╭*||▂▂ ▂▂||*╮    ╰||| o o |||╯     ||╰╭--╮ˋ╭--╮╯||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浅沫】整理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书名:民国浮华恋:梦沉碧影 作者:梦寒生 初遇,她是清纯懵懂的女学生,他是风度翩翩的军阀公子。 她以为他温柔而多情,他却将这一场爱恋当作诱惑与征服的游戏。 彼时,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缠绵悱恻间无限旖旎。她以为他的怀抱是她停靠的港湾,殊不知一场巨大阴谋就要将她推下深渊! 农历七月,粉红的芙蓉刚刚绽放,江南又要迎来连绵的阴雨天。 宋心碧倚阑干而立,荷花池氤氲的水汽中一张清秀小巧的脸略显憔悴。 谁会想到,这个纤瘦柔弱的女子,是从北方避祸而来? 她的曾经,是怎样一段无法宣之于口的不堪往事? 她眺望的目光,又会为谁而驻留? 她等待的良人,是否会踏着风尘而来? 末世的爱和青春,似烟花般绽放,瞬间美丽。 这一段欲语还休的心事,会否圆满? -------------------------------------------------------------------- 其实,这就是民国版小白兔与霸道军阀的故事。不过,这也是个小白兔慢慢成长黑化的故事。(P.S:本文不虐,放心观看)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虐恋情深 豪门世家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心碧,孟语陶,魏云潮 ┃ 配角:宋心芫,唐如玉 ┃ 其它:民国言情 ==================   ☆、与君初相逢   七月初七,流火之夏。   已经夜深,法租界的舞场里,却依旧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红男绿女们相拥着在舞池里翩翩起舞,裙角和发梢撩动香风阵阵:在这里,男人们把自己当作了猎手,渴望捕获到满意的猎物;殊不知女人们也把他们当成了肥鱼,愿者上钩。   在这里,她就是个异类:清秀素淡的面庞,稀疏的前刘海,头发编成两条辫子搭在胸前。身上穿着的是湖蓝小褂和黑色百褶裙,掩盖住少女玲珑的曲线——这副打扮,一看就是个清纯女学生。   此刻,她和几个外国兵坐在一桌,被他们灌了酒,脸色酡红,眼神也开始迷离。   而舞场另一端,香烟渺渺里,一个轮廓冷硬、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正在暗暗注视着她。   他西装革履,打扮颇为洋气,一看就是个纨绔公子哥。娇滴滴的佳人坐在他的大腿上,玉臂勾住他的脖颈,白生生的胸脯晃来晃去,企图撩拨他的欲望——   却不知,他的志向不在于此。   他一直在观察那个女学生——   眼见那几个外国兵越来越不规矩,手已经抚上她的大腿,他蓦然甩开怀中佳人,往那边走去。   那几个外国兵见他气势汹汹往这边走来,皆是一愣。   他扶起她,彬彬有礼道:“各位抱歉,她是在下的表妹,我答应姑父姑母,得把她平安带回家!”   那几个外国兵很是不服,其中一人已经站了起来,准备理论几句。另一人将伙伴拉住,耳语了几句,那人的满脸怒气瞬间转成了惊讶——趁着这当口儿,他拥住酒醉的她离开了舞场。   到了车里,汽车夫老程从后视镜里窥到来人,忍不住问道:“三少,今天您带出来的怎么不是玉昔姑娘?这位小姐看着好面熟,好像是唐小姐的表侄女儿吧?”   唐小姐,他冷笑,虽然人们尊称她为唐小姐,实际上却是个三十七八岁的老姑娘:   这位唐小姐,年轻时候就是天津卫赫赫有名的交际花,没人敢娶她;上了年纪也不安分,总是借着各种名头在家里开派对,邀请社会名流赴约。   只是,毕竟上了年纪,愿意应邀前往的人越来越少。她索性想了个主意,将自己远在绍兴的表侄女儿接来天津,继续为她招揽客人——   三天前,就是这位表侄女的“接风会”。   作为天津卫有名的花花阔少,他自然也收到了请帖。   不过,他应邀前往不仅是为了猎艳,更是因为好奇之心:这唐小姐的表侄女儿,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什么品性?是不是同她姑姑一般,是个冶艳动人的浪.荡.女子?如果真是那样,反而容易上手,可以轻而易举的征服。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天看到的,竟是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的女孩儿——   她含羞带怯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就像是一幅立体的古典仕女画。美,却美得不落俗套!   甫一见她,连他这个风月老手都感觉眼前一亮!   周围的男人们更是纷纷吞咽口水,那是发现新猎物的本能反应:每个男人都是野兽,当然了,他也不能例外。   唐小姐察觉到了客人们的骚动,她得意地眯起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笑着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好侄女儿,宋心碧。你们看看这模样,多水灵儿啊,和我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的!”   从那一刻起,他便记住了,那个纤细柔弱的女孩,叫宋心碧。   可他没有想到,今天上天会赐予他这样一个好机会,来捕获她! 作者有话要说:     ☆、遇见一场风月游戏   娇小的她,微阖双眸陷在汽车座椅里:她显然是醉了,沉浸在深深的醉梦中,完全不知道身陷险境——落在如他这般的风月老手股掌之内,她怎能全身而退?   她枕着他的胸膛,脸色红扑扑的,像夏日娇艳的蔷薇。他摇下车窗,让初夏略带凉意的风扑面而来,惊醒她的醉梦——果然,她感觉到了凉意,轻颤着纤长的睫毛苏醒过来。   他依旧紧拥住她不放手。   混迹于欢场多年,他知道怎样轻而易举俘获芳心。更何况,他的对手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她根本不配做他的对手,她只是他怀中待宰的羔羊!   宋心碧美梦初醒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张俊美硬朗的面庞:他的眉是山峰聚,他的眼是水波横;他的唇是红润而饱满,他的皮肤是羊脂玉般细腻白皙。她以为还在梦中,他是梦里镜花水月的神仙。   孰料,他见她醒来,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似春风拂过,温暖人心。他那清冷的气质,也因这一笑温润起来。   宋心碧这才意识这并不是梦,她能听见耳侧他有力的心跳,能感觉到他宽厚胸膛温暖而阳刚的气息。   她心里一慌,坐起身来,低头呢喃:“抱歉,我失礼了。”   他却并不在意,伸出手为她理了理纷乱的鬓发。她双颊上那因酒醉未曾褪去的红,愈发深了。   他微笑道:“宋小姐,我们见过的,你忘了吗?”   宋心碧努力回想了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般潇洒的人物:“对不起,我似乎不记得您了。”   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内:接风会那天,她只顾低头害羞,哪里注意到那群闹哄哄的男人里那个并不张扬的他?   他笑着提醒道:“三天前的接风会,我也去了。”   听闻此言,她暗自思索:原来,他是表姑邀请的众多贵宾之一。那么他的身份,也应该是非富即贵了——废话,若不是权贵,怎能拥有这样气派的轿车?   她更恭敬了些,微微颔首道:“我记起来了。只是姑姑那天邀请的贵客太多,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   他在心里暗笑:究竟是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儿,这般没见过世面。连惯常的调情手段都不会,在这里和他咬文爵字,文绉绉的客套。   他正要答话,老程抢先一步说道:“哎呀宋小姐,你怎么会连天津卫鼎鼎大名的孟三少都不认识?他可是孟督军家的三公子啊!”   督军什么的,宋心碧并不了解。对军事,她是一窍不通。   但听老程这么一说,她能感觉到此人来头不小:“原来是三公子,小女子失敬了。”   他摆了摆手,云淡风轻道:“对我,你不必如此客气。你就直呼我的名字吧,语陶,孟语陶。”   语陶,语陶——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她在心里反复默念。眼波不经意间流转,竟也有千万种风情。他看得有些呆了,直到她看向自己,他才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她并未察觉他的失态,轻笑道:“那您以后也别叫我宋小姐了,就叫我的名字‘心碧’便可以。”   短短一句话,就拉近了二人距离——她倒是知情知趣,这一点颇像她的表姑。   趁着这机会,他的右手仿似不经意间覆住了她的左手。突如其来的陌生触感,让她不由自主微微颤抖。可是她并未挣扎——   这般英俊美好的少年公子,她怎么忍心拒绝?原来,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有色、欲。 作者有话要说:     ☆、谁是谁的猎物   她的反应,让他颇为得意。他知道,已经成功了一半。   轻轻揉捏着她娇嫩纤细的小手,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心碧,咱们去河边散散心如何?你今晚喝了太多酒,需要将那酒气散一散,不然会伤身的!”   他哪里是真关心她的身体?他早已计划好,杨柳岸清风扑面,水面上波光粼粼,夜色旖旎,他可以趁此良辰美景拥佳人入怀——从此,她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挣脱不得。   她却并不着他的道,推辞道:“不行,这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家去。不然呀,我表姑该担心了!”   孟语陶心中苦笑:看来这姑娘,是真不知道她表姑肚里的花花算盘了。她不晓得,她越晚回去她表姑越开心,唐小姐是恨不得把她打造成第二个自己的。   这么一想,他倒有些心疼她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暂时收了一收。   他微笑道:“也对,早些回去也好。那我就不勉强你了,等有机会再登门拜访!”   说话间,车已停在唐公馆前:黑色的铁栅栏围着带院的西式小洋楼,是唐老爷留给独生女儿唐小姐的遗物。   这位唐老爷,生前是个典型的清朝遗老、守旧派。虽然住着洋楼,但里头放置的皆是古朴沉重的红木家具。他万万没想到,在他死后,他那独生女儿会败坏了他一世英名——唐小姐恨极了那些陈旧笨重、散发着阴暗气味的红木,在她老爹死后,那些价值不菲的宝贝被她统统变卖,换作了西式家私。   宋心碧自然不知道这些。在家的时候,父亲只和她说唐老爷是位德高望重的清朝官员,隐退后在天津安度晚年,是有名的大善人。他的女儿唐小姐继承了父亲这一美德,在父亲辞世后依旧一心向善。得知宋家生意失败、家计困难后,她出于亲情和爱心主动提议将表侄女接到天津抚养教育。所以对这位表姑,宋心碧是心存感激和敬意的。   此时,这位她所尊敬的、开放派的、西式作风的表姑,正穿着一身轻薄的桃红纱质睡袍,倚靠在二楼的阳台上。一听到汽车“嘟嘟”的喇叭声,她就跑出来了,以为又是哪位“恩客”驾到。   佣人打开铁门,黑色的道奇车开进了院里。从车里出来的,却是她那位清灵隽秀的表侄女。   唐小姐略感失望,可她毕竟是逢场作戏惯了的人,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俏皮的弯着,眼波里尽是妩媚。   宋心碧下了车,紧接着孟语陶也从车里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高高的礼帽,自是英姿飒爽,无限风流——   唐小姐暗想,这孟三少真是名不虚传,是个生活作风西化、爱赶时髦的纨绔子弟。看他这身洋打扮,加之他魁梧的身材、硬朗的面部轮廓,若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他是个外国人。   唐小姐平日里最喜欢这种时髦俊俏的少年,她这么想着,脸上的笑意浓了些,眼神也愈发柔媚如丝。她心里明白,她将那楼下之人当作了风景,楼下之人眼中的她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唐小姐的猜测并没有错。   此时孟语陶,也在打量楼上之人:只见她衣着单薄,丰满玲珑的身体在桃色的薄纱里若隐若现;玉色的双肘支撑着阳台栅栏,微微弯身,那低低的领口里便显出好一片旖旎春光。乌黑的发看似随意地散落在肩头,却是在锁骨那儿恰到好处的打了个弯儿,发梢轻触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说不尽的娇柔妩媚。   孟语陶暗暗冷笑:这位唐小姐,真如人们口中所说,是个绝代尤物。可惜,过于艳俗,反而令人腻味。 作者有话要说:     ☆、嫉妒心与鹤顶红   楼上那只是狡猾的老狐狸,而他,不输于她。   他揽住宋心碧,故意作态给楼上那位看:“心碧,回去好好休息,下次再不许喝那么多酒了!”   他的语气极度暧昧,温热的气息灼热在她的耳际。   宋心碧脸上发烧,小心翼翼嗔怪道:“我姑姑在楼上看着呢,别这样!”   孟语陶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语,依旧保持着怀抱她的姿势——   他怀中的女孩儿不知道,他此刻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她的身上。他的目光,正锁住楼上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他很清楚,比起怀中单纯的少女,楼上那位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她身经百战,阅人无数,是女子中的“花间高手”。   他不喜她的俗,却也有征服她的欲、望:男人总是对难以得到的猎物感兴趣,他也一样。   他成功了,他看到楼上那位的眼中燃起了熊熊妒火。她依然在笑,可那笑容却没刚才那般自然。   她轻启朱唇,招呼他道:“三少,既然如此喜欢我的侄女儿,何不到寒舍小坐,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这样你也能和她多相处一会儿,你说是不是?”   这女人真聪明,用表侄女做挡箭牌,掩饰住自己赤、裸裸的欲、望。   孟语陶心里当然明白她那些小算盘,他偏不让她如愿:“不必了,我还有事儿得赶紧回去,有空再来拜访!”   他一个纨绔子弟,能有什么正事儿?这是明摆着将自己一军。   唐小姐心里愤恨,表面却仍然笑嘻嘻的,客套了几句后转身回屋。她心里充满着怨气,所以听见宋心碧进屋的声音,她并未像往常那样迎出去。   宋心碧走上二楼小厅,就见表姑满脸不快窝在枣红沙发里。   她以为是自己晚归、又和只见过一面的男子纠缠不清令表姑生气,当下赔了小心,道:“姑姑,我错了,下次再不这么玩到这么晚才回家了!”   唐小姐镇定了情绪,妩媚的狐狸眼儿斜斜瞥着宋心碧,宽慰她道:“谁说我生气了?你们年轻人玩得开心就好,不必在乎我这糟老婆子的想法!”   宋心碧闻言,蹭到唐小姐身边撒娇道:“姑姑可不是糟老婆子,姑姑还年轻得很呐!”   唐小姐盈盈笑道:“老了老了,再也不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了!哎,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心碧,今天在舞场玩得开不开心?”   宋心碧略微有些迟疑:今天的遭遇,实在算不得开心,甚至可以说是胆战心惊了!她本是出于礼貌答应和那几个外国兵喝酒,却没想到刚刚坐下他们就拼了命的灌她,在她半醉半醒的时候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满是长毛的手抚摸过自己的皮肤——如果不是孟语陶,今天她恐怕是清白难保。   可是,是表姑提议让她去舞场见识见识的,说那里怎样好玩儿怎样有意思,她不能拂了表姑的美意。   思及此,宋心碧勉强微笑道:“挺好的。”   “那就好,时间不早了,你快回房休息吧,”唐小姐懒懒打了个呵欠,神态颇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关好门,□□睡一觉吧!”   宋心碧道了声“晚安”,就往卧房走去。   唐小姐盯着她的背影,恨不得盯出几个洞来:她纵有美貌,却比不得她这表侄女的青春少艾;她纵是风、情万种,却比不得她这表侄女的清白之身;她纵使久经风月,却比不得她这表侄女的青涩无知。在男人眼里,她已经是过了气的摆设,可是她这位表侄女不同,她的表侄女依旧是鲜活灵动的、充满生命力和诱、惑的血肉之躯。   她窝在沙发里,越想越恨,直把嘴唇咬出血来,沾了鹤顶红般娇艳怨毒。 作者有话要说:     ☆、姑姑的秘密   宋心碧却并不知晓她姑姑心中的想法。   她现在没有多余精力去猜测别人,她的心被塞得满满的,里面全是那张年少俊朗的面孔。   夜已深沉,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安睡——她从未有过这种心情,这种略带紧张的兴奋,这种陌生的甜蜜慌张。   她并不知道,她正落入一张精心编织的情网里;她自以为快要得到甜美的果实,却没料到里面藏满有毒的汁液。   楼下忽然传来“嘚嘚”声,有人在敲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突然造访?   宋心碧从春心荡漾里惊醒,蹑手蹑脚爬下床,耳朵伏在门上,听着外头的动静。   那人的脚步声很重,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嘎嘎”作响——   是个男人。   宋心碧心里一惊:姑姑独身多年,怎么会有男人深夜来到家中?莫不是强盗吧?   可惜,她只猜对了一半:那人是“强盗”,可是不抢财,只劫色。   宋心碧听见姑姑打开了卧房门,迎了出去,和那人熟稔地打着招呼,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正准备回到床上,忽听姑姑娇声唤道:“哟,白老板,怎么没事先打声招呼就来啦?看你这醉醺醺的,该不会刚从哪儿寻花问柳出来吧!”   那男人粗着嗓子,带着醉意说道:“如玉,我可想死你了!这些天没见着你,我这浑身都不自在了!”   宋心碧涉世未深,听不明白这些话语的意思;可是从那男人的语气和姑姑的娇笑声里,她判断出这些话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只觉得面红耳热,却又不敢上床,怕门外两人听见她的脚步声起疑。好不容易捱到他俩进了屋关上门,她这才敢踮起脚尖钻回被窝里。   本以为这下安宁了,却没想到隔壁屋的动静越来越大:   起先是轻微的“咯吱”声,宋心碧猜想是有老鼠在啃地板;没想到过了一阵那声音不仅没停反而越演越烈,还夹杂着男女纠缠在一起的粗重呼吸声。   饶是她青涩无知,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了——宋心碧用被子蒙住头,想要隔绝那恼人的声响。   可是姑姑的卧房,和她仅有一墙之隔,她越不想听,那些声音越是清晰。它们就像蚊子般,“嗡嗡”叫着往她耳朵里钻,她想要赶走它们,却无能为力。这些声音让她浑身发痒,让她羞愧难当,让她恨不得剪下耳朵藏起来省得听见那些污言秽语。   而在这些声音里,她居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如玉,你那侄女儿心碧,美则美矣,可惜是个木头美人儿!何时你将她点化点化,点化成你这样水晶心肝的玻璃人儿,才教人舍不得呢!”   唐如玉掐了下男人的啤酒肚,嗔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喜欢的可不就是她那样清纯懵懂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尝尝鲜儿嘛!”   宋心碧听到这里,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她感激和尊敬的表姑,竟是这样一个风·流·浪·荡的女人。   往日在家里,听父母说起这位远在天津卫的表姑时,她总把其想象为一个清高优雅、气质脱俗的官家小姐。没想到真见到其人,却是与自己想象中大相径庭。   如今,又亲耳听见表姑说出这些有伤风化的话来,她更怀疑隔壁之人是不是真正的唐家小姐。她心里更担忧的是,表姑会不会被那男人的花言巧语迷惑,真的将自己送给他“尝鲜”。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那男人大笑道:“知我心者,如玉也!”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板的邪念   话说到这里,宋心碧的一颗心已经紧张得快要蹦出胸腔。   她竖起耳朵,更加留神那边的对话。就听唐如玉娇嗔道:“白老板呀白老板,我说你啊,还真是个老色·鬼呀!且不说你家里已经有好几房姨太太了,就单说你外头那些红粉知己,什么小红、阿缘、美茹的,加上我,少说你身边的女人也有十多个了吧?难道我们个个都满足不了你,还非得扯上我那清清白白的侄女儿不成?我告诉你,我陪你睡了便也罢了,你若还想让我侄女儿陪你——我只有两个字送你,没门!”   说完,唐如玉勾起玉指,狠狠地在白老板肥硕的肚子上掐了一把。白老板惨叫一声,正想责备,却见身边人笑眼弯弯看着自己,那眼神酥酥软软,蕴含千种风情万般妩媚。他的气消了大半,索性伸出双手探到她腋下,挠她的痒痒作为惩罚。   唐如玉“哈哈”大笑,在床上打起滚来,边打滚边娇声讨饶。白老板忽然住了手,将她拥入怀中,他那肥而油腻的脑袋开始缓缓下滑,嗅着她肌肤上的幽香。   唐如玉大口喘着气,显然是经受不了这种刺激。她正沉醉在情·欲里,白老板却忽然停止了动作,说道:“我的宝贝如玉,老实交代,刚才你是不是呷醋了?下次你若再敢拈酸儿,我便不给你了!你明知道,我的心我的身子,都是你的;其他那些庸脂俗粉啊,我都是逢场作戏!”   唐如玉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却懒得揭穿。她正处于情·欲的煎熬中,迫切需要他来解救她。   她讨好他道:“我明白的,都明白的。我的心我的身子,也都是向着你的!别的那些男人啊,压根儿入不了我的眼!所以啊,我的好人,我求求你,别停,千万别停,让我继续幸福下去吧!”   白老板听完这番话,终于满意了。两人纠缠在一起,越演越烈,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边的宋心碧,却并没听出这二人话语里的真真假假。她心里猜测,这白老板也许真的是姑姑的心上人:她遇见他时,他已是有妇之夫,她心甘情愿为了他守身不嫁,两人迫于世俗只能暗地里来往。   宋心碧为这两人编造了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可这故事只存在于她单纯的遐思里。她还年少懵懂,并不知男女间的污·秽之事;她甚至还天真的以为,只有相爱的男女才能有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而嘴里所说出的爱,就一定是发自内心的爱。   可惜她这天真的想法,第二天就破灭了。   清晨起来,宋心碧拖拉了好一阵才去餐厅。她担心遇到白老板,所以没敢像往日那样穿着白色睡袍就去吃饭。   她穿戴齐整,连素色旗袍的盘扣都系的严严实实,唯恐泄露春光,惹人邪念。   走进小餐厅,却只见唐如玉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宋心碧舒了口气,浑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唐如玉正在往面包片上塌着黄油,不经意间抬眼,正对上宋心碧探究的目光。   她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堆起笑容,舞着刀子招呼道:“心碧,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晚?快过来吃饭,这米粥啊早就凉了!”   宋心碧扭扭捏捏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她垂着眸,不敢正视唐如玉的眼睛。昨晚她听了一夜壁角,现今见到表姑,她直觉得羞愧难当。   唐如玉那温温软软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心碧,昨晚没睡好吗?看看你,两个乌眼圈都出来了!”   宋心碧轻声道:“没有呀,睡得蛮好,多谢姑姑关心。”   唐如玉将塌好的面包递给宋心碧,嗔道:“咱们是一家人,说起话来何必这样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姑姑的大道理   宋心碧听罢,心中更加忐忑。   她生怕唐如玉不信任自己,便找理由搪塞道:“姑姑,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半夜惊醒,所以……所以精神不好。”   唐如玉眯起狐狸眼,狡黠地笑着,问道:“那是个怎样的梦说给姑姑听听,姑姑为你解梦!”   宋心碧不答,心里在作斗争:她在犹豫,犹豫该不该实话实说。坦白说出来,姑姑也许并不在意,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继续隐瞒撒谎,姑姑必定不会再相信自己,今后自己在姑姑的心目中将会成为虚伪之人。   思及此,宋心碧放开胆子,抬起晶亮亮的眼眸盯住唐如玉,问道:“姑姑,那位白老板,是您的心上人吗?”   唐如玉闻言并不惊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宋心碧甚至怀疑,昨夜她是不是故意大声说话,引人注意。   不过这疑虑,在宋心碧心中只是一闪而过。她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不允许自己用精神玷污一直尊敬感激着的姑姑。纵使昨夜的记忆多么不堪,她也努力迫使自己遗忘。她试图在心目中为姑姑重新建立起一个值得崇敬的、光辉的形象。   可是唐如玉接下来的话,使宋心碧的努力功亏一篑:“心上人?呵,心碧,你错了,我没有心上人,从来没有——不然怎会孤身至今?”   宋心碧再次垂下眼眸,盯着盘中裹着厚厚黄油的面包片,低声问道:“如果姑姑不爱他,怎么会……怎么会让他……”   “心碧啊,你年纪小,还是太单纯了!别以为他能给予我肉体之爱,便能住进我心,”唐如玉又拿起一片面包,边塌黄油边说道,“心碧,你要记住,女人的青春没有几年,重要的是及时享乐!省得人老珠黄了,才发觉人生原来这般平淡无趣!什么贞操,什么三从四德,什么男尊女卑,统统都是坑害咱们女人家的玩意儿!”   唐如玉这番话,在宋心碧心中引起了强烈震动,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唐如玉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和肯定。   两人各怀心事,心不在焉嚼着面包片。   宋心碧反复思考姑姑的这番话,她多年以来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就被这句话轻而易举颠覆了。   在家中,在家乡的学堂里,父母和先生一直告诫她,除非是未来的丈夫,对待陌生男子,一定不可过于亲昵;女孩子家要规行矩步,知晓本分,这样才能博得好名声、嫁得好人家;婚后也不可以过于放纵,要劝夫君事业为重,情、爱次之——   如今姑姑的这番话,却恰恰与她以往所听到的背道而驰。   宋心碧心中迷茫,不知这两种观点,哪种是对哪种是错,或许是对错掺半?又或许,这就是大都会的摩登开放,与小城市的传统保守的区别所在?   思量间,手中的面包片已经下肚。   宋心碧双手放在膝盖上,呆坐在那里也不是,起身离开也不是。她偷眼打量表姑,却见唐如玉仍在那里慢悠悠喝着粥,丝毫没有发觉她的局促。   好不容易捱到唐如玉用餐完毕,她拿起手绢优雅地揩了揩嘴唇,慢条斯理道:“所以啊,心碧,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听进去,这个道理一定要明白!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因为我表哥的为人和我父亲一样,顽固守旧,是个老古董,他对你的教育也不会先进到哪里去!我更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把你这些年受到的教育给推翻——但是你要清楚,我不可能害你!我没有子女,好不容易有个亲人在身边,你就像是我的女儿,我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乐,你要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房间里的珍宝   宋心碧“嗯”了一声,算是将这番话听了进去。至于她心中认不认同,只有她自己知道。   唐如玉却并不气恼她的冷淡态度,娇声笑道:“不说这些沉重的大道理了,你记住就行,咱们说点轻松的!”   唐如玉主动撇开话题,宋心碧也不好再作出心事重重的模样。她索性先将千头万绪丢到一边,浮起一丝微笑来,等待唐如玉接下来的话。   就听唐如玉接着说道:“心碧,今天晚上你再去舞场玩会儿吧,省得在家陪我这无趣的老太婆!你们年轻人,多出去认识点朋友的好。”   宋心碧想起昨晚的事情,慌忙推辞道:“不,不!姑姑,我不想去……”   她话没说完,就被唐如玉打断:“难道你不想见到孟三少吗?”   说这话的时候,唐如玉狡黠地冲宋心碧眨了眨眼睛。   宋心碧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被姑姑一眼看穿,她红了脸低下头,再不吭声——她怎么会忘了孟三少呢?她讨厌舞场里那些毛手毛脚的男人,但也舍不得年少多情的他。   唐如玉打量了眼宋心碧,见她满脸娇羞,便不再打趣她:“好了心碧,既然想去,那便去吧!对了,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你随我来!”   说完,唐如玉起身挽住宋心碧,领着她往自己的卧房而去。   自打来到唐府,宋心碧还未进过唐如玉的卧房。刚推开那扇白漆雕花的木门,宋心碧就感觉到浓香扑鼻。那香气虽然浓重,却并不刺鼻,幽幽的好闻。   宋心碧忍不住感叹道:“好香的味道!”   唐如玉轻笑了声,伸出玉指,指了指窗台——   原来那香气,是从窗台上那黄金镂空的、精致小巧的三脚香炉里飘出来的。   宋心碧又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那幽香仿佛浸入了每个毛孔,整个人都飘忽起来。   唐如玉颇为得意,夸耀道:“这香啊,可是货真价实的印度檀!是一位印度男朋友送我的,夜夜伴我枕边,象征着他对我不离不弃。”   宋心碧感慨道:“那他一定很爱姑姑您了!”   唐如玉冷笑道:“男人的话,能信吗?都是当时说得好听,说完了转头就忘!那印度人,红粉知己无数,他以为能瞒得住我?”   她这番话说完,宋心碧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索性假装没听见,打量起屋里的布置来:   唐如玉这间卧房,比宋心碧那间客房更加富丽奢华。天花板上,吊着璀璨夺目水晶灯;墙壁上,悬挂着天使与裸女的西洋画;铺满天鹅绒的床上,摆着两个碧色玉枕,玉质翠绿通透,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见宋心碧在打量那两个玉枕,唐如玉笑盈盈说道:“我这玉枕,可不一般。”   宋心碧疑惑道:“这玉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唐如玉答道:“这可不是寻常玉枕——它是有段传奇的!心碧,你可知道辩机和尚和高阳公主的故事吗?”   说完,唐如玉“咯咯”娇笑起来。   宋心碧脸上发烧,她当然知道辩机和高阳的故事,也清楚那是怎样一段不伦之恋——   在家里,她偷偷读过几本野史,读到辩机与高阳公主私通那段,更是万千感慨;没想到,这玉枕居然在唐如玉这里,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     ☆、少女的梦想   唐如玉并不解释,只是自顾自笑了好一阵,笑得宋心碧云里雾里。   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她走到黄花梨大衣橱旁边,拉开橱门。   宋心碧见她探身进去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身白底金线的的洋装礼服裙来。   唐如玉展开那裙子,在宋心碧身上比划了一阵,笑道:“我就说嘛,这件裙子很衬你!我告诉你哦,这裙子很贵重的,我都没舍得穿呢,如今倒是送你了!这裙子是舶来品,是真正的法兰西货,他们那边举办舞会,贵小姐们都穿这个呢!”   宋心碧接过那裙子,犹豫了半天。唐如玉催促她换上,她扭扭捏捏不愿动作。唐如玉知道她是害羞,遂出了屋掩上门,将她独自留在屋中换衣。   唐如玉出去后,宋心碧放了心,脱下身上的素色旗袍,换上这一身华贵雍容的礼服——   这衣服的领口很低,露出胸口一大片雪白柔嫩的肌肤。宋心碧面带娇羞,在镜子前来来回回转身,欣赏镜中人玲珑小巧的身材。   她从来没穿过这样紧身的衣服,在家中,父母从来不允许她显露出少女曼妙的曲线。他们说,这样会引起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的注意。所以她一直以为,穿紧身的衣服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是如今到了天津,到了唐如玉家中,所有道德都被颠覆,所有拘束都被打破,所有陈旧的观点都被燃烧殆尽。她也变得大胆起来,不像在家时那样小心翼翼。   宋心碧正在镜前欣赏自己曼妙的身姿,唐如玉蓦地推门走了进来。   表姑的影子突然落进镜子里,把宋心碧吓了一跳!她红了脸,匆忙低下头。   唐如玉抚掌笑道:“好漂亮,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宋心碧的声音细如蚊蚋:“姑姑过誉了。”   “我是实话实说,你过去穿成那样,真是糟蹋你自己,”唐如玉凑上前,用手指轻轻勾起宋心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所以我的小美人儿,穿上漂亮的衣服,去尽情跳舞,去尽情释放你自己吧!”   这动作弄得宋心碧很不舒服,她挣脱开唐如玉的手指,道:“多谢姑姑!”   唐如玉轻笑了下,挥了挥手,示意宋心碧出去。宋心碧如得大赦,松了口气,退出了唐如玉的卧房。   回到屋里,宋心碧窝在窗边的沙发里,边晒着暖融融的阳光,边抚摸着裙子上用金线勾出的繁复花纹——   她想象着晚上见到孟语陶的情形,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会不会惊为天人?她应该矜持的微笑,还是落落大方走过去、等待他挽起她的臂膀?他们在舞池里翩翩起舞的时候,在场的人会不会对这对璧人既是羡慕又是嫉妒?   无论如何,今晚将是美妙的一晚!她要让他惊艳,也要让全场惊艳——   她封闭羞涩的内心,第一次有了一鸣惊人的冲动。   可是宋心碧被兴奋冲昏了头,忘了去考虑更多的事情:孟语陶今晚并不一定会再次光临那家舞场,就算他去了,也肯定不是为了她——他自有佳人在怀,又怎会注意那个局促不安、缩在小小角落里的她?   孟语陶的世界里,不只宋心碧一个女人;可宋心碧的世界里,到如今只有他孟语陶一个男人。   她为了他,精心梳妆、悉心打扮,所有的美丽都只为了他的眷顾而绽放。   她出门前,在洋装上罩了件轻薄的湖蓝斗篷,害怕路上的风尘会弄脏华美的衣裙——她要让他看到最完美无瑕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血色罗裙翻酒污   到达舞场门口的时候,宋心碧的兴奋和紧张已经到达极点。   侍应生缓缓拉开舞场大门,里面是衣香鬓影、人影憧憧的浮华天地。   宋心碧小心翼翼脱下斗篷递给侍应生,小心翼翼融入这一片颓靡香艳的氛围里,小心翼翼在人群中搜索着那个期待的身影——她不在乎周围的纷纷扰扰,她只要找到他!   周围人声鼎沸,她却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噗通声。有男子经过她的身边,婉转邀约,被她视为空气擦身而过。   男子懊恼,伸手去抓她的衣角,那滑滑的料子握在手中像是流水一般,轻缓逝去。待他回过神来再去寻她,那小巧轻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潮中。   她挤在闹哄哄的人群里,到处寻他:四周是人,全是人,简直是人山人海!绿女红男,皆是面目模糊,如同鬼影!她在这群影子里徘徊着,踟蹰着,迷惘着。   忽然间悠扬的音乐声响起,人们像是得到了号令,抱住各自的伴侣翩然起舞,自觉开辟出一条乾坤大道。她站在大道中央,夹在两边起舞的人群里,凝望着道路尽头——   他就坐在那里,她终于寻见他了!人群尽头,她唯见他,郎艳独绝,灼灼其华!所有人都是面目模糊,唯有他,依旧丰神如玉、潇洒不凡!他的眼波仍满含春意,他的笑容仍溢满深情——   只是这些情这些意,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怀中娇艳欲滴的佳人。   那女子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大大方方用朱唇衔住紫红的杨梅,送到他唇边。他眯起凤眼,似笑非笑打量着眼前之人,直到那人恼了,就要将那梅子吞下——   他这才捧住她的脸,狠狠吻下,灵巧的舌探入她的口中,夺回了杨梅。紫色的汁液顺着他唇角流下,他邪邪的笑着,用舌尖轻巧舔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那束凝望他的、绝望的目光。   宋心碧站在那里,木头人一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本来模糊的人影和音乐声忽然清晰起来,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感觉天旋地转——   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   泪,苦的泪,咸的泪,酸的泪,止也止不住顺着她双颊流下:难过吗?心酸吗?痛楚吗?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所有的感觉究竟来自哪里?难道说,她真的喜欢上了他?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没有想象中的甜蜜滋味,只有说不清的伤心和绝望。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们的舞蹈停了下来,他们在等待下一支舞曲响起。舞池里,又是乱哄哄一片。她推搡着周遭人群,企盼快点离开这里。   忽然,有人挡住了她前行的道路。   她抬起盈盈泪眼望去,原来是刚才邀请她的那个男子:这人油头粉面,举止轻佻,让宋心碧心生厌恶。   她伸手将他推开,就要低着头匆匆走过——熟料,他握住酒杯的手一松,杯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杯里红色的酒液溅了她一身,白色底子上斑斑血泪,十分狼狈。   不仅是宋心碧愣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顷刻之间,四周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注意到,这姑娘满脸泪痕,穿着件价值不菲的、脏污了的洋裙,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他们以为,是她面前这个男人让她难过和难堪,他们等着看一场爱恨情仇的好戏。   “血色罗裙翻酒污”,这句诗说的是妓·女,而她此刻就像个风尘女子,花着一张脸、穿着脏裙子,任人围观、品头论足。 作者有话要说:     ☆、她与她的骄傲   周围议论声不绝于耳,那个男人连声说着抱歉,她却无动于衷——   她已经麻木了,今晚所受的刺激,难道还不够吗?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别人的话语,她只是想若他见到她这副情形,会不会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但愿,他专心于怀中佳人,别理会这边的情形。   红色的酒液在白色的裙子上洇开,好一片花团锦簇!她小心翼翼拎起裙摆,穿过那些探究的目光,穿过那些流言蜚语,穿过那些纷纷扰扰。   今晚,她不是万众瞩目的公主,她只是任人参观、任人嘲笑的小丑!   这段路,从舞池到舞场门口,看似很短,在她的心里却很长。泪水已经风干,她不能哭,不能显露出内心的脆弱——她要抬起头,仪态万方的走出去,就像是一只高傲优雅的天鹅!   那扇暗色雕花的大门越来越近,胜利就在眼前——蓦地肩上一沉,有人为她披上了外套。男子独有的、混着烟气的香水味扑入鼻中,这不是她的那件斗篷。   她迷惑地回头,正对上那令她心醉也心伤的深情目光。   他拥住她,陪她走出了舞场。走到车前,他拉开车门,请她进去。   她偏不领情,将肩上的西服外套狠狠扔在地上,转身独自离去。他却不气恼,躬身捡起外套,对车里满脸疑惑的老程摆了摆手,踏开大步紧随她的身影而去。   他跟在她身后五步之外,并不靠前,也不退后,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他,却不想回头——她恨他,恨他让她出丑,恨他让她情难自禁,恨他打碎了她心中的梦幻!她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她不要被他的温柔多情感动,她不要让自己再深陷下去!   夜色越来越浓。   拎着酒瓶的醉汉,吹着口哨朝她这边走来——他把她当成了什么,当成可以随便调戏的风尘女子?宋心碧低下头,就要匆匆走过醉汉身边。   没想到,和那醉汉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用力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入怀中。充满酒臭味的嘴,眼看就要亲上她的面颊!   宋心碧挣扎着,想要扇那人一巴掌——孰料,刚抬起手,那人忽然摔倒在地。   宋心碧惊讶地看向孟语陶,看着他又在那人脸上狠狠补了一拳。那人毫无还手之力,“哎哟”的惨叫着,捂住脸躺倒在地上。   不带一丝迟疑的,他紧握住她的手,强行将她拉入一直缓慢跟随在他俩身后的黑色轿车里。   进了车厢,宋心碧尴尬地看向车窗外,避开他凝视的目光。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正想闭眼假寐,却不料他突然间扳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转过身来看向他。   她还没来得及慌张,他已经吻了过来。湿润的唇重重覆上她的唇,是陌生而温暖的触感。   这个吻,是侵略的、是压迫的!他不允许她挣扎,用舌尖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将他所有气息注入到她的口腔里。她的泪一直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入口中,这个吻便混满了泪水咸咸涩涩的味道。   他们不知道吻了多久,起先她还意识到车夫老程的存在,感觉尴尬,用粉拳狠捶着他的胸膛;后来,她终于在这个吻里迷失了自己,渐渐失了力气。   她任由他摆布,甚至去迎合他热烈的亲吻。   唇齿交缠间,她脑海里有个画面电光火石般掠过,是他和另外女人缠绵的情景!她心里一惊,想要推开他,没想到他紧紧衔住自己的唇,不让她脱离——   她一狠心,咬住了他的下唇,瞬间血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 作者有话要说:     ☆、你我不过逢场作戏   他喘着粗气放开她,用手指揩了下嘴唇,满指的鲜血。   她敛眸不语,听他调笑道:“你真忍心,也好狠的心呐!难怪有人说‘蛇蝎美人’,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她也自觉下口重了些,心里愧疚,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他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见她盈盈的眸子闪烁着,充满了惊慌。   他忍不住轻笑道:“怎么了,很怕我吗?”   她依旧不语,只是眼波一转,蕴含了各种情感。   孟语陶打量着她布满泪痕的、精致的小脸,笑道:“不对呀,不是害怕!心碧,你是喜欢我,对吗?”   宋心碧脸上发烧,两团红云悄悄笼上了面颊。她避开他的目光,娇羞和紧张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孟语陶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他捏住她下巴的手,更紧了些:“如果不喜欢我,你怎会吃我和别的女人的醋?在舞场,你明明看见我了,却那样惊慌地躲开,难道不是因为你失望和难过吗?”   原来,他的目光如此敏锐,她以为他从未注意过那个湮没在人海里的、小小的她。却没想到,他早就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宋心碧心底惊讶,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   孟语陶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喜欢我,刚才出了舞场,你何必不理我、躲着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必接受我的吻,甚至去迎合我的吻吧?心碧啊心碧,你扪心自问,是否对我一见钟情?”   他狡黠的笑着,等待眼前的猎物主动上钩。   宋心碧却并不领情。她不愿承认他的话,不要就这样乖乖认输:“不,你弄错了。我对你,只是朋友般的情谊!”   她的语气冷淡疏离,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涩涩的发酸——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被人斩钉截铁的拒绝吧!   他以为她还在生气,解释道:“心碧,那个女子和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关系,她只是个舞女——你知道,我们男人,总是要逢场作戏……”   她打断他的话:“不用解释了,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说着不在意,她的泪水却还是夺眶而出。   宋心碧别过头,用手背狠狠拭去泪水。再次看向他时,她已是云淡风轻的微笑模样:“时间不早了,送我回去吧!”   孟语陶见她如此,知道今晚她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只好吩咐老程,将车开往唐府。   进了唐府院门,宋心碧下了车,正巧看见姑姑裹着桃红纱袍站在二楼阳台上,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孟语陶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心中冷笑,为什么每次他来,都能看到这种香艳的场景——是巧合,还是她故意作态?   唐如玉也看到了楼下二人。她娇媚的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心碧,回来啦?三少,多谢你送心碧回来,进来坐会儿,喝喝茶歇歇脚吧!”   宋心碧在心里祈祷,但愿孟语陶可以拒绝:她现在并不想和他相处,她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卧房,静下心来整理脑海里杂乱的思绪。   可是孟语陶,并不打算拒绝。他看着楼人之人,笑着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多情解语慰虔诚   孟语陶在前,宋心碧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厅。   唐家的客厅很宽敞,地上一半铺着木质地板,一半则铺满了织花地毯。   那地毯海还是俄国的舶来品,淡粉的底子,上面开满了艳红的牡丹花,踩上去软软的。厅里摆设的都是西式家具,屋角有一架钢琴,为了防尘盖着绣黄花的红绫布;钢琴前头是枣红色的皮质沙发椅,和水晶矮茶几。   唐如玉还在二楼没下来,小丫头请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为他们倒上热茶。   相对两无言的坐了一小会儿,唐如玉这才从二楼施施然走下来。   木头台阶“咯吱”作响,唐如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心碧的神情也越来越紧张。   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时候,唐如玉已经换了身行头:黑色的薄纱西式长裙,裙摆长至脚踝,白嫩的玉腿透过薄如蝉翼的面料若隐若现——她穿得看似保守,实则风情万种,处处透露着隐秘的诱惑。   孟语陶的目光,却只在她的腿上停留了一瞬,就飘向了别处。   唐如玉心里懊恼,表面却不动声色。她顺着孟语陶的目光望去,就见他正瞧着自己双颊绯红的表侄女。唐如玉这才注意到宋心碧不自然的神情,和她紧攥住的裙摆的双手。   虽然裙摆被她紧握在手中,唐如玉还是看见了裙子上暗红的污渍。她装作不经意问道:“心碧,干嘛一直攥着裙摆呀,衣服都被你弄皱咯!”   宋心碧咬紧了唇,过了许久才答道:“姑姑,对不起,这条裙子……”   她话没说完就住了口,下了决心松开双手。   唐如玉看了眼脏兮兮的裙子,笑道:“哎哟,这有什么嘛,我可没那么小气!心碧,你先上去换身衣服吧,穿着这脏衣服也怪难受的!”   宋心碧闻言,松了口气,匆忙上楼换衣服去了。   唐如玉巴不得将宋心碧支开,此刻如她所愿,客厅里就剩下她和孟语陶两个人了。孟语陶手里的茶碗已经空了,小丫头上前,就要为他再次斟满。   却听唐如玉大声斥道:“解语,你怎么能用这种茶招待贵客呢?”   解语捧着茶壶,嗫嚅道:“小姐,这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啊,并不是次的茶叶……”   唐如玉冷笑道:“这怎能算得上是好茶叶?你去厨房里,将那榆木五斗橱打开,里头有个铜胎掐丝的景泰蓝茶叶罐,那罐子里的才是好茶。然后你取出那套五彩琉璃茶具,用去年收的梅花雪水将茶泡上,端过来。”   解语答应着,退了下去。   孟语陶瞧了眼唐如玉,她正蜷起双腿盘坐在沙发上,边摇着团扇边感叹:“这天哦,真是渐渐热起来咯!”   扇子带起的凉风,拂过紗质的翻驳领,她雪白的胸脯露出了大半,她却似乎毫未察觉。   孟语陶心里暗笑,这女人不知道又要打什么主意。   他假装无视她胸前的诱惑,拱手道:“唐小姐真是客气,这明前龙井已是上等好茶,何须为孟某浪费那更为金贵的茶叶和雪水?如此厚待,孟某真是诚惶诚恐!”   唐如玉用扇子掩住口,娇笑道:“是三少爷客气了!您可是稀客,若不是心碧,我还请不到您呢!难得您能来,自然要以好茶相待。”   正说着,解语已经手托琉璃盘走了过来。她摆好茶碗,弯腰为二人斟茶——   却见这小丫头,双瞳剪秋水,皓腕凝霜雪,自有一股楚楚之态。孟语陶心头一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解语倒好茶,低头将那茶碗递给孟语陶,轻声道:“三少爷,请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  很希望看到大家的留言呢!冒个泡吧小伙伴们!   ☆、名茶与美人   孟语陶并不答话,微笑着接过琉璃茶碗。他的指尖轻轻掠过她的手背,她身子微颤,小脸越发娇艳红润起来。   解语转身,匆忙又给唐如玉奉茶。奉完茶后,慌慌张张退了下去。   孟语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调笑道:“唐小姐可真会□□人,就连这小丫头,都有几分意思呢!”   唐如玉呷了口茶,笑道:“解语打小就跟着我,能没出息吗?”   孟语陶嗅了下茶香,岔开话题道:“这是什么好茶,这般香气扑鼻?”   唐如玉慢悠悠放下双腿,站起身,边踱着碎步边说道:“这茶呀,叫云雾茶,须得在有雾气的早晨,由纯洁的少女用嘴唇采下。传说这种茶沏上开水后,能从升腾的热气里窥见当时采茶女的容貌呢!”   说着,唐如玉走到孟语陶身前,微微弯腰,透过茶杯里溢出的蒸腾雾气打量着他。她那双细长的狐狸眼柔媚如丝、勾魂摄魄,孟语陶却并不认输,也直勾勾盯住她。   两人正在用眼神对峙,宋心碧已经换好衣服从楼上走了下来。她用手抹平碧色缎面旗袍上的褶皱,收拾停当了抬头望去,就见表姑站在孟语陶身前,两人四目相对,脉脉无语。   宋心碧心里没来由一阵慌张。还有三层台阶,她却脚下一滑,摔了下去。响动惊醒了那边二人,唐如玉还没来得及反应,孟语陶已经冲上前,扶起了宋心碧。   还好宋心碧摔倒时用手护住了头部,她仅仅是双膝和双肘受伤,破皮处有鲜血流出。唐如玉已经坐回沙发上,唤解语拿来红药水和棉球。待孟语陶将宋心碧扶过来坐下,她就要为宋心碧上药。   孟语陶从她手中拿过药水和棉球,抢先开口道:“还是让我来吧!”   说完,他用棉球蘸着红药水,细心为宋心碧擦拭伤口。   唐如玉在一边坐着,既是尴尬又是气恼:她恼怒孟语陶不解风情,恼怒宋心碧坏她好事,恼怒他俩在她面前卿卿我我。   她这气急败坏的神色表现得太明显,连宋心碧都瞧出来了,疑惑地瞧着她。   唐如玉察觉到宋心碧探究的目光,掩饰了情绪,收起满脸不快,假装痛心疾首道:“心碧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坏了可怎么办?表哥托我照顾你,我却让你受伤,真是不该!”   宋心碧心里暗想,自己不小心滑倒,关唐如玉何事?但转念一想,正是因为看到她和孟语陶那一幕,她才会不留神摔倒。她本想安慰唐如玉几句,但想起刚才的情形,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唐如玉见宋心碧脸上阴晴不定,料到她是在怀疑自己,索性主动说道:“心碧啊,刚才可吓坏我了!三少裤腿上有只大虫子,他自己又没瞧见,我便帮他掸了去——你看,那虫子的尸体还在那儿躺着呢!”   她言语夸张,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边指向前方。宋心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地毯上躺着只黑乎乎的僵死大虫。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苦笑了下。   唐如玉又说道:“三少,心碧,你们在这里聊会儿,我这老婆子就不打扰你们了!”   不等二人回答,她已经起身,黑色的纱质裙摆轻飘飘拂过地面,翩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止痛药水,和心里的疙瘩   药水碰到伤口,针扎般疼,宋心碧“咝”地倒吸了口冷气。   孟语陶见她如此,笑着责备道:“怎么这样不小心,走路也不看着点,不然也不用受这罪了!”   宋心碧撇开目光,故意不理他。   孟语陶知道她定是看到了刚才他和唐如玉的那幕,她心中气恼,所以懒得理他。   他擦药的动作更轻缓了些,笑着说道:“心碧,你这是在生哪门子气呢?你姑姑不是说了,她是在帮我打虫子?”   “谁说我是为了这事儿生气呀,你们的事儿我才不爱管,”宋心碧口是心非说完这番话,到底意难平,紧接着问道,“真是奇怪,打虫子需要那样深情对视吗?”   “你从哪儿看出深情对视了,我怎么没感觉,”孟语陶捏着沾满药水的棉球,在伤口上轻轻擦拭,“你姑姑比我年长十几岁,她在我眼中,是长辈!”   宋心碧心里暗想,这话倒是没错:姑姑那么大年纪,就算她有心,孟语陶也定是不愿意的。再说了,姑姑也知道的,孟语陶是她宋心碧的心上人,姑姑定不会撇开亲情横刀夺爱。   她这么一想,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伤口依然很痛,她小声嘀咕道:“轻点儿!”   孟语陶抬眼看她,他有双那么晶亮的眸子,仿佛黄昏落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温柔而多情——   她心里最后那点怒气也消了:如斯美少年,怎忍怪罪?她低眉敛眸,避开他凝视的目光。   他知道她定是原谅他了:她的脸色越来越柔和、越来越红,就像是戴上了绯色的薄纱。她这样子真是娇羞可爱极了,他情难自禁,轻吻了下她雪白的膝盖。   宋心碧的脸更红了。这个吻猝不及防,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快被攻破:“你做什么呢,小心被人看见!”   ——还好,她还有些理智,不能因为今晚这两个吻,就失了矜持。   他温柔地笑着,答道:“你不是疼吗,我在帮你止痛呀!”   “你乱说,哪有这样止痛的?”   “你没听过吗?爱就是最好的止痛药。”   说到这里,她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恼他,恼他轻而易举就说出了“爱”这个字:这一切太快了,太不真实了,太虚幻了。纵使她被感情快冲昏了头脑,她心里也清楚,才见过两次面,怎么可能就爱上?他就是这样的人,太爱拿好听话哄人,让人都不敢相信他了。   孟语陶却并不知道宋心碧心里的疑虑。他十拿九稳这猎物就快上钩,所以好听话要说到底,浓情蜜意的模样要做足。   他见她脸色越来越红,以为她内心欢喜表面娇羞,今晚的功课也可以到此而止。   恰巧有人敲门,他借机告辞道:“原来还有客到访,我也该回去了。”   宋心碧犹豫了下,道:“我送你吧!”   两人走到门口,解语已经打开了房门。门口站着的,是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中年男子。   见到孟语陶,他抱拳道:“孟三少,幸会,幸会!”   他语气恭敬,神情却很倨傲。   孟语陶抱拳回礼,目光里也满是不屑:“我道是谁,结果是白老板呀!”   原来他就是白老板。宋心碧记起来了,“接风会”上,她曾经见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俏丫头和杏仁茶   那天唐如玉特意向她介绍过,这位白老板是闽南人,做珠宝生意,在天津有好几家分号。   她忘记了他的姓名,却记得他的长相。当时就厌恶这人面目不堪、言语粗俗,没想到姑姑会和这种人搅合在一起。   宋心碧心里这样想着,余光瞥见这白老板正上下打量着她。她心中一凛,忙挽住孟语陶离开。   孟语陶没料到宋心碧会主动挽他,走到院门口,两人停住了脚步,他打趣她道:“这是怎么了,是舍不得我走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她刚才是因为害怕白老板,忘了矜持;如今察觉过来,忙松了手。   “谁舍不得了,自以为是!”   她嗔怪的语气,有种江南女孩特有的甜糯,在他听来就是撒娇。   他揽住她,笑道:“好了好了,别不好意思了!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天等我来找你。”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没忘记摇下车窗和她微笑告别。她站在院门口,目送着那辆黑色小轿车渐行渐远:她不是舍不得他,她只是怕现在回去会碰上那令人生厌的白老板。   她所担忧的事情,其实正在发生:白老板此刻就坐在唐家的客厅里,和唐如玉面对面,发着牢骚。   “如玉啊如玉,平日我来的时候,都没见你舍得拿出这琉璃茶具和云雾茶!怎么今日那姓孟的一来,你就拿出来了?他不过就是个督军庶子,值得你这般讨好吗?”   唐如玉翘着二郎腿,手摇着团扇,娇笑道:“我不是看在他是心碧朋友的面子上嘛!再说了,我也知道你不爱喝这些云雾茶啊龙井茶的!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就爱喝咱们家绣香剥的杏仁茶,还得配上那酒泉玉茶碗!”   说完,唐如玉招呼了声,一个粉面桃腮的俏丫头手持玉盘走了出来:那盘里放的,正是酒泉玉茶碗。   她将那托盘放下,给白老板奉茶,顺带着用娇娇柔柔的眼波扫了他一下。这一眼,白老板的心都酥了,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那袅娜身影已经摇曳生姿的走开。   唐如玉用团扇遮住脸,仅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观察着白老板的反应。   见他满脸恍惚,她调笑道:“怎么了,这杏仁茶太香,舍不得喝了?”   白老板自知失态,捂嘴轻咳一声,呷了口茶,道:“如玉啊,解语和绣香这两个丫头,可都出落得不错啊!你不会打算把这两个美人儿一辈子藏在家里当丫头吧,你可得为她们琢磨琢磨,找个好人家啊!”   唐如玉冷笑道:“谁说女人必须得嫁人,我这把岁数了,还不是待字闺中?我告诉你,解语和绣香是我将她俩从小养到大、亲手□□出来的,再找不到她俩这般可我心的人儿了!你若是想拉一个回家做小,趁早死了这心,门都没有!”   白老板见唐如玉真的生气了,忙赔不是道:“我的姑奶奶,别生气了,是我不对!我见绣香这般俏丽,仙女儿似的,就一时说错了话!那解语和绣香,漂亮是漂亮,但过于小家子气了,比不得您这大家闺秀的气质;她们是天上的仙女儿,你就是那王母娘娘!”   唐如玉“扑哧”一声笑出来,啐他道:“谁稀罕做什么王母娘娘?得咧,你也别在那儿赔不是了,说说吧!今天来,又是打的什么坏主意?昨天咱俩不是刚见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小伙伴们!希望的话收藏下,留个言吧!╭(╯3╰)╮   ☆、一颗光彩夺目的火油钻   唐如玉话音刚落,就见白老板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锦盒来。   他小心翼翼打开锦盒,唐如玉一见里头那东西,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白老板得意地观察着唐如玉的表情,递过锦盒,笑道:“如玉,这个东西你不会不喜欢吧?这金戒指上镶嵌的,可是‘火油钻’啊!”   唐如玉双手捧过锦盒,戒指上那枚光彩夺目的钻石透出煤气油火光的蓝影:好大一枚钻石,好完美的色泽,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这些年来,唐如玉收藏的奇珍异宝并不少,但比起这个来,全不值一提。   她将盒子小心翼翼揣入怀中,询问道:“老白,这‘火油钻’现在可是有价无市啊,你从哪儿得来的?”   “你别忘了,我就是做这生意的,”白老板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道,“别说这‘火油钻’了,就是‘鸽子蛋’,我也能弄得到!”   唐如玉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坐到白老板身边的沙发扶手上,边用玉指戳了下他的脑门,边娇声笑道:“你就吹牛吧!不过你把这宝贝送了我,我也得想想如何犒劳你——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说这话的时候,她轻撩起裙摆,檀香的幽谧香气扑鼻而来。白老板闭起双眼,陶醉其中。他的右手,有意无意搭在唐如玉大腿上,上下摩挲着。   唐如玉按住他的手,娇嗔道:“你也不怕我那侄女儿突然回来看见?”   白老板睁开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心碧呢?怎么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   “我就知道你心里惦记的,其实是我那年轻貌美的侄女儿,”唐如玉佯装不满,嘟囔道,“你们男人呀,都喜欢年轻的!我看这‘火油钻’,你更想送给她吧!”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唤来绣香,让她去院子里把宋心碧寻来。   绣香找到宋心碧的时候,她正坐在后花园里发呆——   这儿不过是一块正方形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夏天正是百花开放的季节,这片绿意里却看不见一抹不同的色彩。只有绿,青碧碧、暗沉沉、凉幽幽的绿,人坐在里头,感觉都会被染绿了。   绣香走过来,轻唤了声:“姑娘。”   宋心碧从幽绿的梦境中醒来,问道:“怎么了?”   “小姐叫您回去呢。”   宋心碧老大不情愿的起身,用手拂去裙摆上粘着的草叶。她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白老板让姑姑叫自己回屋。昨晚偷听到的那番话,她想忘却,却偏偏在她脑海里打转:她真害怕姑姑被白老板说动,心念一转,让自己去陪那粗俗鄙陋之人。   可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纵使千万般不情愿,她还是随绣香回了屋。   进了客厅,两个脑袋齐刷刷看向她——白老板眼中是欣喜,唐如玉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宋心碧很是局促不安,想要寻个托词上楼回房,却见唐如玉冲这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板的礼物   宋心碧挑了个离白老板最远的位置坐下,她低眉敛眸,却仍能感觉到白老板上下打量她的目光:那探究的目光就像是一只虫子在她身上爬,她很想拍掉,却有心无力。   唐如玉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心碧,这位白老板,你还有印象吗?”   有印象,怎么可能没印象?而且是印象深刻。宋心碧尽量不去回想那些污~秽的事情,勉强撑起一个微笑,对白老板道:“白老板好。”   “好,好,都好,”听到宋心碧的话语,短短一句客套已经让白老板喜不自禁,“心碧小姐,上次‘接风会’我去得匆忙忘了给你备礼物,这次特地补了一份,还望心碧小姐笑纳!”   说完,白老板掏了掏西装口袋,又掏出一个锦盒来。   唐如玉见状,冷笑道:“老白,我说你这口袋里,究竟有多少锦盒?莫非你这兜里藏了个孙悟空,随时随地都能给你变出些好宝贝来?”   白老板此时一门心思扑在宋心碧这边,完全不理会唐如玉的冷言冷语。   他将锦盒递给宋心碧,观察着她的反应,嘴里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没了没了,就这一个了!”   宋心碧打开锦盒,里头摆着的是只金壳怀表。她没敢细看,将那锦盒盖上,递还给白老板。   “白老板,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白老板没发话,唐如玉倒先开了口:“心碧,你就收下吧!这算不得什么名贵东西,在白老板这里啊,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   姑姑如此一说,宋心碧就再不好推辞。   她手握着锦盒,讷讷地答道:“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白老板。”   白老板满脸堆笑,连声说着“不客气”。   他却又担心宋心碧真以为这东西不值钱,感受不到他对她的重视,忙解释道:“心碧小姐,这块表可是真金的!不仅那表壳是金的,链子啊也是金的!这块表,是我去亨得利钟表行特地为你定制的——你看看那表链上,还镶着块水滴形的祖母绿呢,很特别的!”   宋心碧听他在那儿夸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唐如玉知道宋心碧不会应付,索性帮她解释道:“白老板,你太客气了,送我侄女儿这么贵重的礼物!她呀人小面子薄,心里感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就再帮她谢谢你了!还有哦,以后别‘小姐、小姐’的叫她了,太生分了,直接叫她的名字心碧就行。”   白老板边点头边应和道:“对,对,心碧小……心碧!”   唐如玉扫了眼宋心碧,她仍然讷讷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反应。锦盒握在手里,她的心思却仿佛并不在这件贵重的礼物上——   这小姑娘,美则美矣,却过于木讷、不擅风情。   唐如玉在心中暗叹,解围道:“心碧啊,你是不是累了?快回去歇息吧,白老板这里,我招待着就行!”   宋心碧就等着唐如玉说这番话呢,听表姑这么一说,她匆忙站起身,赔礼道:“白老板,姑姑,不好意思,今天我实在太累了,先去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冷月光下,少女遐思   白老板还想说话,唐如玉已经对宋心碧点了点头。宋心碧如蒙大赦,不敢多逗留,握着锦盒上楼去了。   走在楼梯上,还能听到楼下二人的对话:“如玉啊,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哟,今天你倒舍得回去了!难道是讨好了我侄女儿达到了目的,就不想在这儿多留了?”   “看看,你想哪里去了!我昨天已经是彻夜未归,今天若再晚归,我家那悍妇非得找我麻烦不可!”   “所以我说呀,你就是老色鬼,家里母老虎坐镇,还敢娶姨太太、找红颜知己……”   两人打情骂俏的声音,越飘越远。宋心碧回到房里,放下锦盒,发了一小会儿呆,信步走到卧室阳台上。   夜色正浓。   天边高悬的月亮,散发着清冷的光辉,照耀着整个人间。天上星辰暗淡,唯有一颗和月亮遥遥相对,交相辉映的闪烁着。   宋心碧听人说过,现在看到的星光,都是来自几亿年前。远古时代,是不是也有人曾像她这样,对月发呆?看到的月亮都是同一轮月亮,星星却不是过去的那颗了。人生如流星般短暂,月亮的光华却是长久的、不灭的。   她怀着惆怅的心情,从天上看到地下。院里,白老板正站在院门边,陪他的,却不是唐如玉。   那个削肩水蛇腰的丫头,是绣香。她穿得很俏丽,桃红小褂鹅黄绸裤,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上系了根红绳,在辫梢那儿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儿。她倚着院门,娇娇柔柔站着,和白老板聊着天。   宋心碧听不见他们在聊啥,只是见他们聊到开心处,白老板轻~佻地捏了把绣香的屁股。绣香娇笑着躲开,骂了几句。白老板上了车,还不住对绣香回望。   宋心碧怕他俩发现自己,慌忙进了屋。她没想到,白老板不仅和姑姑有染,和绣香也不清不白。她心里疑惑,绣香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孩子,真的会喜欢白老板那种又丑又粗俗的人吗?   ——白老板除了有钱,真的是一无是处了。   钱。宋心碧想到这个字,忍不住轻颤了下。她今晚不是也对金钱妥协了?她收了他的东西。那块贵重的、镶着祖母绿的怀表,是否代表了他收服她的决心?   她想起白老板那双细长的眼睛,想起那色眯眯、不怀好意的目光,就像只躲在暗处等待偷食的老鼠——她不由的从心底里感觉到一阵寒意。   但是很快,她躺进暖暖的被窝里时,这焦虑就消失了。她想起了孟语陶,想起他英俊的面庞,温柔的话语,和那让她脸红心跳的吻。   他的吻,像是在她身上种了烙印,他是要通过这个吻将他牢牢扎进她的心里。他做到了,她现在满心里想的全是他!她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在这个城市里,姑姑已经不那么可靠了,而他是她唯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   她在这甜蜜的幻想里,渐渐入睡。   窗外的月亮,冷冷照着窗内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消夏会与庆生宴   宋心碧一连几天足不出户,就是为了孟语陶那句“等我来找你”。可是她盼星星盼月亮,也没盼来他的身影。   白老板倒是没少来,每次来都会送她些钗环首饰这些,宋心碧不愿收,唐如玉就帮着白老板硬塞到她手里。宋心碧不理解姑姑的行为,她为什么要帮白老板讨好自己?难道说她已经准备将自己送给白老板“尝鲜”了吗?   这个想法让宋心碧很是害怕。白老板留下来过夜的时候,她总是无法安睡。她真害怕哪天趁她睡着的时候,白老板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每当那边鱼水情浓之时,宋心碧就提心吊胆被迫在这边听着,渐渐的倒也习惯了。   唐如玉这几天很是忙碌。   她又在准备宴会,这次的名目,是“消夏会”兼她的庆生会。后院的草坪,让人精心修剪了一番,草坪里摆设了秋千架、洋伞和座椅,钢琴和留声机也抬了过去。为了配合“消夏会”的名头,请柬用的是嫩绿底子,撒金花。   宴会的事,唐如玉并不让宋心碧插手,她全力包办。直到派人广发请柬那天,宋心碧无意看了请柬内容,才知道后天不仅是“消夏会”,还是唐如玉的生日。   这下她可着了慌。她只有一天的时间为唐如玉准备礼物,可是却没想好送什么:唐如玉出身富贵,街上能买到的那些东西,她自然不稀罕;要是亲手做件礼物,时间又不够。思来想去,宋心碧决定利用自己最擅长的女红,绣条帕子送给姑姑。   素白的绢子,绣上姑姑最爱的牡丹,红的粉的一团热闹。点缀上几只翩翩飞舞的蝶,更加生动有趣。宋心碧伏在灯下,左瞧瞧右瞧瞧,这条绢子似乎还少了些什么——   对了,只有画意,却没有诗情。   宋心碧灵机一动,姑姑的名字叫如玉,那不如就绣上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她提笔,在纸上写好这几个字,再拿起绣花针照模子将这句诗精心绣上。绣完了,她将手帕叠放整齐,放入从家中带来的红木匣子里——这红木匣子本是她的首饰盒,雕空镂花,很是精美,为了姑姑的生日,她只好忍痛割爱。   “消夏会”那天,唐如玉特地叮嘱宋心碧要悉心打扮。这几日宋心碧未能见到孟语陶,心中不快自然懒得梳妆,唐如玉看出了她的心事,当天亲自来为宋心碧穿衣打扮。   宋心碧穿好唐如玉为她挑选的妃色绉纱旗袍,在梳妆台前坐定,唐如玉亲手为她盘发。   宋心碧心不在焉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听唐如玉说道:“心碧,你这几天魂不守舍,是怎么了?莫不是害了相思病?”   唐如玉一语中的,宋心碧很是不好意思,羞赧道:“姑姑,我并没有……”   “好啦,别解释了,我都知道的,”唐如玉将手中的乌发盘成圆髻堆在她头顶,又从梳妆台上拿起根鎏金点翠凤凰簪,装饰在那发髻上,“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能不了解?既然想他,为什么不去找他?你若是不好意思,我可以派人帮你去孟公馆打听打听他最近在做什么。”   宋心碧摇头道:“姑姑,我虽然很想他,但不会主动找他。我若是先去找他,岂不是自贬身价?”   唐如玉眯起眼,笑着打量镜中的女孩,点头道:“你才跟了我几日,变得这么聪明了!你这话没错,对待男人啊,切不可主动。你若是主动了,他便会看低你,不珍惜你。不过,心碧啊,你得感谢我,这次我成全了你,‘消夏会’我给孟三少也发了请柬,但愿他能来赴约!” 作者有话要说:     ☆、众里寻他千百度   听到姑姑的话,宋心碧黯淡的脸上突然有了神采,就像濒死的人回光返照一般。   她勾起嘴角,兴奋地问道:“姑姑,真的吗,您给他也发请柬了?可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唐如玉不答,只是扶起宋心碧,领她到阳台上。   天色已近黄昏,红彤彤的云彩沉沉压在天际,太阳躲在云层里,慢慢收敛最后一束光华。   唐家的后花园里,已经开始点灯。铜制镂花的立地仿古宫灯,燃上火烛,那烛光影影绰绰,就像是古老悠远的梦境。   穿着华服的人们,在后院里把酒言欢,等待主人的出现。那些身影里,就有他——   看到孟语陶的刹那,宋心碧几乎按捺不住,差点欢呼出声。唐如玉一直在旁悄悄观察她的反应,见她喜上眉梢,知道她芳心萌动,恨不能对那人以身相许。她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是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   唐如玉挽住宋心碧的胳膊,柔声道:“心碧,见到他的时候,切不可过于激动。你要矜持,要故作姿态,要对他疏离,他才会知道你的金贵。对待男人啊,你要少爱他一分,他就会多爱你一点。”   宋心碧似懂非懂,但还是感激道:“多谢姑姑教诲,侄女儿记住了。”   唐如玉满意的点了点头,挽住宋心碧准备下楼。   回到房间里,宋心碧想起了什么,快步走五斗橱边,拉开抽屉,取出那个红木匣子来。   唐如玉看到那个匣子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但她很快恢复了柔和的表情,接过匣子,听宋心碧说道:“姑姑,侄女儿没什么好礼物,亲手绣了条帕子给姑姑做生日礼物,望姑姑可以喜欢!”   唐如玉展开帕子,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赫然在目。她撇了撇嘴,将帕子揉成一团紧捏在手里,脸上的表情竟有些愤恨。   宋心碧看出了表姑神色不对,她心里疑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   不过唐如玉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常。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解释道:“心碧,我喜欢你的礼物。你能知道感恩,亲手为我绣了这条帕子,我很感动。”   宋心碧放下心来,微笑道:“姑姑喜欢便好。”   姑侄二人携手,往后花园走去。   这对光彩照人的姑侄俩出现的时候,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宾客顷刻间安静下来。   唐如玉缓步走入人群,举起玻璃高脚杯,优雅的呷了口酒,说了几句客套话。热闹的气氛又回到了这里,留声机也运转起来,音乐声悠扬的回荡在整个花园里。   宋心碧陪着姑母在客人们中间周旋着,心思却在孟语陶身上:明明刚才在阳台上,还见到了他,可是如今却找不见他的身影了。她寻了个空,离开人群,往秋千架那边寻去。   果不其然,孟语陶正倚着秋千架,和解语聊天。   看到二人,宋心碧先是一愣,她心里疑惑,解语怎么会和孟语陶在一起?那两人却并没看到她,依旧聊得热火朝天——   解语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羞涩。   宋心碧以前未曾仔细打量过这丫头,今天细细一看,倒也是个粉面桃腮的娇俏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如月光般皎洁   宋心碧以袖掩口,轻咳两声,朝这边走来。   两人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环顾四周,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他俩在这儿。   解语神情惊慌,低下头有匆匆离去;孟语陶却是面不改色,神态自若。   宋心碧假装突然间看到他,惊讶道:“三少爷,你怎么也来了?”   孟语陶微笑着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为什么对我这样客套?怎么了,是恼我这几日没来找你吗?”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际,就像是清新舒畅的春风,让人浑身酥软。他身上有薄荷的味道,是那种沁人心脾的、凉凉的味道。   他轻轻一句话,已经蛊惑了她,让她乱了阵脚。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离他两步开外,好使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这人,真是她前世造下的孽、结下的冤家。和他在一起,她就无法冷静,无法思考,无法挣脱他布下的情网!她只能乖乖的,被他牵引着走。   孟语陶见宋心碧退后,并不气恼,又往前逼近一步,鼻子快要蹭到她的鼻尖:“心碧,是我不好,这好几天都没来找你。可是我有我的苦衷,你知道吗?”   “你的苦衷?你能有什么苦衷?”   “那天从唐府回到孟公馆,已经夜深,我上石阶的时候还在想你,不小心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宋心碧半信半疑道:“怎么会那样巧?那天我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难道你回家以后也从石阶上摔了下去?”   孟语陶撩起袖子,他的左胳膊上,赫然有道结痂的伤口。那条伤口很长,就像是条蜈蚣横在那里。   他苦笑道:“你看看,这就是证据!我这胳膊当时摔得很严重,直到昨天,才拆了纱布。”   宋心碧心里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痛。她抚摸着那条狰狞的伤疤,小心翼翼问他:“还疼吗?”   孟语陶放下袖子,握住她的双手,笑道:“你就是我的灵丹妙药,见了你,我的伤口也好了。”   “你胡说!我哪有那么好。”   宋心碧双颊绯红,挣脱开他的双手,低头坐在秋千架上。她正在发呆,忽然头上一轻,什么东西被人摘了去。她抬眸,正见孟语陶手握着那根金簪,笑嘻嘻看着她。   宋心碧疑惑道:“这根簪子不是戴在我头上么,你怎么摘了去?”   孟语陶将那金簪递还给她,又从口袋里变出了一朵浅绿绢花,为她戴在发髻上:“这钗子太俗气,不适合你。你的气质,就适合这种,清新的、不落俗套的!”   宋心碧感觉那朵纱花簪在发上,她心里的花儿也绽放了——   她的心就是一座花园,遇到他前,从未降落甘霖;遇到他后,盛放了满园春·色。原来这么多年,这座花园一直在为他等待,等待绽放时那一刹那的美丽。   月光下,她面容皎洁,浑身流露出清凉干净的气质。她的睫毛微颤,眼神专注,似在想着独属于少女的心事。他真怕打扰到她,那一瞬间,他对着女孩儿竟有了怜惜之情——   他甚至埋怨自己,为何要扰乱她无尘的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未经雕琢的璞玉   两人正各自想着心事,忽然听见人群里暴发出一阵欢呼声。   瞧向那边,原来是绣香捧着蛋糕走进了庭院。那蛋糕上火光跃动,密密麻麻插了十八根蜡烛。   这蜡烛数量的选择,也别有深意:,原来,这唐如玉不想透露自己的年龄,推说十八谐音“要发”,寓意好,所以蜡烛只用了十八根。其实她心里,是希望所有人以为她才十八岁,永葆青春。   唐如玉站在人群中,身着暗红纱质曳地长裙,袒露着双肩,雪白的脖颈上红玛瑙项链熠熠生辉——这是白老板送她的生辰礼物。   她脸上抹了厚重的胭脂,绯红的色彩直飞到鬓角里去。嘴唇也抹得鲜红,像是染了血——   和那蜡烛上微弱的火光比起来,她更像一团跃动的、红色的火苗。   蛋糕送到跟前,唐如玉仿效西方人的规矩,闭上眼眸、双手合十许了个愿望。人们鼓起掌来,在这掌声中,唐如玉切好蛋糕,分发给宾客们。   宋心碧坐在离人群最远的洋伞下,瞧着热闹。孟语陶捧着两盘蛋糕走过来,笑道:“你真是轻松,不用自己去拿,自有人为你端来。”   宋心碧笑道:“这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她拿起银匙,正要尝上一口,突然起了玩心,用指尖蘸了奶油,抹到孟语陶嘴边。孟语陶并不气恼,从从容容将那奶油舔了去,紧接着也抓了把奶油,抹到宋心碧脸上。   宋心碧慌忙用绢子擦拭脸颊,口中嗔道:“我抹了一点,你还我一脸!真是可气!”   孟语陶笑道:“还不是你先招惹我的?”   宋心碧气不过,又用食指蘸了奶油,这次还没抹到孟语陶脸上,她的手腕已经被他牢牢抓住。她挣扎着,想要将那奶油送到他脸上;没想到他俯下头,舌尖轻轻一点,掠走了她指尖上的甜腻。   宋心碧瞬时间被抽走了所有思想和所有理智。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是指尖温暖湿润的触感:   那蜻蜓点水般的一瞬,在她心里刻下了永久的烙印。她什么也不管了,女孩的矜持、高贵、故作姿态,她通通不要,她只要和他在一起!   她确信了,她是喜欢他的——可他呢,他喜欢自己吗?他说过那么多甜言蜜语,可从来没说过喜欢她。也许,是他们喜欢的方式不一样;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不然为什么愿意这样哄她开心?   隔得远远的,有人专注地看着这对璧人:他们那样青春貌美、那样般配,看起来又那样甜蜜和自在——这些都是他所没有的!   那人的目光里,涌现出各种情绪,有嫉妒,有恼怒,有愤恨。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边,恨不得将那两人盯出个洞来。   唐如玉悄无声息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老白,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你那好侄女儿,外表清纯,内心却未必吧,”白老板铁青着脸,恨恨道,“你看看她,这么快就把姓孟的那小子勾到手了!”   “谁把谁勾到手还说不定呢,也许,是孟三少勾引了心碧,”唐如玉优雅的呷了口酒,娇声道,“老白,你不是也喜欢心碧吗,你难道愿意将这块珍贵的宝石拱手送人?”   没错,他是做珠宝生意的,在他的眼里,每个女人都是宝石:唐如玉是陈年碧玉,被许多人摩挲过,才修得这般风流袅娜;宋心碧是未经雕琢的璞玉,丽质天成、剔透莹润,他要亲自开发她,亲自将这块美玉雕成精美的工艺品!   他舍不得也不能将这项职责交到他人手里,这个任务必须由他亲自完成。   心里这么想,白老板嘴上却询问道:“如玉,你怎么变得这样大度,不吃你那侄女儿的干醋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不愿承认的嫉妒心   “我知道你喜欢她,我总不能永远把你强留在我身边吧,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啊,”唐如玉倚靠住白老板,声音更加柔媚和蛊惑,“而且孟三少那个人,风流成性,心碧要是爱上他,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风波。对了,我前几天还听说孟三少为了和他相好的那个舞女周玉昔,和别人大打出手,胳膊上还被人划了刀子呢!你说,我怎么忍心把心碧托付给这种人?比起孟三少来,你可靠多了!”   唐如玉一番话,把白老板吹捧得飘飘然。他跨开大步,走向宋心碧和孟语陶那边。   孟语陶和宋心碧并排坐在洋伞下,两人四目交投,彼此看着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宋心碧真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这样她就可以永远看着他,看着他俊美的脸庞、他清亮的眸子,还有他眸光里小小的自己。她沉迷在他眼中的湖水里,快要溺毙。   “哟,心碧,原来你在这里!”   听到这恼人的声音,宋心碧不得不从美梦中醒来。   孟语陶也回过神,见到白老板,他冷笑道:“呀,白老板,原来你也来了呀!”   白老板并不理会他,直勾勾看着宋心碧,用熟稔的口吻询问道:“心碧啊,我送你的那只金怀表,你怎么没带在身上?是不是不喜欢我送你的那些俗物?诶,你袖子里那是什么,不是我送你的那根鎏金点翠凤凰钗吗,原来你喜欢这个呀!我告诉你,这可是个好东西,用的可是清朝康熙年间的老料儿……”   白老板话没说完,已经被孟语陶冷冷打断:“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情先离开了,二位慢聊!”   他说着,转身就走。   宋心碧急了,顾不得礼仪,恼恨的瞪了白老板一眼,就去追随孟语陶的脚步。   追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到院门口,准备坐车离开。宋心碧心里好多想要和他解释的话语,冲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担心越抹越黑。   孟语陶知道她跟了出来,却不想理她。他拉开车门,就要上车。   刚坐进车里,还没来得及关门,袖口已经被宋心碧拽住:“语陶,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说你其实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吗?”   他短短一句话,将宋心碧冲到嘴边的千万句话堵了回去。她垂眸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模样颇为可怜。孟语陶心里微酸,却并不打算原谅她。他略微使力,抽出了被她攥住的袖口。   宋心碧惊慌失措看向他,还没等她发话,他已经关上车门,黑色的小轿车在夜色中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那个娇小柔弱的身影越来越远。   即使隔得那么远,他仍能感觉到她的惊慌、她的无助,还有她的绝望。他心软了,却不允许自己低头认输。他不愿意承认,他竟然因为她吃醋了。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不是因为嫉妒而疏离她;他是为了更加彻底的收服这个猎物,让她心痛过后对自己更加的死心塌地。   想到这里,他舒服了很多,对汽车夫道:“老程,去玉昔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钢琴与长袍马褂   宋心碧站在院门口,一直凝望着汽车离开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冰凉的眼泪顺着面颊蜿蜒而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他已经走远,不会再回头。她摸出袖子里那根金簪,狠狠扔在地上,转身离去。   宋心碧不想回到那欢乐热闹的人群中,她只想回去自己屋里,静下心来想想他和她之间的事情。她拖着疲惫的步伐爬上楼,瘫倒在床上,无边的黑暗包裹住她,却让她更加无助和绝望。   窗外,忽然传来空灵悠扬的钢琴声,使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饶是宋心碧心力交瘁,也不禁好奇这美妙音乐的源头。   她用手背擦干泪水,信步走到阳台上。   果然,钢琴边围了一群人。那优美的音乐声,正是来自人群中央——   她原本以为,钢琴边坐着的,定是位高贵优雅的小姐。万没想到,正在弹琴的,却是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   他侧身对着她,她只能看见他清秀苍白的侧脸,和纤长灵巧的手指。他的十指在琴键上轻盈地跃动,水波般流畅动听的音乐声正是自他的指尖荡漾而出的。   这个人,得有多么细腻的心思,才能弹出这样动情优美的乐曲?人们包围住他,低声感叹,没人敢大声说话,唯恐惊扰这曼妙的钢琴声。   一曲终了,宾客们意犹未尽,过了好一会儿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一片喧哗中,唐如玉轻摆腰肢,从人群中翩然而出。她走至他身旁,慵懒的倚靠在钢琴边,倚靠在他的身上。   唐如玉丝毫不避讳周遭的目光,在大庭广众下□□裸的对他示好。   她的声音温软而甜腻:“魏先生,好美妙的曲子!听得我的心哟,都融化成一滩水了!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多谢你。”   他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温文有礼的笑容。没有回应唐如玉的话语,他缓慢而优雅的站起身合上琴,在不动声色中躲过了唐如玉的亲昵。   他竟然能抵挡住姑姑的诱惑,他竟然对那样的风情万种不为所动——宋心碧的心里,瞬时间对这人充满了好感。所以当他起身,无意间抬头看见她并对她微微一笑时,她也报以他一个甜美的笑容。   当他走入人群中,她的目光依旧紧随着他——   不为别的,只为刚才他一顾一笑,实在是动人心弦。   宋心碧终于找到了能与孟语陶相匹敌的男子:同样的面若冠玉,同样的俊美潇洒,两人的气质却是大相径庭。孟语陶是如日光般光彩夺目、灼灼逼人,他却是如朦胧月色般的温润和柔情。   他的那双眼眸,就像是无尽的夜色般漆黑深邃,她从未见过那样黑、那样深的眸子。   宋心碧正兀自发呆,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人叫魏云潮,徽州人士,做绸缎生意的。你别看他年轻,他的生意却做得很大,在江南一带颇具盛名呢!这是个奇人,少爷的出身,却不愿在家坐享其成,早早就走上经商之路。他不仅会弹钢琴,还会说洋文,但平日里只穿咱们中式的长袍马褂,从来不穿西服洋装。对了,他还有个未婚妻,是盐务稽核所许老爷的女儿许曼卿,两家祖上据说颇有渊源。这两人从小定下的娃娃亲,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呢!所以,这段日子他明面上是来考察生意,实则是来天津探望未婚妻的。”   宋心碧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她冷笑着回应:“解语,难道你来我房里,就是专程来告诉我别人家的闲杂琐事吗?那魏先生和许小姐的事儿,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你来这儿的真实目的,可与孟三少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丫鬟的劝诫   解语被说中了心事,脸色涨得通红。   她略顿了顿,轻声道:“既然姑娘猜出来了,那么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用遮遮掩掩的了!我来是为了提醒姑娘,唐府这样的地方,并非姑娘的久留之地;三少那样的风流浪子,也不是姑娘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虽然小姐抚养我至今,但我看姑娘您尚且年幼单纯,忍不住提点下姑娘——小姐那样的人,姑娘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宋心碧听罢,不屑道:“你说了这么一大堆,还不是希望我尽早离开唐府,离开三少爷的视线?这样,你就可以无所顾忌的接近他了!我告诉你,就算没有我,你一个下人,也别想入了三少爷的眼。哪怕你甘愿做小,人家恐怕也不想要!”   刚说完这番话,宋心碧就有些懊悔了:这种尖酸刻薄的话,平日里她是不会宣之于口的。今天她是伤透了心、气昏了脑子,才会不顾一切破口而出。   她何必和一个下人怄气?这样倒显得她肚量小不容人了。   解语却不以为意,苦笑着说道:“姑娘听得进去也罢,听不进去也罢,反正未来的路,您得自个儿走!您若选择此时离去,并不见得您这一生就顺风顺水、称心如意,但若您继续留在这里,未来的路必定是崎岖坎坷、荆棘满布的。我自己已经是泥足深陷,不忍心姑娘您也……”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心碧打断:“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管好自己就行,我的事儿不劳你费心。”   解语还想开口,就听见唐如玉娇滴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哟,心碧,你这是在和谁吵架呢,发这么大火?”   解语垂首敛眸,在唐如玉踏进宋心碧卧房的刹那,匆匆忙忙离去。她不仅忘了对唐如玉行礼,经过唐如玉身旁时,还慌慌张张撞了唐如玉的胳膊。   唐如玉抱住胳膊,夸张的“哎哟”了一声;解语脸色变得煞白,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小姐……”解语声音颤抖,连声道歉。   唐如玉揉着肩膀,冷笑道:“解语,我说你这是怎么了,看到我和看到母老虎一样,难道我要把你吃了不成?得了,我不和你计较!你下去吧,我们姑侄俩还有话要说呢!”   解语口里连声称谢,慌忙起身离开。   唐如玉掩了门,笑着走到宋心碧身边,关切道:“心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宴会没结束就独自回房了?还有那解语,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值得你这样气恼?你若不喜欢她,回头我就把她打发了!从我这府里出去的人呀,外头也不敢给她事儿做,从此让她离你远远的,你说可好?”   宋心碧此时已经平复了心情,加之想起解语惊慌的模样实在可怜,她摇头道:“姑姑,不关解语的事儿,是我自己不开心,骂了她几句撒气儿。”   “那你为何不开心呢,难道是为了这个?”   唐如玉边说着,边往袖笼里一掏,掏出一根金簪来——正是刚才宋心碧扔在院门口的那根。   宋心碧没想到金簪会被唐如玉拾到,她心里慌张,口中解释道:“姑姑,这……这是我不小心丢掉的。”   “那就好,我以为你不喜欢故意扔掉的呢,”唐如玉不管宋心碧愿不愿意,拉过她的手,将那金簪硬塞到她手中,“还好这簪子被绣香捡到送到我这里,不然被白老板知道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呢!你快把这簪子收好了,别再丢了。”   宋心碧犹豫了下,终于吐出了心里话:“姑姑,我不想再接受白老板的礼物了。您如果有机会,麻烦和他说下,让他以后别送我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姑姑的劝告   听完宋心碧这番话,唐如玉颇为惊讶。   她上下打量着宋心碧,质问道:“哟,心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了个人?是不是和三少吵架了,你才这样?我说你们年轻人呀,小打小闹很正常,你犯不着为这点事儿和自己怄气!我告诉你句实话,什么情啊爱啊的,都是靠不住的东西,唯有这金钱,才是我们女人一辈子可以依傍的东西!所以你可千万别犯傻,别为了芝麻丢掉西瓜!”   宋心碧不言不语,静立在一旁。   姑姑的话,她实在不敢苟同:过去在家里,父母和先生教育她,无功不受禄,尤其是陌生男子送的贵重东西更不能收;如今来了天津,被这里的浮华奢靡的气氛渲染,难道她就要丢失本性?   不,不可以,她不能被姑姑三言两语左右,不能变成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   唐如玉见宋心碧低头沉思,知道她内心定是不赞同自己的说法。   唐如玉并不气馁,接着劝说道:“其实呀,白老板送你东西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对你美丽的褒奖!我们女人家的身价,就是通过这些东西才能体现出来的。以后的事儿谁都不好说,就算你嫁进了豪门大户,手里有点私房钱总不受人欺负;万一你落得我这般孤家寡人的境地,手里有些钱也不至于落魄到做更下贱的事情。”   宋心碧依旧沉默,但唐如玉捕捉到了她目光的闪烁。   唐如玉知道这番话起了作用,遂趁热打铁道:“心碧,就算你不考虑你的将来,你也想想你的父母、你的妹妹啊!他们的生活负担呢,你应该帮着分担一些吧!”   且不论前头的话宋心碧有没有听进心里,这最后一句,却是击中了她的心房:她在这里过得舒坦,差点忘记了家里的父母和妹妹还在为了生计烦恼。她不能这样自私,不能不去考虑他们,只顾着自己肆意妄为。   唐如玉瞧见宋心碧紧皱眉头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她。这一番功夫做到位了,唐如玉也不欲多留,轻笑着转身离开。   待姑姑出了卧室,宋心碧关好房门,蜷在床上躲在黑暗里,思索未来的道路:   白老板送她的这些钗环首饰,她可以寄回家里,补贴家用。给父母去封信,就说自己在这边报馆找了份零工,边上学边帮小报写文章,所以有些收入。至于对白老板的态度,不必过于热情也不必太冷漠,她过去如何待他,以后也一样。只要她自己洁身自好,不怕那白老板会打她的主意!   宋心碧这么一想,心里舒畅了许多。目前困扰她的,只有如何向孟语陶解释。就这么辗转反侧了半天,她终于昏昏沉沉中睡去。   宋心碧进入梦乡的时候,唐如玉还在想着心事,未能安睡。她披着桃色睡袍,坐在灯下,手里紧紧捏着宋心碧送她的那条帕子。   她面前矮几上摆放的,是用来放帕子的那个红木匣——   这颜色晦暗、死气沉沉的红木,正是唐如玉平生最讨厌和憎恶的。看到这匣子,唐如玉就会回到很久以前,回到那个摆满红木家具的、阴森森的屋子里,回到那人的监视之中。   那双躲在积满灰尘的红木家具后偷窥的眼,时常在她的睡梦中重现,闪电一般划过她的心房。每次午夜梦回,她都会尖叫着惊醒,脊背上香汗淋漓。 作者有话要说:     ☆、书中自有颜如玉   唐如玉正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又惹来她一阵尖叫。   不仅是她吓坏了,背后那人也被吓到:“如玉,你怎么了?”   唐如玉回过神来,拍着胸脯嗔怪道:“原来是你呀,不声不响走过来,吓坏我了!我没事儿,没事儿。”   白老板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他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着,最后定格在她手中紧握的那方帕子上。   趁唐如玉一不留神,白老板夺过了那帕子,拎在手里轻轻抖开——   帕子上绣的是牡丹蝴蝶,还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诗句。   白老板瞧了眼帕子,又觑了下唐如玉,狡黠的笑道:“哟,谁这么不知情不知趣,送了你这样一方帕子?别告诉我,又是哪位多情少年吧!”   唐如玉冷笑道:“可不是嘛,这人真是不知情又不知趣,绣了这样一条帕子给我!”   白老板一听这话,猜出了个大概:“莫不是心碧绣了送你的?我说这针脚好细密、好用心,还以为出自哪位名绣娘之手呢!如玉啊,你也别怪心碧,她才来多久,定然不知道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和这句诗的。俗话说,不知者不为罪嘛!”   唐如玉站起身,走到镜子前,拿起木梳狠狠篦起头发来:“老白啊老白,你这个人,真是墙头草!一听说这帕子是我侄女儿绣的,你就满口为她说起好话来!你怎么不为我想想,看到这帕子的时候,我有多难受!”   白老板走上前,抓住唐如玉正在梳头发的那只手,轻轻使力,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你若不喜欢这名字,咱们就改了呗!让我想想,改个什么名儿好?你这样冰肌雪肤、水晶心肝的人儿,不如叫冰雪、晶润吧?”   唐如玉“扑哧”一笑,从白老板怀里挣脱出来。她边用梳子柄轻敲他的胸脯,边娇声嗔道:“改什么改呀,这名字用了大半辈子,就算我不喜欢,别人也叫习惯了,何必费那事儿!倒是你,油嘴滑舌,真是讨厌!”   白老板狡猾一笑,道:“如玉,你不喜欢这帕子,赏给我可好?我正好缺了条帕子呢!”   原来,白老板打的是这主意:说了那么多好话讨好自己,绕来绕去,还是绕回到宋心碧这里。   唐如玉心中暗笑,她的魅力终究敌不过她的侄女儿了。如果没有这个侄女儿,恐怕再过几年,她这里真的是门庭冷落、无人光临了!   这么想着,唐如玉口中答道:“不就是一条帕子吗,你要是喜欢,拿走便是!”   白老板听罢,慌忙将那帕子揣进怀中,又过来抱住唐如玉:“如玉,心肝儿,你让我怎么疼你好呢!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得好好送你一份大礼!”   唐如玉勾住白老板的肩膀,整个人依附在他的身上。紗质的睡袍,轻飘飘从肩膀上滑落下来,露出她雪白的脖颈和圆润的臂膀。白老板抱起她,将她抱到床上,暴风骤雨的吻落在她每一寸肌肤上。   在这热烈的亲吻里,她终于感觉到一阵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孟氏公馆   清晨,宋心碧走进餐厅时,就见唐如玉和白老板依偎在一起,白老板正用小勺喂唐如玉喝粥。   她脸红了下,刚想退出去,两人已经看见她了。   白老板放下小勺,招呼道:“心碧,起来啦?来,过来吃饭吧!”   宋心碧不想理会白老板,径自走进餐厅,对唐如玉道:“姑姑,我不吃早餐了。我想去趟孟公馆,您给我写个地址吧!”   唐如玉笑道:“我知道你心急,但是早饭总得吃吧!老白有汽车,等你吃完饭,我让他送你过去。”   宋心碧急忙摇头道:“不用了姑姑,我自己过去就行!”   唐如玉也不再勉强,拿过纸笔写了个地址递给宋心碧。她嘱咐了句“早去早回”,就继续在那儿和白老板谈笑风生。宋心碧也不想多做逗留,匆忙离去。   出了门,她叫了辆人力车,没想到那车夫知道孟公馆,不用她多费口舌,他已经轻车熟路将她拉到了那里——   眼前的建筑,和表姑家那幢小楼有七分相似。都是铁栅栏围住的三层欧式小楼,蓝红格子的琉璃窗,高高的大理石石台阶通向客厅。院子里草坪修建的整整齐齐,两边各栽了一棵大槐树,绿生生的叶子,风吹过的时候沙沙作响。院子中间的矮凳上,门房正晒着太阳打瞌睡。   听见门口的动静,门房懒洋洋睁开眼睛,摸了把白胡子,又伸了个懒腰,这才站起身来。   看见门口站着的是个小姑娘,门房颇为疑惑:“你是?”   宋心碧答道:“我是唐府那边的,姓宋,来找你们家三少爷。”   “您找三少呀,我知道了,”门房犹豫了下,道,“我进去通报一声,您稍等。”   宋心碧“嗯”了一声,满怀期待又满心紧张的在门口等着。等了没一会儿,门房出来了,却不见孟语陶。   “宋小姐,请稍等,三少马上出来!”   门房的态度,比刚才还要谦恭。他打开院门,请宋心碧进去。   宋心碧站在庭院中,不一会儿,就见孟语陶从房里走了出来。   他显然是刚起床,白衬衣懒散的搭在身上,扣子没有系好,露出宽厚结实的胸膛。宋心碧红了脸,不敢看他,只好低头盯着自己鞋尖。   孟语陶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依旧不好意思抬眼看他,只是瞧着他的影子越来越近,最后覆盖住自己的影子。   孟语陶没有开口,宋心碧却能感到他炽热的目光一直紧盯住自己。   她轻声呢喃道:“语陶,我这次来,是和你解释昨晚的事情,我觉得你是误会了。”   孟语陶笑道:“昨晚的事情?我早就忘了,都过去了,提它作甚?我昨天也想过了,是我不对,你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是我误会你了!”   宋心碧这才抬起面颊,晶亮的眸子闪动着喜悦:“你别生我的气就好,我好担心你……”   宋心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尖细的女声打断:“三少,你在做什么呢?是有客人来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性难移   宋心碧心里一惊,循声望去,就见二楼阳台上,一个女子正倚着栏杆在朝这边张望:   她穿了件薄纱质地的白色睡裙,袅娜的身材在裙衫里若隐若现。好一个俏丽的美人!瓜子脸,樱桃口,青黛眉下是一双盈盈含情目。擅风~情,秉月貌,这般楚楚动人的风姿,宋心碧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回想了下,终于想起那天在舞场,孟语陶怀抱之人就是楼上那位女子。她此时的心里忽像坠了块大石头,那块石头一直把她往深渊里拉。   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宋心碧仓皇离去。在她转身的瞬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怎么就能信了这样的人?他生性风流,并不是她所能改变的。   孟语陶此刻也回过神来,顾不得楼上佳人,匆忙追随宋心碧的背影而去。他追上她,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像是拥着件稀世珍宝。   宋心碧已经是泣不成声,更没有力气挣扎,任由他抱着她,听他在那里语无伦次的解释:“心碧,她是……你知道的,她就是一个舞女。我曾经告诉你,她在我心里……我不在意,我在意你!你别生气,好吗?”   宋心碧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狠狠挣脱开他的怀抱。   她用手背抹了把泪水,哽咽道:“我不管她是谁,不管她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地位,反正我知道的就是你根本不在乎昨天的事情,不在乎我的感受,却和那个女人整夜呆在一起!”   说完,她不等孟语陶回答,挥手招了辆人力车,匆匆离去。孟语陶愣在那里,直到人力车的影子消失,他还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里。   身后,一双软软的手蓦地攀上他的腰肢。   周玉昔伏在他的背上,娇声道:“三少,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让人好担心呐!咱们不是说好今天去利顺德吃午饭吗,快收拾收拾出发吧!”   孟语陶听到这个声音,已经按捺不住怒火。   他拉住那个女子的手,狠狠将她拽到面前,扯住她的衣襟,质问道:“我不是让你呆在房里别出来嘛!我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你是故意的吧!”   “我只是好奇嘛,好奇能绊住三少爷心的,是怎样一个女子,”周玉昔并不害怕,仍然保持着柔媚的笑意,“刚才一见,那女子也不过如此!只是多了几分清纯,少了几分娇媚,和大街上那些女学生又有什么区别?”   “你又有什么资格评论她?我告诉你,从此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你给我走得远远的,不然我饶不了你!”   孟语陶说完这番话,用力一推,推开了挡在他面前满脸错愕的周玉昔——   不光是玉昔惊讶,连孟语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为了宋心碧发那么大火。他是爱上她了吗?   不,他只是对她心怀愧疚。那样美好的女孩子,他居然舍得伤了她的心!   宋心碧那边,人力车夫问了半天,她硬是哽咽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车夫无奈,劝诫道:“姑娘,我看你这么伤心,是因为刚才那人吧?那人我知道,那可是花名在外的孟三少啊,有名的风流浪子!你若是对他上了心,我姑娘劝你呀,还是早些死了这条心吧!被他伤了的女子,可不止你这一个!”   这些话,宋心碧不止一次听过——解语也对她说过,她那时却以为是解语嫉妒。如今想来,解语的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里并不适合她,她应该尽快离开这个让自己难过和堕落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女王的晚宴   回到唐府的时候,午饭时间已经过了。   唐如玉正坐在客厅里喝茶,一帮男人簇拥着她,她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她始终保持住微笑的姿态,听着他们恭维的话语。   这几个男人,都很年轻,都是耽于玩乐的富家子弟。收到唐如玉的请柬,他们个个都自鸣得意、以为能受到这位名交际花的邀请很了不起。到了唐府,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被单独邀请,他们心中懊恼,更是暗中较劲,比赛谁可以最先得到唐如玉的青睐。   这种聚会,宋心碧自然不感兴趣。何况现在,她心里千疮百孔,迫切需要安静。   回到房里,她并没有和姑姑打招呼,径直上了楼。唐如玉却是察觉到了她的行踪,暗中观察她的神态,见她满脸阴郁,已经猜到她遭遇了什么。   放肆的哄笑声,穿透地板传到楼上宋心碧的耳中:这样颓废放浪的生活,是姑姑所追求的吗?那她呢,难道也要成为姑姑这样的人?   不,她不要如此,她要趁这里的浮华还没有完全束缚住她,毅然离开这里!   宋心碧从床底拖出藤箱,开始整理回家的行李:还好她来的时候所带之物并不多,很快就收拾完毕。   收拾好后,她将箱子立在床前,呆呆想着心事。   她就要离开他了,就要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了。这里的记忆,将是一辈子抹不去的伤痕吧!在这里,她经历了初恋,也经历了失恋——   可是,人不就是得经过这许多挫折,才能成长起来的吗?以后想起这些往事,或许不再痛彻心扉,只会一笑而过吧!   默默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天色擦黑,楼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是那些宾客相继离去的声音。   他们今天,趁兴而来,败兴而归。他们哪一个也没受到唐如玉的格外眷顾,哪一个也没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他们不知道,唐如玉喜欢的就是这种胜利的感觉,她喜欢看见他们离去时落魄的神情。   整幢房子,瞬时间变得静悄悄的。唐如玉放缓了步子,悄无声息走进宋心碧屋里。   屋里没亮灯,一片漆黑。借着月光,她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抱膝蜷缩在床上。   她走到宋心碧身边坐下,轻声询问道:“心碧,怎么了,难道又和三少拌嘴了吗?”   宋心碧静默了一小会儿,答道:“姑姑,我觉得我不可以再这样叨扰您了,在您这儿住的日子也不短了,我该回家了。”   唐如玉愣了下,黑暗中宋心碧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轻叹了口气。   宋心碧正在忐忑间,就听唐如玉开口道:“心碧,难道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为了情情爱爱,你要放弃自己的前途吗?我看你呀,是忘了我接你来天津的初衷,忘了你爹娘的期望!这马上就入秋了,要开学了,学校我都帮你联系好了,你却要打退堂鼓,让我怎么说你是好?说实话,我很失望!”   听完这番话,宋心碧心里五味杂陈:是呀,她怎么可以忘记来这里的初衷呢?她来这儿,不是为了享乐,不是为了恋爱,是为了读书!   她的父亲,虽然是个传统甚至迂腐的人,但是对女儿的教育方面丝毫不敢懈怠。他读过几本西洋书籍,不信奉过去“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理论,一定要让两个女儿上学接受新式教育。临行前他的殷殷教诲,仿佛还响在宋心碧的耳边——   她怎么能辜负了家人的期望呢?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的奥义   宋心碧许久沉默,唐如玉已经知道自己的话在她心中起了作用。   她挽住宋心碧的胳膊,趁热打铁道:“心碧,我并不想和你说这些大道理,话说得重了些,你别难受!我告诉过你的,男人啊,是最靠不住的。你若想他们的心能留在你身上,你就必须对他们若即若离、欲擒故纵。你看看刚才客厅里那几个小子,他们那样奉承我、讨好我,我都不为所动!他们即使心头懊恼,下次我邀请他们,他们还是会像马蜂一样涌过来——说难听点,就是‘人性本贱,男子尤甚’!”   若即若离,欲擒故纵。   这八个字,在宋心碧心中滚来滚去:她就是对孟语陶太主动了,他才不在乎自己,不珍惜自己。他只不过说了几句好听话,她就被他哄得团团转!现在想来,不知道是自己太单纯,还是太傻?   唐如玉接着说道:“心碧,你身边仰慕你的男人多了,他自然就会着急,来讨好你的。我看你平日里对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就对三少一个人热情,难怪他会肆无忌惮伤透你的心!他就是知道,你只有他这一个男人,你只喜欢他,只在乎他,所以他稳操胜券,可以拿捏住你!他就是清楚明白,不论怎样伤你的心你都会乖乖回到他身边。”   宋心碧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   听闻此言,唐如玉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不必再多费口舌。   她往宋心碧手里塞了张戏票,柔声道:“这是明天平安影院的戏票,是白老板送的。本来呀,他准备带我去看的,我看你这模样正需要散散心,不如你代替我去吧!”   宋心碧捏住戏票,犹豫了下:想起白老板,她就浑身不自在。她实在不喜欢那个肥头大耳、浑身铜臭味的商人!可是,她心中不快,确实需要分散注意力。加之她从未去过影院,很想去见识见识,这张戏票对她的吸引力着实不小。   考虑种种,宋心碧“嗯”了声,算是答应。唐如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嘱咐她早点休息,就出了屋子。   屋里没人了,宋心碧的精神才完全松懈下来。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可以尽情发泄出来。   她知道,哭出来,委屈就会随着泪水消失一点,心情就会好一点。自然而然的,对他的眷恋就会少一点——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要活得更多彩,不要再做傻乎乎迷恋他的傻瓜!   而此时此刻,隔壁房间里,唐如玉正窝在窗边的长沙发里,发着呆。   她纤长的手指夹着根细烟,渺渺散开的云雾,就像是过去纠缠不清的往事。沙发边的矮几上,摆放着青瓷烟灰缸,里头一张被铰碎的黑白照片。从那些零碎的纸片中,还能依稀看见年轻女孩清秀素淡的面庞——   那张面庞,和现在的她完全不同,水晶般的剔透,琉璃般的纯净。她讨厌这种青涩纯洁的模样,在那表面的纯净背后,埋藏了太多肮脏不堪!   唐如玉呼出一口白烟,将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正摁在那个女孩子懵懂无知的眼眸上。瞬间,那双清澈的眸子,就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空洞。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板的好算盘   第二天清晨用过早餐,宋心碧刚出门,就见白老板的汽车停在院门口。   一身白色西装的白老板,正恭立在车边,笑眯眯招呼宋心碧过去。宋心碧一见他那种老鼠般贼兮兮的笑容,就浑身发毛。但是已经答应了姑姑,不能反悔,她硬着头皮上了车。   到了平安影院,见识到新鲜事物,宋心碧心中的紧张终于被冲淡了一些,对白老板的态度也没那么生硬了。白老板瞅着少女因好奇而散发出光彩的面颊,恨不得立刻能将她拥入怀中,将她占为己有。   他内心燃了一团火,他在努力压制,不让这团火熊熊燃烧起来。他要让这个少女对他放下戒备、亲近他,他要在她心目中建立起好的形象,让她心甘情愿对自己投怀送抱!   电影开始放映,是一部外国幽默片。没有人物对话,只能从演员的神情和动作来猜测情节的发展。宋心碧看得津津有味,白老板的注意力却没在影片上。他一直用余光观察着身边女孩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她眼波顾盼时不经意的风~情万种——   他的手,好几次不自觉的想要靠近那双放在素色旗袍上的皓白玉手,但每次刚试探着伸出手,就被他用理智强行抑制住。   想要钓到大鱼,就必须克制一时的冲动。   而与此同时,唐府的院子里,孟语陶正站在那里,等待着宋心碧。唐如玉摇曳着腰肢从屋里走出来,走到孟语陶身边,媚眼如丝地上下打量着他。   “三少爷,您请回吧!心碧不在,等她回来了,我会告诉她您来过的。”   孟语陶冷笑道:“我就在这里等她,哪儿也不去。我这次来是负荆请罪,得有些诚意吧!”   “您的诚意,恐怕我那好侄女儿并不在乎,”唐如玉在孟语陶身边转着圈,胳膊有意无意触碰他的身体,“她现在正和白老板在平安影院看戏呢,估计中午还得一起吃个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原来,宋心碧不在唐府的原因,是和白老板看戏去了。   一条大鱼眼看就要到手,却被别人夺了去!   孟语陶心中气恼,恼怒的对象并不是宋心碧,而是唐如玉。他知道定是唐如玉耍了什么手段,哄得宋心碧陪白老板去了影院。他也清楚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表现出生气的模样,他越是生气,唐如玉越是得意。   思及此,孟语陶面无表情说道:“不管她在不在乎,我都会在这儿等她。哪怕她明天回来,我也会等到明天。”   “三少爷好痴情呀,难怪那么多女子对你魂牵梦萦、相思断肠,”唐如玉顿了下,忽然抚掌笑道,“心碧可真是幸运啊,若是有个男子能这么对我,我哪怕为他死了也甘愿!   孟语陶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曾经不是有人如此对你吗,结果呢,你没死,他却是生不如死!”   唐如玉闻言,刹那间变了脸色。多年前的往事像伤疤一样被掀开,她万没料到孟语陶会知晓这件事情和那个人的存在!   她铁青着脸,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孟语陶慢条斯理答道:“谁告诉我的,你不必知道。我只是告诉你,那个人也在天津卫,我前几天还在街上见到他。他混的,可不比你好呀!”   那个人,是唐如玉的软肋,是她最恐惧却也最期盼的!   她咬着唇,终于下了决心,问道:“他在哪儿?告诉我,我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情场老手的过招   中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宋心碧还是没有回来。唐如玉面对满桌佳肴,却没有一点胃口。   她心里很是懊恼,懊悔让宋心碧陪白老板去看戏:宋心碧不回来,孟语陶就不会告诉她那个人的所在。   她想早一些知道那人的消息,早一些去探望他。   晌午过后,是一天中太阳最毒辣的时候。火热的日头炙烤着脚下的大地,连翠绿的草皮都没了精神,蔫巴巴的紧贴着地面。   孟语陶脸颊上的汗珠不停滑落,他却坚持站在那里,老程递过去水壶,也被他拒绝。老程不忍心自家少爷这样受罪,用帕子湿了水,为他擦去汗珠。老程在心里暗暗抱怨,那位清高的宋小姐,怎么还不回来。   下午一点多,白老板的车终于远远出现。老程恨不得拦下那车揪出宋心碧问个究竟,却在孟语陶严厉目光的制止下,不甘心的退回了自家车里。   宋心碧刚从白老板的车上下来,就看见孟语陶正站在庭院中央,凝视着自己。他的目光里各种情绪交杂,但是最多的,是深情厚谊。   她害怕他的目光,那是蛊惑她的毒药,她不要再被他迷惑!和白老板客套了几句,宋心碧低头走过他的身边,却不想逗留。   待宋心碧进了屋,白老板这才慢吞吞走到孟语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少啊,你毕竟还是年轻,论起情场经验来,你并不如我!”   孟语陶冷笑道:“白老板,得意的话别说这么早,好戏还在后头呢!”   白老板没听懂孟语陶话里的意思,以为孟语陶是在逞强。他不屑的笑了一声,也进了唐府,独留孟语陶在庭院里。   没想到,进屋见了唐如玉,唐如玉对自己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并不像往日那般笑脸相迎,只是冷冰冰的打着招呼:“老白,你回来咯。”   白老板以为唐如玉不满自己和宋心碧出去那么久,他见四下无人,遂走到唐如玉身边一把抱住她,赔着笑脸道:“我和心碧什么也没做,看完戏在外头吃了个午饭就赶回来见你了!这样吧,下次我补给你一场戏,好不好?”   唐如玉一反常态地挣脱开白老板的怀抱,语气平淡的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不然你家那悍妇又该骂你了。”   这下,白老板真的摸不着头脑了。若说唐如玉吃了醋,她对自己也不该是这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平日里他三言两语就能哄得她很开心,如今她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他心里犯着嘀咕,见唐如玉对自己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他只好悻悻然离开。   路过孟语陶身边时,见这小子满脸坏笑的模样,他就知道一定是孟语陶捣的鬼。可他怎么也想不通,孟语陶说了些什么,会让唐如玉那样魂不守舍?   按道理,他孟语陶一个督军庶子,父亲还是捞鱼虾出身的草根,根本不值得唐如玉对他那样在乎、对他那样讨好!   白老板百思不得其解,走了老远,还在那儿泛着嘀咕。而不远处孟语陶的脸上,浮起得意的微笑:   这次,他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姑姑的曾经   白老板走后,唐如玉点了根烟,倚靠在卧室的阳台上。   口中的白雾聚了又散,就像是往事一般如烟消逝,余下辛辣的滋味留在心底。眼前的景物开始泛黄,过去一幕幕回放,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再一次见到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   那时候,还是清廷的天下,光绪爷还在世。唐老爷辞了官,带着独生女儿从北京回到天津老家,准备在这里安度晚年。   他从北京带过来的家当里,最珍爱的是三口大红木箱,箱子里装的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他珍视这些东西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对亲生女儿的宠爱。   那时候,唐如玉刚满十七岁,青春少艾的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格外明艳动人。加之从小就在锦衣玉食的环境里成长,官家小姐的礼仪规矩她一点不差,这也使她的气质显得格外高贵——   那时候的她,就像是刚刚绽放的花朵,纯美烂漫。   她很幸运,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邂逅了一生中最纯真的爱情。她以为这场爱情会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却不知道这爱情只会让她伤筋动骨、抱恨终身。   那天,父亲邀故友来家做客,和故友一同前来的还有他最宠爱的小儿子。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有着精致漂亮的面庞,优雅得体的举止,和高贵脱俗的气质。他同她一样,从小养尊处优,身上自带了贵族的气息。   他俩站在一起,宛然一对璧人。   故友曾半开玩笑的对父亲提过,不如就让这一对小儿女成了好事,两家结为亲家。父亲并不表态,只是一笑而过。然而,躲在书房外面偷听的他和她动了心。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皆红了脸膛。   他带她去野餐、爬山、划船。花前月下,年轻动听的誓言说了一遍又一遍:他说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她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还记得他发誓时的眼眸,明亮如天上的星辰!   两人年轻的身体依偎在一起,他们彼此索取对方的每一寸呼吸、每一次心跳。他们恨不得每一次相聚,都能将时间凝固,凝固成一辈子。   父亲们在书房里聊天叙旧的时候,两个年轻人就在厅堂里说着浓情蜜意的悄悄话。他趁四下没人,在她的脸上轻啄了下。她的脸顿时发起烧来,红彤彤格外诱人。他忍不住,揽过她在她的唇上又印下一吻。   就在她羞涩和不安的时候,忽然瞥见红木橱柜后一双偷窥的眼睛:那双眼睛,她看了十七年,最熟悉不过了,那是她父亲的双眸!她不敢相信,父亲明明在书房和故友聊天,为什么会跑来厅堂偷看他俩?而唐老爷,也察觉女儿发现了自己,匆忙间狼狈离去。   她以为这只是偶然,没想到之后他们每次在家中幽会,父亲都会躲在红木家具后偷看。而这个时候,故友就一个人在书房里喝茶:他以为唐老爷是出去小解,却并不知道唐老爷是去了厅堂,去偷窥那一对相爱的年轻人!   她几次想找父亲聊聊这事儿,可父亲每次都是闪烁其词、避而不答。她以为父亲是担心她女孩儿家的名节,怕她在成亲前失去贞操,落人话柄。她并不知道,实际答案比她想象中还要残忍和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     ☆、艰难的谅解   一口烟呛进肺里,唐如玉猛咳几声,在栏杆上摁灭了烟头。   楼下,孟语陶仍在那里等待,烈日当头,连大地都在蒸腾热气。   唐如玉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她走回屋里,走进宋心碧的卧室,看见宋心碧正望着窗外蓝天发呆。。   唐如玉坐到宋心碧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心碧,他从上午站到现在,滴水未进、滴米未沾,这么热的天,你忍心他这样受罪吗?”   姑姑所言,她何尝没有想到?这么热的天气,她怎么舍得他受罪!   然而,她不想轻易原谅孟语陶:“姑姑,不是您教我的吗?欲擒故纵、若即若离,不要轻易在他面前低头。”   “可现在是他先低头了呀,所以不算你主动服软,”唐如玉的语气异常轻柔,劝说道,“他这个态度已经很恳切了,你就别再折磨他了!”   宋心碧还在犹豫:昨天所见的一幕,依旧在眼前回放。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穿着睡裙站在孟公馆的阳台上,用亲昵的语气唤着他的名字。宋心碧甚至不敢想象,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多少故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宋心碧保持着沉默,唐如玉也静静陪着她。两个人,皆沉浸在伤情的往事中。   沉默着,直到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打在窗前白色的厚地毯上,铺陈了一地碎金。宋心碧突然起身去到阳台上,夕阳余晖中,那个俊朗挺拔的身姿仍在等待。   唐如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宋心碧身后,轻声道:“下去吧,我知道你心里也很想的!”   宋心碧低头沉思了会儿,下了决心,点头道:“好。”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唐如玉在楼上眺望着那对年轻人拥抱在一起。橘红色的落日将他们的身形染成暧昧的暖黄,他们的身影在她眼中渐渐模糊,模糊成一滴泪水。   青春的时光,真好。有再多的误会都可以化解,有再多的矛盾都可以一笑而过。只因为年轻,因为心中的爱火,因为对未来的渴望。   唐如玉抬起手背擦去泪水,离开了阳台。   楼下,孟语陶紧拥着宋心碧,舍不得松手:“心碧,相信我,我再也不会令你难过了!我和周玉昔已经断绝了关系,她从此不会和我有来往了。”   宋心碧心想,男人真是凉薄。昨天还睡在一起,今天就可以恩断义绝。   然而,他对她的专情,又必须建立在对别的女子的绝情上。她怎么可以埋怨他残忍,怎么可以埋怨他对别人的薄情寡义?她枕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幸福的感觉逐渐弥漫——   那是一种,可以依靠一世的安心感觉。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宋心碧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语陶,你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吧?走,咱们吃饭去!”   孟语陶微笑着,“嗯”了一声——   哪怕他不确定心中对宋心碧的爱,哪怕他从来不曾考虑未来的事情,哪怕他的歉意和愧疚只是出于一时冲动——但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现在的他,很幸福。   他揽着宋心碧,两人依偎着走出了唐家庭院。 作者有话要说:     ☆、桂花香的回忆   在一家饭馆用完餐,这对璧人牵着手在河边散步。   这晚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照在女孩白净的脸庞上,她的气质愈发清净出尘。孟语陶刹那间有些恍惚,他觉得她就像是月光下的精灵,他若不紧握住她,她就会翩然飞去——   这是他在那些风尘女子身上,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感觉到身边凝视的目光,宋心碧红了脸,娇嗔道:“看什么呢,难道我脸上有花?”   “你比花好看。”   “油嘴滑舌,真是可恶!”   话音刚落,她的肩膀就被他扳住。   她定定看着他的双眸,大气也不敢出:他的眸子真漂亮,就像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她怕再看下去,就会溺毙其中!   刚想避开目光,却没想到他温热湿润的唇覆上了她的朱唇。她的脸开始发烧,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愈发急促——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挣扎,任由他热烈的吻着她,汲取她的芳泽!   他的唇,离开她的唇后,又开始游走在她的鼻尖、额头和眉毛上。他恨不得在她身上盖满烙印,那是宣告她只属于他的印记。他的手顺着她的纤腰往下移,移到她旗袍的裙摆那儿,移进她单薄的衣衫里。   陌生的肌肤触感,让她忍不住浑身战栗。即使她沉浸在浓情蜜意里,也没有失去理智。   轻轻搡着他,她哀求道:“不要,不要这样!”   孟语陶看向怀中惊慌失措的少女,她双颊绯红,扑闪的睫毛下是水盈盈的双眸——她这模样,楚楚可怜极了。   他突然间生出了怜悯心,强行压抑住冲动的□□:这般纯洁无邪的猎物,他怎么忍心一口吞下?他要慢慢的,慢慢享受这种追捕的感觉。   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孟语陶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安慰她:“好,不要就不要——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不会勉强你去做。”   宋心碧紧张的心情终于平复,她依偎着他,喃喃道:“语陶,我想我做了对的选择。来到这里,遇见你,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难道你不怕我会花光你所有的好运气吗?”   宋心碧没有答话。   她不解他这番话的意思:难道他不愿珍惜她的深情厚谊?难道她把整颗心给了他,他却只把她放在心中某个小角落里?难道他对她的浓情蜜意,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觉?   ——这么多日的波折,让她学会了害怕,学会了担忧,学会了恐惧和疑虑。   察觉出怀中女孩的不安,孟语陶吻着她的额角,安慰道:“我逗你的,我怎么会浪费你给我的好运气?我要让这运气一辈子延续,直到生命终结!”   “好好儿的说话,干嘛扯到生啊死啊的,”宋心碧偎在他温暖的怀中,嗔道,“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该多孤单!”   “好,我答应你,永远陪着你,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孟语陶温言软语安慰着她,忽然一阵香气钻入鼻中,他忍不住感叹,“好香的味道,你擦了桂花味的香膏吗?”   宋心碧诧异道:“我从来不用香膏的,哪儿来的桂花香?”   可是他分明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那种清幽好闻的味道,让他想起童年时家门口那棵大桂花树:   那时候,父亲只是军队里一个小官,母亲也还在世。他们时常领着小小的他坐在桂花树下,看云卷云舒、看闲庭花落。她身上馥郁的桂花香,将他又带回童年那段美好的记忆中。   拥着她,他不禁有些恍惚:这种感觉,是久违的安心,和许久不曾忆起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多嘴的奴仆   孟语陶与宋心碧相偎着回到唐府的时候,唐如玉正站在院门口抽烟:   这是今天的第几根烟了,连她自己都忘了数目。喷云吐雾中,她一遍又一遍追忆往昔,追忆那些回不去的灿烂时光。她身上穿的,是暗红色窄身旗袍,没有夸张的花边,没有繁复的纹样——褪去了艳俗,她反倒有了种清高冷艳的气质。   孟语陶从汽车里出来,唐如玉的目光看似不经意扫过他的脸颊,他还是捕捉到她眼神里的焦虑和不安。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他,等他告诉她那个人的消息。   宋心碧也下了车。她的脸上,还存留着娇羞的红晕:只有情窦初开的少女,才会拥有那么动人的红颜。   孟语陶凑到她耳边,吹着暖风:“心碧,我明天接你去郊外赏花,好不好?”   宋心碧带着幸福的笑颜,轻轻“嗯”了一声。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唐如玉打断:“三少,我还有些话……有些话想问问你!”   姑姑一向冷静淡漠,为何此刻如此紧张忐忑?宋心碧知道,这不是她该问该管的事情,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是遵从姑姑的意愿乖乖离开。   回到卧房,宋心碧终究放心不下,悄悄躲在帘子后头,窥视着院子里的动静。   身后一个低沉的女声蓦然响起,把宋心碧吓了一跳:“姑娘,你难道就放心小姐和三少单独相处吗?”   原来,说话之人是解语。   宋心碧稳定了下情绪,冷冷道:“她是我姑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她比三少大了十几岁呢,她总不会想着老牛吃嫩草吧?倒是你,更让我担心!”   “我是个下人,当然知道为人奴婢的本分,”解语听罢,冷笑着说道,“我劝姑娘您多长点心眼,小姐这人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单纯。这几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少年公子,可多了去了!”   宋心碧收回目光,看向身后目光炯炯的解语,嘲讽道:“你还知道为人奴婢的本分?为人奴婢,居然敢这样肆无忌惮嚼主人的舌根!解语,闲话少说,我也劝劝你,要学会说话谨慎,别最后为了这些闲言碎语葬送了自己!”   解语面无表情听完这番话,并不争辩,却是一言不发离开了房间。   宋心碧看似不在意,心里却在奇怪解语为何要告诫自己这些:就算她说的是真话,可她毕竟是唐如玉抚养长大的,难道她对唐如玉心怀愤恨,所以暗地里捅唐如玉刀子?   宋心碧越想越乱,越想越理不清头绪,只好心中暗叹,她这姑姑唐如玉真的是谜一般的人物!   院子里,唐如玉正在连声追问孟语陶:“三少,告诉我,他究竟在哪里?过得怎样?”   孟语陶慢条斯理从怀中摸出雪茄,边点烟边答道:“你是说陈景南吗?自从出了那事儿,你觉得他还能好吗?”   陈景南。   二十年没有提起、深埋心底的名字,突然间从他人口中说出,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她甚至以为眼前这一切都是场梦,梦醒来,陈景南依然在她身边,他们还有很长的岁月——   可惜,这不是梦,是残酷冰冷的现实。   唐如玉顿了下,讷讷道:“你别和我打太极,直接告诉我,他住在哪里,我亲自去探望他!”   孟语陶冷笑道:“他就住在开洼那儿。”   开洼。   听到这两个字,唐如玉的心已经沉到谷底:那是天津卫有名的贫民窟,沟渠纵横、臭坑相间,芦苇丛生、墓地片片。那边甚至连像样的房屋都没有,全是稀稀落落的窝棚住户。   唐如玉还没见到陈景南,已经预感到他的悲惨现状。 作者有话要说:     ☆、旧爱重逢   夏天的雨,总是来势汹汹。刚才还晴好的天气,转瞬间电闪雷鸣、大雨如注。   雨幕里,一个婀娜身影正在蹒跚前行——是唐如玉。   她小心翼翼撑着桐布伞,生怕雨水淋湿身上那件素白旗袍——这是她为了今天的重逢特地挑选的装束。这副打扮,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却再也回不去青春年少的脸。   开洼这一带,住的都是贫苦人。路过的每一张脸,都布满生活艰辛、沧桑劳碌的痕迹。纵使唐如玉的穿着比往日里朴素许多,她的突然出现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的目光和议论一直追随着她,他们想要看看这位细皮嫩肉的贵妇究竟要去往谁家?   然而这一切,唐如玉全不在乎。她只想快一点见到那个人,那个在心里藏了许多年的人。   她根据昨日孟语陶所说,在一间矮小的棚屋门前停下。门口的小木牌上刻了个“陈”字,应该是他的住所没错——   临到跟前了,唐如玉却犹豫了。她十分忐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唏嘘逝去的时光,还是为重逢而欣喜若狂?目下,似乎哪一种反应都不合时宜。   此时此刻,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变回了那个单纯无邪的小姑娘,再一次为了将要见面的恋人而紧张到手足无措!   唐如玉还在徘徊,屋里的人却发现了屋外一直踟蹰不前的身影。   棚屋的小门被推开,屋里的人试探道:“您是?”   门被推开的一刹,唐如玉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待看清眼前人时,又重重跌回了肚子里:眼前之人,是个面容老态的麻脸女人,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   唐如玉小心翼翼问道:“请问陈景南是住在这里吗?”   “陈景南,那是谁,没有这个人,”麻脸女人皱起眉头,嘀咕道,“我们今天开春才来这边,你说的可能是以前的住户吧?”   唐如玉暗自思量:孟语陶说过,陈景南确是今年春天来到天津的。为什么这个女人不愿承认,她和陈景南是什么关系?   唐如玉追问道:“恕我冒昧——请问您是独自住在这里吗?”   麻脸女人还没答话,屋里头却传来另一个声音:“阿凤,让她进来吧。”   是他,就是他!唐如玉的心猛地一跳——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连她自己都没料到,她还能认得出这个声音!他的声音虽比过去沙哑,却没多大变化,还是那个曾经在她耳边呢喃温柔情话的动听嗓音。   确定了屋内之人正是心心念念之人,唐如玉更加紧张了。她双手绞着衣袖,未上妆的脸蛋似抹了胭脂般红润。   麻脸女人也看出了她的不安,对屋内之人道:“阿原,这雨下得好大,我去路口看看你的车,可别被淋坏咯!”   边说着,她边拿起放在门边的破伞,踉踉跄跄离去。唐如玉这才发现,这女人不仅是个麻子脸,还是个跛子——   她心里瞬时间涌起各种滋味,有难过,有心酸,更有愧疚。   重逢在即,她不愿想得太多。唐如玉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走进棚屋。   屋里很暗,这片地方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暗角。加上雨天潮湿,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腥臭气息。唐如玉刚走入其中,就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   屋子角落的矮凳上,一个佝偻身影以背影相对,用听不出情绪的平稳语调说道:“怎么了,您这样的贵妇人住惯了金屋银屋,到我这草窝里不适应了?”   他语含讥讽,唐如玉心头一颤,却还是保持住了镇定,岔开话题道:“刚才她说去路口看你的车,是什么车?”   “什么车,呵,你以为是什么车,”陈景南冷笑一声,自嘲道,“那是我养家糊口的工具,是人力车!”   原来,他现在是人力车夫——曾经养尊处优、出入有汽车接送的大少爷,如今却沦落成人人吆喝、任意打骂的下等人!而这一切,是因为她,都是她的过错!   唐如玉眼眶酸胀,两颊湿湿的,似有泪水滴落。她顾不得擦拭,朝那人又走近了一点,小心翼翼看向他的正脸——   看清他容貌的刹那,她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对唐如玉的感觉如何呢?   ☆、忽梦年少事   眼前的面容,再也不是她记忆中那张精致俊朗的脸!这张脸,与英俊根本沾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是狰狞可怖——   一道长长的刀疤,从这张脸的右眼角横亘到左腮上,破坏了整张脸的容颜。这伤疤,就像是一条长长的蜈蚣横趴在他的面颊上,十分可怖。看清的刹那,唐如玉差点失声尖叫,还好她及时抑制了激动的情绪。   唐如玉自以为很好的掩饰了惊慌,她的反应却没能逃过陈景南的双眼。他的那对眸子倒还没变,依旧明亮赛过星辰,只是不复往日的澄澈。   从地上捡起草帽遮住脸颊,陈景南苦笑道:“吓到你了?”   唐如玉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她轻声嗫嚅道:“不是,我不是害怕!我只是难过,难过我把你害成这样,我却不自知!景南,我的景南,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我简直无法想象!”   情动之下,她竟然唤出了当年卿卿我我时的爱称。只是现今的陈景南,哪里还会是她的景南?   陈景南的眼眸里,也闪烁出泪花。这么多年,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他到处流浪,做过乞丐、劈过柴,也打过鱼、扛过石头。只是因为他面容太过可怖,哪家都不愿给他好差使做,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只能做这些低贱的事情。   很多时候,那些调皮的小孩子会拿石头打他,女人看到他就会尖叫着跑开,肥头大耳的老板以踢打他的身体为乐。他一开始会反抗,渐渐竟也习惯了。过去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就像是一场黄粱美梦,如烟云般消散。当他发现自己曾经可以写出苍劲毛笔字的手,现今连筷子都拿不稳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落为一个下等人了。   而这一切,是因为她,曾让他深爱的她!现下,她又出现了,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依然如神仙妃子般美貌高贵。   他看得出她身上的衣料,虽然素朴但名贵不凡;他嗅得到她身上的气味,虽然淡雅却是最昂贵难得的香料——因为这一切,他都拥有过。金银珠宝、香车美人,就像是烈酒作用下的幻境,在记忆中一遍又一遍重现。   后悔吗?   唐如玉蹲下身,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揭开他脸上的草帽:她怎么会嫌弃他?他的伤是因为她,他的一切苦难都源于她,他本不应沦落至此!   陈景南阖上双眸,不去看她。   泪水在心头蔓延,他狠下心,冷冰冰说道:“我拉车的时候,听人议论过你的事情。你现在依旧是贵小姐,依旧有很多人讨好奉承你,依旧有很多男人甘愿围着你打转。你是这城里最有名的交际花,如果你发话,怕是天上的月亮都有人愿为你摘下!”   唐如玉哽咽着说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忘不了你。无论身边有多少男人,我心底里的人始终是你!我尝试过,用尽各种办法想要忘却伤痛,那些往事却像噩梦一样纠缠着我!景南,我的景南,你当年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你当年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当年为什么要抛下我、留我孤零零一人面对所有?”   当年,当年为何要做出那样的选择——只因为当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成为他心头最深重的阴霾,酝酿成最痛、最刻骨铭心的伤口!过往数年,疤痕还在,每次想起依旧鲜血淋漓!   当年相爱的两个人,本以为可以天长地久,哪会想到突遭晴天霹雳?   唐老爷,唐如玉的亲生父亲,这个嗜名画如命的人!他为了得到宋徽宗《写生珍禽图》的真迹,不惜将年轻貌美的女儿许配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   这件事情,他蓄谋已久;偷窥这对小儿女谈情说爱,是担心他们做出越轨之举惹怒老鳏夫,使其不愿将名画拱手让出。   唐老爷为了让女儿心甘情愿嫁给那人,竟然使出了下三滥的手段;他所做之事,是让世人最不屑、最不耻的最肮脏之事!而就是这件事,直接导致了之后的悲剧,也改写了两个年轻人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旧欢如梦   当年的那个晚上,同今日一样,也是风雨交加。刺目的闪电撕破长空,雷声轰轰,似乎要毁灭这座浮华虚荣之城。   黑漆漆的屋里,弥漫着股难闻的气味:那是情·欲过后的味道,是鲜血的味道,是雨水淋湿泥土的腥臊味道。   而唐如玉,直挺挺躺在床上,像是一具尸体般冰冷无力。她身边的男人呼声如雷,酣然入梦:毕竟,他已经上了年纪,纵情过后很快就进入梦乡。   唐如玉不敢想象这件事情是在父亲默许下进行的,即使现实已经冰冷残酷的摆在她面前:她刚才呼救的声音那么大,父亲不可能没有听见;就算父亲没有听见,家里的下人仆从们也不会不来。可是,刚才她在床上、在那人身下奋力挣扎的时候,根本没人理会她,没人来救她,更没人冲入房中带她离开这座人间炼狱!她突然恨极了父亲,恨极了这个家,恨极了她十几年来循规蹈矩的生活!   她悄悄爬下床,悄悄打开房门,悄悄离开了这个让她深恶痛绝的地方。外头雨水依然在肆虐着大地,她赤着脚,仅着布满血痕和污秽的白色睡裙,走在暴雨中。   雨水淋湿了她的长发,淋湿了她的衣裙,淋湿了她每一寸肌肤。她知道,她再也洗不干净了,她一生一世都要背负这肮脏不堪的回忆!她满怀绝望,走向那唯一能让她投靠的、心中仅剩的一线光明——   当她敲开陈府大门时,陈家的佣人差点惊呼出声:眼前之人,就像是趁着暴风雨之夜前来索命的女鬼!还好唐如玉及时捂住了那个佣人的嘴,才没闹得整个陈家鸡犬不宁。   佣人叫醒了陈景南,他穿着丝绸睡袍打着哈欠走进前厅。见到唐如玉的那一刹那,他睡意全无,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滞了——   他爱的女孩,放在心底里小心呵护的女孩,那个向来仪容高贵、一丝不苟的女孩,此刻狼狈的站在他面前,满脚泞泥,裙子被泥点和血污染得一片狼藉。他顾不得她浑身上下还在滴着雨水,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唐如玉憋了好久的泪水,在触碰到他温暖的肌肤时,终于可以倾泻而出。她总算感觉到人气和活气,总算找到了一点活着的意义。她嗫嚅着,把发生的一切悉数告诉了他。   听完唐如玉一席话,陈景南脸色发青,眼眶也越来越红。他的心里有一团火,快要喷发出来,烧尽所有理智!   他让佣人带唐如玉去沐浴更衣,而他独自坐在客厅里,思考唐如玉所说的一切。他的心中,有个可怕的计划呼之欲出。   这个计划,他不能告诉唐如玉,不能让她担心,更不能拖累他心爱之人。所以,他决定守口如瓶。当唐如玉收拾整洁回到他身边时,他的情绪仿佛已经镇定柔声,安慰着她让她回家,让她别和父亲吵架冲突,他会想办法说服唐老爷,让唐老爷将女儿嫁给他。   他俩在陈府里相偎相依坐了一夜。却不知这沉默的一夜,将是最后的缠绵。   第二天清晨,唐如玉听从了陈景南的话,在他的陪同下乖乖回了家。到唐府院门口时,他俩正巧遇见那老鳏夫从唐家离开。他仿佛没有看见唐如玉和陈景南,招呼了辆人力车径直离开。   回到家里,唐如玉不想面对父亲,整天将自己锁在房里。   她期待、幻想和等待着,等陈景南来娶她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旧爱如尘埃   可惜,千盼万盼一场空,她最终没能等到她的情郎!   当她得知他的消息时,已是在半个月后。那半个月里,她一直将自己锁在屋里,对外头的事物不闻不问。他的消息,还是给她送饭的下人告诉她的——   那时候,她才知道,陈景南那天送她回家后就去了老鳏夫家里,用一把尖刀结束了那个龌龊不堪的生命。之后,他畏罪潜逃,离开了天津。   得知恋人的消息后,唐如玉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不省人事。醒来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过去娴雅文静的大小姐。她变得爱笑、爱闹、爱出去交际,往事似乎并未在她的心中留下阴影——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痛有多么深,她的心有多么疼,她的日子有多么难熬!她放纵自己,是为了对抗父亲,是为了报复所有男人,是为了与残酷命运抗争!她的恨,已经深深植入她的骨血里。   直到今天,她成为天津卫最有名的高级交际花,成为所有男人眼中的尤物,成为一个最让自己厌恶不堪的人。   那些可怕的记忆卷土重来,唐如玉捂住脸,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陈景南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她永远不会知道,那天他杀死老鳏夫后,带着满身鲜血站在她家窗外,呆呆凝望了半天。   那时候,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找到她、带她走,带她去寻找新的生活。可是,他最终放弃了:他的脸,在和老鳏夫搏斗时被尖刀划伤,如今他的模样惨不忍睹,下半生已然毁掉。他不能让她陪他吃苦,陪他受罪。   终于,他下定决心,独自离开——从今以后,她继续做她的大小姐,继续过她的富足生活;而他,愿意为她承担所有苦痛与所有罪过,沦落飘零于天涯。   当然,这一切陈景南不能告诉唐如玉。他瞒了她这么久,不能功亏一篑。   犹豫了许久,陈景南低声说道:“你知道吗,我那时恨透了你,是你让我的生活毁于一旦。我不想再见到你,于是选择了独自离开。”   唐如玉满脸泪水,嗫嚅道:“景南,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我家里,我们还可以在一起。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议论纷纷,我愿意嫁给你,愿意用我下半辈子补偿你!景南,我的景南,原谅我,和我回去好吗?”   陈景南低下头,沉默了半晌。他在压抑情感,在控制自己,在酝酿情绪。   终于,他做出了决定,涨红了脸对唐如玉低声怒吼道:“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经不是陈景南,你面前的人,叫陈原,不是你记忆中的陈景南!”   “陈原,是尘缘未了还是沉冤未雪,”唐如玉并不在意他的怒气,她的玉手抚上他的面颊,抚过那道狰狞的伤疤,“景南,你还是爱我的,你回到天津卫就是想知道我的近况,对吗?”   陈景南答非所问:“你知道吗,我到处流浪的时候,差点死掉。若不是她收留了我,我很可能在那个风雪之夜就冻死街头!我的上半辈子,赔给了你;下半辈子,我要用我剩下的时光去补偿她。唐如玉,听好了,你再也不是我爱的那个人!”   听完这番话,唐如玉的手轻轻从他的脸颊滑落。她失去了所有力气,连灵魂仿佛也抽离出身体:她输了,输给了那个平庸的麻脸女人。   他或许真的很恨她,他不再爱她了。   她没有察觉,她低头的刹那,两行热泪从陈景南的面颊缓缓滚落。   她面无表情,起身离开。开门的时候,那个麻脸女人正站在门口——   她似乎并未料到唐如玉会突然出来,她一直在门外偷听,此刻被人发现,愣在那里满脸惊慌。   唐如玉不屑的看了她一眼,昂起头离开:她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她是高贵的大小姐,她怎么能和这些贱民混在一起?   可是,泪水依旧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流下,落在雨地里,化为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     ☆、一场幻梦尽成空   回到唐府,夜幕已经笼罩了大地。唐如玉疲惫的蜷缩在沙发里,沉沉进入了梦乡。   正睡得朦朦胧胧间,蓦地有人推醒了她。她睁开双眼,却见陈景南站在沙发边:他脸上的伤疤不见了,他变回了曾经,变回了她心底里那个英俊高贵的少年!   唐如玉来不及询问,陈景南已经径自往门外走去。唐如玉起身紧紧跟随,一直随他走进了后花园。   雨已经停了,太阳出来了,暖暖的阳光洒满了整座花园。这是惬意的春日午后,漂亮的少年和清丽的少女并肩坐在幽绿的草地上。   少女闭着双眼,满脸陶醉的神情,沉浸在暖融融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里。少年拔了片草叶,搔了搔少女的鼻子,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嗔怪的瞪了少年一眼,紧接着两人笑闹着在草地上拥抱成一团。   唐如玉的眼眶湿润了:那是既甜蜜又心酸的往昔,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是回不去的青春年少。   可是,顷刻之间良辰美景褪了色,天空中布满黑沉沉的云彩,眼看大雨将至。少年和少女突然消失了踪影,天地之间一片静默。   远远的,有一人向她走来。走到跟前,她才发现那是现在的陈景南,脸上刻有狰狞刀疤的陈景南!她蓦然从甜美往事里跌回残酷现实,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眼角湿湿的,她竟然为了一个梦泪流满面!她仍然记得梦中的情景,记得后花园里相亲相爱的两个少年,记得年少时与他的恩爱缠绵。她顾不得穿鞋,赤脚跑到二楼阳台上,却只看见沉沉夜色下空寂的花园——   原来,一切都是场梦,一场空梦。梦醒后,孤独依旧,只身飘零。   雨已经停了,屋檐还在滴水,滴滴答答,就像是诉不清说不完的绵长往事。   唐如玉苦笑了下,点燃一根烟。她倚在栏杆上,独自品尝着心酸。   突然间,有欢快的笑声远远飘来,是宋心碧回来了。唐如玉信步走到房屋另一侧的阳台上,俯瞰院门边,正巧看到孟语陶背着宋心碧回到唐府。   宋心碧依偎在孟语陶后背上,脸上满溢着幸福的笑容。孟语陶一手扶着她,一手拎着双白色皮鞋:原来,他们去郊外赏花突遇暴雨,宋心碧的鞋里进了雨水,孟语陶索性背着她回了家。这两个年轻人,在月色下紧紧相偎,连影子都亲密无间、分不出彼此。   唐如玉心中涌起一股尖锐的心酸。心酸过后,是无限的愤恨——   是他,就是他,是孟语陶,告诉她陈景南回了天津。是他,让她知道了陈景南的痛苦,让她不得不去面对那残忍的现实,让她重新跌入了痛苦的深渊!她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他,让他过得逍遥自在、幸福美满?她唐如玉从来不是个好女人,她不会亲手为他人做嫁衣,更不会让自己仇恨的人过得舒服自在!她要让他们尝尝苦楚的滋味,让他们感受她所经历的种种伤痛!   楼下的两个年轻人,此时却是满心欢喜,沉浸在甜蜜喜悦的爱河中。   宋心碧换好了鞋,和孟语陶依偎在沙发上。他用毛巾帮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她清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孟语陶忍不住笑道:“你一直瞧着我做什么,难道还怕我凭空消失了不成?”   “当然不怕,我只是想将你的样子牢牢记下,”宋心碧嘟起嘴,摆出一个俏皮的笑,“我要将你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都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不要忘记!”   孟语陶点了下她的鼻尖,笑道:“你嫁给我,一辈子陪在我身边,想看的时候就看看我,不就行了?”   宋心碧听完,十分羞赧,即使心中欣喜,也要为了矜持佯装生气:她眼眸一闪,伸手就去挠他的痒痒!   孟语陶边躲闪边告饶,宋心碧却不打算放过他,一直在他身上挠来挠去。最后,孟语陶一使力,拉过宋心碧,让她跌入他怀中。两人气喘吁吁依偎在一起,聆听着彼此心跳。   而楼梯的暗角里,唐如玉站在那里,偷看偷听着他们的动静:她的心像在被火烤,滚烫、煎熬、痛不欲生。她终于体会到了,当年她父亲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绝望与对抗   送别孟语陶,宋心碧迈着轻巧的步伐回到楼上。   她一抬眼,就见唐如玉窝在二楼小厅的枣红沙发里,鲜红的唇一翕一合,正在啃着只苹果。   察觉到有人看她,唐如玉缓缓抬起下颌,直勾勾盯住宋心碧,问道:“回来了?”   她的眼眸中闪着寒光,苍白的脸颊不带任何表情,宋心碧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恐惧感从何而来,就像是一股凉风突然卷裹住周身,从心底里升腾起浓浓的不安与恐慌。   见到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唐如玉突然笑了,笑容似春风拂过,温暖而和煦。宋心碧几乎认定,刚才的刹那是自己眼花,错怪了表姑。   唐如玉放下苹果,执起一盏茶,递给宋心碧:“口渴了吧,喝点水!”   宋心碧双手接过茶盏,轻轻呷了几口。厅内的空气有些窒闷,太过沉默的气氛,让人颇为紧张和尴尬。   宋心碧试图打破这种僵局,于是她不停说着今天发生的趣事,努力逗表姑开心:“姑姑,你知道吗,今天我和三少去郊外赏花了。没想到夏天里有这么多美丽的花儿,橙红的石榴花,金黄的向日葵,粉扑扑的蝴蝶兰……我最喜欢的是一种叫合欢的花朵,淡红的挂在枝头,毛绒绒的,就像是一把把小扇子……”   唐如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语:“心碧,你真的认为三少会对你真心吗?”   宋心碧愣住了,兴奋的笑容逐渐从她脸上消失。她怔怔的看着唐如玉,澄澈的眼眸里流转着不安的神采。   她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让唐如玉更加厌恶。她让唐如玉想起葬在往事风尘里的那个纯净女孩儿,想起回不去的年少无知。   唐如玉冷笑着说道:“你知道吗,与孟三少有染的女人,我十个手指头根本数不过来!那些舞女呀、名伶呀,对了,还有像你这样的女学生!你以为他会真心对你?据我所知,不久前他刚为了一个叫周玉昔的舞女大打出手,还被人划伤了胳膊!”   宋心碧争辩道:“不,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他胳膊上的伤疤是如何来的,是他不小心摔下台阶、摔伤了胳膊!”   唐如玉嘲讽道:“心碧啊心碧,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那道伤疤,你真的看不出是被利器划伤的?摔下台阶,哼,怎么可能摔成那样!”   宋心碧愣在了那里,所有话堵在心口,无法倾吐:是的,一直以来,她是在装傻。她怎会看不出,那道伤疤是被刀割所致?她宁愿选择去相信他,选择用最安全的方式,保护自己不必受伤。她可以忽略真相,却没想到唐如玉将真相直白的、血淋淋的呈现在她面前。   宋心碧刻意躲避这个话题:“姑姑,我累了,我要回房休息……”   她刚要迈开步伐,衣袖却被唐如玉拽住。她被拉扯着,去到了阳台。   唐如玉指着院门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厉声道:“宋心碧,你仔细瞧瞧,他们是谁?”   月光冷冷照在院子里那人身上,勾勒出他英俊硬朗的侧脸,和挺拔完美的身体线条。他的皮肤很白,反射着月亮的银光,就像是细瓷雕出的人儿。   他的俊美,几乎让宋心碧忽略了他怀中小鸟依人的少女。她痴痴凝望着他,仿佛要将这一瞬定格成地老天荒。   唐如玉冷声道:“你看清楚,他抱着的那个人是谁?是解语,我的丫鬟解语!看看吧,他就是这么风流,连我府里的下人都不放过!”   宋心碧嗫嚅道:“不,不是这样……”   唐如玉满含讥讽道:“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他辩护?”   宋心碧无力地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唐如玉见她如此,倒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只是临回屋前,突然头也不回地冷冷撂下一句话:“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你给我乖乖上学去,别捅什么娄子!还有,白老板很喜欢你,我希望你对他的态度能友善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启第二卷!小生不知道究竟有木有读者在看啊,有的话吱一声吧,么么哒╭(╯3╰)╮   ☆、意外的相遇   秋风吹黄树叶的时候,就到了北洋女师新生入学的日子。   开学那天,学校给新生们派发了统一服装,是时下最流行的校服样式:蓝色的竹布褂子,藏青的齐膝裙,白色的高筒袜,和黑色的圆头皮鞋。长发的必须将头发编成小辫儿,钗环首饰一律不许佩戴。远远看过去,每个人都穿得规规矩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是细细一瞧,也有不同:有那么几个出挑的,即便穿着朴素衣衫,也掩不住青春芳华。   女校,历来是最容易产生是非之地。这些出挑的姑娘,自然成为众人嫉妒与议论的对象。   此时,刚放了学,宋心碧的新朋友沈月牙挽着她的胳膊,两人说说笑笑漫步在校园里。   忽见前方某个倩影,沈月牙止住了笑,悄声道:“心碧,你看看她!那胭脂抹的,那水蛇腰儿扭的,那小碎步儿飘忽的——啧啧啧,活脱脱就像是那种人!”   宋心碧疑惑道:“哪种人呀?”   “哎呀,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就是那种女人!”沈月牙平日不拘小节,但毕竟是女孩子,有些词语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对了,就是俗话里的‘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的!”   宋心碧听罢,以袖掩口“扑哧”一笑:“月牙儿,你这张嘴,真是太不饶人!什么话你都好意思说出来!”   结识沈月牙这个新朋友没多久,宋心碧已经深谙她的个性:这个沈月牙,就是个大大咧咧、有话就说的主儿,虽然有时候言语刻薄,但心地善良、为人真诚,这也是宋心碧愿意同她结交的原因。   沈月牙仍在喋喋不休:“心碧,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就是看不惯她许曼卿那嚣张模样儿!你瞧瞧,刚才钢琴课上,她不就是仗着家里有钱从小学琴嘛,有什么值得臭显摆的?先生还没发话呢,她就自己蹿到钢琴前头了!我看她弹得也不怎样嘛,有什么好得意的?”   宋心碧劝慰好友道:“月牙儿,你我都知道‘枪打出头鸟’,你就别恼她了,总有一天她会自己摔个大跟头的!况且,说句老实话咱们也没资格说她,她本来就长得漂亮家里又有钱有势,自然有种天生的优越感。”   沈月牙还在泛酸儿:“对啊,她是盐务稽核所许老爷的女儿,咱们自然比不得她了!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老天爷给了她那么好的容貌那么好的家世,还要给她那么优秀的未婚夫!”   宋心碧听罢,颇为惊讶:“未婚夫?难道许曼卿已经定亲了?”   沈月牙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换了副激动的神情:“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呀!心碧,你快看,看那个男人,和许曼卿站在一起那个,就是她的未婚夫!”   宋心碧抬眼望去,就见校门口站着个穿绸缎长衫的年轻男子。那人眉清目朗,玉树临风,宋心碧竟觉得有些眼熟——   许曼卿迈着小碎步走到男子身边,亲亲热热挽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两人相视而笑。男子不经意间回头,却见不远处有个清冷秀丽的女孩儿在盯着他。   四目相近的一刹那,宋心碧想起来了,她曾经在姑姑的“消夏会”上见过此人:那么深那么黑的眸子,就像是一泓深潭。拥有这对明眸的人,一定有一颗澄澈玲珑心。   当日他拒绝唐如玉时带给宋心碧的好感,还未完全消散。她记得解语说过,这人叫魏云潮,是徽商,来天津是为了探望未婚妻。她还记得他会弹钢琴,会说洋文,却没想到他的未婚妻就是那个高傲的许曼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开启咯,大家对魏云潮什么看法?更喜欢孟三少还是魏老板呢?   ☆、不情不愿出风头   宋心碧兀自想着心事,竟忘了移开目光。两人四目交投,看在周围人的眼中,倒像在眉目传情。   蓦地,他微微一笑,嘴角轻弯,眉眼温润。宋心碧从遐思中惊醒,慌忙低眉敛眸,掩饰紧张。   再抬眼时,那二人已经走远。   沈月牙疑惑地打量着宋心碧,见她眼波流转、双颊绯红,似有无尽的心事。   沈月牙忍不住发问道:“心碧,你认识那人吗?”   宋心碧慌忙摇头:“不,不认识!”   沈月牙更加疑惑:“奇怪,刚才我瞧你俩对视的眼神,竟像是熟人一般!心碧,别怪我多嘴,我得劝劝你!你别犯糊涂啊,那人可是许曼卿的未婚夫!刚才你都没察觉许曼卿那表情,脸上快要冒出火星子来了!你知道许曼卿那人城府深沉,咱们最好别招惹她!”   宋心碧微笑了下,安慰朋友道:“月牙儿,你放心,我对别人的未婚夫怎会有非分之想?我刚才只是很好奇,好奇这许曼卿的未来夫婿是个什么模样儿。”   沈月牙总算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我真怕你和许曼卿产生什么瓜葛!她那种性子,真是惹不起!不过她那个未婚夫呀,确实一表人才,和许曼卿在一起实在可惜了。”   宋心碧并未答话。   此时她心中忐忑,担心魏云潮会对许曼卿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唐如玉的侄女儿,在唐府住了这么久,她渐渐了解表姑生活放荡、名誉不佳,若是别人知道她是唐如玉的侄女,不知道会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   沈月牙却不知道宋心碧心中的小九九。   她以为宋心碧还在想许曼卿的事儿,劝说道:“心碧,别想了!这话是你刚才告诉我的,许曼卿这种人就是老天眷顾,羡慕不得!况且呀,我觉得你比许曼卿漂亮许多,如果再有好的家世,你真是要把她比到泥里去啦!诶,心碧,忘了问你,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宋心碧随口搪塞道:“我是绍兴人,为了求学来到天津,住在姑姑家。我姑姑和姑父也很普通,就是平头百姓。”   沈月牙叹息道:“哎,所以说嘛,咱们真没什么资本和人家许曼卿攀比!惟愿咱俩能在读书上高她一等,挫挫她的傲气——我真是看不惯她那种高高在上的模样儿!”   “好了好了,知道了,咱们快别念叨那个讨厌的许曼卿了,”宋心碧笑着岔开话题,挽住沈月牙的胳膊,“走吧,我请你吃面去!”   两人刚要往校外走,就见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路边。   车边的男子西装革履,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他玉树临风倚车而立,惹得女生们频频侧目。沈月牙也不能例外,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眸里已溢满倾慕之情。   宋心碧却悄悄羞红了脸:她并未想到孟语陶会来学校接她。如此张扬,出乎她的意料,也非她所愿!   她正想着待会如何向沈月牙解释,就听沈月牙感叹道:“哎,心碧,今天咱们真是大饱眼福,接连见到两个美男子!你看看这位,这通身的气派!啧啧,不知道我们学校哪位女生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得到这位贵公子的眷顾呢!居然开着轿车来接她,太有派头了——哎,心碧,你发什么呆呢,怎么不回答我?” 作者有话要说:     ☆、西菜馆里的狭路相逢   沈月牙话音刚落,就见孟语陶正似笑非笑盯着她俩。   她以为是闲话被他听到,颇为不好意思,匆匆忙忙低下头去。宋心碧却未察觉好友的变化,加快脚步走到孟语陶身边,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和我打声招呼!”   孟语陶为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微笑道:“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这边两人你侬我侬,那边沈月牙却怔在那里,张大了嘴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仅是沈月牙,周围路过的女生们皆露出惊讶的神色,悄声议论着依偎在小轿车旁的两人。   宋心碧察觉到周围探看的目光,十分不自在,遂催促孟语陶道:“语陶,咱们快走吧,别站在这儿了!”   孟语陶闻言拉开车门,正要请宋心碧上车,忽然瞥见呆立在那里的沈月牙。   他不禁笑道:“心碧,你怎么把你朋友晾在那里了?不如请她一起用餐吧!”   宋心碧刚才一时紧张,忘了好友;此时经孟语陶提醒,慌忙招了招手,唤沈月牙道:“月牙儿,走吧,一起吃饭去!”   此时此刻,沈月牙的心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受宠若惊”:她万万没想到,这位衣着华贵的英俊大少,居然是好友的男友。   坐进轿车里,她依然恍恍惚惚,以为是在做梦。而身边坐的人,确实是她的好友宋心碧;前头副驾驶座上的,也确实是刚才校门口那位美男子——   这一切,确是现实,不是梦!   沈月牙看向宋心碧,宋心碧却一直看着窗外,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沈月牙知道宋心碧不想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即便是好友之间,也会有所保留。她理解宋心碧的想法,可心中的好奇就像是栽进土里的树苗,越长越高。   到了饭店,三人下了车,是天津卫有名的西菜馆“起士林”:这家馆子一九零一年就开张了,老板起士林是德国人,据说李鸿章访问德国时,就是起士林亲手为他做的西餐。沈月牙早就听说过这家西菜馆的大名,却并未在这里用过餐。   晕晕乎乎走进餐厅,和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时,沈月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儿来。点完餐,她好奇地四下打量这间餐厅,突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呀,心碧,许曼卿和她未婚夫也来这里了呢!”   宋心碧闻声回头望去,就见许曼卿和魏云潮坐在餐厅的另一个角落里,正在说说笑笑。   察觉到有人探看的目光,魏云潮蹙起双眉扭过头,当发现是宋心碧时,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笑容温暖如春。   许曼卿察觉到魏云潮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时,正巧看见宋心碧匆匆忙忙低眉敛眸。   她的心蓦地一沉,嘟囔道:“魏大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随便看看。”魏云潮收回目光,深深的眼眸里满含笑意。   许曼卿心中懊恼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为什么看似不起眼的宋心碧,会和天津卫鼎鼎有名的浪子孟三少在一起?难道宋心碧并非是寒门出身,实际身份也是千金大小姐?   她百思不得其解,暗下了决心要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从单纯蜕变   宋心碧收回目光,浓汤已经上桌,冒着团团热气。   她边用小勺儿搅着汤,边听孟语陶发问道:“那边那位年轻小姐,好像是盐务稽核所许老爷的女儿吧?她和你们同校吗?”   提起许曼卿,沈月牙就气得牙痒痒。她那张可爱的小圆脸上俏皮的圆眼睛瞪得大大的,粉色的唇紧抿着,满脸不快。孟语陶观察着她的神情,已经猜出那位许小姐定是在学校里得罪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果然,沈月牙愤然开口道:“那个许曼卿,实在讨厌!走路的时候,下巴总扬得高高的,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爱答不理,很是高傲;别人聊到家底的时候,又数她最爱显摆——哦,对了,今天钢琴课,先生还没进教室呢,她就坐到钢琴前弹了一曲!不就是在那儿显摆她家里有钱她从小就学琴嘛,有什么了不起!”   孟语陶听完,朗声笑道:“确实没什么了不起,心碧家里也有钢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心碧打断:“哎,你们俩别在那儿说闲话了,快点喝汤呀,这汤都凉了!”   沈月牙正聊到兴头上,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呀,心碧,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家里有钢琴呢?我就说嘛,你这气质一定是出身大家,你还总瞒着我!”   宋心碧搪塞道:“月牙儿,其实我姑姑曾经在教会学校任职,那架钢琴是学校废弃下来的,我姑姑就给抬回家了。”   沈月牙心思单纯,不疑有他,“嗯”了一声表示相信;孟语陶脸上玩味的神情却越来越浓,他用余光瞄着宋心碧,心思这丫头为何要说谎——不过,他不打算揭穿她,她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他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愿说出来。   三人吃完饭,先送沈月牙回了家。   往唐府去的路上,孟语陶坐在宋心碧身边,调侃她道:“心碧,我怎么不知道你姑姑曾经在教会学校任职呢?”   上次撞见孟语陶和解语动作亲昵,宋心碧表面不提,心中却一直存着个疙瘩。   此刻,逮到机会,她终于发泄出来:“这有什么,我还不知道三少爷你和我们府里的丫头解语有一腿呢!”   孟语陶听完宋心碧的话就明白了,这丫头是在拈酸吃醋!当然了,她为什么要对沈月牙撒谎的原因,他也早就猜到:这丫头是怕别人知道她的姑姑就是大名鼎鼎的交际花唐如玉,因此对她指手画脚、蜚短流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也变得聪明和机警起来。她总算了解了她姑姑放荡的个性,和开放的生活方式——   孟语陶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忧愁,他好不容易捕获的猎物总算成熟了聪明了,可是难得的单纯也渐渐磨灭。   其实,在宋心碧的心里,对姑姑的感激之情并未减少,只是崇敬之情已经消失——   如果她知道了唐如玉心中那些算计,不知道这些感激之情会不会转变成怨恨之意?她其实还是纯真的、懵懂的,她的城府,远不及唐如玉来得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的贵重礼物   回到唐府的时候,唐如玉正和三个商行老板在搓麻将。每个人手里都夹着根烟,整个屋子乌烟瘴气。宋心碧刚进门,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听见响动,唐如玉抬眼看向宋心碧,漫不经心招呼道:“哟,是心碧回来了呀!”   宋心碧“嗯”了声,准备上楼。孰料白老板忽然起身走向她,将她拦下:“心碧,这么着急上楼干啥?来,来这边坐坐,陪我们说说话!”   “不了,我还有功课要做,”宋心碧敷衍着,就要避开白老板上楼,“您们慢慢玩儿,我先回屋了!”   唐如玉见状,边搓麻将边打圆场道:“哎呀心碧,人家白老板让你坐会儿你就坐会儿嘛,也不耽误功夫的!你要是觉得烟味呛人,大不了我们都不抽了!”   唐如玉这一番话,倒叫宋心碧无法推脱了。虽然她心中千万般不情愿,但也只好在客厅里先坐下来。   白老板却没有回到麻将桌旁的意思。他挨着宋心碧坐过来,两条腿紧紧贴在一起。他身上那股烟味让宋心碧忍不住恶心反胃,但又不得不克制住自己。   她的脸上写满不快,白老板却不气恼。他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带着讨好的语气问道:“心碧,开学一个月了,感觉怎样?”   宋心碧客气却又疏离的答道:“挺好的,多谢白老板关心。”   “同学之间相处的还不错吧?”   “嗯。”   白老板问一句,宋心碧答一句。她心中祈祷白老板快放过自己,放自己上楼去——这里的烟味实在呛人,她胃已经在翻腾,恐怕快要吐出来。   她不明白,同样是抽烟的男人,为什么白老板身上是烟臭味,孟语陶身上却是好闻的烟草香?或许,她是爱屋及乌吧!因为他,所有不可接受的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白老板顿了会儿,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涎着脸说道:“心碧,这是送你的,看看喜欢吗?”   宋心碧接过锦盒,漫不经心打开:平日里,白老板总送她东西,她一开始不安,渐渐倒也习惯了;可是今天这样礼物,让她大吃一惊,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宋心碧瞪大了眼睛,匆匆忙忙合住锦盒:“白老板,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白老板将锦盒推回她手中,笑道:“快收下吧,你当之无愧!除了你,恐怕没人能配得起这粉红钻咯!”   宋心碧仍在和白老板推推搡搡,忽然间唐如玉走了过来,瞅了眼盒子里的钻石,赞叹道:“好漂亮的粉红钻啊!老白,你可真偏心,这颗粉红钻比你送我的那颗火油钻大多了!心碧,我说你也犯不着和钻石过不去呀,收下吧。”   “姑姑,这个我真的不能收,”宋心碧一着急,汗珠子都要滴下来了,“这东西实在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这样吧,我出个主意,你们听听,”唐如玉抱着胳膊,解围道,“心碧,你先替白老板保管这粉红钻,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要拿回去,你再还给他也不迟啊!不然呀,你现在说什么,白老板也不会听的!”   看来也只能如此,她先代为保管,日后再归还白老板:宋心碧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她拿着锦盒上了楼,心里却依然忐忑,只得将锦盒放进床头柜里抽屉深处,牢牢锁住。 作者有话要说:     ☆、无事献殷勤   红梅在枝头绽开、霜花爬上窗棂,寒冬终于降临了。   冬天是寒冷苍白的,校园里却依旧是姹紫嫣红、满园□□。女师的学生们,在校服外面罩上了披风和对襟小袄,皆是时髦新鲜的款式——这是一年四季中唯一可以自由着装、争妍斗艳的时节,谁都想穿得漂亮些出出风头。   宋心碧的想法却与她们不同:她的衣橱里,多得是漂亮贵重的披风大衣,上学的时候她却从来不穿,只在校服外头罩了件从绍兴家里带来的旧绒线衣——   在女师的万紫千红中,她是一抹清冷的浅碧。   这天宋心碧刚踏进教室,就见许曼卿捧着一堆衣料在那儿炫耀:“来,大家快来挑挑,看看喜欢哪匹,尽管拿了做衣裳去!这些布料啊是我未婚夫送我的,都是好料子,做成袄子特别好看!”   “这匹桃红的真好看,我能要这匹吗?”   “我喜欢湖蓝的,我就要这匹!”   “哎,那匹胭脂红的留给我啊……”   女生们将许曼卿围住,闹成一团。而身处人堆中央的许曼卿,则是满脸得色。   宋心碧和沈月牙自然不会凑这热闹。她俩坐在座位上,不屑的看着前头吵吵嚷嚷的女生们。   沈月牙嘟囔道:“看看她们,在那里吵得不可开交!不就是布料嘛,谁家还能买不起了?”   “她呀,就是想出风头,顺带炫耀她未婚夫多么有能耐,”宋心碧摊开课本,漫不经心说道,“等着瞧吧,待会儿先生来了,一定会把她们一顿猛批的!咱俩只需好好看书,静观其变。”   宋心碧话音刚落,就见许曼卿抬着下巴往她这边走来。她怀里的布料已经分完,唯独剩下一匹靛青的。   走到宋心碧身边,许曼卿将那靛青的布料递过来,笑道:“心碧,这件披风是送你的,我觉得这颜色最衬你了!”   原来,这是件披风——她从来不与许曼卿打交道,许曼卿为何会平白无故送她东西?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宋心碧正在琢磨间,就听周围女生起哄道:“哟,曼卿,好不公平啊!凭什么送我们的是布料,送她的是成衣?”   “心碧,别推辞了,收下吧,你不要我就拿去了!”   “唉,这有的人就是小家子气,别人送她礼物她还磨磨蹭蹭、考虑半天!”   ……   宋心碧还未没发话,沈月牙却按捺不住了:“你们有完没完?少说两句行不行!许曼卿,我倒要问问你,你和心碧非亲非故,干嘛巴巴儿地送她东西?”   许曼卿瞧也不瞧沈月牙,轻蔑的答道:“我给心碧送礼物,你着什么急?莫不是嫉妒心碧有礼收,你却什么都没有?”   “你……你血口喷人!”沈月牙急红了眼,咬牙切齿道。   就在这当口儿,宋心碧站起身,从许曼卿手中接过了那件披风:衣料软软滑滑的,果真是上等布料。   而许曼卿,眼里蓄满笑意:好戏就要登场,她怎能不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     ☆、难缠的主儿   没想到宋心碧并未打算展开披风细瞧,淡淡说了声“谢谢”,就要将披风塞进手包里。   许曼卿急了,催促道:“心碧,你试试嘛,让我也瞧瞧好看不?”   四周乌合之众纷纷附和:   “对呀心碧,快披上试试!”   “宋心碧,你别这么小气,也让我们饱饱眼福啊!”   “快试试吧,别扭扭捏捏的!”   宋心碧顿了下,将手中的披风轻轻展开——   没来得及细瞧,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蓦地蹭过她的手指,灰突突掉在地上:竟然是只死耗子!   周围的女生尖叫起来,许曼卿眸子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可惜未如她所愿,宋心碧并未被这只耗子吓到。她面不改色,将那件披风扔在桌上。   许曼卿恼怒宋心碧的镇定,讽刺道:“哟,还真有不怕耗子的!莫非是同类?”   宋心碧冷笑着回击:“这种脏东西,我碰都懒得碰!没想到真有人会拿这东西来吓人,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还是习惯了肮脏,所以不介意?”   沈月牙捂嘴一笑,在一边帮腔道:“就是就是,我看这死耗子不吓人,嚣张的活耗子才气人!”   许曼卿脸色发青,许久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一番心意,别被这讨厌的耗子糟践了!心碧,这披风你就收下吧,若你不收就是你故作清高,瞧不起咱们了!”   宋心碧扫了眼桌上的披风,暗沉沉的靛青色,金丝滚边,确实是名贵漂亮的衣料。可惜,就被许曼卿这样糟蹋了:不知道许曼卿怎么舍得拿出这件披风来对付自己,更不知道若被她未婚夫知道,他的心里会作何感想?   宋心碧苦笑了下,伸手就要捡起披风。   她的手指刚触到披风边缘,就被沈月牙摁住:“心碧,这披风不能收!她许曼卿的脏东西,让她自己处理好了!”   许曼卿冷笑道:“我就说嘛,她宋心碧是千金大小姐,怎么瞧得上我的东西?哎呀我忘了,她是孟三少的姘头啊,我的东西肯定入不得她的眼了!”   听到“孟三少”,宋心碧真的怒了:别人如何说她没关系,可是说到他,她再也忍受不住!   她镇定了情绪,尽量不表现出怒意,嫣然一笑道:“好啊,这披风很漂亮,我喜欢,收下了!曼卿,你这样费尽心思讨好我,我怎能辜负你的美意呢?不过这死耗子,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好好安葬了,好歹是和你共事一场啊!”   许曼卿气得直咬牙:宋心碧这话明摆着是说她和老鼠是同类,她也只能靠老鼠来耍些小伎俩。   她正想如何还击回去,就听先生厉声呵斥道:“怎么不晨读,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许曼卿唬了一跳,狠狠瞪了宋心碧一眼,回到座位坐下。   朗朗的晨读声响起,沈月牙用书本遮住脸,夸赞道:“心碧,你今早够镇定,将了她一军,好样的!”   宋心碧笑着回答了声“这有什么”,紧接着扫了眼坐在斜前方的许曼卿:只见她正盯着书本出神,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宋心碧心中暗想,这许曼卿真是个难缠的主儿,不知道为什么会缠上自己,和自己作对?她本不想在女师出风头,可这许曼卿,在逼着她做出头鸟。 作者有话要说:     ☆、醉入爱之乡   放了学,宋心碧和沈月牙手挽手走到校门口,就见孟语陶正倚着车等在那里。   沈月牙脸色绯红,含胸低头,小圆脸儿恨不能藏进厚围巾里:她本是性格豪爽、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那个人,她就突然间变得矜持甚至自卑起来。   宋心碧并未察觉好友的局促,邀请她道:“月牙儿,咱们一起吃晚饭去吧?”   沈月牙却不情愿,低低呢喃了句“我先走了”,就匆忙离开。宋心碧看着好友渐行渐远的身影,既惊讶又疑惑。   来不及细想,孟语陶已走到她身边,揽过她笑着说道:“别看了,咱俩吃饭去吧!”   坐进车里,孟语陶瞅见宋心碧的手包里露出的一角靛青,忍不住发问道:“你包里的是什么?围巾吗?”   宋心碧打开手袋,抽出那件披风,苦笑道:“哦,这个呀,别人送我的。”   “别人,男人还是女人,”孟语陶摩挲着披风,挑眉问道,“这料子不错啊,看来这人很重视你吧?”   宋心碧将披风放回手袋,敷衍道:“这脏东西,别碰了。”   “知道是脏东西你还放进包里,不知道是嫌脏呢还是怕我弄坏了别人送你的宝贝?”   “你呀,莫名其妙吃什么醋,真酸,”宋心碧微微一笑,嘴里抱怨心里却甜丝丝的,“这披风,是许曼卿送我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想要对付我,竟在这披风里放了只死耗子吓我!我若是把这披风扔了,岂不显得我太没风度了?所以,我偏偏要拿回去洗干净穿上,看那许曼卿什么表情!”   “你现在的小心思呀,可真多,”孟语陶爱怜地捏了下宋心碧的鼻子,说道,“我知道那个许曼卿,就是个大小姐脾气!定是你无意中说过什么惹怒了她,所以她要和你对着干呢!”   宋心碧认真回想了下,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触怒过这位许大小姐:或许是平时她不像别人那般捧着许曼卿,所以许曼卿才看她不顺眼吧?   且不论过去,今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还不知要如何斗智斗勇呢!   孟语陶见宋心碧兀自发呆,悄悄捧起她的手,往她的腕子上套了只玉镯。宋心碧陡然觉得手腕上一凉,再一看,右腕子多了只翠绿剔透的镯子。   孟语陶笑道:“心碧,这只玉镯是我娘的遗物。她嘱咐我一定要送给我最心爱的女孩子,如今是你的了!”   宋心碧心头一热,抚摸着那只玉镯,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的心里就像烧了壶滚水,感动咕噜咕噜一直往外冒: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一辈子都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不知不觉中,她就呢喃出了这句诗。   孟语陶听见了宋心碧的自言自语,含笑道:“你应该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才对。”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下半句呢,是什么?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接完诗,宋心碧的脸色就酡红如醉:她真的是醉了,醉在他的甜言蜜语里!哪怕是谎言,此刻的她也愿欣然接受!   他握住她的手,问她:“我送了你我的宝贝,你呢,送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小姐与平民女   宋心碧想了想,从脖颈里摘下随身佩戴的玉珏,递给孟语陶。孟语陶接过去,见那玉珏莹润透亮,一看就是养了许久的美玉。   宋心碧微微笑道:“这玉珏自打我出生起就随身戴着了,今天托付给你。”   孟语陶珍重地将玉珏戴上,紧贴著胸膛:这块玉仿佛有心跳,是她将她的心随玉珏一起托付给他了吧!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一场风月游戏,他真怕会假戏真做。   看向身边的佳人,剪水双眸、脉脉含情,羞红的小脸愈发可爱。他无以为报,只有轻吻她的面颊,表达自己的喜悦。   第二天刚进教室坐下,沈月牙就发现了宋心碧腕上多了只玉镯。   她艳羡道:“好漂亮的镯子!心碧,这是你姑姑送你的吗?”   宋心碧很是不好意思:“是三少送我的。”   三少——听到这两个字,沈月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宋心碧察觉到好友的异样,疑惑道:“月牙儿,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月牙回过神来,搪塞道:“是呀,来学校的路上吹了风,现在头昏脑涨好难受!”   说着,她从桌肚里取出厚绒线围巾,绕在脖颈上。她圆圆的小脸也深埋进围巾里,围巾暖暖的,双颊却是凉凉的——她流泪了。沈月牙别过头假装趴在桌上休息,实则是害怕宋心碧发现自己的泪水。   合眼默默流着泪,忽听身边“哎哟”一声,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沈月牙擦了把眼泪,慌忙抬头,就见宋心碧紧握双手捧在胸口,满脸痛楚的神情:桌上多了好大一滩水迹,在蒸腾着热气。许曼卿站在桌边,满脸惊讶的神情,可是眼里的得色却无法掩饰。   沈月牙拉过宋心碧的手,她的手还是湿的,被热水烫得通红。   沈月牙边为好友搓手,边愤恨道:“许曼卿,你别欺人太甚!信不信我接一桶子热水冲你兜头泼下去?”   许曼卿冷笑道:“刚才是地上滑,又不是我故意的,你骂我做什么?就算你泼我热水我也不怕,她宋大小姐细皮嫩肉,我可比不得她金贵!”   宋心碧双手痛楚得说不出话来,沈月牙心疼好友,反击许曼卿道:“你这话说反了吧,我们才是微不足道的小百姓,哪儿比得上你许小姐飞扬跋扈、肆意妄为?我劝你最好收敛一些,别给你爹爹脸上抹黑!有你这样的闺女,我真替你爹爹害臊!”   许曼卿最听不得别人说她父母,此刻她被激怒,破口大骂道:“沈月牙,管好你这张臭嘴!我家好歹是清白人家,可是她宋心碧呢?你知道她家里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你,她宋心碧的姑姑,就是咱们天津卫艳~名远播的唐小姐啊!你别看她平时掩饰得那么好,总是一副娇娇柔柔的清纯模样,实际上呢,和她姑姑是一路货!要不然,她怎会勾搭上花花大少孟家三少呢?”   许曼卿一通话说完,沈月牙已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向宋心碧,宋心碧却低了头不看她。   沈月牙心里一沉,已经猜到了答案。她放开宋心碧的双手,低声问道:“心碧,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真的是唐府的人吗?”   宋心碧“嗯”了一声,她满心疲惫,不想再多做解释。她能感觉到好友的失望,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安慰好友:连她自己都很惊讶,许曼卿怎么会查出她的真实身份,莫非是魏云潮所说?   宋心碧并不知道,昨天放学后,许曼卿就一直跟在她和孟语陶身后。直到她回家,回了唐府,许曼卿才悄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牛乳姜汁   许曼卿的一番话,让宋心碧和沈月牙的友情宣告破灭。两人同桌而坐,却互不搭理。身体距离很近,心里却隔了天沟地堑。   宋心碧曾试探着和沈月牙聊天,沈月牙却恍若未闻:她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理睬宋心碧了。宋心碧讨了几次没趣,也放弃了和沈月牙交流。   放学后,宋心碧失魂落魄回到唐府。   今天,孟语陶没来接她,估计是被家中事务牵绊——孟督军在天津卫新投资了一家面粉厂,因他远在东北,家中生意便由孟语陶代为照管。也还好孟语陶没来接她,宋心碧正想独自清静清静。   可是偏有人让她不得清净。   回到唐府,还没进门,就听见搓麻将的噼里啪啦声和高谈阔论声:“听说俄国那边在闹革命呢,说什么要阶级平等、人民民主,闹得可凶啦!”   “咱们中国不也一样,那些革命党们成天闹哄哄的,烦死人了!什么民主啊平等啊,真是可笑!穷人就是穷人,就是得被踩在脚底下的低等人,能混口饭就不错了,有什么资格谈公平?”   “白老板这话我赞同,闹什么革命啊,还不如多屯些钱,有钱才是硬道理!”   “就是啊,据说有人还出钱资助革命呢,全是吃饱了闲的……”   宋心碧在这一片议论声中走进来,屋里几个人聊得正开心,全没发觉她回来。趁这机会,宋心碧慌忙上了楼,想要把自己锁在屋中。   没想到卧室门锁坏掉了,无论如何也锁不上:明明早上离开时还是好好的,难道是她关门时太用力,给摔坏了?宋心碧无奈,只能将门虚虚掩上。   她卧在床上,心中诸多烦恼,无法安眠。加之楼下麻将声不停,那些男人不走,她根本不敢入睡。   正在辗转反侧间,有人推门而入。   宋心碧警觉的坐起身,看清来人是绣香后,才松了口气。   绣香端来一碗牛乳,小心翼翼放在床头柜上,道:“姑娘,这碗牛乳是小姐特意吩咐我端给姑娘的。您回来的时候小姐见您脸色很差,喝点牛乳或许能睡得安稳些。对了,我知道姑娘怕腥,特意在牛乳里加了姜汁去腥呢!”   宋心碧心中疑惑,她平日喝牛乳并没有加姜汁的习惯,而且她最怕姜的辛辣味,从不吃姜。不知道这个绣香是从哪里听说自己怕腥的,还在牛乳里加了自己最厌恶的姜汁。   但这毕竟是绣香一番美意,她表面上只能接受。   “多谢。”   淡淡说出这两个字,她挥手示意绣香下去。绣香却有犹豫之色,似乎想在屋中逗留。宋心碧又说了声“你去忙吧”,绣香这才恋恋不舍离去。   宋心碧捧起牛乳嗅了嗅,果然有一股子生姜味。她又不能将牛乳放在这里不动,免得姑姑以为自己故意闹别扭。   想了想,宋心碧捧起汤碗走到阳台上,将牛乳全部洒到了地上。看着地上洁白的乳汁,实在是可惜——都怪绣香多事,害她糟蹋好东西。   来不及内疚,她就听见大门响声和告辞声——那些人玩够了麻将,发表够了见解,终于心满意足离去。   听见汽车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宋心碧这才能安然回房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我想喝姜丝可乐了,也是醉了o(╯□╰)o   ☆、黑暗与野兽   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房门“咔嚓”一响。   宋心碧惊醒过来,在黑暗中睁大双眼,浓重的酒味充斥了整个房间:有人走到床边,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她的面颊。   宋心碧尖叫一声,刚要起身,却被那人压在了身下。   而此时此刻,隔壁屋里,唐如玉正坐在桌边,拿着酒瓶自斟自饮。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琉璃高脚杯中,在灯光下反射中醉人的光泽。她想醉,醉到不省人事!她不想听见隔壁的哭声与惨叫声,可是那些声音一直往她耳朵里钻。   她没想到宋心碧的反应会那么激烈,她就是怕宋心碧挣扎,才让绣香送了那碗掺了药的牛乳。绣香把碗端回来的时候,碗明明已经空了,不知道为何那丫头竟然没被迷晕?罢了,反正那丫头的命运已经如此,清醒着痛总比不知不觉中的痛楚更加刻骨!   唐如玉苦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终于变成了和她父亲一样的人。   白老板的身子肥而油腻,口腔里不停喷出酒臭味儿。他大力撕扯着宋心碧的衣襟,她单薄的白色睡裙被他扯坏,露出雪白的肌肤。   当然,黑暗中白老板看不清身下的无限春光。他凭借着手中的触感,感受少女的柔嫩和纯洁——仅这光滑的手感,已让他飘飘欲仙。   宋心碧用手拍用脚踢,使出了所有力气,却拗不过男子的蛮力。她情急之下伸手抓过床头柜上的黄铜小台灯,重重砸向身上人的脑袋。   白老板“哎哟”了一声,从宋心碧身上滚落下来,滚到床下。他捂着脑袋连声哼哼,血丝从他的十指间渗出。宋心碧顾不得害怕,匆匆忙忙赤脚跑出了唐府。   唐如玉闻声赶到隔壁卧室的时候,宋心碧已经不见,只有白老板独自一人躺在地上□□。她将他扶起来,见他一脑袋的血,唬了一大跳。定晴一瞧,黄铜台灯落在地板上,灯座上残留的血迹应该是刚才的击打所致。   白老板捂着脑袋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呀?你不是告诉我万事俱备了嘛,怎么还会出这种岔子!我这命都要丢了!”   唐如玉唤绣香拿来纱布和碘酒,边为白老板上药边解释道:“我刚才在屋里喝酒呢,听见这边动静这么大,以为你俩好事成了,所以没敢过来打扰。直到听见你呼喊,我才知道出了岔子,赶过来一瞧那小蹄子早跑没了!本来是万事俱备的,我没想到那小蹄子那么精!”   “为了美人丢了性命,可不值得啊,”白老板痛得倒抽冷气,还不忘牢骚,“我说啊,你们这姑侄俩该不会合起伙来玩儿我吧?你以后可别指望我再踏进唐府一步了啊,我不想再受这种罪了!”   唐如玉好言相劝道:“你看看,平白无故发这么大火,连我都遭了秧!心碧那丫头不懂事,我会慢慢开导她,你不会为了她连我也不要了吧?这样吧,今晚算我欠了你的,我赔给你别的,怎么样?”   唐如玉说完这话,眯起狐狸眼看向绣香。   绣香瞬间会意,上前扶住白老板,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白老板,别生气嘛,绣香给您按摩按摩、舒缓舒缓筋骨!”   耳边佳人莺啼燕啭,白老板最是风流好色之人,听得此话怒气消了大半。他抓过绣香正为他揉肩的手,放在掌心里细细摩挲。绣香红了脸低下头,娇滴滴的样子更是楚楚动人。   刚才的不愉快,白老板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作者有话要说:     ☆、雪夜奇缘   半夜,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来路,也看不见去处。街上没有行人,没人看见一个穿着单薄睡裙的女孩儿正赤脚走在雪地里——   她眼角的泪早已被寒风吹干,冷空气从每个毛孔渗进心里,凉透了整颗心。她好累,累到快没有力气了。   前头忽然传来汽车鸣笛声,橘黄的车灯暖暖照过来。她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瘫倒在雪地里。   她没有昏过去,她只是累了。她倒在车前,浑身落满了雪花。车里的人跑出来,将她抱起来,他的心跳强劲有力,他的怀抱温暖结实。她终于可以安心睡去。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置身温暖的室内。身上盖的,是毛绒绒的厚毯子。屋外的天黑洞洞的,屋里没亮灯,火盆里跳跃里的火苗将整间屋晕成暖黄。她的身子还软软的使不上力,费了好大劲儿才支撑着坐起来。   环顾四周,宋心碧发现这是间很大的卧室。屋里陈设豪华精致,可见主人品味高贵。屋子角落里,陈设着留声机和五斗橱,橱子上摆放着小巧的地球仪、舶来的望远镜和插了一束红梅的青花瓷瓶。靠窗的书桌上,则放满了书卷和笔墨纸砚。   她躺着的,是一张雕花大床。床柱上白色纱幔半卷,挂着绣花香囊。她正看着香囊上彩云追月的图案出神,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禁不住“啊”的一声叫出来,心扑腾腾乱跳。   那人却笑出声来,安慰她道:“心碧,别怕,是我。”   宋心碧这才看清身边躺着的人是孟语陶:他俊秀的眸子满含笑意盯住她,嘴角轻轻上扬,露出浅浅酒窝。宋心碧惊讶的同时没忘记检视身上衣物,没想到她穿着的是件簇新的碧色纱裙,并不是逃出唐府时那件被撕烂的白色睡裙。   孟语陶看出了她的惊慌,笑着解释道:“你的衣服是我让张妈帮你换的,你那件睡裙早被雪水打湿了,不能穿了。”   宋心碧迟疑着问道:“我怎么会和你睡在一起?”   “你是我的女人,难道我们不能睡在一起吗,”孟语陶将她揽入怀中,暖暖的气息喷在她耳际,“再说了,你睡在我的床上,那我睡到哪儿去?”   宋心碧浑身发烫,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越来越快。她想要推开他,却使不上力。   孟语陶感觉到她的挣扎,不仅不松手,反而更用力的拥紧了她。   他轻声问道:“心碧,告诉我,你怎么大晚上只穿了睡裙在街上游荡?还好我昨夜去朋友家聊天晚归,不然你一个人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呢!”   想起昨晚的事情,宋心碧就浑身发凉。她稳定了下情绪,将所发生之事悉数告诉了孟语陶。孟语陶听完脸色铁青,眼睛的火快要喷发出来。   他攥紧了拳头,咬牙道:“这个白老板,忒不是东西!心碧,你别担心,我去找他算账!”   宋心碧当然希望白老板罪有应得,但她更怕这件事会损害到孟语陶自身。她不能让他为了她去做傻事,何况她及时逃脱,并没受到实质伤害。   思及此,宋心碧宽慰他道:“语陶,别冲动,就算你去找白老板理论,他也可以藉由酒醉假装失忆。恶人自有天报应,咱们担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晚上,孤男寡女,似乎总要发生点什么。。   ☆、愿以我心换你心   “我恨不得他现在就得到报应,心碧,还好他没伤害到你,”孟语陶将头埋进她乌黑浓密的发里,嗅着她发上的桂花香气,“不然我一定会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同归于尽!”   宋心碧心中感动,她紧贴住孟语陶胸膛,却触碰到一个冰冷的物什——是她送他的玉珏。她捧起玉珏轻轻一吻,又将那玉珏压在他胸前的肌肤上。   孟语陶疑惑道:“心碧,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在这玉珏上留下印记,让它深深烙印在你心里。你心里有我留下的记号,你便再也无法忘记我了!”   孟语陶微笑道:“真是小女孩心性!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你这么做,是多此一举了。我要你留在我身边,而不只是一个印记!”   气氛越来越暧昧,宋心碧红着脸,就要钻出他的怀抱。没想到他摁住了她,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湿润温暖的唇已经覆在了她的唇上。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之前也有过很多次,可唯有这一次感觉最微妙:他们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置身在温暖暧昧的火光里,唇贴着唇,心连着心。   他的吻渐渐下移,抚摸过她脖颈和更加柔嫩的肌肤。   她有些慌了,想要推开他:“语陶,不,不可以!”   “难道只许你在我这里留下印记,不许我在你那里留下印记吗?”   他抬起头,邪魅一笑,她头一次发现他笑起来那么勾魂摄魄:他的眼角是向上飞的,这一双漂亮的眸子,曾让多少女人为了他甘愿堕入地狱!   她这么想着,欢愉里倒多了几分黯然。   不容她多想,胳膊上传来一阵抽痛。他坏笑着说道:“看看吧,我给你留下的印记!”   她抬起胳膊,就见上头多了个圆圆的血痕。她皱眉道:“你弄伤我了!”   “这不是伤痕,是我给你的爱痕,”他凑到她耳边,暖暖的气息让她浑身酥软,“记住了,宋心碧,你是我孟三少的女人!”   她是他的女人——哪怕是痛的,她也愿意承受。   她下定了决心,将自己全身心托付于他:她不得不这么做,如果第一次不是给自己心爱的人,而是断送给白老板之流,她定会痛不欲生。她决定豁出去,抛掉礼仪道德,为自己活一次!只愿,以后不要后悔。   恩爱缠绵。   她承受着他炽烈的爱,也承受着生疼的蜕变。她感觉到他们的骨血融合在一起,从此命运相连,永不分离!   而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头一次,他感觉到责任重大。他占有了她,纯洁如她,怎能轻易辜负?她不是唐如玉、周玉昔之流,不是那种人尽可夫的女人。她需要的是爱,完整的、来自他的爱。   而他,只是督军庶子,是孟督军最不起眼的儿子。上有大哥二哥做父亲的左膀右臂,他自军校毕业以来便一无是处,沉湎享乐。虽有父亲疼爱,但父亲百年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一个无用的庶子,恐怕连遗产也只能分到少许。前程堪忧,何况他习惯了逍遥自在,如何负担起她的深情厚意?   他本来的命运,应是娶一个门第相当的女子,通过她来获得财富。即使没有爱,也可以相敬如宾。可现如今,他拥有了宋心碧,不知是她拖累了他,还是他负累了她?   他怀着重重心事,倦极入睡。却不知,身边的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身上还很疼,刚经历的变化让她心潮澎湃。她侧卧过身子,打量着橘色火光中她的男人:他有浓浓的眉,俊秀的眼,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他如此仪表堂堂,不禁令她心生忧虑!她真恨不能化作一只蝴蝶,飞入他的梦中,问问他对自己的情有多深、意有多重?她将一辈子都许给了他,并不是只要一夕之欢。   其实,此刻他们相爱,她便知足。 作者有话要说:     ☆、从少女蜕变   一夜过去。   宋心碧昏昏沉沉中入睡,却又被刺目的白光惊醒。她好奇地起身走到窗边,放眼望去——   雪已经停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积雪压弯了树枝,覆盖了屋瓦,遮蔽了道路。满世界的白,纯粹而苍凉的白。   她看得入神,也想得入神。   孟语陶悄悄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一件绒线大衣。她惊诧回眸,慌乱的眼神清澈如浅底的湖。他心中悸动,对她愈发怜爱   镇定了情绪,宋心碧柔声问道:“你起来了?”   “对啊,一起来就看见你倚在窗边,”孟语陶爱怜地抚摸她的发,回答道,“天这么冷,你也不多穿点就站在这里,受凉了可怎么办?”   “受凉的话,你喂我吃药啊,”宋心碧眨了眨眼睛,俏皮的一笑,“我从小到大最怕吃药了,倒想看看你怎么哄我!”   他笑:“那我用嘴喂你,如何?”   刹那间,她红了脸。   他从她背后拥住她,在她耳边呢喃:“心碧,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药,让我对你如此着迷?”   宋心碧嗔道:“我可没给你下药,是你自愿病入膏肓!”   孟语陶轻笑了声,在她眼前展开一方丝帕:“看看,这是什么?”   雪白的丝帕上一抹殷红娇艳刺目,宋心碧羞赧中慌忙去抢,他却收回了手。   “这可是你成为我女人的证据,我得好好珍藏,怎么能舍得给你呢?”孟语陶狡黠一笑,问道,“心碧,你听过一句诗吗,‘嫣红狼藉谁收拾,十八闽娘裂紫绡’?”   “人家那是咏荔枝的诗,你怎么能拿来瞎用呢?真是有辱斯文!”   “我就是在说荔枝啊,你想到哪里去了?”   宋心碧的脸更红了——她竟中了他的圈套。   正恍惚间,他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抱到床上。他的吻轻柔又温热,细雨般落在她的肌肤上。   说不尽的缠绵、念不完的悱恻:她承受着他的恩泽,却不敢低头看他——她羞,她臊,她明知道做了不合规矩的事情,却又沉浸其中。她听见自己低声吟哦,那不是因为痛,是因为欢愉!她控制不了自己,原来男欢女爱的感觉这么微妙。   然而放纵过后,是无尽的疲倦。她撑起酸痛的身子,抽出枕下那条帕子:上面娇艳的殷红,是她蜕变的痕迹。   他微笑着看她,眼眸里满含疼惜:他确信,这一刻,他很爱她。   宋心碧披上睡袍,走到书桌边坐下。她提笔,诗句跃然纸上。   孟语陶走到她身后,边看她写边吟诵出声: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念完,他忽然愣住了。   宋心碧却没察觉他的不自在,笑着说道:“怎么了,傻了?”   孟语陶苦笑道:“心碧,为什么选择这首诗?如果我没记错,这是首悼亡诗吧!”   宋心碧刚才随兴而写,居然忘了这首诗的涵义。此刻想起来,她涨红了脸,解释道:“《诗经》里我最喜欢这首了,刚才脑子里也全是这首,压根儿没想它的意思呢!你不觉得这首诗的意境很美吗,何必在乎它的含义?你不会那么迷信吧?”   “好,不迷信,你写的我都喜欢。”   孟语陶舒展开眉头,拥她入怀。他们依偎在一起看雪景,虽然窗外是苍白,心内却是五彩斑斓。 作者有话要说:     ☆、精心策划的阴谋   两人依偎着回到唐府的时候,就见绣香和解语正在院子里堆雪人:好大的一个雪人,足有十岁孩童那么高。   孟语陶随口感叹道:“这雪人堆了很久吧,这么高!”   绣香和解语匆忙回头,看见孟语陶和宋心碧一同回来时,两人皆是一愣:宋心碧穿了件朱红的水貂大衣,是孟语陶一早托人去买的。如此鲜艳华丽的衣装,与宋心碧以往的打扮大为不同。   绣香吞吞吐吐招呼道:“三少,姑……姑娘,你们回来啦?”   孟语陶笑道:“这是心碧的家啊,心碧不来这里,那该去哪儿呢?”   说完,他又在宋心碧耳边低语道:“心碧,想好了吗,现在就回去?如果你不想回唐府,去我那儿再住上一两天也没关系的。”   宋心碧摇头道:“不了,总住在你那里,难免惹人闲话。再说了,昨晚我狠狠给了白老板一个教训,谅他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来!”   孟语陶微笑着宽慰她:“那好,来了就进去吧,免得你姑姑多心。”   两人依依不舍的告别,宋心碧独自走进唐府:   外面冰天雪地,唐府里却依旧温暖如春。唐如玉盖着厚毯子窝在沙发里,正在打盹。看见宋心碧回来,她先是一愣,接着缓缓坐起身,微笑着对宋心碧点了点头。   “心碧,你终于回来了,我担心了一夜呢,”唐如玉语气里满是愧疚,自责道,“昨晚的事情是我失职,我没想到白老板会那么糊涂,喝醉酒误闯入你房里去!都怪我睡得太早没有察觉,否则你就不会受那么大的惊吓了。”   宋心碧嫣然一笑,笑容里却满是敷衍:“姑姑,这事儿不能怪你,只怪那白老板喝多了酒,差点做出糊涂事儿来!好了姑姑,我不想多谈这件事了,我想回屋歇一歇。”   不等唐如玉回话,宋心碧已经往楼上去了。唐如玉无意间瞥见宋心碧洁白的脖颈上一点红痕,立时猜到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她费尽心机,反而成全了这对爱侣!   她苦笑了下,叫住楼梯上的宋心碧,告诫道:“心碧,记住了,别玩火自焚!”   宋心碧心知姑姑已经知晓她和孟语陶的事情,她也不想再隐瞒,微笑着回应道:“就算那是火坑,我也心甘情愿往里跳!”   唐如玉被宋心碧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寻思这丫头终于有了反骨:莫非宋心碧已经猜到昨夜之事是她一手安排,想要和她做对?就算宋心碧知道了事情真相又能如何,她不信这个胸无城府的小丫头能斗得过她的老谋深算!   宋心碧回到卧室,屋里已经整理干净:一切如旧,除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换了新的外,看不出一丝昨晚争斗的痕迹。   她明明记得,昨晚白老板被她砸伤,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她倒希望他死了,这样她就不用担心他再次伸出魔爪!   昨晚的事情表面上已经过去了,但在宋心碧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独自呆在这间卧室里,她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就像是窥不到底的黑夜般深邃的恐惧!   直到检查完门锁,确定门锁已经修好后,她不安的情绪才平稳了些许。   她已经猜到,昨晚的事情并不是突发事件,而是有所预谋。但她不敢往深处想,毕竟那是她的姑姑,纵使是表亲,也有血缘关系在,姑姑怎么会忍心将侄女儿亲手推入深渊?   可是坏了的门锁和醉酒的白老板,这一切巧合加起来,多么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她站在寂静的屋子里,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雪白无瑕   而此时此刻,院子里,解语看着亲手堆出的雪人,心里一阵愤恨。   她狠狠踹了一脚雪人,瞬时间雪屑纷飞。雪人洁白的身上多了道深深的灰色脚印,她的发上也沾了星星点点的雪花:两两相对,皆是狼狈。   绣香已经回到屋中,院中独解语一人。而四野无人之时,她才敢放肆情绪。   解语捂住脸,温热的泪水从指缝间溢出,融入冰冷的雪地里。孟语陶刚进了轿车,见到这一幕,忙唤老程停车。他看着院中哭泣的女孩儿,深知她因何而痛楚。   他悄悄回到院子里,立于解语身后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何苦与它怄气?不就是一个雪人嘛,好不容易堆出来,你这一脚下去又得重新堆了!”   解语透过指缝瞧着孟语陶,哽咽道:“这是唐府,轮得着你孟少爷管吗?我就是想踹,我就是讨厌它,我就是不喜欢这样干净无暇的白!”   孟语陶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抽出手绢递给她:“擦擦眼泪吧,别哭了,眼睛会肿的。”   解语并未接过手绢,带着哭腔冷冷拒绝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安慰,你无须在这里假装好人。对了,忘了恭喜你,你终于钓上我们家心碧姑娘了!”   “你这话说得难听,什么叫钓上,”孟语陶皱了下眉,澄清道,“我对心碧,是真心的。”   解语终于止住了泪,放下捂住脸的双手,冷笑道:“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只愿你能收敛你那风流性子,免得到手的猎物又飞了!”   说完,她转过身决绝离去:对这个男人,不可太亲近,亲近了,便是万劫不复。   跟在唐如玉身边多年,她已深知男子的花心与薄幸。她只是个丫鬟,她不是唐如玉,倘若动了情、伤了心,她的下场会比唐如玉悲惨很多。何况唐如玉尚能依靠家中资本,游戏人间;而她只会落得人财两空,遭人唾弃的下场。   进了屋,唐如玉正盖着厚毯子坐在沙发里读报。见到解语,她挥手示意解语过来。   唐如玉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犀利的目光似利箭要将解语刺穿。解语走到她身边,已经预感到不祥。   唐如玉冷笑了声,问道:“解语,你老实告诉我,陈景南和我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诉孟三少的?”   解语知道无法再隐瞒,索性坦白。她低头“嗯”了一声,垂着眼帘不敢直视唐如玉。   果然,唐如玉火冒三丈,将手中的报纸狠狠扔到她脸上,怒斥道:“不要脸的小蹄子,为了男人连主子都忘了!我倒要问问你,你干嘛多管闲事,难不成孟三少给你灌了迷魂汤?解语啊解语,怕是你现在翅膀硬了,小心思也多起来了!别以为你能瞒得过我!我和陈景南的往事,我知,你知,绣香知,绣香和三少没交集,不可能告密;你呢,你喜欢三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哎呦,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我从窑子里买来的孤儿,是个下人,你怎么配得上去谈情说爱!”   唐如玉一番羞辱,早就令解语泣不成声。   她抹着眼泪,哭诉道:“小…小姐,我是为你好啊!那日我见一个人力车夫停在门口,迟迟不走,我就去赶他,没想到他问起小姐您了!问您是不是还住在这里,近况如何,我便猜到他是那当年背井离乡的陈少爷……我就是怕小姐您嫌我多管闲事,所以借三少之口,告诉您陈少爷回了天津卫。不想……不想好心做了错事……”   唐如玉本来怒火冲天,听到解语的话,她愣了下,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解语,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陈景南来这里问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     ☆、填不满的贪心   解语嗫嚅道:“是的小姐,我说的都是实话。”   唐如玉愣了半晌,解语恭立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许久,唐如玉终于缓过神来,想起找解语谈话的真实目的:“解语,我刚才话说得重了些,你别怪我,我是气晕了头!”   说完,她眯起狡黠的狐狸眼,压低了声音道:“解语,我知道你喜欢孟三少,可是三少呢,现在却被心碧这丫头迷住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是我亲手养大的,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可比心碧要亲得多了!所以,我希望你过得开心和快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得到三少,如何?”   解语听完唐如玉的话,心中讶异,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佯装感兴趣道:“小姐如何帮我呢?”   唐如玉笑道:“法子我还在想,这个不急,慢慢来。解语,你不会将我这番话告诉心碧或者三少吧?你要知道,我是为你着想!”   唐如玉脸上虽然带笑,语气里却满含威胁。   解语“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叩头道:“小姐能帮解语,解语真是受宠若惊!小姐放心,小姐这番话解语定不会让别人知道!”   唐如玉满意的笑了笑,上前扶起解语:“好了解语,快起来吧!话说回来,心碧毕竟是我侄女儿,我也不会不顾念亲情过分伤害她的。我只是觉得三少和你更般配,心碧那种单纯的女孩子,怎么能应付得了三少那样的人呢?”   解语心中思量,唐如玉这番话,不是摆明了说宋心碧心思单纯而她解语城府深沉吗?姜还是老的辣,她在唐如玉面前,最好收敛了那些小聪明,规规矩矩、唯唯诺诺就好。   唐如玉挥了挥手,示意解语下去。   她窝在沙发里,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她深谙她这两个贴身丫鬟的个性,绣香爱财,解语要情。她用钱财套牢绣香,用情爱捆住解语。她是这唐府的女主人,这两个丫鬟都得乖乖听她调遣!还有那个宋心碧,她不允许宋心碧的背叛,她要让心碧落入她的五指山无法逃脱。   唐如玉这么想着,不由攥紧了手心。   忽然间,脑海里有个影像一闪而过,是陈景南:他仍爱她也好,不爱她也罢,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这个男人另娶她人,伤透了她的心。她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她要让冒犯她的人自食苦果!   而厨房里,解语抱膝坐在火炉边,泪湿了双眼:唐如玉那番话,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没错,她是个丫鬟,是个出身低微的佣人,是个无法掌握自己未来的下人。她一直卑微的活着,忍受内心的种种煎熬。唐如玉所言,无疑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好机会,一个既能飞上枝头又能得到心爱之人的好机会。虽然,这是要用另一个人的幸福陪葬,但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她无暇顾及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败落的家业   自打那晚过后,白老板便消失了,很久没来唐府拜访。但这个人仍是宋心碧心头的阴影,她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哪一天他又突然冒出来。   令宋心碧烦恼的,还有学校的人际关系:许曼卿依旧时不时对她冷嘲热讽,沈月牙依然对她不理不睬,更糟糕的是全班学生都因她是唐府中人而孤立她。   她从前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终于成为了众矢之的。   这个冬天过得很不愉快,若没有孟语陶的陪伴,不知道该多么难捱。还好没过多久,新年就要来了。学校放了假,宋心碧可以暂别唐府回去绍兴家里。   她提着藤箱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路过家里开设的那间茶楼时,不由停下了脚步:她记得离开绍兴时,这家茶楼还在经营,如今却是铁将军把门,冷冷清清。锁子上结着蛛网,应是许久没有开张了。   没想到家中境况困难到了如此地步,连茶楼的生意都难以为继。   其实,她早就该想到这种情形的:宋家的茶楼,名为卖茶,实则是古玩交易的场所。来喝茶的人很少,来卖古董的人却很多。只因宋老爷平生没什么嗜好,唯爱收集古玩,早年殷实的家业早被他这个嗜好败光了。   宋心碧去往天津前,宋老爷得了件了不得的宝贝:据说,这件宝贝是当年汉高祖刘邦斩白蛇所用之剑,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这把宝剑,是宋老爷某个老朋友偶然间获得的,知道宋老爷喜欢奇珍异宝,高价转给了他。宋老爷大喜过望,不听家人劝阻,耗尽家财只为宝剑。   没想到拿给行家一鉴定,才知道这是件制造精良的赝品;而那位所谓“老朋友”,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宋家几乎倾家荡产,宋心碧也不得不远走天津。   看到茶楼的现状,宋心碧感慨万分;到了家门口,更是不敢进去。   大门没有锁。宋心碧踟蹰了半晌,终于推门而入。   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家里原先也有几个仆人,后来因为入不敷出,养不起这么多人口,到最后只剩下母亲的陪嫁丫鬟书韵。   不过,宋家的宅院还是挺大——   这间宅院,是宋氏最后的辉煌。   宋家几代为官,到了宋老爷这代终于落败。院子里摆满各种根雕石刻,屋檐上挂着各式精美鸟笼,是宋老爷这么多年收集而来——宋家连糊口都困难,宋老爷偏不愿意卖掉他的这些宝贝。宋家母女为了生计犯愁时,宋老爷却沉浸在他的宝藏里不可自拔。   宋心碧不是不怨父亲的,但她也知道,没了这些精神寄托,宋老爷一天也活不下去。   她在院里站了半天,书韵这才从厨房出来,惊喜的唤道:“大小姐回来啦!”   宋心碧微微一笑,招呼道:“嗯,我回来了。娘和妹妹呢,在屋里吗?”   书韵笑道:“在呢,在呢!大小姐也快进屋吧,这外头怪冷的!我刚烧了开水,给大小姐倒一杯去!”   说着,她匆匆忙忙又往厨房去了。   宋心碧过了厅堂,进了内院,没见到父亲,却见宋夫人和妹妹宋心芫正坐在院里编织藤篮。   听见有人进来,两人一齐抬头。见来人是宋心碧,两人脸上皆现出惊喜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中的困境   三人好不容易稳定久别重逢的激动情绪,宋太太先开口问道:“心碧,你在你姑姑家里过得好不好?学校的课业繁重吗?”   宋心碧微笑着答道:“娘别担心,我一切都好。”   宋心芫在一旁撅起小嘴抱怨道:“姐姐,你是去大城市享福了,丢下妹妹,让我这个做妹妹的好生想念!你不在家里,都没人陪我玩了!”   宋心碧关切道:“心芫,你的书读得怎样了?”   宋心芫低头不语,宋太太替她解围道:“这丫头啊,压根不是读书的料!别看她只比你小一岁,可远没你长进呢!前几个月说读不下去了,刚退学。”   宋心芫争辩道:“才不是呢!是你和爹爹让我别去了,说家里供不起……”   宋太太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还不是你先说的要退学?如果你坚持读下去,我和你爹咬咬牙就供给你了!”   宋心碧看着宋心芫,叹惋道:“心芫,真是可惜了呀!”   宋太太见宋心芫垂头不语,知道她难为情,遂岔开话题道:“罢了罢了,话说回来啊,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没用!不如在家里帮帮忙,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   正说着,书韵捧着热水走了过来。宋心碧从她手中接过青瓷茶杯,窝在手心取暖。宋老爷听到动静也从里屋走了出来,见到宋心碧,他的眼眸里闪过喜悦的光彩。   宋老爷平日里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此刻见了女儿心头欢喜,表面上却仍是严肃模样。   他捻着稀疏的胡须,招呼了声宋心碧;又见书韵也在院里,便随口问道:“书韵啊,今天晚上都备了什么菜?”   书韵恭恭敬敬俯身答道:“禀告老爷,今天晚上准备了三样菜,有老汤白菜、干煸霉千张和炒土豆丝。”   宋老爷听罢,皱了皱眉头,斥责道:“今天大小姐回来,你就给她吃这个?一点荤的也没有!平日里家里不开荤便也罢了,今天可不一样!”   书韵低着头,沉默不语。   宋心碧已经猜到家中窘迫,定是负担不起荤菜开销了。她假装不在意,笑着说道:“我觉得这几样菜蛮好啊,很清淡,我正好不想吃那些油腻的呢!”   宋老爷见女儿开口,也不便多说,只道:“好吧,那就这样吧。不过酒还是得喝的,书韵啊,晚上你把黄酒拿出来热一热!”   书韵答应着,退了下去。   宋老爷又和女儿寒暄了几句,问了问在天津的情况,也进了屋。院子里,又只剩下宋家母女三人。   宋心碧趁机问道:“娘,家里的境况果真如此糟糕吗?刚才我路过茶楼,才发现已经歇业了!”   宋太太叹了口气,答道:“茶楼上个月就歇业了,雇不起伙计了。你爹又舍不得卖掉那间茶楼,一直空在那里。现在家里日常开销,都得靠我和心芫编织藤筐维持。你爹爱面子,身体又不好,我们怕他知道,都是托邻居周婶去帮忙卖掉的,可这又能挣几个钱呢?”   宋心碧听了这话,心中极不是滋味。又见娘和妹妹穿的都是旧时衣裳:妹妹身上的银红小袄是前年过年时做的,娘披的灰鼠大氅上还打着补丁。   眼前两人,哪儿还有往年贵夫人、贵小姐的模样?她心中酸楚,差点滚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单纯娇俏的妹妹   用完晚饭,宋心碧回到熟悉的那间小屋:那儿是她的卧室,依水而建,枕水而眠,夜晚可以听见乌篷船划过的水流声。   夜晚,皎洁的月光投射在水面,粼粼波光染上窗棂,格外好看。   宋心碧打开木格子窗,深吸着潮湿清新的水汽。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心芫悄悄走了进来。她走到宋心碧身后,蓦地蒙住宋心碧双眼,咯咯的娇笑声却暴露出她的身份。   宋心碧轻声嗔道:“心芫,怎么还那么淘气?”   宋心芫嘟囔着松开手:“姐姐,你一回来就把自己闷在房里,妹妹想和你聊天嘛!我想知道大城市的繁华景象,还有表姑家里的生活。”   宋心碧笑道:“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只不过城市大点、人多点而已。”   正说着,宋太太也走进屋来。   见到窗边亭亭玉立的一对姐妹,宋太太欣慰地笑了笑:她这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这两个女儿。大女儿清秀脱俗,小女儿明艳照人,她巴望这两个女儿都能找到好婆家,恢复宋家昔日的荣华富贵!   宋太太和蔼地说道:“心碧,既然心芫那么好奇,那么过完年你就带她去大城市见识见识吧!”   宋心碧慌忙推辞道:“娘,还是别了。本来照顾我一个人就够麻烦姑姑的了,现在又把心芫带过去,实在是……”   宋太太皱眉道:“唐家小姐这么多年还是孤身一人吗?”   宋心碧“嗯”了声,不想多言。   宋太太继续说道:“都怪她眼界太高,所以会沦为孤家寡人!不过话说回来,唐小姐既然孤身一人,那么肯定很寂寞了,多个亲戚去陪陪她,不好吗?”   宋心芫在一边撒娇道:“就是呀,姐姐,你不会是怕我过去夺了姑姑对你的宠爱吧?我是你的亲妹子呀,你不能这么自私的!”   宋心碧有口难辩:她自然不能告诉母亲和妹妹实情,如果知道唐如玉的人品,母亲绝不会让自己回去天津,她就再没有机会求学也没机会见到孟语陶了。   但是,她又十分担心妹妹去到唐府会染上唐府的奢靡风气:妹妹一向天真单纯,怎能抵挡唐府生活的浮华诱惑?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白老板,想起来就瘆人!   宋心芫见宋心碧不说话,更加着急,摇着她的胳膊娇声道:“姐姐,你就答应妹妹吧!家里实在太枯燥了,你又不在身边,我好无聊的!”   宋心碧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索性从藤箱里取出首饰盒,对宋太太道:“娘,我在天津卫的报馆里找了份小工,给他们写文章,收入还不错。姑姑对我也很照顾,送了我许多首饰。我知道家里生计困难,您就拿去补贴家用吧!”   说完,她将首饰盒递到宋太太手中。宋太太打开首饰盒,里头金灿灿、亮闪闪一堆,她禁不住喜上眉梢。   宋心芫凑过去一瞧,也惊呆了,拿起那些首饰不停往身上比划。   她正自得其乐呢,宋太太忽然夺过那些首饰,厉声叱道:“心芫,这些是咱们家用来补贴家用的,你别弄丢了!还有哦,千万别让你爹知道,他那个老古板会生气的!”   没想到宋太太话音刚落,宋老爷就已经走进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昔日的荣光   宋太太来不及藏起首饰盒,宋老爷已经大步走过来夺过盒子,瞅了一眼就扔在床上:“心碧,这些首饰是哪儿得来的?”   宋心碧见父亲脸色铁青,也很害怕:“爹,这些是我在报馆打小工挣来的,还有姑姑给的。”   宋老爷怒斥道:“我从小就教育你‘无功不受禄’,你怎么能忘记呢?你姑姑家里虽然富贵,但我们也不可以贪图她的钱财!这些首饰你离开时候带走,还给表妹,别丢了咱们宋家的脸!”   宋心碧垂着脑袋还未开口,宋太太已经破口大骂:“好你个宋良忠,从来就不为家里考虑!你女儿做错什么了,你这样骂她?她只不过是为我们这个家着想,为你这个老头子不去喝西北风!我的女儿可比你强多了,你天天守着那些破玩意儿白烧钱,这都快过年了,我和心芫连身新衣服都没有!你有本事把你那些东西卖了,给我和女儿们买几身新衣裳、吃些好东西呀!”   宋太太连珠炮似的骂完,宋心碧已经愣住了:印象里,母亲一直端庄温婉,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而如今为生活所迫,母亲已经蜕变成一个泼辣的哀怨妇人。   宋心碧心中很不好受,也许她真的应该带心芫离开这个家,免得心芫也变得越来越世俗。   提到古董,宋老爷没了声响。他心里是清楚的,宋家到了如此举步艰难的局面,全是因为他痴迷古玩。若要他变卖那堆宝贝,他又十分不愿意。面对妻子的责骂,他只有闷声不语的走开。   宋老爷离开后,宋太太一下子没了力气,瘫坐在床上。她连声哀叹,眼里落下两行热泪。   宋心碧递过去一条帕子,安慰母亲道:“娘,您别怨爹了。您知道的,爹平生就这么一个爱好,没了那些古玩,等于要了他的命。家里的日常开销你就别担心了,这些首饰够用上好一阵了!另外,我决定了,等过完年我带心芫一起去天津。”   宋心芫听完这番话,眉开眼笑道:“姐姐,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带我去天津?姐姐,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为妹妹考虑的!”   宋心碧却笑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宋太太听完宋心碧这番话,止住了啜泣,边用帕子拭着泪水边说道:“心碧,你能这么做真是太好了!带你妹妹出去见识见识,也省得在家里受穷!你妹妹不爱读书,又贪玩,到了天津那边你要多照顾她。”   宋心碧答应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再有两天就是年三十了,明天我带您和妹妹上街做几件新衣裳,置办些年货,您看可好?”   宋太太捧起床上的首饰盒,来回摩挲着,连连点头:“心碧,你出去一趟懂事多了!我们这个新年啊,可以好好操办了,多买些年货弄些好菜,到时候邀请亲朋好友们来家聚聚。”   家中困窘至如此地步,宋太太仍惦记着脸面功夫。何况那些亲朋好友自从宋家败落后鲜少上门,宋太太准备借这个新年,好好耍耍排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虽然她心中很清楚,宋家内里已经空了,多么华丽的表面,也掩饰不了内里的腐烂。 作者有话要说:     ☆、穷人的排场   大年初四到初五,宋家连摆了两天流水席:席上多是荤腥,少见素食,餐后还有水果与糕点。宾客们来了皆啧啧赞叹,感慨宋家虽然破落,但风光犹在。   昔日那些瞧不起宋家的人,也都刮目相看。甚至有人猜测,宋老板是不是暗地里做着别的生意,发了笔横财。   宋老爷虽然不赞成动用宋心碧带回的那笔钱,但他也爱面子好虚荣,因此对摆流水席的事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了宴席上,他照旧和宾客们谈笑风生。有人悄悄问他如何发的财,他只笑不语,大家的好奇心便更旺盛了。   家里新雇了一个烧饭的老婆子,两个丫鬟。宋太太本来想多雇一些人,还好被宋心碧及时阻拦,不然只怕过完这个年,宋家又回到赤贫的地步。   年初五晚上,宾客散去,宋太太坐在灯旁数着盒里的首饰,又犯了愁:宋心碧带来的首饰毕竟有限,这么大肆挥霍,已经所剩无几。她取出盒中一根鎏金钗子,在手里掂来掂去,幽幽叹了口气。   宋心碧走进屋,就见母亲正坐在灯下发呆。   她轻声询问道:“娘,怎么了?”   宋太太抱怨道:“心碧,都怪我,太爱慕虚荣了,一点儿不知节俭。你带回的首饰不剩多少了,怕过不了多久又会一贫如洗了!”   宋心碧瞧了眼首饰盒,里头只剩下三根金簪子、两个宝石戒指和一支素银钗。她心中的怨气不比宋太太少:这些首饰,都是她心中反复挣扎、违背本心收下的;本来是想着补贴家用,没想到宋太太为了那不值钱的脸面,就那样轻轻松松挥霍了出去。   宋心碧赌气道:“娘,我所有首饰都在这里了,再没有了。您省着点儿用吧,或许还能挨过一年。”   “心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宋太太怒气冲冲,斥责道,“我本以为你出去了,有见识了,知道为家里着想了,没想到你变得越来越自私!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难道用你些许首饰都不行吗?你居然说出这种话,好让我痛心!”   宋心碧眼眶发胀,心里更加委屈:“娘,您别光说我,您听听您自己说的这番话!您这话,分明是将女儿当成摇钱树!干脆你把我卖到窑子里好了,这样你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了!”   宋太太气急败坏,一巴掌下去,宋心碧的脸肿了半边:“我真后悔,生出你这么个败类来,居然说出这种话!我哪里要你去卖身了,我只希望你能时刻惦记家里,为家里多挣点钱!我和你爹为什么要你读书,就是希望你以后能找个好婆家,为家里挣回脸面!”   宋心碧捂住脸,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不怨恨母亲打她,她只是痛心,母亲何时变得如此市侩。   曾经的母亲,是位典型的大家淑女。她说起话来总是轻声细语,偶尔还会吟诗作赋。哪怕是婚后,她依旧保持着浪漫的少女情怀,时常将两个女儿搂在怀中,说些书中风花雪月的故事。   那时的她,是宋心碧心目中不染世俗的仙子,是宋心碧一直以来崇敬和模仿的对象。可是现在的母亲,完全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既熟悉又很陌生的人。   原来,穷困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作者有话要说:     ☆、梦想的旅途   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一天也呆不住了。   初七一早,宋心碧就领着宋心芫坐上了去天津的火车。在车站,一个面容清秀、衣着素朴的少年来送别宋心芫,两人执手相看泪眼,依依不舍。   上了火车,宋心芫的目光还一直流连在车外。   宋心碧忍不住问道:“心芫,那是谁呀?”   宋心芫答道:“姐姐,你记得那个磨豆腐的孙爷爷吧?他是孙爷爷的小儿子,孙谨。”   宋心碧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他是孙爷爷的小儿子呀,小时候他来我们家送过豆浆呢!那时候黑黑的、瘦瘦的,现在那样白净,不知道还以为是个读书人呢!”   宋心芫的脸红了红,没吭声。   宋心碧追问道:“心碧,爹娘知道这件事儿吗?”   宋心芫慌忙摇头:“当然不知道。我们家虽然破落了,但毕竟是书本网,爹娘若是知道我和一个卖豆腐的来往,一定会拼死阻挠的!你也知道,娘一直希望我们找个好婆家,和有钱人结亲。”   宋心碧叹了口气,宽慰道:“心芫,没关系,以后的路还很长,爹娘终会有一天理解你的。”   “不可能,永远没有那一天,”宋心芫面无表情,斩钉截铁答道,“就算是爹娘同意我也不愿意,我受够了穷日子!”   听了妹妹的话,宋心碧既难过又很能理解她:早些年,她们两姐妹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只因为父亲无所作为,家财败光,瞬间从天上掉入地底下。换做任何人,都无法适应这样巨大的落差。   宋心芫见宋心碧黯然神伤,笑着岔开话题:“姐姐,你看,这是谨哥哥送我的,有意思吧?”   她伸开手掌,掌心里一枚圆溜溜的鸡蛋,上面用毛笔绘着张傻笑的脸。   宋心碧笑道:“这个孙谨太会挑礼物了吧,就送你一枚鸡蛋?”   “姐姐,这枚鸡蛋不一样,”宋心芫将鸡蛋小心翼翼放入荷包,说道,“这里头有他对我的关心和祝福呢,他希望我天天开开心心的。”   妹妹盯着荷包里的鸡蛋傻笑,姐姐瞧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也在傻笑:很快,她就可以见到孟语陶了。短短几天的分隔,她的内心已经过了好几度春秋。   俩姐妹坐在车厢里,各怀心事,想着各自的心上人;这车厢里,仿佛坐了四个人,这趟旅程并不寂寞和孤单。 作者有话要说:     ☆、香菜与香草   坐了一天一夜,火车终于到站。   两姐妹手挽手下车,没想到火车站里人山人海,她俩几乎是被人潮挤出车站的。   宋心芫感叹道:“姐姐,这儿不愧是大城市,人这么多!”   宋心碧笑道:“你这才看到一点不同,以后让你大开眼界的地方更多呢!”   “哎呀,姐姐,我今天已经是大开眼界了,你看那边,”宋心芫的小脸因兴奋涨得通红,语气里满满都是喜悦,“你看那个男人,生得真好看!穿得又很气派,人家还有小车呢!”   宋心碧戳了下妹妹的鼻头,嗔道:“你呀,就知道看男人!”   “姐姐,那个男人居然在对咱们招手诶!哎呀,我知道了,那是姐姐的情郎吧?”   宋心碧这才发现宋心芫口中的那个男人是孟语陶:刚才人潮遮挡了视线,她竟然没注意到他。   宋心芫还在那里兴奋地嚷嚷:“姐姐,你真有本事,能找到这么好看又体面的男子!对了,待会儿我怎么称呼他呢?”   宋心碧边拿眼瞅着孟语陶,边漫不经心答道:“他姓孟,家中排行第三,你叫他‘三少’便是了。”   宋心芫狡黠一笑,对姐姐挤了挤眼:“姐姐,我觉得‘三少’这个称呼太生疏了,不如叫他姐夫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可别乱叫!”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汽车边上。孟语陶为她俩拉开车门,绅士的请她们上车。   宋心芫坐在车里,四下环顾,眼眸里闪烁着激动的光泽。宋心碧含笑看着她,仿佛看到刚来天津时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   孟语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回头问道:“二小姐如何称呼?”   宋心芫笑道:“我的名字叫心芫,宋心芫。”   “‘百花争妍’的‘妍’吗?”   “才不是,是香草的那个‘芫’。”   “我知道了,就是香菜嘛!”   宋心芫看向宋心碧,撒娇道:“姐姐,他欺负我!多好的名字,被他一说变得好俗!”   孟语陶笑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老程,你说说看,这个‘芫’字儿,能组成的词不就是‘芫荽’吗?”   老程边开车边调侃道:“三少说的没错,芫荽就是香菜,听说你们南方有人受不了那股味儿,还称呼其为‘臭菜’。”   宋心芫嘟嘴道:“真是越说越过分!姐姐,你得帮我,罚他俩请我们吃饭!”   宋心碧笑道:“好,等拜见完姑姑,就让他们请我们吃饭。”   说话间,车已经停在了唐府门口。姐妹俩从车里下来,宋心芫走进庭院里,好奇地打量眼前的这栋小洋楼。宋心碧则靠在车边,和孟语陶肩挨着肩聊天。   “心碧,这才刚见面,又要分别,”孟语陶轻握住宋心碧的手,低声道,“我好舍不得你进去,真想天天见到你。”   宋心碧红了脸,小声娇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哪天想见我,来找我便是了。”   “心芫不是说让我请你俩吃饭吗,今晚如何?”   “我刚回来,心芫又是第一次来姑姑家,今天的晚饭肯定要陪姑姑吃的。你快回去吧,我也进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心芫妹子……大家可以百度芫花,是种有毒的小花儿哦!   ☆、大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说:  有多少亲爱的读者看到这里了呢?给我留言吧!另外,记得收藏哦!这位新出场的心芫妹妹,大家喜欢吗?   送别孟语陶,宋心碧去寻宋心芫时,见她正站在庭院里,抬着精致的小下巴痴痴看着唐家小楼。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眸里满是惊讶和艳羡——   这种神态,宋心碧最熟悉不过了。她初到表姑家时,也被这里的气派震慑住,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想起当时的自己,宋心碧真觉得可笑:那时候她就像个刚进城的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看到什么都觉得好奇和新鲜。她拉了拉宋心芫的手,示意妹妹和她进屋。   宋心芫总算回过神来,感慨道:“姐姐,表姑家真是有钱,住着这么漂亮的小楼!”   宋心碧笑道:“姑姑家这栋小楼啊,据说是洋人设计的,当然漂亮新潮了!走吧,快别看了,进到屋里啊你会更惊讶的!”   听完姐姐的话,宋心芫已是充满好奇;进了屋,她更是惊讶得大气不敢出:   屋里头,摆满了她所没见过的欧式家具;地板上铺的是织花地毯,绣满怒放的牡丹花;屋角摆放着钢琴和留声机,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反射在琴架上跃动出金色的光泽。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是金色的,被阳光染成一粒粒闪烁的碎金。   唐如玉躺在这片金色的世界里,窝在沙发上,身上盖着雪白的狐裘。两个女孩的脚步声很轻,她仿佛没有听见,头枕在沙发靠垫上静静闭目养神。宋心芫局促地看了眼姐姐,宋心碧冲她竖起根手指,示意她别出声。   两人站在门边,默默等待唐如玉醒来。   过了好一会儿,绣香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俩,轻声唤道:“哟,姑娘回来啦!”   唐如玉听见绣香的话语,这才睁开眼坐起身,漫不经心地用手理了理鬓发。   看见门边的姐妹俩,唐如玉边伸着懒腰边问道:“心碧,回来了怎么不叫我?看我都睡着了,竟没听见你进来!哎呀,你身边那位,就是二小姐吧?我看过你的电报了,想派车去接你们,你们却说不用呢!”   宋心芫甜甜一笑,脆生生唤道:“姑姑好,心芫见过姑姑!”   “心芫,名字很好听啊,”唐如玉上下打量着宋心芫,微笑道,“这模样真是俏丽,你们宋家的女孩儿,怎么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姑姑过奖了,比起姑姑来呀,我们就是泥巴,”宋心芫一点也不怯生,从从容容答道,“心芫之前在家里就听说过姑姑,没想到见了姑姑,比传说中还年轻漂亮呢!”   唐如玉捂嘴笑道:“你呀,不仅长得甜,这小嘴说起话来也像抹了蜜似的!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宋心芫走过去,唐如玉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接着,她含笑抬眸,对立在一边的宋心碧道:“心碧,别怪我多嘴,你这妹妹呀,比你要活泼灵动多咯!”   宋心芫笑道:“姑姑,您这话可错了,我是外表聪明,心里傻;姐姐呢,她表面看上去闷声不响的,心里其实很机灵的!”   唐如玉左手拉住宋心碧,右手拉着宋心芫,笑语盈盈道:“我呀最不偏心了,你们两个我都喜欢!当年心碧来这儿的时候我为她办了个风光的‘接风会’,这次心芫来了,我也要热热闹闹办一次!”      ☆、少年心事   不等宋心芫答话,宋心碧已经抢先替她答道:“姑姑不用费心了,心芫呀人小面子薄,您不必为她大张旗鼓的!”   姑姑莞尔笑道:“你当初来的时候,我就为你风光操办了一次;如今心芫来了,我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宋心碧还想说话,宋心芫已经抢过话头:“多谢姑姑了!姑姑对心芫真好,心芫很感动!”   “心芫,你不知道,你这次来我有多高兴,”唐如玉漫不经心指了指茶几,上面有一张红色卡纸,“你看看,请柬我早就做好了!”   宋心碧拿起来一瞧,果真是为宋心芫“接风会”制作的请柬:可见唐如玉早就打点好这一切,迫不及待想要再次向众人展现她年轻俏丽的侄女儿。   唐如玉又说道:“心碧,明天我就让人广发请柬了。这张嘛是给孟三少的,你亲自送给他好咯!”   宋心碧脸上显出迟疑的神情。   唐如玉看了出来,笑道:“去吧,现在就给他送去!我知道你是顾虑我,你刚回来当然应该陪我吃饭,不过没关系啊,现在有心芫陪我嘛!我理解你们小孩儿家分别这么久刚见面肯定难分难舍,快去吧,别让三少等急了,给他个惊喜!”   既然唐如玉这么说了,宋心碧便不好推辞。她谢过姑姑,回楼上房里安置好行李,就往孟公馆去了。   那边孟语陶刚回到孟公馆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那人戴了黑纱帽,面纱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清小巧的下巴和红艳艳的唇。   孟语陶正要发问,那人已经抬起玉手掀开面纱,露出一张美艳的脸孔来——是许久未见的周玉昔。   不等周玉昔开口,孟语陶已经冷冷说道:“我不是说过永远不想再见到你吗,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周玉昔并不气恼,盈盈笑道:“三少,人家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周玉昔陪了你那么久,为了你得罪了那么多客人,你不必对我这么绝情吧?”   孟语陶冷笑道:“如果想要钱,尽管开口,我可以给你。”   “我周玉昔是那么唯利是图的人吗,三少你太小看我了,”周玉昔说话间收敛了笑容,换上副泫然欲泣的楚楚模样,“我只是想到过去,想到你曾经对我那么好,就好舍不得哟!你胳膊上的伤疤还是为我留下的呢,快让我看看,是不是已经消失不见了?”   说完,她伸手就要去抓孟语陶的胳膊。   孟语陶往后退了几步,肃然道:“你还是快走吧!我爹和二哥回家了,此刻就在孟公馆,让他们看见不好!”   周玉昔眼珠子一转,悄声道:“那咱们就去你的小公馆吧,我这次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想去小公馆瞧一瞧!你过去一直不肯带我去那里,现在咱们就要恩断义绝了,你就满足我这最后的心愿吧!我发誓,以后再不来打扰你!”   孟语陶皱着眉头,显然不想答应。   不等他答话,周玉昔抢先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会一直纠缠你!我就等在你家门口,告诉每个人你的风流韵事,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个玩弄舞女的无赖!你爹本来就不重视你,我这么一闹,他会更加厌弃你吧!对了,还有你那个新相好宋小姐,如果她知道你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过去那些浪荡事儿,她该怎么看你呢……”   不等周玉昔说完,孟语陶已经不耐烦的开口:“好了,别说了。走吧,去小公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人与毒蛇   宋心碧来到孟公馆的时候,孟语陶和周玉昔已经离开了,她自然扑了个空。   门房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宋心碧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问他道:“于伯,你们家三少爷呢?”   门房还记得她,毕恭毕敬答道:“小姐,三少刚才去小公馆了。”   小公馆?宋心碧皱了下眉头,她从来没听孟语陶提过那里。   那门房看出了宋心碧的疑惑,解释道:“二夫人生前不住在这里,过去她带着三少独居在小公馆那边。二夫人过逝后,三少才搬到这边。”   原来如此。宋心碧放下心来,问了门房地址后,就叫了辆黄包车往小公馆去了。   门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唏嘘:这个三少爷真是风流,红颜知己一个接一个跑来找他;这下可好,撞到一起了,不知又是怎样一场闹剧?   宋心碧赶往小公馆的时候,周玉昔和孟语陶正站在小公馆院里的桂花树下。冬天还没过去,树上仍然光秃秃的,灰白色的枝桠指向暗蓝色的天空。周玉昔打量着眼前不起眼的两层楼房,这小楼比起孟公馆实在寒酸太多。   她忍不住问道:“三少,这就是你娘生前居住的地方?和大公馆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你以为呢,我娘只是个偏房,”孟语陶脸色铁青,冷冷说道,“看够了吗,咱们可以走了吧?”   “不,我还想进去看看呢。”   周玉昔娇滴滴一笑,挽起孟语陶走进房里。孟语陶本想甩掉她的胳膊,犹豫了下,还是作罢。   进了屋,里面倒很干净,看来常有人打扫。家具都是中式的,古朴典雅,有股淡淡的檀香气。   周玉昔走上楼,打开左手边的房间,里头有张宽大的雕花楠木床,铺陈着洁净的白色床单。   她笑着问道:“三少,这是你过去住的房间吗?”   孟语陶没有答话,算是默认。周玉昔独自走了进去,见孟语陶没跟进来,她冲他招了招手,娇声唤道“过来嘛”。   他依旧站在那里不动。   她急了,冲过来抱住他,两个胳膊紧紧箍住他结实的身子:“三少,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特别想你!你现在怎么会这么嫌弃我呢,过去,你是怎么爱我也爱不够的呀!”   孟语陶想要甩开她,奈何她死死抱住他坚决不放手。两个人推推搡搡间,倒在了那张大木床上。   他压在她身上,看着她娇艳欲滴的精致面容,勾魂的媚眼和火热的唇,这全是曾经让他最为着迷的。他的手指曾一寸寸抚过她的肌肤,他熟悉她身体的热度。   可惜,这个女人太做作了:她厚厚的妆盖住本来的面容,这样的女人怎会拥有真心?什么叫逢场作戏,两个都没有真心只有欲望的人遇到一起,就是逢场作戏。   在他恍惚的瞬间,她蓦地抬起下巴,红唇触上他的唇。她还没来得及探入舌尖挑逗他的欲望,他已经猛然弹起身,独留她躺在床上——   他突然很厌恶自己,曾经的自己,现在的自己,轻浮的自己。他更厌恶床上那个女人,那是只吐着毒信子的蛇! 作者有话要说:     ☆、独属于他的秘密   孟语陶拂袖而去,周玉昔独自躺在床上,就像是具眼神空洞的艳`尸。   “戏子无情,□□无义”——   她实在不该动了真心。   在风月场逢场作戏这么多年,她头一次动心,却一败涂地。她爱他,更恨他!恨他对她无情无义,恨他“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她的眼中寒光一闪,起身凑到白色枕边,印下鲜红唇印。   周玉昔走到楼下的时候,孟语陶正坐在小厅里抽烟。夕阳斜照的光辉笼罩住他英俊的面庞,将他的侧脸晕染得格外温柔好看。他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她离开,他仿佛都没有察觉。   周玉昔在庭院的桂花树下站了一小会儿,直到街角远远出现熟悉的窈窕倩影时,她才缓步离开。宋心碧走到小公馆院门口时,正巧看到她的身影在拐角处一闪而过。   宋心碧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女子的侧脸娇娆妩媚,涂抹着浓艳厚重的妆容,和周玉昔实在太像了。可是孟语陶答应过她,永不再见周玉昔,他怎么会骗她?   宋心碧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多心。   走进屋,孟语陶果真坐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传来,他望着窗外冷冷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宋心碧愣了下,没有多想,轻声答道:“语陶,是我。”   孟语陶抬眸,宋心碧站在黄昏的光影里,夕阳橘红色的光芒暖暖笼罩着她,像一个虚幻而迷离的美梦。   他站起身,慌忙解释道:“心碧,我和老友在这儿闲聊,他刚走,你就来了……”   宋心碧温柔的笑了笑,打断他的话:“嗯,我知道的。我是来给你送请柬的,姑姑准备为妹妹接风。”   她走过来,递给他请柬;他匆匆扫了眼,就扔在矮几上。   宋心碧环顾着屋内环境,疑惑道:“语陶,你怎么没告诉过我这个地方?好典雅素朴的屋子,品味真是不落俗套!”   孟语陶没有答话,反问她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宋心碧如实回答:“是于伯告诉我的。”   “哦,原来是于伯,那老头儿真是多事,”孟语陶苦笑了下,道,“我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我母亲生前就住在这里。心碧,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我将这地方当作了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回忆,你懂吗?”   宋心碧勉强笑了下:“我懂的。那我不打扰你了,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却不想,孟语陶突然拉住了她。   他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我现在很想跟你分享我的回忆,所以请你留下。”   她的发梢传来淡淡的桂花香,他再一次迷失了自己。他吻着她的发,恨不能将她的全部气息吸入肺腑。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宋心碧有些招架不住。   她挣开他的怀抱,淡淡道:“我第一次来这里,不如带我参观参观?”   说完,她径自往楼上走去。   左手边的房间虚虚掩着门,空气中仍漂浮着脂粉的香气。宋心碧皱了下眉,打开屋门——   洁白的床单凌乱成一团,并不像久未居住的模样。她走到床边,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顶黑色垂纱的女帽。   孟语陶在她身后,见到她手里的东西,瞬间失神。 作者有话要说:     ☆、夜晚的盛筵   宋心碧假装漫不经心问道:“语陶,这是谁的帽子呀?”   孟语陶顿了下,答道:“可能是母亲的旧物吧,下人打扫卫生时不小心丢在这里了。”   宋心碧心中苦笑,这帽子上还残留着香水气息,怎么可能是旧物?联想到刚才来小公馆时看到的那个身影,她已经猜出了一切:她知道他风流多情,可她无法接受他的欺骗,更无法接受他的背叛。   宋心碧隐藏好情绪,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没有力气追根究底,没有力气探寻他心底的答案,更没有力气与他哭闹纠缠。此刻,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   他却偏偏不让,在她出门的瞬间,紧紧箍住她娇小的身躯。   他的吻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浓烈,疾风暴雨般袭来。她拼命挣扎,却被他越抱越紧。两人一齐倒在大床上,他钳制住她的双手,不许她反抗。她无助地看向他的面庞,却只看见他忘情的双眼。   女人是容易被软化的,在他温柔的眼眸里,她选择原谅与遗忘。   可是,就在他准备与她融为一体时,她忽然看见了枕头上鲜红的唇印——   那就像是一片血迹,在她眼前缓缓洇开,渐渐模糊。   他见她双眸含泪,强行克制住欲望,停止动作问她道:“心碧,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低头看向自己,他们□□的皮肤紧贴在一起,这种感觉十分羞耻:他怎能如此,怎能和别的女人睡过后,又来碰她?   她狠狠推开他,他没有防备,颓然的倒在一边。   “孟语陶,你的欲望怎么这么强,刚才有了一个女人,现在又想要一个?”她咬住唇,冷冷说道。   他看向她,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目光却渐渐冰冷。他这才发现枕头上的唇印,百口莫辩中只好沉默。   宋心碧坐起身,迅速穿好衣服,快步离开。楼下关门声重重响起,整栋房子里又只剩下他——   他苦笑,真是报应,刚才他对别人残忍,如今他也尝到了被残忍对待的心酸滋味。   空气里还有她的气味,她就像是朝云晨雾,匆匆而去无觅处。他想,这次他是真的伤透了她的心。   而唐府里,此时正是一派热闹景象。   大桌上布满了精致菜肴,山珍海味、鱼翅熊掌一一罗列,即使食客只有两个人:唐如玉和宋心芫正围坐在圆桌边,享用着晚餐。   唐如玉为宋心芫盛了碗汤,笑盈盈道:“来,心芫,尝尝这山药茯苓乳鸽汤,很滋补的。”   宋心芫刚呷了口汤,唐如玉又往她碟里舀了勺菜。   宋心芫瞧了半天,没瞧出来是什么,忍不住问道:“姑姑,这是什么呀?”   唐如玉笑道:“这是梅花鹿筋,用苹果和萝卜煨制的。放心吃,没有膻味儿!”   宋心芫受宠若惊:“姑姑,这顿晚餐太丰盛了,我……”   唐如玉嫣然笑道:“这都是很平常的膳食,不足挂齿的。”   宋心芫暗暗咂舌,这表姑家真是富贵奢靡:平常的膳食,已是往日从未尝过的山珍海味。若真的铺张起来,岂不是连龙肝凤胆都能拿来烹饪?她们宋家过去也是高门大户,却不及这里的一半排场!   唐如玉观察着宋心芫的表情,已经猜到这女孩儿的小心思:这顿晚饭,她本来就是准备震慑宋心芫的。一切如她所料,宋心芫果然乖乖进了她的套。   她惬意地呷了口汤,眼眸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心芫啊,不是我故意挑拨,实在是你姐姐对你太过刻薄,我都看不下去了!”   宋心芫嚼着鹿筋,口齿不清的问道:“姐姐……姐姐怎么了?”   唐如玉叹道:“唉,你姐姐呀,光顾着自己享受,把你都丢到脑后咯!看看吧,今天我说要为你操办‘接风宴’,她那是什么反应!她居然不愿意让你崭露头角,怕是担心你抢了她的风头吧?”   宋心芫吞下口中吃食,沉默不语。   唐如玉也不再多言,又往她碟子里夹了一筷子金黄的鱼翅,劝道:“多吃点,多吃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个阴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已经深了。   满桌的佳肴,到最后只剩下杯盘狼藉。宋心芫颇为不好意思,她午饭就没吃,晚上见到这么多美味,禁不住诱惑忘了矜持。   唐如玉微笑着说道:“心芫,我看你今天肯定是累了。快上楼休息吧,我让佣人专门为你收拾出一间卧室。”   宋心芫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心事重重的说道:“姑姑,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呀?我去找找她吧!”   唐如玉劝道:“唉,难为你还这么想着她!她呀,每次和三少在一起就会晚归,你不用担心的,快去休息吧!”   宋心芫仍然放不下心,穿了大衣就往外走。唐如玉送她到院门口,忽见一个袅娜身影远远走来。她轻轻一笑,知道计谋得逞!   宋心芫和那人擦身而过的瞬间,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她扭头看向那人,却只看见一个背影:溜肩细腰,应是个婀娜多姿的美人。   那人在院门边停下,和唐如玉熟稔地打着招呼。宋心芫还在回头观望,唐如玉凌厉的眼风斜扫过来,她慌忙收敛目光,低下头快步离开。   唐如玉看着宋心芫的背影,冷冷一笑。   周玉昔疑惑道:“那人是谁?蛮漂亮的,眉眼倒是有些像宋心碧。”   唐如玉答道:“她就是宋心碧的亲妹妹,宋心芫——好了,废话少说,那件事儿你办妥了吗?”   “办妥了,办妥了!我躲在街角亲眼看着宋心碧离开小公馆的,”周玉昔娇笑着,眼角眉梢充满媚气,“她离开的时候一直在抹眼泪呢,肯定是对孟三少失望了。”   唐如玉冷笑道:“好,很好!这是你的报酬,拿去吧,够你妹妹上学用的吧?”   周玉昔掂着钱袋,谄笑道:“够了,多谢唐小姐了。”   那边,宋心芫走到大街上,匆匆忙忙拦了辆人力车就往孟公馆去了。她一开始还担心车夫不认路,没想到他驾轻就熟拉她到了孟公馆门口。   孟公馆的小楼灯火通明,音乐声隐隐传来:孟督军好久没回家,这次回来专门办了舞会招待过去的朋友。   站在铁栅栏门口,宋心芫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莽撞的闯进去。   正迟疑间,有个戎装男子走出了小楼。看到门口伫立的少女,他很礼貌的对她点头。   宋心芫打量他的装束,猜测他是孟督军的副官之流,语气也就没那么客气:“喂,你们家三少爷在吗?”   “我们家三少爷?”   这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眉清目朗,身姿英挺。听到宋心芫的话,他皱了下浓眉,并未回答。   宋心芫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孟三少在家吗?”   男子摇头道:“不在,我下午就没见到他。”   “原来他没回家呀,真是奇怪,大晚上会去哪儿呢,”宋心芫嘟嘟囔囔抱怨着,小嘴撅得老高,“看来我姐姐也不在这里了,他们会去哪儿呢?”   男子疑惑道:“姐姐,什么姐姐?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的名字,等三少回来了,我让他找你去。”   “我叫宋心芫,不过你不用让他去找我,”宋心芫笑了笑,美丽的容颜像桃花般娇艳,“我还得去找我姐姐,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月下的交谈   宋心芫四处寻找宋心碧的时候,宋心碧正坐在河边发呆。   月色溶溶投射在河水里,就像是遥远朦胧的梦境。清风拂过,河边的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在慢慢走近。   宋心碧双手环抱住膝盖,将脑袋埋进灰色的大衣里。她很冷,却不想回去唐府。身后的“沙沙”声越靠越近,她想着心事完全没有察觉,以为是风吹芦苇的声音。   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宋心碧低着头,忽然闻见一阵桂花的甜香:明明是冬天,怎会有桂花?   她疑惑的抬眸望去,就见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眸很深,深得像是望不到底的幽潭——   每次看到他的眼睛,她就会心惊。   他递过来一个蒲包,笑着问道:“桂花千层糕,热乎着呢,要不要尝尝?”   宋心碧接过蒲包,拿起糕点轻咬了口,香味和甜味一齐弥漫在口中:从中午到现在,她一直没吃饭,现在吃到平日里最爱的桂花糕,她的心里顿时暖融融的。   她本来对他是戒备的,虽然有过很多次眼神交流,但靠得这么近说话还是头一回。因此,她有些许紧张与不安。不过尝了甜滋滋的糕点后,她心里的紧张也舒缓了许多。   “我最爱吃桂花千层糕了。”   “我知道。”   宋心碧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魏云潮浅浅一笑,月光下他的面容格外温柔:“因为我也爱吃桂花糕啊!”   宋心碧脸红了下,岔开话题:“真巧,在这里居然会碰见你。”   魏云潮笑道:“我刚在许家用过晚餐出来散心,却没想到在河边遇见了你。”   宋心碧愣了下,这才想起他是许曼卿的未婚夫:许曼卿和自己争锋相对,如果她知道魏云潮和自己坐在这里聊天,她会作何感想?   不知道为什么,宋心碧心里隐约有些期待,期待许曼卿得知这件事后的反应。   想起许曼卿气急败坏的表情,她就忍不住发笑。魏云潮看着女孩可爱的偷笑表情,他眼底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傻笑了一会儿,宋心碧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刚才……”   “没关系的,我不会介意。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河边呢,”魏云潮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问道,“是不是因为孟三少,你们吵架了?”   宋心碧收敛了笑容,脸色也变得黯淡:“你猜对了,我们是吵架了。我……想离开他了。”   “为什么?”   宋心碧犹豫了下,坦白道:“他背叛我,还对我说谎。”   “那你还喜欢他吗?”   “喜欢。”   “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呢?”   宋心碧沉思了下,答道:“很多地方呀!我喜欢他笑起来的模样,喜欢他说话的语调,喜欢他陷入沉思时的神情……总之,他有很多很多值得我喜欢的地方!”   她说着说着,嘴角浮起甜蜜的微笑,仿佛忘记了下午的不快。魏云潮一直温柔地看着她,听她在那里絮絮叨叨孟语陶的好。   “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何又要强迫自己离开他呢?且不论你们之间是否有误会,就算为了你自己快乐,你也不必要勉强自己离开他。”   宋心碧顿了顿,道:“我明白了,谢谢你。”   两个人挨肩坐在河边,静静欣赏水中的月色:宋心碧心中有种奇妙的温馨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很是安心和愉悦。魏云潮的话,让她再一次确定了和孟语陶在一起的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新生活与新房间   回到唐府之时,已是夜深人静。   唐如玉还没睡,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翻阅着本书刊。见到宋心碧进来,她眯起那双狐狸眼,从杂志后面偷偷打量表侄女的脸色:没想到宋心碧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沮丧的感觉,相反倒是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唐如玉将书刊随手扔在茶几上,宋心碧瞥见那是本《新青年》,忍不住笑道:“姑姑也爱看这种革命杂志吗?”   唐如玉不屑地撇了撇嘴:“看看这些所谓的革命青年天天在搞些什么呗,免得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速度了。”   宋心碧没答话,捧起杂志随意翻看起来。   唐如玉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道:“心碧,今天请柬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他收下了,”宋心碧头也不抬看着杂志,回答地漫不经心,“姑姑,您别说这里头有些文章写得真不错,看得我热血沸腾的!”   唐如玉的心思可不在杂志上。   她暗自嘀咕,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周玉昔明明告诉她,宋心碧是独自哭着跑出小公馆的:难道孟语陶后来追上了宋心碧,对她那么一解释,两人就和好了?唐如玉可不相信宋心碧是那样好哄的姑娘。   她正在暗自琢磨,门声一响,宋心芫也回来了: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就像是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   看到宋心碧坐在客厅里,宋心芫快步走过来坐到宋心碧身边,将脑袋枕在她的肩膀上。   宋心碧鼻子抽动了下,疑惑道:“心芫,你喝酒了吗?”   宋心芫点了点头,语气里还带着醉意:“姐姐,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已经回家了!”   宋心碧望了眼唐如玉,以为她故技重施,让宋心芫也去到舞场,意图让她沦陷在那种浮华生活中。没想到唐如玉也是一脸迷惑,仿佛这件事和她毫不相关。   宋心芫主动开口解释道:“姐姐,我找了你好久,最后在路边的小酒馆里偶遇了孟三少。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呢,我就陪他喝了几杯。”   另外两人,皆是一愣:宋心碧想的是孟三少独自喝闷酒,也许是真的伤了心;唐如玉想的却是孟三少和宋心芫一起喝的酒,那么宋心碧今晚定没和他在一起了。   可是,为什么宋心碧看起来精神焕发,看不出一丝难过的痕迹?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宋心芫却耐不住了,拉着宋心碧就要往楼上去:“姐姐,快回屋吧,我好累的!”   唐如玉笑着起身,道:“走,心芫,我带你去看看新房间去!”   宋心芫的卧室,在宋心碧卧室的正对面。   唐如玉刚推开门,宋心芫就忍不住惊呼道:“好大的房间!”   她的酒瞬时醒了:在家乡,她的那间小卧室不及这间一半大,布置也远不如这里华丽。   她走到那张铜制大床边,重重跌坐下去,褥子柔软到仿佛要将她弹起来。她的小脸更红润了,这次不是因为酒醉,而是因为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     ☆、隔墙有耳   唐如玉笑着说道:“你们姐妹俩好好休息,我也困了,先去睡了。”   说完,她带上房门离开。房中只剩下宋心碧和宋心芫两人,她俩终于可以敞开来好好聊天。   宋心芫兴奋地拍着柔软的床褥,感概道:“姐姐,来了姑姑家,我才知道什么是大户人家!你看看这床,好大好柔软呢,我一个人睡好奢侈!”   宋心碧瞧着妹妹的天真模样,不由笑道:“你看看,又少见多怪了吧?我说过,以后让你大开眼界的地方还多着呢!对了,今天的晚餐你是和姑姑一起吃的吧,说说都吃了什么好东西?”   宋心芫扳着手指数起来:“好多好吃的,都是我过去没吃过的菜式!一道梅花鹿筋,一道珍菌佛跳墙,一道黄金鱼翅,一道乳鸽汤……”   屋外,唐如玉将耳朵伏在门板上,听着屋内的动静。没想到这姐妹俩聊得都是些家常琐事,宋心碧仿佛对孟语陶并不关心,也不想告诉妹妹今晚发生的事情。   她听了半天,觉得无趣,只好悄悄离开。   宋心芫还在那里絮絮叨叨晚餐的丰盛,宋心碧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小馋猫,快别说了,收拾行李吧!”   宋心芫从床上跳起来,脱下身上的暗红绒线衣,又拍了拍衣服口袋。   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惊慌失措的说道:“姐姐,我的荷包不见了!”   宋心碧疑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不知道,但是晚上我去找你的时候还在的,”宋心芫语气急促,几乎是拖着哭腔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喝完酒我执意没让三少送我,我独自做人力车回来的,准是掏铜板的时候丢在车上了!”   宋心碧摇头道:“人海茫茫,肯定是找不回来了。不过没关系,现在住在姑姑家,衣食无忧,也不需要用钱的。”   “可是谨哥哥送我的鸡蛋在荷包里啊!这是他送我的唯一一件礼物,我怎么能丢了呢!”   宋心芫越说越急,眼眶快要沁出泪滴来。   宋心碧不忍心见妹妹如此伤心,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妹妹,别哭了,不就是一只鸡蛋嘛!下次给你的谨哥哥去封信,让他再给你画一个。家乡那边来往天津做生意的人蛮多的,托人给你带过来,不就行了?”   宋心芫总算止住哭,轻轻“嗯”了声。   宋心碧帮她一起收拾着行李,宋心芫突然开口道:“姐姐,你和三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宋心碧顿了顿,反问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他什么也没说,我猜的,”宋心芫尴尬的笑了笑,答道,“今晚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得醉醺醺了,我猜他准没认出我来呢!我想问他你去了哪里,他却一直拉住我喝酒,压根儿就不回答我。”   宋心碧苦笑了下,没搭腔:孟语陶宁愿独自去喝闷酒,也不愿去找自己。   也许,他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他主动来找她,她一定会原谅他。今晚和魏云潮的一番攀谈,她的心里已经澄明,为了爱,她会选择宽容。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的惊艳亮相   直到宋心芫“接风会”那天,孟语陶依旧没有出现——   宋心碧心里不是不难过的,但还是强打起微笑应对姑姑和妹妹。   “接风会”当天黄昏,宋心芫兴冲冲跑进宋心碧的房间,却见她倚在阳台上,望着落日发呆。   宋心芫悄悄走到姐姐身后,看了她半晌,没想到宋心碧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禁不住嘟起嘴抱怨道:“姐姐,想什么呢,那样入神?”   宋心碧这才发现宋心芫在身后:她这个天生丽质的小妹妹,穿着件淡紫缎面旗袍,外罩银鼠披风,头发在脑袋后面挽成了两个圆圆的髻。这么一番打扮,更显得她娇俏动人。她漂亮的小脸蛋因兴奋显得红扑扑的,即使不搓胭脂,也不嫌苍白。   宋心碧微笑道:“妹妹,你今天好漂亮!”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是担忧的:妹妹越是漂亮出众,那些男人对她越有觊觎之心。   可是,这些话宋心碧无法告诉宋心芫:宋心芫就如当年的自己那般天真纯洁,怎么可能了解那些男人的龌龊?   宋心芫见姐姐穿的还是家常素袍,忍不住催促道:“姐姐,你也去打扮打扮吧!马上客人们就来了,你这副样子未免也太素淡了吧?”   宋心碧哪里有心思打扮?但今天是妹妹的盛会,她不能不给宋心芫面子。   宋心碧笑着点了点头,走进屋里。   她扫了眼衣橱里色彩斑斓的绫罗绸缎,最后选了件天青色缎面旗袍,外搭白狐皮斗篷。   将头发编成两股辫子搭在双肩,淡淡搓了些胭脂,宋心碧对宋心芫道:“好了,咱们可以下去了。“   待得她们下楼,客人们早就来了,团团坐在客厅里有说有笑。宋心芫一出现,在场客人的目光全被她吸引。宋心碧则悄悄的,躲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落里。   客人们皆想,宋心碧虽美,但过于清秀单薄,反不如宋心芫来得惊艳——   她包裹在旗袍下的玉体玲珑有致,胸口微微起伏跳跃着诱惑,粉嫩的小脸更是明艳照人。在宋心芫身上,兼具有花季少女的纯真烂漫和成熟少妇的风流韵味。   唐如玉满意地观察着客人们的反应,宋心碧却被其中一人吸引——是白老板,他居然也收到了邀请。   宋心碧曾经以为,白老板再也不会来到唐府,没想到他的脸皮比她想象中厚得多。而此时的白老板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宋心芫身上,压根儿没意识到那束紧锁住自己的目光。   唐如玉简单介绍完宋心芫,便邀请客人们跳舞用餐。丫鬟们端着饭食过来,留声机也打开了,悠扬的舞曲飘荡在整个唐府。   白老板走到宋心芫身边,宋心芫正和另外的客人聊天,没注意到身边突然多出的人影。白老板等了半天,那客人仍在喋喋不休;他倍感无聊时,正巧瞥见人群中宋心碧的身影。   白老板慢悠悠踱到宋心碧身边,嬉皮笑脸的说道:“心碧小姐,好久不见。”   宋心碧听见他的声音就心生厌恶,冷冷“嗯”了一声。   白老板却不想就此罢休,接着说道:“心碧小姐,上次的事儿真是对不住,我喝了酒糊涂了,竟然把你的房间当成如玉的卧房!多有得罪,望你大人大量别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贵重礼物与真面目   宋心碧不想和他多做纠缠,淡淡笑了下,就要转身离开。   忽听白老板又道:“对了心碧小姐,你还记得上次我送你的那颗粉红钻吗?”   宋心碧心中疑惑,这白老板怎么突然想起那颗粉红钻了?她转念又一想,上次她拒绝接受那么贵重的礼物,只说代为保管,看来这个贪婪的人现今得不到她便想要回那宝贝了。   还好,她一直将钻石锁在抽屉里,不然真不知如何交待。   宋心碧点了点头,刚要答话,宋心芫走了过来:“姐姐,你们聊得好开心啊!”   她嘟起小嘴,撒娇的模样更是可人。   白老板心中一动,从怀里掏出个缎面口袋,眯起绿豆小眼笑道:“心芫小姐,今天第一次见面,这是见面礼,望您可以喜欢!”   宋心碧刚想出口阻拦,宋心芫却已经接过那个缎袋:袋子里头是一条珍珠项链,珠粒颗颗晶莹圆润、洁白无瑕。   宋心芫愣了下,趁她出神间,白老板轻轻夺过项链,亲自为宋心芫戴上脖颈。宋心芫回过神,抚摸了下脖子上的珍珠,紧抿住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心碧正要帮她解围,宋心芫忽然轻声开口:“多谢白老板,这件礼物我很喜欢。”   白老板笑得更加殷勤:“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宋心碧不希望妹妹和白老板再多纠缠,挽住宋心芫的胳膊,催促她道:“心芫,我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宋心芫冲白老板抱歉的一笑,随宋心碧离开。   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宋心碧劝道:“妹妹,那白老板不是什么好人,你少和他接触。”   宋心芫摩挲着脖颈上的项链,争辩道:“姐姐,我觉得他很不错啊,和蔼可亲的!难道,你是嫉妒他送我礼物吗?”   宋心碧神色一凛,正要发话,就见一个身穿戎装的青年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宋心芫一见到他,眼眸里就闪过异样的光泽,搭在珍珠项链上的手也垂了下来。   青年人走到她俩身边,对宋心芫笑道:“咱们又见面了。”   宋心芫嫣然一笑:“嗯,我记得你。”   一边的宋心碧,却有些疑惑:“妹妹,这位是?”   “哦,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于陌,”青年人很有礼貌,温文的笑道,“我是孟督军的手下,之前一直在东北,这次随督军一同来的天津。”   宋心碧听说是孟公馆的人,眸光黯淡了下。   她正想找个借口离开,留机会给宋心芫和这青年独处,就听他说道:“这儿太吵了也太热了,咱们出去聊会儿吧!两位小姐可否赏光呢?”   说完,于陌趁宋心芫不注意,特意冲宋心碧眨了眨眼睛。宋心碧很是疑惑,不知他的用意;但人家既然已经有所表示,她便再没理由去推搪。   三人一起往唐府外走去,宋心芫满心欢喜,于陌若有所思,宋心碧则是疑虑重重。 作者有话要说:     ☆、舞会上的新面孔   到了唐府院门口,宋心碧就见孟家的黑色小轿车停在那里。   她瞬间明白了于陌的用意,回头寻他时,他已经走到车边,拉开了车门。   孟语陶从车里走出来,和宋心碧四目相对,默默无语。于陌拉了拉宋心芫的衣袖,示意她和他一起离开。宋心芫有些不乐意,于陌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宋心芫犹豫了下,终于同意与于陌离开。   他俩的身影渐行渐远,孟语陶这才双手插兜走到宋心碧身边,低头道:“心碧,其实我早就来了。刚才我一直等在车里,犹豫该不该进去。我不知道如何对你解释,但请你相信我,我对你……”   宋心碧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好了,不必多说,我信你。”   孟语陶抬眸,露出惊讶的神情:他没想到,宋心碧这么轻易原谅了自己。原本他还在发愁,发愁该如何面对她,如何对她解释,如何打消她的疑虑。如今看来,这么多天来是他多虑了。   宋心碧笑了笑,说道:“要不要进屋吃点东西、坐会儿?外面怪冷的!”   孟语陶点头应道:“好。”   两人携手走进唐府,丝毫不介意周遭的目光:所有人都在盯着这对璧人,或是惊讶或是嫉妒,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们知道,唐府的宋心碧一向清高自傲,无论如何讨好与献殷勤,都虏获不了她的芳心;没想到如斯佳人,却被风.流多情的孟三少征服。   他们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那些本来对宋心碧还心存妄想的人,这下把心思全投在了唐府的新人宋心芫身上。   唐如玉此刻的心理,却比那些男人们还要复杂:她本以为孟语陶好几天没来找宋心碧,两人之间必定出现了矛盾;却没想到今日孟语陶突然出现,与宋心碧和好如初,两人仿佛没又发生过任何罅隙。   她正寻思间,目光不经意一扫,却见宋心芫正和一个戎装青年有说有笑:那人仪表堂堂,丰神俊逸,唐如玉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再也移不开来。   她假装不经意间走过去,绯红色的紗质长裙摆掀起香风阵阵。   闻到浓香,于陌轻轻皱了皱眉头。   唐如玉却不介意他的异样,娇声道:“心芫,这位是个生面孔啊,是你邀请来的朋友吗?”   宋心芫吐舌一笑,十分俏皮可爱:“姑姑,我在天津卫哪儿有什么朋友呀!他是孟督军的手下,叫于陌。”   “于陌,不错的名字,”唐如玉眯起妩媚的狐狸眼,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第一次见面,我敬于先生一杯咯!”   说完,她的朱唇在酒杯边缘轻抿了一口,留下了鲜红的唇印。   于陌一直蹙眉看着她,直到唐如玉将酒杯凑到他面前:“我喝了,您也应该回敬我吧?”   于陌微笑道:“我的确应该回敬您的,这是礼节。不过我忘了拿酒杯,所以……”   “没事儿的,喝我这杯就可以,”唐如玉将杯子举得更高了些,快要凑到他的鼻尖,“现在一时半会儿寻不到酒杯的,您就将就下了吧!您该不会嫌弃我喝过这杯酒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灯会的约定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男性角色出现!于陌,大家喜欢吗?他的真实身份,是谁呢?   于陌笑了笑,坦然接过酒杯。他巧妙地避开了唐如玉的唇印,用杯子另一侧饮尽杯中酒。   唐如玉拍手笑道:“好,够爽快!于先生,走,我带你去尝尝咱们这儿新做的点心!我今天特地请了个西菜厨子来府上呢,你一定得尝尝……”   她边说边挽住于陌的胳膊,拉着他就往摆放点心的长桌那边走。于陌抱歉地对宋心芫笑了笑,宋心芫微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于陌和唐如玉离开后,宋心芫很快又被一堆客人围住了:他们嘴里说的,无非是那些恭维讨好的话语。宋心芫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还不得不强打起笑脸应付他们。   这边客人们喋喋不休,那边宋心碧和孟语陶挽手坐在沙发上聊着天。宋心芫从人群里瞥见他俩,对客人们致歉后,朝他们走去。   走到沙发边,宋心芫重重跌坐下去,揽住宋心碧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你光顾着和三少聊天,都不理妹妹了!”   宋心碧正要开口,孟语陶已经抢过话头:“你是今晚的主人公,大家目光的焦点,我们可不想夺走你的风头!”   “什么风头呀,我可不想出,”宋心芫嘟起嘴,抱怨道,“那些人在耳边唧唧喳喳的,说的都是些无聊的话题,真烦!对了三少,刚才你的小跟班于陌告诉我,元宵那天咱们一起去看灯会,你俩可不许食言丢下我们单独行动哦!”   宋心碧疑惑道:“灯会?什么灯会?”   宋心芫惊讶道:“啊,姐姐还不知道吗?”   孟语陶笑道:“我还没告诉心碧呢!元宵那天城里有灯会,很盛大的,到时咱们一起去看!”   “口说无凭,拉钩为证!”   说着,宋心芫伸出小指,俏皮的吐了吐舌。   孟语陶笑了笑,也伸出手指,和她轻勾了下。   宋心碧看在眼里,心中有种既奇怪又微妙的感觉:妹妹看孟语陶的目光不同寻常,仿佛满含了爱慕;这俩人不像朋友聊天,倒像在打情骂俏。   这个想法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她有些惊慌,强自按捺了下去:她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妹妹呢?   恰在这时,宋心芫唤了声“姐姐”,宋心碧看向她,她的眼眸清澈干净,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模样。   宋心碧起伏的心绪已经平静,微笑着问道:“怎么了,心芫?”   “姐姐,元宵灯会咱们一起去看,好吗?三少已经答应了,你也不许推辞哦!”   宋心碧莞尔一笑,点头道:“好啊,一起去。”   夜深了,宾客们渐次离去。到最后,只剩下孟语陶和于陌两个客人。   唐如玉缠着于陌,还想和他聊天;于陌却借口时间已晚,回到孟语陶的身边。   “三少爷,咱们该回去了。”   孟语陶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宋心碧,道:“心碧,要不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吹吹晚风?”   宋心碧还没回答,宋心芫抢先说道:“天气这么冷,冬天还没过去呢,你想让我姐姐着凉吗?我可不许你大晚上带走姐姐,你不心疼她,我还心疼呢!”   “好,说不过你这伶牙俐齿,”孟语陶笑了笑,又看向于陌,“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别耽误人家休息了。”      ☆、于陌的真实身份   走到唐府院外,于陌为孟语陶拉开车门,请他上去。   孟语陶环顾了四周,除他俩外没有旁人。他玩味的看着阿陌,狡黠一笑。   “二哥,这里没别人了,你不用再假装了吧?”   孟语陌抿了下唇,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语陶,我不是说了吗?只要出了孟家,我就是你的随从。”   两人坐在车里,孟语陌边开车边嘱咐道:“喂,你千万记住,别说漏了我的身份!心芫一直以为我是爹的手下,就让这个误会延续下去吧!”   孟语陶疑惑道:“二哥,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不告诉心芫你是孟家二少爷?她知道了你的身份,没准儿会恨不能嫁给你呢!”   孟语陌轻声笑了下,答道:“我就是怕她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想嫁给我。我要的是她对我这个人的真心喜欢,而不是她对我身份的喜爱,你明白吗?”   孟语陶摇头叹道:“二哥,我真是不懂你!罢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不过你也不用拿我和心碧做幌子吧,灯会这茬儿,是你想出来的吧?”   孟语陌不好意思地一笑:“如果不拿你俩做幌子,心芫怎么会答应去看灯会呢?不过,话说回来,心碧那个姑娘真挺不错的,我能看出来她对你是真心实意!我知道你一向浪荡不羁,不过遇到这么好的姑娘,你千万别辜负人家啊!”   孟语陶没有回答,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一直以来他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对感情专一。如今和宋心碧在一起,他确实没再沾花惹草,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他心里其实也很害怕,害怕会辜负宋心碧的一番深情。   孟语陌并没注意孟语陶的恍惚,笑着说道:“语陶,这件事儿可真有意思!咱们兄弟俩,哥哥喜欢上了妹妹,弟弟却又喜欢姐姐!”   孟语陶回过神来,附和道:“可不是嘛!看来咱俩都栽在这宋家姐妹手里咯!”   那边唐府里,宋家两姐妹也正在讨论孟氏兄弟俩。   她俩自然还不知道孟语陌的真实身份,宋心碧笑着说道:“妹妹,我觉得那个于陌好像很喜欢你呢!”   宋心芫坐在妆镜前,取下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和耳朵上的金坠子:这些首饰,都是她今天晚上的收获,她没想到短短一个晚上就能得到这么多珠宝。   宋心芫边小心翼翼将首饰放进梳妆盒,边说道:“他喜欢我又能怎样,他不过是一个下人!姐姐,你有幸能嫁入孟家的话,该不会希望我成为孟家下人的老婆吧?”   宋心碧摇头道:“我就是觉得他长相不错,人品不错,性格也不错。而且他不算孟家的下人,他是孟督军的手下,也是个军官呢!没准以后就飞黄腾达了,你也可以做官太太了!”   “姐姐,我可不想把赌注压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宋心芫嘟了嘟嘴,嘀咕道,“你也知道,咱们家在绍兴过得多么艰难,我不想再过那种穷日子了!”   听了宋心芫这番话,宋心碧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她只好拍了拍妹妹的肩,敷衍道:“夜深了,快休息吧,今天你也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赛诗   正月十五黄昏,孟家的车早早停在了唐府门前,宋氏姐妹却磨蹭了好半天才出来。   她俩皆是悉心打扮,一个是水绿旗袍白狐坎肩,头发随意束成马尾;一个是茄紫旗袍灰鼠斗篷,脑袋后挽着两个圆圆的髻。   远远走来,一个清丽脱俗,一个明艳动人,各有各的韵味气质,却都是赏心悦目的风景。   孟语陌手握方向盘,感慨道:“咱们俩兄弟真是赚到了!”   孟语陶笑而不答,看着那两个倩影越走越近。   待她俩上了车,孟语陶问道:“唐小姐呢,独自在家里过节?”   宋心碧答道:“姑姑怎会耐得住寂寞?下午她就和洋行的吴老板出去看电影了,一直没回来呢。”   孟语陶笑道:“我说她怎么肯放你俩出来呢,原来她自有安排!”   几个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车子就开到一条窄巷口,在路边停了下来。   四个人下了车,走进巷子里,巷子两边有许多小食店,屋里皆冒着白蒙蒙的热气。   宋心芫蹙眉道:“咱们就在这里吃吗?”   孟语陶点头:“就是这儿了。这边有家汤圆铺,包的汤圆很好吃呢!”   宋心碧笑道:“我也觉得这儿蛮有意思的。”   四人进了屋,那老板认识孟语陶,十分殷勤。很快,四碗汤圆上了桌。   孟语陌刚要拿起筷子,被孟语陶拦下:“诶,于陌,咱们先别忙着吃,做个游戏如何?”   “游戏,什么游戏?”其余三人皆露出迷惑的表情。   孟语陶接着说道:“咱们每人碗里两个汤圆,是为图个好彩头‘好事成双’,但肯定不够吃。这样吧,咱们每人来一句关于元宵的诗,接不上来的人碗里汤圆就得给下一个吟诗的人。咱们中选出两人饿肚子,另外两人各吃四个汤圆,‘事事如意’,怎样?”   宋心芫心中暗想,孟语陶出的这个点子着实不好。她平日不喜诗书,这下肯定得出丑饿肚子了!   不待她反驳,孟语陶已经笑着开口:“我先来吧!‘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于陌接着说道:“我也想到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轮到宋心芫,她皱着眉说不出话来。   孟语陶刚要开口罚她,她忽然嚷嚷道: “哎,我想起来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如何?”   她满脸得色,其余三人却皆不答话。   宋心芫心里正在打鼓,宋心碧开口道:“好妹妹,这下我可帮不了你了。这句错了,说的不是元宵,是中秋。”   宋心芫俏脸一红,舀起两个汤圆放到孟语陶碗中,轻声道:“好,我输了,我的两个汤圆给你吃。”   孟语陶笑道:“那好,不能心芫一人饿肚子,还得有个人出局。咱们继续吧,‘欲向海天寻月去,五更飞梦渡鲲洋。’” 作者有话要说:     ☆、灯会与面具   轮到孟语陌,没想到他淡淡一笑,道:“我想不出了,我认输。我的这两个汤圆啊,给心碧小姐。”   说着,他舀起碗里的汤圆,放进宋心碧碗里。   宋心碧刚要客套几句,就见孟语陶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她瞬间会意,明白孟语陶想出这个游戏,是为了给于陌与宋心芫制造机会。   果不其然,等到四个人从铺子里出来,孟语陶提议道:“说实话,我真不忍心于陌和心芫挨饿呢!这样吧,你们一起先去吃饭,我和心碧去看花灯,待会儿咱们汽车边汇合。”   宋心芫很是不情愿地撅起嘴:“我不饿,我和你们看灯去!”   孟语陶扫了眼孟语陌,孟语陌会意,轻咳一声后说道:“心芫小姐,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让三少和心碧小姐独处会儿。”   宋心芫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是淡淡说道:“那好吧,我不打扰了。姐姐和三少看灯去吧,我去吃饭。”   说完,她转身就走,根本不理会后头的孟语陌。孟语陌苦笑了下,紧随她而去。   孟语陶和宋心碧沿着街边,信步往灯会那儿走去。   宋心碧笑道:“你这点子不错,正好让于陌和心芫独处会儿。”   “我哪里是成全他俩,我是成全我们俩,”孟语陶看着宋心碧的侧脸,月色下她的面色愈发莹白皎洁,“我希望和你独处,没有别人打扰,只我们俩。”   宋心碧红着脸嗔道:“尽会说些好听话,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孟语陶朗声一笑,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在怀中。   前面灯火辉煌,熙熙攘攘,只见人头攒动,鱼跃龙舞——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走到灯会那里。   宋心碧挣开孟语陶的怀抱,轻声道:“这儿人多,咱们还是收敛些吧。”   孟语陶笑而不语,但也不再勉强她。两人欣赏着头顶悬挂的花灯,还有道路两侧热闹的集市。   走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边上,孟语陶随手拿起一个陶泥面具,遮在脸上。   宋心碧专心看着吹糖人,忽然想起孟语陶,正要回头叫他,却见一张狰狞的兽脸近在眼前。   她吓了一跳,险些没惊呼出声。但很快她猜出是孟语陶在恶作剧,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孟语陶缓缓摘下面具,笑道:“吓到你没?”   “这面具真可怕,我刚才被你吓坏了,”宋心碧顺着他的话头,附和他道,“你从哪儿买的,快别带了,好难看!”   孟语陶重新带上面具,遮住他那张俊脸。面具后他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这面具多好看啊,刚才卖面具的那人告诉我,这是西藏那边的‘蓝面具’呢!你看看,好多看灯的人都带着面具,多有意思!”   宋心碧带着玩笑的心态去抢他脸上的面具,他却一闪身,让她扑了个空。   两个人在人群里你追我赶,边笑边闹。正开心时,她却迷失了他的身影。   周围全是人,宋心碧却感觉十分寂寞与茫然。她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下里寻找他的身影。可是找了好半天,依旧没见他的英挺身姿。   她急得想哭,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她摔入了面前走来的人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与河灯   她有些尴尬的抬起头,就见一张狰狞的兽脸近在咫尺:这次,她的心中满是惊喜,没有惊吓。   她轻轻抬手,摘下那张狰狞的面具。却没想到面具后的那人,黝黑深邃的眸子,温润如玉的面庞,是熟悉的脸孔,却不是她要找的那人。   宋心碧很是失望,嘟囔道:“原来是你呀!”   “不然呢,还会有谁?”   魏云潮带着浅笑,打量着怀中的女孩。   宋心碧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依靠在他怀中,她匆匆避开身子,抱歉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你是在找孟三少吗?”   宋心碧被他猜到了心事,羞涩的点了点头。   魏云潮好半晌没说话。   沉默的气氛令人尴尬,宋心碧主动开口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你现在是常住天津吗,陪许曼卿?”   “并不是,过完年我来这边谈生意,顺带来看看曼卿。”   “哦,原来如此,”宋心碧点点头,又问道,“她和你一起来看灯会的吧,你们也走散了?”   魏云潮微笑道:“对,也走散了。咱们也算有缘,不如就搭个伴吧!让我们两个‘天涯沦落人’一起去赏灯,如何?”   与其独自在这边没头苍蝇般地乱找,不如和这位熟人一起边看灯边找寻。   思及此,宋心碧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沿着挂满花灯的道路一直走下去,一路光影变化,就像是梦里的世界。等到走到河边,只见好多人围在那里放河灯,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河面上漂满了莲花形状的河灯,烛火明明灭灭,顺着铺满碎银般月光的河道蜿蜒而下。人们双手合十,虔诚默念着心中的愿望。   宋心碧疑惑道:“放河灯难道不是为了祭奠亲人吗?只有七月半才可以放河灯吧!”   “并不是这样的,不同的节日放河灯寓意也是不同的,”魏云潮遥望着河面,笑道,“放河灯不仅可以祭奠亲人,还可以寄托自己的心愿。你有什么愿望写下来放出去,河神会听见的。”   “是吗?这么神奇。”   宋心碧将信将疑,拿起摊子上的一盏莲花河灯,托在手中。   魏云潮看出她喜欢这盏灯,于是抢先给老板付了铜板,笑道:“走,咱们放河灯去。”   到了河边,魏云潮从宝蓝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银色钢笔,递给宋心碧:“有什么愿望,就写下来吧!”   宋心碧接过笔,略略一想,在河灯上小心写下心愿。她时不时偷瞄一眼魏云潮,他一直含笑望着河面,似乎并未注意她的举动。   写完愿望,宋心碧将笔还给魏云潮,小心翼翼将河灯推入水中。她双手合十,目光十分虔诚,似乎那盏小小的河灯真的能把她的愿望传达给神明。   她正盯着河灯上越来越微弱的烛火出神,就听有人唤了声“姐姐!”回眸,就见宋心芫和孟语陶站在身后。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宋心碧恍了下神,孟语陶已经走到她身边蹲下:“心碧,刚才我找了你好半天呢,原来你在这里!”   “是你自己先跑不见的,别怪我,”宋心碧紧抿了下唇,很不开心的模样,“你去哪儿了,怎么会和心芫在一起?于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的居心   孟语陶解释道:“刚才我正和你玩闹呢,忽然有人扯我袖子,我一看是心芫,就和她聊了几句。没想到聊完回头找你,你已经不见了!”   宋心芫帮腔道:“对呀姐姐,就是这样的!是我不好,你别怪三少呀!我和于陌在人群里走散了,若不是三少,我肯定会走丢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宋心碧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她顿了下,道:“没关系的,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玩儿吧!我正和魏先生放水灯呢,你们呢,要不要放灯?”   孟语陶瞧了眼坐在河边的魏云潮,他正望着水面,若有所思。孟语陶走到他身边,却见他手里也捧了盏河灯,灯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照出灯面上墨黑的字迹。   孟语陶眯起眼,在心里默念完那行字,蓦地一怔。他凌厉的目光扫过魏云潮的面庞,正巧魏云潮也正看向他。   魏云潮目光坦然,神情不卑不亢。他将河灯从容推入水里,欲要离开。   孟语陶冷笑了下,走到宋心碧身边,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唇蹭着她的耳际,暖暖的呼吸拂过她的侧脸,弄得她颇为不好意思。但周围人多嘈杂,她又不便挣扎,只好红着脸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孟语陶笑道:“魏先生,实在抱歉!夜已深沉,我得把两位小姐送回家了。”   魏云潮微微一笑,道:“好,那魏某就告辞了。”   宋心芫立在一侧,观察着两人的神情:这两人虽都在笑,可是那笑意却都未达眼底,冷冰冰的。   她来不及细想,孟语陶已催促她离开。宋心芫想要追过去,却被魏云潮唤住。   她停下脚步,蹙眉问道:“魏先生有何指教?”   魏云潮的脸上仍挂着温雅笑意:“心碧是你的亲姐姐,三少是她的心上人。作为妹妹,我希望你可以记住这一点。”   宋心芫心里发虚,嘴上却不依不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当然知道心碧是我的亲姐姐,也知道三少是姐姐的心上人!好了好了,我不想和你啰嗦了,我要赶快去找姐姐和三少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不再给魏云潮说话的机会。魏云潮也没打算和她多说,这件事儿,点到为止,他希望宋心芫自己可以领悟。   宋心芫在人群里四处寻找,却未见孟语陶和宋心碧的身影。她正在心里抱怨魏云潮,忽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她惊喜的回眸,却见孟语陌满含笑意站在那里。   宋心芫很是失望,嘟囔道:“怎么是你呀?哎,我不是让你别跟着我了嘛!”   孟语陌疑惑道:“你刚才不是说去方便嘛,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看你刚才的模样,是在找人?”   “懒得和你废话,你见到三少和我姐了吗,”宋心芫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快走,帮我去找找他俩!”   孟语陌笑道:“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两不相干啊!好了好了,先别找他们了,那边在猜灯谜呢,咱们一起去看看!”   不等宋心芫答话,他已经用力拽住她的胳膊,拉她去了灯谜那儿。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宋心芫挣脱不得,只好作罢。   她心里骂了他不下十遍,孟语陌却一直笑着:他知道她怨他,但是为了弟弟的幸福,他必须这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戏子与少爷   孟语陶拥着宋心碧离开河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一间茶楼门口停了下来。   宋心碧疑惑地抬眸打量茶楼上的牌匾,只见黑漆木板上书着三个龙飞凤舞的金粉大字:聚香斋。   宋心碧忍不住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孟语陶神神秘秘笑道:“这儿的茶不错,戏更不错。今晚这间茶楼请了个有名的昆曲班子来演出,你正好也是南边来的,应该会感兴趣吧?”   他笑得十分狡黠,令宋心碧更加迷惑。她正要随他走进去,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语陶,心芫呢?”   孟语陶答道:“放心吧,心芫现在和于陌在一起呢,很安全的!心碧,咱们看咱们的戏,他们玩儿他们的,别担心了!”   宋心碧这才放下心来,随他一起走进茶楼。   进了茶楼,好戏已经上演。舞台正前方有两个空位,似乎是专为他俩预留。   孟语陶领着宋心碧入座,小二奉上茶叶,在孟语陶耳畔嘀咕了几句。孟语陶笑着点了点头,随他一起走到舞台侧面。   那儿,站着个白须老头,看样子是茶楼老板。孟语陶和老板在那里谈笑风生,宋心碧瞧了他半天,他却没有察觉。   此时,舞台上正唱得热闹。这一场,正是昆曲的经典剧目《牡丹亭》。   身穿粉衫儿的娇俏花旦轻舞水袖,唱道:“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好一句“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宋心碧被唱词吸引,竟忘了孟语陶不在身边。待那花旦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她已经听得痴了,心中满是怅然。   好不容易从戏里分出神来,宋心碧端起茶碗,轻呷了口。看到身边的空座位,她这才想起孟语陶还没回来。看向舞台侧面,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宋心碧着了慌,四下环顾,不仅没看见孟语陶,连那白胡子的茶楼老板都不见了。   她正左顾右盼时,舞台上小生已经登场。观众们的脸上皆露出惊讶的表情,在那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察觉众人的异样,宋心碧疑惑地收回目光,就见台上那小生面容俊俏、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难怪大家会讶异——   他不像是戏子,倒真像是个落魄贵公子。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他唱着,那俊俏的眼风斜扫过来,盯住了台下的宋心碧。   那眼神实在太熟悉了,宋心碧猛然一怔,这才发现是孟语陶——他脸上盖着浓妆,她差点儿没认出他来。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唱昆曲。南腔北调区别很大,他拿捏起来却是毫不费力,加上天生的贵气,他将柳梦梅这个角色演绎的出神入化。   他在台上唱,她在台下听,他的眼神未有一刻离开过她,满满全是柔情:她是他的如花美眷,他误了她的似水流年,却是前生结下的缘来世未了的纠缠。   戏曲唱罢,他卸了妆出来,观众们这才知道柳梦梅就是孟三少。他们方才的惊艳和赞叹,此时全变成了鄙夷和不屑。他们的声音像蚊子般在宋心碧耳边嗡嗡响着,拂也拂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保守的秘密   只听他们议论道:“原来唱柳梦梅的那人,就是咱们天津卫有名的花花大少孟三少啊!好好儿的公子哥不当,偏来当什么戏子!”   “这孟三少成天不务正业,除了唱戏跳舞,还会做什么?”   “他今天还带了个姑娘来呢,好像是唐府唐小姐的侄女儿……”   听到有人说起自己,宋心碧看向那边,狠狠剜了眼说闲话的人。那人也是个草包,对上宋心碧的眼神,立刻就噤了声,再不敢多发一言。   孟语陶瞧见宋心碧故作凶狠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我从来没见过你发狠呢,没想到狠起来,也蛮震慑人的嘛!”   宋心碧嘟囔道:“那些人乱嚼舌根,着实可恶!”   孟语陶揽住她的肩,边往茶楼外走边安慰道:“我可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我今天唱戏,就是为博红颜一笑。别人说我玩物丧志也好,说我沉迷女.色也好,我为了你,做他们的谈资又何妨?”   听完这番话,宋心碧心里暖暖的、酸酸的,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动。她抬眸,对他粲然一笑:“好呀,你成功了,我很开心!”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车边,孟语陌已经在车里等待。   上了车,宋心碧问道:“于陌,心芫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孟语陌边发动汽车边答道:“她累了,我就先送她回去了。怎么样,你俩玩的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孟语陶用力拥紧宋心碧,笑着答道,“今天多亏了你呀,于陌。”   孟语陶这番话听起来话里有话,宋心碧暗觉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瞥了眼孟语陶,他嘴角含笑,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于陌的眼角眉梢也带着笑意,这两人似是有什么共同的秘密。   宋心碧摇了摇头,千思万想理不出头绪。   下了车,却不是唐府。   宋心碧打量着周围环境,惊讶道:“怎么带我来这里了?”   孟语陶凑到她身边,气息暖暖拂过她耳际:“我想让这个良宵更长一些,所以就带你来了小公馆。”   周玉昔的事情,宋心碧表面上不想追究,但内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来到这里,她就会想起那天的事情,那种感觉令她很是不适。   她推辞道:“今天累了,我想早点回姑姑那里。”   她回头想要上车,没想到孟语陌已经将轿车开走。宋心碧无可奈何,只好随孟语陶走进了小公馆。   进了屋,灯光昏黄,暖意袭人,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宋心碧有些尴尬,脸颊笼上淡淡一层红晕。孟语陶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加爱怜,将她轻揽入怀中。   宋心碧努力想了个话题,打破沉默而尴尬的气氛:“语陶,我怎么觉得你和于陌之间怪怪的?你俩好像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呀!”   “心碧,我不想瞒你,但你一定不能告诉心芫——于陌其实是我的二哥,孟语陌。”   “呀,原来他是你哥哥!”宋心碧惊讶的同时,想起了曾经和宋心芫之间的交谈:宋心芫说过,阿陌是下人,她和他之间并无可能。   如今宋心碧知道了阿陌的真实身份,她半是欢喜半是忧虑:喜的是这样一个出色的青年对妹妹一见倾心;忧的是妹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孟语陌始终保持着抗拒的姿态,而她又必须守口如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馆的小灯会   见宋心碧低头沉思、似有满腹心事,孟语陶柔声询问:“在想什么呢?”   宋心碧缓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惊讶。”   “二哥那个人,做事风格一向与众不同,但总会出奇制胜。所以,我爹常说二哥是他最优秀的儿子。我相信二哥这么做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咱们就别操心了!”   宋心碧“嗯”了声,刚想找个理由告辞离开,眼眸忽被一条白色纱绢蒙住。   她心里正在打鼓,就听孟语陶在她耳边低喃:“心碧,随我来。”   他牵住她的手,领她往楼上走去。   宋心碧双眼被蒙住,嗅觉却变得异常灵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他们越往前走,那桂花的香味越浓。等到他俩停下脚步,那浓郁的桂花香已经渗入了每个毛孔,将整个人都熏得香香的。   蓦地,他轻轻解下她眼前的纱绢。他的指尖掠过她鼻尖的时候,她闻见了他手上淡淡的薄荷烟气。两种不同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分外好闻,她贪婪地猛嗅了一口,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这间卧室,她上次来过。此时,这间屋里挂满了灯笼,五彩缤纷,绘着精致的图案,散发出暖暖的昏黄烛光:这儿仿佛办了个个小灯会。   宋心碧在这片灯笼海里迷了眼,身体轻盈旋转着,甚至忘却了上次来到这里时的不快。   红的灯笼,紫的灯笼,绿的灯笼……绘着流水环抱的人家,绘着鸣翠柳的黄鹂鸟,绘着关不住的满园□□。她兴奋地看着灯笼,神情天真烂漫如孩童。他悄悄走到她身边,趁她不注意间拥她入怀。   宋心碧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男子气息让她身体微颤。她胸口起伏着,急促喘息着调侃道:“你的鬼主意真多呀,这些灯笼又是哪儿捡来的?”   孟语陶笑道:“每一盏灯笼,都是我去灯笼铺亲自挑选的——怎么样,喜欢吗?”   “很漂亮,我喜欢,”宋心碧抬眸,正对上他满含柔情的目光,她红了脸慌忙又低下头去,“屋里怎么这么香啊,好浓郁的桂花味儿!”   “我知道你喜欢桂花香,特地买来香料,洒满了房间每个角落。”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攀上她的旗袍衣领,轻解上头那一小粒珍珠盘扣。   她感觉到他的动作,慌忙抓住他的手,红着脸道:“我今天累了,想回去了。放过我,好不好?”   他愣了下,垂下双手,放开了她。   踱到房间一侧,孟语陶的神情颇有些沮丧:“为什么,是为了他吗?”   宋心碧疑惑道:“他?”   孟语陶回身看她,却见烛光下她的脸色红扑扑的,晶亮亮的眼眸里柔情似水: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更让他焦躁难安。他的心里焚起了一把烈火,是因为嫉妒,抑或因为欲望,他已分不清。   她还在沉思,他已经快步走到她身边,紧拥她入怀。他的力气很大,弄得她骨骼生疼,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没想到她的惊呼,引来了他更粗、暴的举动。他毫不怜惜地扯开她的衣领,领口上的珍珠扣子掉落在木质地板上,噼啪几声脆响。她无奈地合上双眸,任由他横抱起她,将她扔在宽厚柔软的大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河灯上的心愿   他狂躁的吻暴风骤雨般击打在她柔嫩的皮肤上,她双眼空洞地看向天花板上悬挂的五彩灯笼,心里满满都是委屈:她怎能在他和别的女人鱼水情浓的床上,与他行云雨之欢?一想到曾经有别的女人睡在这张床上,想到他们曾经在这张床上缠绵缱绻,她就觉得这洁白的床单变得很脏。   当然,床单是新换过的,那鲜红的唇印已经寻不见。然而那红痕已经烙印在了她的心口,抹不去擦不掉,就像是还在流血的伤口。她的心在滴血,却还要承受他强加在她身体上的痛楚。   他的力气很大,她拗不过他,只能默默流泪。泪水蜿蜒滑落的时候是寒凉刺骨的痛楚,他不经意间抬眸,正巧看到她无声落泪的模样。   蓦地,他的心抽痛了下。   颤抖着双手为她拭去眼泪,他想安慰她,没想到冲口而出的却是尖刻的话语:“怎么了,心里有别人了,就要故意做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   她闻言一怔,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但是很快,那种惊讶就被痛楚取代:她闭上眼,不再看他;他的脸被烛火染成了温暖的黄,他的眸光却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清冷。   她知道,他对她好,不过惑于她鲜活美丽的身体,一旦得到,便不再珍惜。也许,她就像别的女人一样,是他的玩物,玩厌了,就丢掉。她不想再看他那张英俊的面庞,她已经越陷越深,他却想抽身而出。   孟语陶察觉宋心碧突然的冷淡,他不清楚她内心的想法,却想起今晚魏云潮写在灯笼上的话语。那些暧昧的话语,在他的心头,缠绕成丝线。   他想起他们谈笑风生的模样,想起她和那人在一起时如花的笑靥,想起她眸光里为那人绽放的华彩:他本以为,那纯美的笑颜、那溢彩的眼眸,只属于他。   她锁骨上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此刻在他眼里红得刺目。他轻吻上她的锁骨,低声叹道:“别离开我。”   她以为听错了:那一声恳求细如蚊蚋,随着他的叹息飘渺远去。她没来得及细想,他已经占有了她,疼痛和快、感同时袭来,她的大脑随之一片空白:罢了,恨也罢,怨也罢,她已经是他的人,又何须去思虑太多?   欢爱过后,他并没有立即入睡。他已经冷静下来,看到躺在床上未着寸缕的她,他心里一疼,拉过被子为她遮住柔弱的娇、躯。   宋心碧合住眼眸佯装睡着,耳朵却在听他喃喃自语:“心碧,你知道吗,今晚看到你对他笑得那么美,我的心很疼。”   原来,孟语陶口中那个“他”是魏云潮。   宋心碧知道他误会了,匆忙起身解释道:“语陶,你想多了,我和云潮只是好朋友。他有未婚妻的,就是那位许曼卿,你记得吧?”   孟语陶苦笑道:“我知道他有未婚妻,但和许曼卿订婚,并非他自愿啊!晚上他写在河灯上的话我都看见了,我知道他喜欢你,所以希望你永世平安喜乐。”   宋心碧闻言,微微一怔:她没想到,魏云潮写在河灯上的心愿与自己有关。难怪了,孟语陶今晚情绪这样反常。   她忽然明白过来许曼卿为什么那样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在学校里处处刁难自己,为什么和自己争锋相对——原来这一切的缘由,是魏云潮。 作者有话要说:     ☆、童年的噩梦   看到宋心碧沉思的表情,孟语陶心中更加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说到魏云潮,宋心碧都会发呆入神。那个男子足够优秀,在他面前,孟语陶不由紧张与自卑。他好害怕,害怕自己费尽心思得来的女人,会落入其他男人手中。   蜡烛燃到了尽头,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熄灭,很快屋里一片漆黑。空气中游走着桂花香和欢、爱后的暧昧气息,在黑暗中闻起来十分诡异。她缩在被子里,头枕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胸口起伏的频率。   忽然间,黑暗中亮起星点火光,是他点燃了一支烟——   白烟渺渺升起,聚而复散。   他抽着烟,喃喃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她没答话。她已经倦极入睡,沉沉进了梦乡。   他抚摸着她光滑的面颊,叹息道:“心碧,谁才是你的魂牵梦萦之人呢?”   他没有安全感,从小就没有。他的母亲,是唱昆曲出身的,被大太太压制,一辈子不许踏进孟公馆的大门。于是,他和母亲只能住在小公馆里。   父亲偶尔会来,更多的时候是为公务奔波在外。他连大公馆那边都很少回,更别说来小公馆这儿了。每次父亲回来,小公馆都像过节——母亲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戴上最华美的首饰,穿上最隆重的盛装,只为了迎接那个不见得有多爱她的男人。   后来,母亲不知从哪儿搞到一小瓶丹药,据说服用后皮肤会更加光泽细腻。   初期,母亲的容貌确实是越来越好,越来越光彩照人,她对药物的依赖性也越来越强。渐渐的,她的身体就垮了,终至卧床不起。哪怕是重病期间,她都坚持要服那丹药,她根本不知道里头含有致命的水银。那些水银在她体内积少成多,最终夺去了她的性命。   那时候他才□□岁,刚刚懂事,便要承受丧母之痛。他不明白,说好了要一辈子相依为命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撇下他独赴黄泉?   从母亲去世那天起,他的心就像裂开了一个洞,再也无法感觉安全。所以,成年后他才需要用更多的温暖去填补这个漏洞。   他拥有过很多女人,每一个都有柔软火热的身躯,但从没有任何人能带给他真正的温暖——除了她。   或许是夙缘,她越走入他内心深处,越令他害怕和不安。他担心终有一日会失去她,他不敢说有多爱她、不敢说一辈子不辜负她,却想要一直占有她。他是个自私的人,他想要拥有她全部的爱,他想要做她唯一的爱人。   宋心碧不安地翻了个身,她还在梦中,睡得很沉。   他低下头,贪婪地嗅着她的发香,听她轻声呓语:“语陶,语陶。”   梦里,她还在唤着他的名字。他明知道她是在在说梦话,还是忍不住拥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在的,就在你身边。”   她甜美的鼾声细细传来,他终于也可以睡得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板的钻石   第二天早晨孟语陶醒来的时候,宋心碧已不在身边。   若不是枕头上还留有几缕细长的发丝,他真会以为昨晚是一场“去似朝云无觅处”的春梦——她连离开都这样悄无声息、不愿意告诉他吗?   他恍然入神。   而此时,宋心碧正坐在回唐府的人力车上。   地上结了霜,车夫不敢跑得太快,生怕摔了车上的客人。天色是阴霾的,天与地之间笼罩了层灰白色的厚重雾气,看不清来路,瞧不见去路,匆匆路过的人皆是面目模糊。   这阴霾朦胧的天气,倒很贴合宋心碧此时的心情:昨晚的事情让她感觉前路一片迷茫,这个令她依赖痴迷的男人,究竟值不值得她去为他付出一生?她记得他昨晚说过的所有话,记得他说出“故意做出冰清玉洁的模样”这种羞辱她的话,接着却又恳求她别离开他。   她想起,昨晚他演的那出《牡丹亭》:他在台上是个好戏子,在感情里也是个好戏子——他一忽儿温柔多情,一忽儿冰冷残忍,她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凝思间,车已经停在了唐府门口。宋心碧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衫,尽量不让自己瞧上去那么狼狈:今早匆匆离开小公馆,她竟忘了梳头。   这个时间,姑姑和妹妹应该已经起床,一夜未归的事情已足够令她尴尬,她边走进唐府边思量如何应对姑姑和妹妹的发问。   唐府里的情形,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唐如玉穿着深红色旗袍、蜷着双腿窝在枣红色沙发里,她叼着烟,半眯着娇媚的狐狸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宋心芫一袭浅紫洋裙,头发慵懒散在胸前,坐在沙发里翘腿读着晨报;她俩中间夹着的那人,竟然是白老板!他胖墩墩窝在沙发里,就像是一座肉堆起来的山,宋心碧见到他就觉得油腻和厌烦。   听见宋心碧进来的脚步声,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她:唐如玉的眼神是锐利的,宋心芫的眼神是探究的,白老板的眸子里里则满含殷勤笑意。这三种不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宋心碧的心猛然一颤。   她预感到要发生些什么。果不其然,她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唐如玉嗔怪道:“心碧,你怎么才回来?白老板可等了你一早上呢!”   宋心碧冷冷道:“等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天仙驾临,那么稀罕!”   白老板闻言不羞不恼,笑眯眯说道:“心碧,我来找你不为别的,就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上次我托你保管的那颗粉红钻,你记得吧?前几天有位客人来我这儿找它了,还下了大额定金,让我这几天一定要为他寻到!你也知道,这东西是稀罕物一时半会儿不好找,我就想到你这里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宋心碧放下心来:那钻石就锁在她的床头柜里,她每晚睡前都会检查一遍,很是安全。   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她脸上也不自觉带上了些许笑意:“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把钻石拿来!”   说完,她就往楼上走去。   进了卧室,没想到解语正在里头,拿着鸡毛掸子扫墙上的灰尘。宋心碧匆匆推门而入,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板的请求   宋心碧顾不得和解语周旋,她匆忙走到床头柜边上,从手袋里取出钥匙打开抽屉。抽屉里乱七八糟一堆东西,她翻了半天,也没翻找到那个放着粉红钻的锦盒。   宋心碧着了慌:她明明记得前天锦盒还在抽屉里,怎么一夜间就消失了?   解语走到她身边,关切道:“姑娘,在找什么呢?”   宋心碧满头冷汗,急急问道:“解语,你打扫房间的时候可有拾到一个锦盒?”   解语迟疑了下,摇头道:“没有呀,姑娘。”   宋心碧不甘心,在抽屉里又翻找了半天。楼下人已经没耐心了,走上楼来。   唐如玉见宋心碧满脸焦急,安慰她道:“心碧,别急,慢慢找!”   白老板则在一边阴阳怪气道:“哟,该不会是丢了吧?心碧啊,这客人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且人家付了定金的,这损失谁来替我承担呀?”   唐如玉解围道:“老白,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丢了呢?心碧准是一时糊涂忘记放哪儿了,要不你看看宽限几天,等找到了我就差人给你送过去!”   白老板犹豫了下,总算松口:“好吧,那我就让客人再等等吧。最迟后天了,后天一定要给我送过来!”   唐如玉忙不迭的点头,待白老板离开了,她问宋心碧道:“心碧,那颗粉红钻你该不会真的丢了吧?”   宋心碧看着凌乱的抽屉,喃喃自语道:“我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的呀,怎么会不见了呢……”   “你想想,是不是不小心戴出去给丢了?或者拿回你绍兴家里了?”   “不可能,我知道这钻石贵重,从来不会拿出去的。”   “那可就奇了怪了!”   不仅唐如玉觉得奇怪,宋心碧更觉得奇怪:这床头柜上的锁是她来天津时新配的,只有她自己有钥匙,怎么可能被别人打开拿了钻石去?这事儿太蹊跷了,这钻石万不可能自己长了翅膀飞走的!如今白老板那边催得急,她必须找到这粉红钻,不然她可承担不起罪责。   宋心芫也走进屋来,询问道:“姑姑,姐姐,那白老板要寻的是什么宝贝呀,这样劳师动众?”   唐如玉抢先答道:“是粉红钻,很少见的一种钻石啊!那可真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呢!”   宋心芫惊叹道:“姐姐,你好糊涂!那么贵重的宝贝,你怎能轻易答应替他保管呢?这下可好,钻石不见了,咱们怎么交代呀!”   宋心碧急得快要哭出来,找了好半天,那钻石肯定是没在抽屉里了。至于怎么会凭空消失的,她也想不出缘由。   唐如玉见她这副模样,拍着她的背宽慰道:“心碧,没事儿的,这钻石绝不可能自己长腿跑了!你好好回想下吧,没准儿就想起放哪儿了!”   宋心碧想来想去,这钻石应该就在抽屉里。前天晚上睡觉前她还见了,她绝不可能把钻石挪到别的地方。如今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配了她的钥匙,故意拿走了这颗钻石。 作者有话要说:     ☆、不翼而飞的粉红钻   这一天就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粉红钻依旧下落不明。   宋心碧记挂着钻石的事情,一夜未眠,隔天脸色自然不是很好看。孟语陶接她出去吃午饭,她握着小勺儿一直发呆,孟语陶连唤了数声她才回过神来。   汤已经凉了,宋心碧毫不在乎,木然的喝着。她心里那块大石头放不下,吃什么都是一样的没滋没味。   孟语陶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心碧,你这是怎么了,还在为前天晚上的事儿生气吗?”   宋心碧此刻完全没有心情和孟语陶计较那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儿,她边喝汤边叹气道:“这件事和你无关,别多想了。”   “有什么烦心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与你一同承担。”   “这件事,怕是你也帮不了我,”宋心碧放下勺子,诉说道,“白老板之前送了我一颗粉红钻,我觉得太贵重没有收,他就以托我保管之名放在我这里。结果,这颗钻石被我弄丢了!现在白老板来找我要这颗钻石,我哪里给他找去?”   孟语陶疑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丢?你把钻石戴出去了?”   “没有啊,我一直锁在床头柜里呢!前几天还检查过,钻石还在,昨天却突然消失了。”   听到这里,孟语陶已经猜出了大概。   他见宋心碧愁云满面的模样,宽慰她道:“放心吧,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我给你找颗粉红钻来。”   宋心碧听完这番话,只是淡淡一笑,并未答话。她并不相信孟语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给她找来粉红钻,他说的这番话她只当他是随口安慰。   回到唐府的时候,已经天黑。   客厅里没人,连解语和绣香都不见了踪影。屋里空荡荡的,静得可怕。   宋心碧脱下大衣,正要上楼,忽听门外欢声笑语远远传来。   她停在楼梯上,听着外头的动静。那笑声越来越近,有姑姑柔媚的娇笑、宋心芫清脆的笑语,和白老板庸俗不堪的大笑。   宋心碧听到白老板笑声的时候,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直到三人进门,她还站在楼梯上发呆。   唐如玉头一个发现了宋心碧,她扭着裹在绯红缎子旗袍里的柔软腰肢走到第一级台阶上,笑道:“心碧,你回来啦?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宋心碧冷冷反问道:“姑姑,你们怎么会和白老板一起出去?”   唐如玉眯起狐狸眼,轻声道:“心碧,我这是在为你争取时间呀!我知道你的粉红钻找不见了,所以努力帮你取悦白老板,让他多给你些时间!最好呀,这件事儿就让他帮你平了!”   宋心碧冷笑道:“姑姑甘心取悦他便也罢了,何苦拉上心芫?心芫年纪小不懂事,小心弄巧成拙啊!再说了,那颗粉红钻究竟是丢了还是被哪个有心之人拿走了,还说不准呢!”   唐如玉盯住宋心碧冰冷的眼眸,努力压抑住心头的怒气:“你误会我也好冤枉我也罢,我这都是为了帮你!你别忘了,现在你和心芫住在我这里,别给我反客为主了!”   说完,唐如玉拽住宋心碧,拉扯她到楼下客厅里。唐如玉下手很重,宋心碧的腕子被她捏得生疼,待她松开手时宋心碧莹白的肌肤上已经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板的小心思   宋心芫正和白老板坐在客厅里聊天,白老板递给她一串金光闪闪的项链,宋心芫接过来在身上比来比去。   听见唐如玉和宋心碧的脚步声,宋心芫扭过头来,绽放出烂漫的笑脸:“姐姐,你快看,我戴这项链漂亮吗?”   妹妹晶莹的眼眸里布满天真,宋心碧心头一颤,强忍住不安,答道:“蛮漂亮的。”   宋心芫并没察觉宋心碧神色里的不自在,她边脱下身上的黑呢子大衣边说道:“今天我和姑姑去白老板的珠宝行了,好多漂亮的首饰呢!白老板真慷慨,送了我好些宝贝呢!”   说完,她冲着白老板甜甜一笑。   白老板眯起色咪咪的小眼,朗声笑道:“好宝贝自然要配真美人儿,这些首饰跟了你,才能体现出它们的真价值呢!”   宋心碧不希望宋心芫和白老板过多纠缠,招呼道:“心芫,咱们先上楼去,姐姐有话和你说。”   宋心芫露出疑惑的表情,正要随宋心碧上楼,被白老板叫住:“心碧,你有话和心芫说,我也正有话和你说呢!你先留下,咱们聊会儿。”   白老板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早收敛了殷勤的笑容。他掏出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眼神里满是轻蔑。   宋心碧还有把柄在他手中,自然不能得罪于他,只好回到客厅里坐下。宋心芫说了声“不打扰了”,就抱着首饰盒上了楼;唐如玉也不见了踪影。   和白老板单独相处的时候,宋心碧心中满是紧张和不安。那个雪夜不堪的回忆在她心中不停回放,肥腻的身子、猥琐的笑声和喷着酒臭味是她心头抹不去的阴影。   白老板猛咳一声,打开话匣:“心碧,还这么怕我呢?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干嘛每次见到我就像见到老虎一样?相比起来呀,你那个妹妹心芫可知情知趣多了!你要是像她那么乖巧,又怎会把自己逼到这步境地?”   白老板这话语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宋心碧一时之间理不清头绪,质问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把心芫怎么样了?我又把我自己逼到什么境地了?”   白老板“嗬嗬”冷笑一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强迫心芫怎么样的,你真以为我是色、鬼上身啊?至于你,我就不好说了。”   宋心碧蹙眉道:“有话直说吧,别卖关子了。”   “那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若是弄丢了那颗粉红钻,没关系,客人那边我帮你去周旋。只是我不能平白无故帮你呀,你说对不对?这人情债,你得想个办法还我呀!”   说完,他起身坐到宋心碧身边,肥厚的手掌覆上她盖在碧色旗袍下的大腿。宋心碧打开他的手,闪躲开去,坐到沙发另一侧,离白老板远远的。   白老板火冒三丈,低声斥道:“装什么纯情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和那姓孟的小子睡了?你和你姑姑根本就是一路货色,还在这里和老子装,老子不嫌弃你就是你的福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归来的小女佣   宋心碧沉默不语,她面无表情坐在那里,黑漆漆的眼眸像不起波澜的冰冷湖水。   白老板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倒起了几分惧意:这丫头身上的气质,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他咳嗽了几声,镇定了心绪,威胁道:“你别吃硬不吃软!我告诉你,明天你要是还拿不出粉红钻,那么就好好儿想想怎么赔偿我吧!别说什么对簿公堂,这件事儿要是闹开去,你姑姑和妹妹的名声都会受损!”   宋心碧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淡漠模样,白老板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只好愤愤然离开,去唐如玉那里寻求快~慰。   听到白老板上楼的声音,宋心碧这才敢卸下戒备、苍白着脸瘫倒在沙发里:明天,明天她能拿出粉红钻吗?必然是不能的,这件事情明摆着是有人要陷害她!可是这幕后的黑手是谁?是姑姑吗,她真的那么狠心要让自己万劫不复?   这一晚,白老板没有离开唐府。   他在唐如玉的卧房里,得意洋洋享受着属于他的优待。   他一手擎着酒杯,一手握住唐如玉正在为他捶肩的手,嬉笑道:“明晚我就得好好陪陪你那位好侄女了,你可别吃醋哇!”   唐如玉啐了他一口,嗔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乱喝醋的人吗?不过呀,心碧毕竟还年轻,你对她可不能像对我这么粗暴哦,小心别把她弄坏了!”   说完,她“咯咯”笑起来,声音酥酥软软,就像小爪子在挠白老板的心。   白老板欲火焚身,将身后之人猛拽入怀中,坏笑道:“行了,知道了!不过今晚呀,我先好好儿伺候伺候你吧!”   两人笑闹着抱成一团,从小沙发里跌到地毯上,他们索性就在地上开始温存。   白老板肥厚的身子压在她上面,唐如玉轻吟着奉承他,脑海里却掠过另一张英俊的面庞:陈景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终究都变了模样!   唐如玉阖上双眼,将泪水锁在眸中,身体的快~感和心中的痛苦一齐在击打她,她就是喜欢这种自我折磨的感觉。   隔壁卧室里,宋心碧窝在床上,未敢入睡。   虽然房门已经紧锁,她依旧害怕白老板会破门而入。加之明天将要面临的危境,令她心神不宁,压根儿就无法安然入梦。她索性起身赤足走到阳台上,让凛冽的春风吹吹心中的燥热。   今夜星辰黯淡,月亮似一轮玉盘,孤独地悬挂在深蓝丝绒般的天空上——   若能飞升成仙,她宁愿忍受广寒清寂,好歹能落个清清白白!   天上的月和地上的人遥遥相对,一样的孤寂、一样的冷清。   宋心碧正对月凝思,忽听院门“嘎吱”一响,有人悄悄走了进来。她看向院中,就见那人穿着灰短袄黑绸裤,乌黑的辫子上结着大红的头绳,鬓边簪着朵金色珠花——是解语。   大晚上的,怎么解语才回来?宋心碧起了疑:看解语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解语左顾右盼着,蹑手蹑脚打开唐府大门,轻声走了进来。宋心碧光着脚出了卧室,悄悄走到楼下,正巧见解语进了厨房。   宋心碧好奇心大起,躲在厨房门口,细听里头的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秘密的谈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会不会感觉解语和绣香的关系怪怪的?   解语走进来的时候,绣香正在专心剥杏仁。   她乌黑的头发随意在脑后盘成松髻,几缕发丝飘下来,轻抚着她皓白的面颊。那精巧的小耳朵上,翡翠坠子摇摇晃晃,和发丝纠缠在一起,别有一番妩媚韵味。   解语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绣香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回过头。   解语从背后抱住她,笑道:“这么晚了,还剥杏仁呢?”   “当然了,今晚白老板在这里留宿呢,”绣香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脯,答道,“他半夜总是口渴,总让我给他端去杏仁茶。”   解语玩弄着绣香的碎发,漫不经心说道:“那白老板着实讨厌,有了咱家小姐还不知足,还得把你拉扯上!”   绣香冷笑道:“这男人啊,就是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这不,他又开始打心碧和心芫两位姑娘的主意了!”   解语没答话,摩挲着绣香的发丝出神。绣香抬眸看她,就见她鬓上多了朵金色珠花。   绣香忍不住问道:“你今晚怎么混这么晚才回来,玩的开心了吧?你头上这珠花好漂亮,是他送你的吗?”   解语摘下那朵珠花,绣香接过去细细一瞧,笑道:“我跟着白老板这么久,对这些首饰珠宝多少了解一点——你这朵珠花,是天兴德的手艺吧?”   解语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绣香为她戴好珠花,顺带着在她胸脯上捏了一把,调侃道:“人家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你是如何报答人家的?是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解语没答话,脸色却越来越红。她水汪汪的眼眸里蕴满深情,显然还沉浸在今晚的甜蜜回忆里。   绣香见她这副娇羞情态,玩心大起。她甩干湿漉漉的右手,探入解语的衣襟:“来,解语,让我仔细摸摸,看你有没有什么变化?”   她的手在解语胸口来回摸索,解语躲闪着,嗔道:“大晚上的,别闹了!”   绣香住了手,笑着抱怨道:“你看看你,心里只有男人,都不理我这个好姐妹了!真是奇怪,男人有那么好吗?咱们在唐府这么多年,还没看够那些男人的无赖嘴脸吗?还是说,他孟三少有什么特别的魅力,让你为他这样着迷?”   解语吞吞吐吐道:“其实,今晚孟三少就是找我聊聊天儿……我们没有……没有……”   解语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宋心碧压根儿没听进耳朵里。   脚下的木头地板冰凉刺骨,那凉意直穿透宋心碧□□的双足涌到她心里去。她的心绪越来越乱,呼吸越来越急促,还得强按捺住焦躁的情绪无声无息回到卧室里去。   今天晚上,她明明是和孟语陶共进晚餐后才回来的,一回来就没见到解语——这么说来,孟语陶和她分别后,就和解语约会去了。这个男人的心真大,大到同时可以容纳那么多女人!   宋心碧窝在温暖的被子里,浑身却直冒冷气,冷得她直哆嗦:他果然不甘心镇日与她厮守,她果然没法满足他对女人的渴求。   此时此刻,她的心像被扔在了天寒地冻的雪地里,漫天大雪一点点将她的心埋葬、冰封。      ☆、稀罕的客人   心事重重,宋心碧一夜未得好眠。   清晨起来,她坐在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人。只见那张精致小巧的面孔异常憔悴,瞬时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她摸着失去光泽的皮肤,心里的痛丝毫未减,反而越演越烈。   门外有人边敲门边问道: “姐姐,起来了吗?”   宋心碧起身开门,宋心芫穿了一袭茄紫色的洋裙亭亭玉立。她手里端着托盘,碗里的白粥冒出腾腾热气,煎鸡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可惜宋心碧一点胃口也没有。   宋心芫放下托盘,劝道:“姐姐,我知道你为了钻石的事儿发愁,但也犯不着这样折磨自己吧?看看你,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昨夜准是没睡好!”   说着,她端起碗捧到宋心碧面前,宋心碧无法推辞,接过来象征性地喝了几口。   粥里放了白糖,味道甜丝丝的。宋心碧边喝粥边想心事,不知不觉一碗粥已经下肚。   宋心芫满意地接过空碗,笑道:“怎么样,这粥好喝吧?我知道你吃什么都没滋没味,特地嘱咐厨房加了好几勺糖呢!”   宋心芫的话宋心碧并未听进耳朵里,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事儿:“心芫,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我送你回绍兴吧!”   宋心芫嘟起粉唇,咕囔道:“为什么要送我回去呀,我觉得这里蛮好呀!吃得好睡得好,比家里强多了!而且姐姐你自己都不愿意回去,干嘛送我回去呀?”   宋心碧解释道:“还有三天就开学了,我还得上学呀,不能天天陪着你。而且钻石的事情没解决,我怎么可以离开……”   “好了好了,姐姐不用解释了,”宋心芫的语气颇为不耐烦,脸上却带着俏皮笑意,“楼下有人找姐姐哦,等了这么久,姐姐不会让人家无功而返吧?”   宋心碧想当然的以为是孟语陶,昨晚解语的话犹在耳边,她现在并不想见他:“让他走,我不见。”   “姐姐不问是谁,就让人家走吗,”宋心芫瞪大眼睛,故作惊讶道,“那人可是稀客,就这样打发走了,岂不是很没礼貌?”   宋心碧皱了皱眉,问她道:“是谁呀?”   “魏云潮魏先生呀。”   听到这个名字,宋心碧愣了一愣:她万没想到是他来找她。   他们之间也算是朋友了,虽然她现在没心情见客,但就这样将人家打发走确实不够礼貌。   思及此,宋心碧稍作打扮后,缓缓走下楼来。   魏云潮正坐在客厅沙发里和唐如玉聊天,两人紧挨在一起,唐如玉朱红薄纱裙里的腿时不时触碰到他的腿。唐如玉娇声细语,语气里满含挑.逗;魏云潮却是正襟危坐,脸色淡然。   宋心碧从楼上款款下来,映入魏云潮眼帘的,是一张苍白清秀、楚楚可人的面容:她今天穿着深青色棉质旗袍,头发慵懒的散在胸前,未戴首饰,只是在右手腕上套了只青翠欲滴的镯子。这幅模样与装扮,就像是月宫中走出的广寒仙子,浑身散发出清冷脱俗的气质。   走进客厅里,她礼貌地弯腰行礼:“姑姑早,魏先生早。” 作者有话要说:     ☆、新奇好玩的地方   唐如玉嘴角噙笑,娇声道:“哪里早呀,都已经晌午啦!你怎么起得那么晚,魏先生等了你整整一上午呢。”   宋心碧抱歉道:“魏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这里等我……”   魏云潮笑道:“是我让她们别去叫你的,我不想打扰到你休息。”   宋心碧忽然想起孟语陶告诉她的那些话,想起魏云潮写在河灯上的心愿。她的脸蓦地一红,没再吭声。   唐如玉在一边殷勤笑道:“魏先生,厨房里备好午饭了,留下一起用餐吧?”   “不了,这次我来找宋小姐,是想拜托她帮我挑一件礼物作为曼卿的生日惊喜,”魏云潮温文尔雅的笑着,婉转推辞道,“我在天津卫这边没什么女性朋友,只和心碧小姐还算熟悉,不知心碧小姐可否赏光呢?”   宋心碧还没开口,唐如玉已经抢先说道:“吃顿饭也不费多少时间的,先用完午膳再出去吧!”   魏云潮笑道:“不了,今天这顿午饭必须是我请心碧小姐,作为她帮我挑选礼物的答谢。”   宋心碧此时也不想待在这个令她窒闷的地方,于是她笑着答应道:“好,咱们快出发吧!”   她披上灰呢子大衣,随魏云潮走到门口,忽听唐如玉在身后嘱咐道:“记得早点回来哟,今晚白老板来府里用餐,你别迟到。”   听到“白老板”三个字,宋心碧的心蓦地一沉——这三个字就像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头令她无法喘息。   她恍恍惚惚走到车边,魏云潮为她拉开车门,见她脸色煞白,关切道:“心碧,怎么了?”   宋心碧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事儿,我挺好的……咦,这车是你的吗?”   魏云潮坐到驾驶座上,边发动汽车边答道:“对,我在天津卫这边生意往来频繁,索性就在这里置了处宅子。”   他开着洋车,身上穿的却是中式的藏蓝长袍——这中西合璧的感觉不仅不奇怪,反而很协调。   宋心碧此刻已经认同了解语的说法:这魏云潮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奇人!   汽车往郊外开去,农田树木代替了洋房小楼。   宋心碧忍不住问道:“咱们不是去给许曼卿挑礼物吗,怎么往郊外去了?”   魏云潮微笑着答道:“我看出来你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找个理由带你出来散散心。放心吧,我带你去的绝对是个好地方!不过你这身旗袍好像不太合适,待会儿到达目的地我想办法让你换身衣服。”   宋心碧更加疑惑,追问道:“为什么要换衣服,难道是参加什么聚会吗?”   “唐府里聚会那么多,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啊!这次我带你去的地方,绝对比聚会好玩新奇多了。”   看样子,到达目的地之前他是不愿意多透露了。宋心碧也不再询问,专心看车窗外掠过的风景——   春天已经来了,郊野布满软嫩的绿。这片绿意落在眼底,是生机盎然的欢欣。宋心碧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对魏云潮所说的“好玩新奇”的地方,也多了些许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草场赛马   车停在一片开阔的草场边。   天气还未完全回暖,地面上的新绿刚刚萌芽,几匹骏马甩着尾巴优哉游哉踱着步。   宋心碧从车里出来,猛吸了口郊外的清新空气,笑道:“你带我来这里欣赏大自然风光吗?”   “不仅仅是欣赏,我还要让你融入其中,”魏云潮负手走到她手边,柔声道,“这边有家餐馆不错,咱们先吃午饭,吃完饭再骑马吧!”   宋心碧听罢傻了眼:“骑马?我不会呀!而且我还穿着旗袍呢,不方便!”   魏云潮抿唇微笑道:“你放心,我和这家马场的老板关系不错,我让他给你找身合适的衣裳。”   两人用完午膳,宋心碧换完衣裳出来,就见魏云潮也换下了长袍马褂:他穿着皮衣皮靴,儒雅里更添了分英姿飒爽之气。   宋心碧忍不住笑道:“没想到你穿起西式的衣服来,也很英俊嘛!”   魏云潮闻声回眸,就见宋心碧披着火红的斗篷站在那里。她小巧的面颊被斗篷映衬得红扑扑的,格外娇俏动人。   魏云潮叫人牵来一匹白色矮马,笑道:“敢不敢尝试一下?”   宋心碧接过缰绳,轻抚小马细密的白毛。这匹小马很乖,让她紧张的心绪平静了很多。   她在侍从的帮助下爬上马背,对魏云潮道:“怎么不敢?咱们比赛吧,看谁先到达那边山脚下!”   魏云潮跨上黑色骏马,笑道:“你第一次骑马,还是小心为妙。”   宋心碧没答话,皮鞭一甩,已经驰骋而去。她翩飞的斗篷就像是火红的旗帜,在前方飘扬。   魏云潮紧随其后,一白一黑两匹骏马,你追我赶往山脚下奔去。   第一次骑马,宋心碧却不紧张:风在耳边呼啸,马儿在草地上驰骋,她需要的正是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让她将烦恼忧愁统统抛到脑后。此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想尽情享受驰骋的快.感。   山脚越来越近,马儿越来越快,宋心碧终于有些招架不住,手心里出了好多汗。一不留神,缰绳滑落出去,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跌落下马。   她以为快要撞到硬邦邦的冰冷土地,没想到电光火石的刹那一个有力的臂膀环抱她的腰际,将她抱上了另外一匹马。那人宽厚的胸膛暖暖包裹住她,好闻的青草气息充斥了鼻腔。   宋心碧惊魂未定枕在那人胸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一个温柔好听的男声蓦然在耳边响起:“看看你,让你小心些,怎么不听?”   宋心碧慌忙起身坐直,小心翼翼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对不去,我……”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怎么样,开心吗?是不是心里舒畅了许多?”   “嗯,开心多了。”   她笑着回头,清澈如水的眼眸、红润饱满的唇,额头上还挂着点点细密晶莹的汗珠。他们第一次离得那么近,他心里一动,不由自主拉紧了手里的缰绳。   马儿长嘶一声,猛然停下。她猝不及防,再次摔入他的怀中——   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包裹住她,带着阳光的暖意,令她心慌意乱。他的手揽住她的腰,他的目光看向她,他的眼眸深邃如幽潭。她和他对视的一瞬间居然陷了进去,一时间竟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     ☆、比月光清冷   微风轻柔拂过面颊,阳光暖暖投射在脸上,岁月静好,恍若一生一世就这样过去。两人依偎在旷野中,没有旁人打扰,只有彼此眼眸里小小的自己。   蓦地,他轻勾嘴角,如玉的面庞上浮起温润笑意:“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她匆忙起身,刚才的怦然心动仿佛只是刹那间的错觉。敛了眸子,恭顺乖巧的模样掩不住女儿家的娇羞情态:“没关系的。”   说着,她不自觉地去摩挲右手腕上那只玉镯。   他看见她的动作,询问道:“你很宝贝这只玉镯呢?”   宋心碧轻轻一笑,答道:“嗯,是三少送我的。”   原来,美梦终究是要醒来的。   魏云潮苦笑了下,双手已经离开她的纤腰,重新握上缰绳:“骑马的时候最好把玉镯子收好了,不然容易碰碎的。”   “是吗?”她慌忙从袖里掏出丝绢,取下玉镯小心包好,放入怀中。   他可以看出,她真的很珍视这只玉镯,就像她心中对那个人的爱,如磐石不移。就算他曾经给她带来感动,也只是刹那——她深爱的,始终是另外那人。   宋心碧不知道魏云潮心中百转千回,但从他的沉默里,她察觉出他的失落。她是歉疚的,但她的心已经完全给了孟语陶,再无法分给别人。   两人安静的回到城里,一路无话。各有心事,却无法启齿。   宋心碧换回了旗袍和大衣,那火红的背影,只是他心头梦幻般的朱砂。今天过后,他决心不再打扰她的生活她的感情,做一个过客,安静的来安静的去。   下了车,她礼貌地告别:“今天我很开心,多谢你,让我还能这么快乐。”   听到她的话,他略一迟疑:难道,她有什么无法排解的烦心事吗?   看她的神情,显然不愿多说,他便不再追问,道别离开。   这一别,在他心里就是永别:如无意外,他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宋心碧站在院门口,迟迟不想进去。她知道里头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也明白她这一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里头是万丈深渊,她虽恐惧,但不得不往里跳。   待到下定决心,宋心碧刚准备进屋,却意外地看见孟语陶站在庭院中央。他面无表情,冰冷如一尊塑像:夜幕下,他的目光如月色一般清寒。   宋心碧低头走过他身边,手腕却猝不及防被他紧紧捏住:“怎么,你不担心钻石吗,出去玩的如此开心?我送你的镯子呢,哪去了?”   宋心碧这才想起玉镯还放在胸口的丝绢里,她懒得和他解释,只是努力挣脱他的束缚:“放手,让我回去!”   她这话不仅没起到作用,手腕反而被捏得更紧。钻心的痛,让她不由紧锁双眉。   她不知道他的心和她一样痛,他恨不得怒吼出声,却依旧在强压怒气:“那位魏先生对你很重视啊,为了你在天津置房买车,接下来是不是准备接你去做他的姨太太呢?真可惜,你是我玩儿剩下的,不然没准儿还能做个正房呢!”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总在羞辱她。如果他真的爱她,怎么忍心如此伤她?   她的泪包裹在眼眶里,倒流回了心里:“我和他的事,不用你管。” 作者有话要说:     ☆、找得回与找不回的珍宝   “你和他的事儿,我根本不想管,”孟语陶的笑意满含嘲讽,目光冰冷如霜,“我这次来是要送你一样好东西,作为你陪我这么多天来的报酬。”   宋心碧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陪你的报酬?我可不是你身边那些妖妖娆娆的舞女!”   孟语陶慢悠悠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硬塞进宋心碧的手里:“拿去吧!在我心里,你和那些舞女都是一样的,你别以为你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的语气十分凶狠,宋心碧梨花带雨愣在那里,直到他走远,她才回过神来。   她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完结了。他终于说出了实话,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一个新奇的玩具。现在他厌倦了,就想丢掉了;他落得一身轻松,却留给她满心疮痍。   她独自流了好一会儿泪,到最后,心累了心倦了,连眼泪都干了,再也流不出来。   然而,孟语陶并未如宋心碧所想那般一身轻松。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孟公馆,这一路走过来轻飘飘的,脚底像踩着棉花。他想,他是把心丢了。他也知道,他说了那么多伤她的话,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夜色越来越浓,皎洁的月挂在枝头,单飞的鸟儿发出孤独的啼叫。   宋心碧还呆呆站在唐府门前:屋里是温暖颓靡的世界,她的清冷寂寞与那里格格不入。   想起手中的锦盒,宋心碧轻轻打开盒盖,里头的钻石发出夺目的光芒——是粉红钻,她终于拿回了粉红钻!   可是她的心头没有喜悦,只有苍凉:他给她的报酬,是昂贵的钻石;可是最珍贵的钻石,又怎能比得起心的分量?   呆呆站了一会儿,宋心碧终于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唐府。屋里暖融融的,明黄的灯光下唐如玉、宋心芫和白老板三个人并肩而坐。他们的目光射向她,就像利刃!宋心碧不想搭理任何人,只想快些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正要上楼,唐如玉叫住了她:“心碧,我不是叮嘱你今晚早些回来吃饭吗?玩到这么晚,我们的晚膳早就用完了!”   宋心碧敷衍的笑了笑:“我不饿的。”   “心碧,你没忘了我托付你的事儿吧,”白老板皮笑肉不笑,慢悠悠的开口,“现在期限已到,你别想给我含糊过去呀!”   宋心碧这才想起那颗粉红钻来。她从怀中掏出锦盒,捧在面前打开:“粉红钻就在这里,还给你!”   说完,她合上盒盖,狠狠一扔,那锦盒不偏不倚砸在了白老板身上。   沙发里的三个人同时一愣,他们没想到宋心碧会做出这么不合规矩的举动,更没想到她真的能拿出粉红钻。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宋心碧已经回去楼上卧室里。   白老板满心沮丧,他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令他功亏一篑——   这锦盒他认识,就是当时他转交给宋心碧的那个。明明安排好了一切,又怎会被她找回来?   白老板狠狠瞪了唐如玉一眼,唐如玉满脸茫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     ☆、买醉与诬蔑   宋心碧在屋中形单影只、黯然神伤之时,孟语陶正坐在舞场角落的沙发里,喝着美酒、欣赏着笙歌燕舞。往日能让他很快振奋起精神的景致,此时却失了颜色,有种说不明道不出的颓败意味。   周玉昔穿了身黛蓝掐腰旗袍,在台上唱完一曲,扭着纤腰走过来。她紧挨着孟语陶坐下,拿起他刚才喝过的酒杯,轻抿一口。孟语陶醉眼惺忪,似笑非笑看着她。   周玉昔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脸颊竟然微微发烫:许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在舞场里习惯了逢场作戏,她以为自己永远丢失了女儿家的娇羞。   孟语陶抬手抚摸周玉昔的面颊,手指从她的颧骨滑到她的嘴唇,最后紧紧掐住了她的下颚。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阴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是说了吗,让你永远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半醉的模样最是迷人,可越是迷人,越令她心伤。   周玉昔心如刀割,脸上还得保持微笑神情:“三少,看你这话说的!若不是我派人通知你,让你去唐府问一问,你又怎会知道你的心肝宝贝背着你偷偷和别人约会呢?”   孟语陶无力地松开手,瘫倒在沙发里:“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周玉昔却不想就此罢休:“三少,你说这事儿可真是巧,怎么我今天中午路过唐府的时候,偏偏会撞见他俩在一起?真是命啊,是老天派个人出来点拨你,让你看清她水性杨花的真面目!”   孟语陶蹙眉道:“说够了没?说够了,就给我滚!”   “三少,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我怎么忍心把你孤零零丢在这儿呢,”周玉昔轻轻倚靠在孟语陶身上,伸手玩弄着他胸前的衣襟,“女人嘛,是你唾手可得之物,你又何必单单在乎那一个?不如让我陪你解解闷儿,就算你把我当成她的替代品,也没关系的!”   “可你不是她,你根本不配做她的替代品,”孟语陶狠狠推开周玉昔,低声斥道,“我说话不超过三遍,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周玉昔眼眶发胀,她快撑不住了。她站起身扭过头,低声道:“好,那我走了。你放心,我送你四个字儿——永不相见!”   孟语陶根本没有心思回答她。他只想快点把自己灌醉,醉了便可忘却一切纷扰。   待到孟语陌找到孟语陶的时候,他已经醉成一滩烂泥,瘫倒在沙发里。舞场里闹哄哄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几个侍从在打扫卫生。孟语陶喃喃自语着醉话,孟语陌头一次见到他这个一向风流潇洒的弟弟的狼狈模样。   他扶起孟语陶,唤道:“语陶,是我,我带你回公馆吧!”   孟语陶显然没有认出眼前人,笑着拉住他的胳膊,含糊不清的说道:“心……心碧,为什么你还要来找我……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更开心么……你们……你们……”   话没说完,他已经低头猛吐了起来。   孟语陌见亲弟弟这副模样,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不知道孟语陶和宋心碧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孟语陶刚才的话语里,孟语陌推测出宋心碧一定是做了背叛弟弟的事情。   孟语陌扶起孟语陶,将他扶出舞场扶进车里。孟语陌想要好好整理下思绪,他不敢相信他印象里那个温柔乖巧的女孩儿会是那样一个善于伪装的、水性杨花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周玉昔的心事   周玉昔歪歪扭扭走在黑暗的街巷里,左手拎着瓶喝了大半的酒。   她醉了,醉到分不清东西南北,醉到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做舞女这么多年,她练出了好酒量,真没想到自己依旧会醉酒——   也许,过去是她不想醉,所以怎么喝也不醉;现在她想要醉得不省人事,这小小一瓶酒就可以放倒她。原来,清醒还是沉醉,都是由自己的心掌控的。   初春的寒天,她却穿得很单薄:黛蓝色的短袖掐腰旗袍,背部还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皮肤。有男子路过,见她这副模样,凑到她身边想要占便宜。他握住她的纤腰,双手不规矩的在她身上摸索,摸到她丰满的胸部时更是加大了力度。   他嬉皮笑脸道:“妞儿,今晚就陪陪哥哥吧?哥哥那里有好酒好菜招待你呢!”   她并不挣扎,她习惯了男人的毛手毛脚,更习惯了对他们陪笑:“好啊,那就去你那里吧!”   说完,她主动伸出胳膊抱住他;那男人还没来得及兴奋,已经换上了副惊恐的表情:“都长成这样了,还出来吓什么人呐!鬼一样,我呸!”   他甩开她,冲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愤愤然离去。   周玉昔兀自大笑起来,喃喃道:“看看,连这种小混混都嫌弃我!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她并不知道,现在她的模样真的可以说是像鬼一样:脸上的浓妆被眼泪化开,五彩斑斓模糊成一团;眼眶四周黑乎乎的,嘴唇又像喝了血般殷红。饶是谁看到她,都会以为是索命厉鬼。   她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一瓶酒已经喝完。她将酒瓶狠狠砸在地上,重重跌坐在路边。绣香找到她的时候,见她那副人不人鬼不鬼不的模样,心中也是一凛。   她走到周玉昔身边,唤道:“喂,你怎么在这儿呢?叫我好找!”   周玉昔抬起头,见来人是绣香,怒斥道:“你,就是你!告诉我宋心碧和魏云潮坐汽车出去了,然后让我去通知孟三少,让他气恼让他难过!你知道吗,他伤心,我比他更伤心!他难过一分,我就难过十分呀!都是你们,逼得我去做恶人……”   说完,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绣香冷笑道:“谁逼你去做恶人了?你不是一直怨恨宋心碧抢走了孟三少吗,你不是一直说要报复孟三少的薄情寡义吗?怎么了,现在倒变成我们逼你的了?”   “就是你们,你们明知道我供不起妹妹的学业,拿学费来引诱我!”   “那是你自愿上钩,怨不得我们,”绣香从怀里掏出钱袋,扔在周玉昔身上,“拿去吧,你应得的报酬!”   绣香转身离开,周玉昔捧起钱袋,泪水沾湿了绸缎:她辛辛苦苦、陪笑卖.身挣到的钱,还不及这钱袋里的一半!   她握紧了拳头,冲绣香的背影喊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会帮你们做事了!”   再也不会了——因为他说过,让她消失。因为她说过,永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但为华山畿   绣香打发了周玉昔,回到唐府的时候,唐如玉正蜷缩在沙发里懒懒发呆。   见到绣香,她低声问道:“办妥了吗?”   绣香点头道:   “嗯,妥了,都妥了!”   唐如玉没说话,绣香按耐不住,询问道:“小姐,白老板和心碧姑娘的事儿……”   唐如玉苦笑道:“没成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丫头居然找回了粉红钻,我明明记得……”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不知在想些什么。绣香知道唐如玉不想多言,默默退了下去。   而宋心碧的卧房里,宋心芫正在那儿陪她聊天:“姐姐,钻石不是失而复得了吗,为什么你还看起来这样闷闷不乐?是不是今天和魏云潮出去不开心?”   宋心碧摇头道:“不是。妹妹,我今天很累了,想独自静一静,好吗?”   宋心芫犹豫了下,道:“好……不过,姐姐,有个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   “今天我无意间听到解语和绣香聊天,解语新得了一个珠花,好像是三少送她的……”   宋心碧闷声不语,连表情都是麻木的。   宋心芫试探着继续说道:“姐姐,三少这个人虽然英俊潇洒、出手阔绰,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但这样的男人并不好把握,咱们还是离这种人远些的好……”   话没说完,已经被宋心碧打断:“心芫,我知道了,不必多说!今晚我好累,想一个人静一静,明天聊吧!”   宋心芫抿了抿唇,显然还想说些什么,宋心碧脸上的神情却已写满不耐。她迟疑了会儿,终究作罢,默默走了房间。   屋里瞬时间又安静下来。   灯光将宋心碧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放大的剪影更加孤单寂寥。窗户没关,晚风吹进来,拂过桌上的宣纸,沙沙作响。她心中蓦然一动,欲要将万千苦恼诉诸笔端。   提起毛笔,宋心碧略一沉吟,缓缓写下诗行:“常感君恩重,承欢亦蒙羞。妾心如满月,皎皎投君怀。青丝万丈长,情思也绵绵。磐石无转移,但为华山畿!”   写完,她自嘲的笑了笑,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她对他的情,是皎洁的满月,是无转移的磐石;他对她的爱,却是易衰的花红,留给她水流般的无限哀愁。他这般薄情寡义的人,又怎会与她谱写出“华山畿”那样荡气回肠的千古绝恋?她错看他了:其实早在他为了她拒绝周玉昔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他的凉薄本性。   她走到阳台上,夜风吹动长发,掀起无限哀愁——   她并不知道,他此时也在临窗望月,黯然心伤。 作者有话要说:     ☆、许曼卿的刁难   转眼到了开学时间。   开学已经好几天了,宋心碧却始终打不起精神来,上课的时候也是昏昏沉沉:连着好几个晚上她都无法安眠,当然会心力交瘁。加上班里的同学始终没有改变对她的成见,依旧孤立她,在学校里的时光也变得异常难捱起来。   这天黄昏时分,放学过后,教室里只剩下五六个学生:宋心碧趴在桌上打盹,却睡得并不安稳;许曼卿嗑着瓜子和另外两个女生聊着天,瓜子壳落了满地;沈月牙坐在宋心碧旁边温着书,也一直没有离开教室——虽然她们已经好久不说话,但心底里她还是关心这个朋友,她不能丢下宋心碧,让她孤零零和许曼卿她们在一起、受她们欺负。   许曼卿一伙人不知道聊了什么,几个人一齐哈哈大笑。宋心碧从梦中惊醒,夕阳橘黄色的光晕笼罩住她,将她小小的脸颊染成柔和的暖金。   看到身边的沈月牙,宋心碧揉了揉眼,尴尬的问道:“我睡了多久?”   沈月牙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合上书,拎起包准备离开。   她的反应在宋心碧意料之内,她知道沈月牙不会搭理她,刚才的搭讪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她整理好课桌,紧随着沈月牙离开教室。   宋心碧路过许曼卿身边的时候,许曼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悄悄伸出一只脚来。宋心碧刚刚睡醒,脑袋昏昏沉沉,压根没注意到挡在面前的那只脚。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引来几个女生又一阵大笑。   宋心碧整个人扑倒在地,很是狼狈。嘲弄的笑声持续了好久,甚至有人在她面前啐了一口。   她挣扎着爬起身,有人从背后扶住了她,愤愤然道:“许曼卿,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好狗不挡道’!”   是沈月牙。宋心碧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有察觉,充满怒气的目光依然紧紧锁住许曼卿。   许曼卿慢条斯理道:“我看呀,有的人摔跟头的模样,更像是只狗吧——不,她还不如狗呢,狗只认一个主人,她呢,到处勾引男人,真是不知廉耻!”   宋心碧火冒三丈,怒斥道:“许曼卿,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到处勾引男人了?我虽然住在唐府,但我的心是干净的!”   “你?干净?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许曼卿捂住嘴,粲然笑道,“你勾搭上孟三少那种风.流浪子不说,现在又想来引诱别人的未婚夫,你还好意思说你的心是干净的?”   “我什么时候引诱别人的未婚夫了?许曼卿,你说话要讲真凭实据,别信口雌黄!”   许曼卿收敛笑容,咬牙切齿道:“你这嘴可真硬,还不承认!别让我当众揭穿你,让你难堪!”   宋心碧微笑道:“清者自清!”   “好啊,那么我就让大家瞧瞧你的真面目,”许曼卿站起身,在讲台前边踱步边说道,“元宵节晚上,我和云潮去逛灯会,突然他就不见了,后来我看到你俩在一起在河边放灯;前些天云潮有事出去,我去他家没找见他,后来才知道他和你骑马去了;哦对了,上周云潮不辞而别,只留了封信,说是回老家暂时不会来天津了!宋心碧,难道他不是被你勾引和你有染,对我心怀愧疚,所以才不敢和我当面告别的吗?你使得好手段啊,云潮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教训的一巴掌   魏云潮离开天津了?听完许曼卿的话,宋心碧一阵恍惚:她本以为他在天津置房买车是为了常驻此地,没想到就这么匆匆离去。他们出去骑马那天,他并没有透露他要离开这里的念头,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   见宋心碧低头不语,许曼卿更加得意:“怎么样,默认了吧?宋心碧呀宋心碧,你就是个贱货!”   许曼卿越说越过分,沈月牙再也听不下去,走上前狠狠扇了许曼卿一巴掌:“许大小姐,你好歹是受过教育的人,骂起人来和街上那些泼妇有什么区别?这巴掌是赏你的,你记住了,以后嘴巴别那么贱!心碧,咱们走,这地方啊太脏了,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许曼卿的脸红成一片,她狠狠瞪着沈月牙和宋心碧离去的背影,气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那两个小喽啰早就惊呆了,愣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走出校门,沈月牙松开紧握住宋心碧衣袖的手,独自快步离去。宋心碧刚想追过去,被人拦下:“心碧小姐,我有事找你。”   宋心碧抬眸,就见孟语陌正含笑看着她:他今天换下了戎装,穿了身黑色长风衣,五官俊秀,身姿英挺,让宋心碧不由自主想起孟语陶来。她心里一阵酸楚,慌忙低头掩饰情绪。   孟语陌轻声道:“心碧小姐,我这次贸然来找你,是为了我们家三少的事儿。”   “二少爷,语陶已经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所以不用和我这么客套,”宋心碧头垂得低低的,看着地面闷声说道,“如果是孟语陶派你来做说客的话,那么不必多说了,我不想听他的解释。”   孟语陌答道:“不是他派我来的,是我自己来找你。我觉得你和三弟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因为你,他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每晚都是醉生梦死,在酒精的作用下才能入眠。”   听到这里,宋心碧的心隐隐作痛。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悄悄用手背拭去。   沉默了一小会儿,宋心碧低声说道:“他并不是为我伤心,他只是从来没尝过被女人挫败的滋味。二少爷,对不起,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恕不奉陪!”   她低着头刚要匆匆离开,就听孟语陌唤她道:“心碧,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宋心碧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听他继续问道:“我弟弟那么伤心,确实是因为你是和别的男人……出去游玩了吗?”   宋心碧顿了顿,终于狠下心来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很轻,但孟语陌还是听见了:“二少爷,麻烦你转告孟语陶,让他就此忘了我吧!”   说完,她放快了脚步,匆匆离去。孟语陌并没看见她眼中落下的泪滴,也并不知道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只是觉得她的单薄背影,有说不出的寂寥滋味。   孟语陌正要开车离开,忽然发现街角一个小小身影:她刚才一直伫立在那里,悄悄观察着他们的举动。孟语陌认出来,她是刚才和宋心碧一起走出校园的女孩。   他将车开到她身边,询问道:“我载你一程如何?”   沈月牙犹豫了下,点头答应道:“好,那就麻烦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开心结   上了车,沈月牙闷声不语坐在孟语陌身边。   孟语陌边开车边偷眼打量这个女孩子,见她的长相十分乖巧讨喜:圆圆的脸蛋圆圆的大眼睛,鼻头也是圆圆的,小小的樱桃口粉粉嫩嫩。她的脖颈上围了条鹅黄绒线围巾,暖融融的模样。   孟语陌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好像很关心宋心碧呀?”   沈月牙“嗯”了一声,答道:“对呀,我刚才在一边偷瞧,是担心你不是好人!心碧是典型的南方姑娘,性子软糯糯的,我怕你刁难她。”   她说起话来如此坦白,惹得孟语陌一阵大笑:“哈哈,你看我像坏人吗?你这么关心宋心碧,真算得上是她的好姐妹了!既然是好姐妹,为什么表面看上去那样疏离?”   沈月牙犹豫了下,承认道:“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心碧的心上人。”   这个秘密,在她心底埋藏了好久,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倾诉过,她以为这个秘密就要在她心底永久腐烂下去。如今说出来,感觉好了很多——身边这个人看起来十分面善,言语也坦率,她决心信任他。   孟语陌听完她的回答,笑道:“这并不意外——我这个三弟呀,一直以来女人缘就很好。”   “三弟?那么你是……”   沈月牙颇为讶异,她已经猜出答案,但又不敢肯定。   孟语陌答道:“我是语陶的二哥,孟语陌。你呢,如何称呼?”   “我姓沈,沈月牙。”   “月牙儿,有趣的名字,”孟语陌顿了顿,接着问道,“据你所知,心碧有别的男朋友吗?”   沈月牙摇头道:“没有吧,心碧的心里一直只有三少呀。”   孟语陌没答话。   沈月牙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他俩闹别扭了吗?”   “应该是误会吧,具体我也不清楚——他俩闹别扭,你应该感到高兴吧?”   沈月牙皱了皱眉头,愤愤然道:“你想错了,我怎么会是那种人?我虽然喜欢三少,但我很清楚三少的心上人只有心碧!我和心碧疏离,就是不希望再搀和到他们的感情中,让我自己越陷越深。我宁愿冷眼旁观,然后默默遗忘我对他的这份感情。”   “可你做不到冷眼旁观,因为心碧是你的好朋友,你还是很关心她,”孟语陌看出了沈月牙的心事,一语中的,“你不必参与到他们的感情中,但现在心碧和语陶之间产生了误会,我希望你可以开导开导心碧,让他们各自解开心结。”   沈月牙沉默了一小会儿,答应道:“好,我会这么做的。”   她确实说到做到:接下来几天,虽然她对宋心碧的态度依旧冷淡,但宋心碧主动找她说话时她也不再不理不睬。   两人之间的坚冰,正在一点点融化。   这几天,许曼卿的脾气也收敛了许多,或许是被沈月牙那一巴掌打怕了——她这样的人,就是吃硬不吃软的,爱找软柿子捏。   不过,许曼卿找到机会,还是会讽刺宋心碧几句的。这天晨读结束,她走过宋心碧身边时,正巧看见宋心碧匆忙捂住嘴,似要干呕的模样。   她停住脚步,冷笑道:“哟,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害喜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的收获   她的声音很大,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宋心碧。   宋心碧听到她的话也是一怔,但很快掩饰住不安的心绪,辩驳道:“我只不过是早上喝了凉水,喝坏了肚子而已。”   许曼卿皱着眉头,边上下打量她边说道:“我怎么觉得不像啊,你看看你,面色这么憔悴,黑眼圈这么重,闹肚子没这么严重吧?”   沈月牙本来正在读课文,听到许曼卿的话,她猛然合上书道:“许大小姐,且不说这闹肚子该怎样,就单说这有喜,你怎么了解的如此详细?莫非你怀过孩子?”   许曼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这些,是因为她爹有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姨太太,那些姨太太有孕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但她又不能说出来,这等于是说明她爹好色、她娘又不受宠,她才不会那么傻打自家人的脸。   许曼卿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班里的议论却没有停止,嗡嗡的响在耳畔。宋心碧如坐针毡,她可以感觉到她们投来的异样目光。   沈月牙察觉到宋心碧的不安,悄悄捏了下她的手——这一举动完全出乎宋心碧的意料,她本以为沈月牙打算一辈子不理她了。   但沈月牙的安慰,并不能平息宋心碧心中的局促不安:她这几天总是反胃、犯困,容易饥饿,要不是许曼卿说起,她从未想过怀孕这个原因——   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她该怎么办呢?这是他的孩子呀,她已经决心和他分开,又怎么能留下他的骨肉?   但愿,但愿只是一场虚惊!   傍晚放学,宋心碧和沈月牙一起走出校园。   到了校门口,沈月牙犹豫了下,从包里掏出个橘子递给宋心碧:“心碧,犯恶心的时候吃点橘子,或许能缓解些。闻闻橘子的清新香气,你会好受许多的!”   宋心碧接过橘子,心里各种情绪错综复杂,她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沈月牙接着问道:“心碧,老实告诉我,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反胃、干呕?你的月事呢,来过了吗?”   宋心碧沉默了会儿,答道:“我这几天都是如此,一直很不舒服。我的月信也一向很准时,但这个月不知为什么推迟了,至今没来。”   “唉,那便是了,”沈月牙轻轻叹了口气,宋心碧的身体反应和她娘怀小妹的时候一模一样,“心碧,你怎么这么傻呢?没有婚约,你却……罢了罢了,还是想想如何解决吧!”   听罢沈月牙的话,宋心碧心中是半喜半忧:喜的是,她和他的感情终于开花结果,终于有了他们相爱过的证据,他和她的骨血也终于真正融合在一起;忧的是,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偏偏在她想要终结这段感情的时候到来!   她舍不得这个孩子,就像她无法割舍对他的爱恋。   脑海里闪过千万个念头,刹那间宋心碧已经做出决定:“这个孩子,我想留下。”   沈月牙惊讶道:“心碧,你可别犯傻!他还没娶你呢,你这个孩子生下来是没有名分的!如果你没有成亲就有了孩子,你必将身败名裂啊!心碧,你千万别自毁前程,毁了自己一生!”   宋心碧笑着安慰她道:“月牙儿,没事儿的,我自有分寸。但是请你帮我隐瞒,谁都不要告诉,好吗?”   沈月牙迟疑了下,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机会   黄昏。   夕阳柔和的金光投射在小公馆的水磨地板上,雕花窗棂上挂着白色纱幔,微风拂过时帘幔轻扬,扬起阵阵桂花香。   孟语陶躺在大床上,贪婪地嗅着这股香气。他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结实的胸膛,胸口玉珏凉得沁心。   她说过,这块玉代表了她的心,她把整颗心都托付给他了。他本以为,得到了她的人也得到了她的心,谁知到最后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她是他梦中的蝴蝶,追不着捉不到,徒留美丽的幻影。   门房进来通报,说是有客到访。他摩挲着玉珏,头也不抬说道:“我现在不想见客,打发他走吧。”   门房迟疑了下,小心翼翼问道:“三少,来客是位姑娘,您真的不见?”   他猛然抬头:“姑娘?什么样的姑娘?”   “穿着灰呢子大衣梳小辫儿的,看起来像是个学生。”   一阵激动涌上心头,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好,你让她直接上楼来吧。”   门房刚离开,孟语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快速穿好西装泡好茶,坐在窗边等待她的到来——   宋心碧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副优哉游哉边欣赏窗外风景边品茶的模样。   宋心碧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三少,是我。”   他放下茶杯看向她,她比之前消瘦许多,面色也更加苍白。他蓦地感觉一阵心疼,却不得不故作冷淡的模样。   “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咬了咬唇,不知如何开口:这次来找他,她下了很大决心。为了孩子的名分和将来,她只能厚了脸皮放下身段来求他。但是,现在她不想直接告诉他怀孕的事情,她不想用这个孩子做胁迫他的筹码。   这次,是她给自己的最后机会:如果他还顾及旧情,那么她可以不计较他曾经给予她的种种伤害,和他重修旧好;如果他依旧不给她任何情面,那么她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他因为孩子同情她、怜悯她。   宋心碧还在沉默,孟语陶已经走到她身边,揽住了她的腰肢——   她的发香她的体温,都是他最熟悉和最怀念的,他贪婪地享受和她贴近的这一刻。   宋心碧覆住他的手,安心地阖上双眸:现在孩子和他都在身边,这样的时刻对她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她任由他抱紧她,任由他的嘴唇抚过她的耳畔与脖颈。   忽然间,他抬起温暖的手掌,去解她领口的盘扣。她从温情中惊醒,制止道:“不要!”   她怕伤了他们的孩子,他却误解了她的意思。   孟语陶愣了下,双手最终无力垂下,放开她柔软的身躯:“你不是想来我这儿找安慰吗,怎么了,又不愿意了?他呢,是不是待你不好”   宋心碧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什么,什么他?什么安慰?孟语陶,在你心目中我不会真的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她叫出他的全名,字字诛心。他肝肠寸断,背过身不敢看她难过的双眸:“难道不是吗?那么,这又是什么?”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扔在她的面前。她捡起纸团展开,待看清上面的字迹后,她的表情更加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     ☆、妾心如满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终于结束,要开启第三卷了,啦啦啦啦   这张纸上的诗句,正是那晚她心烦意乱时随手写下的那首。她不知道这张纸怎么到了孟语陶手中,更不知道他怎么会以为是她写给魏云潮的。   她慌忙解释道:“这首诗不是……”   她刚开口,就被他打断:“别狡辩了,我认识你的字迹,是很少女子会习的魏碑。这首诗,若不是你赠与魏云潮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到了许曼卿手里?许曼卿拿着这张纸来找我,说你勾引她的未婚夫,说这张纸是从魏云潮的衣袖里掉出来的!”   宋心碧心神恍惚,自言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宋心碧,你太过聪明,魏云潮离开天津抛弃了你,你就回头来找我了!你也不想想,别人丢弃的东西,我怎么肯收?”   他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不知道,她已经泪流满面,眼眸里写满了悲痛和绝望。   小腹猛然抽痛起来,她只好捂住肚子,强撑着问他:“好,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是不是送过解语一个珠花?你们……是不是在一起过了夜?”   她本已决定不问前事,但他如此绝情,她也索性求个明白:既然已经伤透了心,那么不如让这痛来得更刻骨锥心,让她彻底死心!   孟语陶顿了顿,冷冷答道:“对,那个珠花是我送她的!怎么了,你嫉妒了?你一个女子可以朝三暮四,难道还想要求我对你一心一意?”   宋心碧忍着泪,咬牙问出最后一句:“那你……你还愿意和我成亲吗?”   这句话,本来可以不用问,她已经想到他的答案:她原以为今天他们可以化解,她会依偎在他怀中笑着问出这句话的。可是现在情况如此糟糕,这句话还是脱口而出,她知道是自己不甘心。   果然,他冷漠答道:“哼,和你成亲?别做白日梦了,根本没有可能!”   听罢这话,她的心终于伤透了,凉透了,终于可以死心了。   隐隐的,她嗅到屋里漂浮的桂花香气:在这里,他曾经挂了满屋的灯笼讨她欢心;在这里,他曾经对她说过最动听的情话;在这里,他们曾经抵死缠绵。   ——也是在这里,她有了这个孩子。   可惜,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逝去的感情,就像手里握不住的流沙,随风飘散。   她咬着唇,直到咬出血珠:“好,反正我也不欠你什么了。那么我与你,从此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说完这话,猛烈的疼痛再次袭来,让她几乎支撑不住。她捂住肚子,蹒跚着离开,额头上的汗珠与泪水一起滑落面颊。   直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他紧绷的面容才松弛下来,泪水夺眶而出,浸湿了整张脸:   多少年了,不曾这样痛快的哭过。   他失了力气,瘫倒在地。晚风吹进屋里,将地上那张皱巴巴的宣纸推到他的面前:“妾心如满月,皎皎投君怀。”   他苦笑,如此的深情厚谊,如果是为了他,他会很感动;可偏偏这是写给另一个男人的,留给他的,只有无限心痛。   他捡起那张纸,将它撕碎,和着泪把纸片吞入口中:现在,这份深情属于他了,没人能夺走!   抽出袖中锦帕,透过朦胧泪眼,他看见点点残红印衬着那首《葛生》: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他曾有机会去做她的“予美”,生而同衾,死而同穴。可是这个机会,被他亲手葬送,再也不会重来!   原来,人走茶凉,心也死去,一切都结束了。      ☆、又一场盛筵   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返。   春风拂过夏天到,桃花红了芭蕉绿,秋意尽染遍地金黄。万事万物都在转变,有些东西却一尘不变——唐府的热闹和浮华没有改变。纵使外头是纷纷乱世,也影响不了府里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日子。   今晚,又是一场盛筵。   黑色轿车停在唐府门前,车夫恭恭敬敬拉开后门,从车里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小少年。那青年西装革履,器宇轩昂;小小少年则是身穿洋服、头戴鸭舌帽,帽檐下的面庞十分清秀,五官精致得简直像个女孩子——可惜他的个头不太高,比起身边的青年,他整整矮了一大截。   两人刚走进唐府,唐如玉立刻迎了过来:“哟,刘公子,好久不见!咦,你身边这位是谁?”   ——原来,这青年正是天津卫有名的银行家刘固荣的儿子刘寅。   他礼貌的笑着,介绍道:“这位是舍弟,刘书,刚从英国留学回来。”   唐如玉眯起眼,笑着打量面前的少年:“小公子好相貌呀!”   她放肆的眼神令刘书倍感不适,他皱着眉头敷衍道:“哪有呀,过奖了。”   又有客人走进来,唐如玉暂且放下这边貌美的少年,依依不舍道:“二位随便坐,我先去招呼那边了。”   说完,她摇曳着艳红的裙摆翩然离开。   刘寅和刘书在沙发上坐下,刘书抱怨道:“哥哥,我刚回国,你就带我来这种地方?这儿比起英国的宴会来,可差远了!尤其是刚才那个女人,真是俗不可耐!你居然说她身份高贵、气质不凡,我看呀,她倒像秦楼楚馆的鸨儿!”   刘寅摇着头微笑道:“你呀,在国外见多了所谓的绅士淑女,就瞧不起咱们中国人了?我告诉你,咱们中国的淑女,并不比那些洋人淑女差呢!中国的淑女,别有种神秘的东方韵味,你可晓得?”   “哥哥,看你说的这番话,仿佛我不是中国人了,”小小少年翘起二郎腿,不满道,“我当然不会承认中国人不如洋人,可是这个地方,我确实不喜欢!你看看屋里那两个女人,刚才那个老女人自然是庸脂俗粉,我不想多说;那边坐着的、穿紫洋裙的年轻姑娘,长得倒是蛮漂亮的,穿着品味也不错,可是她居然坐在那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老男人腿上!唉,我觉得这里并不像什么私人沙龙,倒像是八大胡同!”   刘寅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的说道:“你呀,留了趟洋,嘴巴变得这么刁钻!我告诉你吧,如果这次宴会单是唐小姐举办的,我不会来;但这次宴会的主人,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你一定要见识见识!”   “哦,那是个怎样的女人?”   刘寅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围的喧嚣声突然停止,四下一片静谧。他快要冲出口的话语,也被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一片静默中,人们齐刷刷看向角落处的楼梯,所有人眼神里皆充满期待。刘书虽然不屑这种聚会,但也按捺不住好奇心,顺着宾客们的目光望去——   从楼梯的暗影里,缓缓走下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绉纱质地的苹果绿洋裙,裙摆镶着蕾丝,配着一双横搭袢儿的黑色皮鞋。长长的青丝慵懒披散,鬓边则斜插着一朵桃花红的珠花。   她手里握着的,是把幽绿的孔雀羽扇:这一身打扮,本来是最青春亮丽的,偏偏她的气质清冷出尘,竟把这最时髦的衣裳穿出了几分脱俗的韵味。 作者有话要说:     ☆、与众不同的她   她身上的独特气质,完全吸引住了刘书:“哥哥,这个女子是谁?!”   刘寅轻声答道:“她是唐小姐的表侄女儿,那个紫衣姑娘的亲姐姐,绍兴来的宋心碧宋家大小姐。她之前在北洋女师读书,算是个知识女性了,还会弹钢琴,可惜因为身体不好退学了。她现在呀,是咱们天津卫最年轻的、最有名的交际花呢!”   刘感概道:“一个读过书的新式女性,怎会甘心沦落风尘?什么最有名的交际花呀,我看还不是为了金钱和虚荣出卖自己!”   刘寅摇头道:“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你不能全盘否定别人的活法。”   他们闲聊间,宋心碧已经走进客厅,在钢琴前落座。   她落落大方弹了首曲子,刘书边侧耳倾听,边赞叹道:“是肖邦的即兴曲!”   ——没错,这首曲子,正是当年肖邦送给埃斯蒂哈伯爵夫人的即兴曲。   这首曲子,曲调很优美却很忧伤,宋心碧弹奏的时候加入了自己的情绪。弹着弹着,她整个人融入到了音乐里,心痛到无法自拔。   旁观的客人们却有些不耐烦了:他们是来寻欢作乐的,并不是让自己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   一个商行老板悄悄唤来唐如玉,轻声道:“唐小姐,别让你那侄女儿继续弹了,好丧气!”   他的声音虽小,却引来周围一片附和声。唐如玉无奈,只好走到钢琴边,摁住宋心碧正在琴键上飞舞的双手。   “心碧,今天你是宴会的主人,别光顾着弹琴呀!”   宋心碧愣了下,很快收敛住失落的情绪,面对客人们时她笑容浅浅:“各位宾客,感谢你们大驾光临,请尽情喝酒尽情跳舞吧!今天,我想和你们玩一个新游戏,如何?”   底下百无聊赖的人们又来了兴致,纷纷叫好道:“行呀,快说吧!”   宋心碧微笑道:“我出一个谜语,猜中谜底的可以做我的入幕之宾。”   人们充满兴味的目光紧锁住她,看她轻启朱唇,缓缓念出一句诗来:“飘泊尙得梅作邻,猜个花名儿。”   说完,她流转的眸光看向抱着宋心芫的白老板,悄悄给他送了个飞眼。做完这一切,她摇曳着腰肢,轻飘飘上楼去了。   目送着她的背影,客人们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想头一个解出谜语去做“入幕之宾”。   刘书低声问刘寅道:“哥哥,她不就是个出卖姿色的交际花吗,何必如此清高?”   刘寅答道:“人家好歹是读过书的,必须是有点学问的人才能入得了她的眼吧!你别看这里的客人个个财大气粗的,可肚里真有墨水的没几个!她就是用这种手段,让这些男人们想要得到她却只能抓耳挠腮,始终保持住她的神秘和清高!”   刘书笑道:“好啊,那就让我来猜猜这个谜语!我倒想去见识见识,这位宋大小姐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魅力?”   说着,刘书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钢笔写下这句诗。没过多久,他已经得出答案。   正要上楼,却见白老板捷足先登,先上去了。刘书眼珠子转了转,悄悄跟在他后头,尾随他一直走到宋心碧的卧房门口。   屋中,宋心碧正坐在妆镜前,懒散的用黛笔画着眉毛。   白老板凑近她身边,谄媚的笑道:“心碧啊,你那个谜语,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吧?”   宋心碧头也不抬,柔声问道:“那么,白老板猜出谜底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白海棠与血红酒   白老板搓了搓手,讨好的笑道:“刚才你出谜面的时候就一直瞅着我,我知道你是对我好,那么好人做到底,给我点提示如何?”   宋心碧放下眉笔,似笑非笑道:“这个谜底啊,其实就在你自身。”   白老板虽然读书不多,但毕竟是个精明的商人,这点头脑还是有的。   他很快明白了宋心碧话里的意思:“猜个花名儿,而且与我有关,那谜底的第一个字应该是白吧?白什么呢,白玫瑰?”   “不是白玫瑰。”   “白茉莉?”   “也不是。”   “难道是白月季?”   宋心碧捂嘴娇笑道:“白老板,错了错了!我已经给过你三次机会了,结果还是说错,不如把机会让给别人吧!唉,不好意思,恕我不能奉陪咯!”   她作势要起身撵人,白老板心头一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台,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他脱口而出道:“是白海棠!对,就是白海棠!”   宋心碧已经知晓白老板是如何猜出的谜底,她盈盈笑道:“这次算你侥幸,看到我养了盆秋海棠,就猜出了谜底。你说吧,我到底应不应该陪你喝酒呢?”   白老板往高脚玻璃杯里倒上红酒,殷勤地端给宋心碧:“心碧呀,虽然是我侥幸,但你说出的话不能食言哦!”   宋心碧接过酒杯,轻轻晃了晃,里面暗红色的液体投射出微醺的色彩——红,大片的红在她眼前洇开,她忽然觉得满口血腥的味道。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她看见红色就会不由自主联想到鲜血。   端着酒杯站起身,宋心碧缓缓走到窗边。白老板紧紧尾随其后,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没想到,她轻轻扬手,将酒液全洒进了花盆里——鲜血灌溉出的花朵,一定更加美丽。   宋心碧痴痴笑了笑,白老板看见她的笑容,更觉得她美得勾魂摄魄,和过去那个清秀木讷的小女孩儿截然不同。   白老板的心像有猫爪子在挠:“心碧,过去是我对不住你,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可以不去计较……”   话没说完,宋心碧突然竖起手指,轻轻按了下他的唇。蜻蜓点水般的触感,已经令他欣喜若狂!   他听见她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别提过去,我不想听见这两个字。”   她轻飘飘走向桌边,又倒了杯酒。没想到刚端起来,手心一滑,酒杯落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红色酒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宋心碧惊呼:“呀,这可怎么办!”   白老板慌忙说道:“我去叫下人来收拾吧!”   “别呀,你不是想让我欢喜吗,现在正是好机会呀,”宋心碧娇娇柔柔的笑着,说道,“别让下人们来打扰咱俩的良辰好景,你收拾了不就得了?”   “我?我怎么收拾?”   白老板皱了下眉,却见宋心碧一直在盯着他的白色西装看。瞬间,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的笑已经让他浑身酥软,他顾不得这身外之物了!不就是一件西装吗,牺牲它博得美人一笑,值了!   白老板脱下外套,匍匐着擦起地板来。   而此时,门外的刘书已经看呆了:白老板在商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为了这个小女子,竟变得如此狼狈不堪!   他痴肥的身体在地板上笨拙地扭动,脸上笑意却十分灿烂。刘书再也不忍心看下去,推门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清秀公子哥儿的真面目   刘书的突然闯入,让屋中两人皆是一愣。   宋心碧笑意犹在,坦荡地应对刘书质疑的目光;白老板则是跪在地上忘了起来,满脸尴尬的神情似乎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儿藏起来。   刘书质问道:“宋大小姐,你这么做太侮辱人了吧?”   宋心碧微微一笑,答道:“你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我还没怪你不礼貌呢!”   刘书脸色微红,他自然不能说出他一直在门口偷听的事儿:“我……我就是想上来瞧瞧,看看是谁猜出了谜底!”   “好啊,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离开了吧?”   刘书瞧了眼跪在地上脸色发青的白老板,义正言辞道:“不,我有话和你说,你先让放他离开!”   宋心碧冷笑道:“放他离开?我什么时候逼他在这里陪我了?擦地板是他自愿的,又不是我强迫的!”   说完,她柔声细语问白老板道:“白老板,是我逼迫你帮我擦地板的吗?”   白老板慌忙站起身,摆手道:“不,不是,是我自愿的!”   宋心碧满意的笑了笑:“我就说嘛,这位小公子冤枉我了!唉,这样吧,我今天先陪陪这位小公子,省得他对我有成见!就委屈白老板了,下次再陪你喝酒。”   白老板现在满心尴尬,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间屋,就等着宋心碧这句话了。他并不恼恨宋心碧让他擦地板,却怪罪刘书的突然闯入让他手足无措。关上卧室房门的刹那,他恶狠狠瞪了刘书一眼,搞得刘书莫名其妙。   宋心碧倒了杯酒,递给刘书,被他冷冷扭头避开。她也不恼,呵呵一笑,兀自喝起酒来。   刘书质问她道:“你好歹是个读过书的进步女性,为什么这般自甘堕落,以玩弄男人为乐?刚才你那样侮辱白老板,居然连句抱歉都不说!”   宋心碧心中暗自冷笑:她凭什么道歉?白老板过去施加给她的侮辱,是如今她奉还他的好几倍!她只不过让他用外套擦擦地板而已,他呢,带给她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   这些话,宋心碧并不想对刘书说。她岔开话题,淡然道:“现在这间屋里就咱俩了,你不必再伪装了吧?”   刘书心里一惊,反问道:“此话怎讲?”   “刘小姐,别以为穿上男装就是男人了;看你这较小的身材、细皮嫩肉的模样,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刘书为了面子,还在嘴硬:“那是因为我养尊处优,保养得宜!”   宋心碧捂住嘴,咯咯笑道:“养尊处优、保养得宜?那也不可能连男人的喉结都没有吧!你真的以为我傻吗,发请柬之前,每个客人的情况我都大概了解了下!你们刘家,确实有个留洋的、叫刘书的公子,那是你的二哥,和你一起去英国留学的;不过这次回乡探望的,只有你一人——刘家唯一的小姐刘雅兰!”   不等她说话,宋心碧已经悄悄走到她身后,掀开了那顶鸭舌帽。电烫过的乌黑鬈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清秀的公子哥儿,瞬间变成了貌美的妙龄少女。   刘雅兰没想到宋心碧轻而易举揭穿了她的身份,她又羞又恼,跺脚道:“我哥说你多么神秘多么清高,我看你呀,和楼下那两个庸脂俗粉差不多!我真替那些被你玩弄于鼓掌间的男人悲哀,悲哀他们看不清你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娇羞的萌动芳心   “我的真面目?”   宋心碧苦笑了下,这个笑容如暗夜的昙花一般幽谧静美,转瞬即逝。刘雅兰竟觉得她这个笑容里蕴含无限心酸,那是说不出道不清的哀愁。   不过,刘雅兰很快从那个笑容带给她的惊艳里回过神,继续为白老板伸张正义:“那位白老板算是你的长辈了,你竟然那般戏弄他!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尊重?白老板想要侮辱她的时候,可从没想过这两个字!   面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女孩实在可笑,宋心碧懒得和她多聊,正要说几句话敷衍过去,就听见敲门声“笃笃”响起。   宋心碧唤了声“请进”,走进屋的是位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他漫不经心扫了眼刘雅兰,刘雅兰的面颊瞬间像是被火烧,滚烫滚烫的。刚才还准备了一大通道理要说,此刻她的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宋心碧笑着介绍道:“语陌,这位是刘固荣刘先生的女儿,刘雅兰;刘小姐,这位是孟督军的二公子,孟语陌。”   刘雅兰低下头,泼辣女子瞬间变成了娇羞的小女人:“孟公子好。”   孟语陌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又惹来她一阵面红心跳。   她还想在这间屋里多呆会儿,没想到孟语陌婉转的下了逐客令:“刘小姐,我想和心碧单独聊会儿,好吗?”   他叫她“心碧”,好亲热的称呼,看来他们一定是关系匪浅——刘雅兰嘟起嘴瞧了眼宋心碧,满肚子不服。她实在想不明白,这种浪.荡的女人,为什么能吸引众多男人的目光?   她和宋心碧不同,她好歹是留过洋的,就不信比不过这种不入流的货色!   刘雅兰满腹不快的走出屋子,掩上门的时候,下了决心狠狠盯了孟语陌一眼。   待她的脚步声走远,宋心碧调笑道:“二少爷魅力真大,那位刘小姐恐怕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孟语陌苦笑道:“我要是真有什么魅力,心芫之前就不会那样拒绝我。”   “可是心芫知道你是孟家的二少爷后,很是后悔呢!你也许可以试试……”   “别说了,那件事儿过后,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   对,他提醒她了:那件事儿过后,很多东西回不去了。刻骨铭心的痛,没人能轻易从脑海中抹去。   她和孟语陶,宋心芫和孟语陌,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宋心碧才开口说道:“还记得元宵节的时候吗?我们一起吃汤圆、做游戏,好开心呢!如今只过去了半年时间,心情却不一样了,一切也都变了。”   孟语陌并未答话,因为回忆是美好的,也是痛楚的。伤疤被揭开,流血的伤口却还没有愈合。   他信步走到阳台上,就见阳台栏杆上放了一束捆着蓝色缎带的桂花。   孟语陌拿起花束,递给宋心碧:“那个人又来给你送花了,每天一束,真是风雨无阻啊!”   宋心碧深深嗅了口桂花的甜香,笑道:“可惜这个人从不露面,总是神不知鬼不觉把花送过来,我很好奇他是谁呢!”   “你应该悄悄等在屋里,花儿送过来的时候逮住他。”   “我也很想逮住他啊,可是每次都会错过。”   孟语陌顿了下,终于说到正题:“心碧,有件事儿我想告诉你,请你原谅!你的遭遇,我告诉语陶了。”   宋心碧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很快,她失魂落魄地倒在了屋子角落的沙发里——   所有痛楚一齐涌入心房,那血色的回忆历历在目,电影一般回放。 作者有话要说:     ☆、记忆里的血色黄昏   那天,血色的那天。   最初的天空,是温暖的橘黄。直到夕阳似一滴模糊的血泪,从天际缓缓滑落。她躺在雨后湿润的土地上,感觉身下有温热粘稠的液体在汩汩流出——   疼,很疼,身子疼到麻木,内心反而一片平和。   夏末的风暖暖拂过耳际,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同样的夏天,遥远的童年。在绍兴的河边,她和妹妹光着脚丫子,用脚掌拍着河水聊天。她说她想去更广阔的地方瞧一瞧,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如今,她们真的来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见识到了更奇妙的世界。可惜,她还来不及让人们记住她的名字,就要这样籍籍无名死去。   过去的梦想,像是微弱的烛火,渐渐熄灭——她终于明白,她并不特别,上天待她像待别人一样公平,死亡是终将要赴的盛宴。   黑色的影子笼罩住她,她依稀看见他深邃的眼眸,湖水般幽冷的目光——怎么会是他,他不是离开了吗?   或许,他的真实身份是忘川的使者,来渡她过河。   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被他抱起来,走向暗红色的天边,走向没有光明的地府。她最后看见的,是自己白色裙摆上的鲜血,淅淅沥沥血雨一样洒向大地,绽放出艳丽的死亡。   “喂,你还好吗?”   孟语陌的呼唤,将她从血色的记忆里拉了回来。她无力地坐起身,道:“我没事儿,就是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我换身衣服,马上下楼。”   孟语陌犹豫了下,说道:“心碧,很抱歉,我并不想隐瞒三弟关于你的事情……”   “我知道了,不必多说,”宋心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件事情,“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知道了又何妨,一切都过去了!”   孟语陌不再多说,转身出了屋子。   宋心碧坐到妆镜前,镜子里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很是吓人。她拿起胭脂,往脸上扑了一扑,镜子里的人瞬间又鲜活了起来:她还是那个明艳动人的宋家大小姐,那个让男人如痴如狂的女人。   宋心碧复又下楼的时候,已经换了身行头:暗绿色的旗袍,用红色丝线绣满了怒放的杜鹃花。乌黑的发挽成圆髻堆在头顶,斜插了一朵粉红绢花——这花团锦簇的妆扮不仅不俗,反而让她有种动人心魄的、冷艳的美感。   楼下宾客的目光,瞬间被她吸引。正和唐如玉调笑的几个男人,也纷纷住了口,只顾看着宋心碧的身影发呆。   唐如玉妒火中烧,暗暗咬紧了银牙、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宋心碧察觉她的怒意,反而对她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满是挑衅。唐如玉更加气恼,众目睽睽之下却无计可施。   宋心碧在众人的目光里走下楼,翩翩然走到孟语陌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宾客们的脸上皆露出艳羡的神情,纷纷叹惋无缘得到美人的眷顾。   她挽着孟语陌走向后花园,路过宋心芫身边时,瞥见宋心芫嫉妒到快要喷火的神情——   宋心碧的嘴角,悄悄挂上一抹得意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卑贱的爱   进了后花园,远离了喧闹的宾客,孟语陌疑惑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不会真的要和我约会吧?”   宋心碧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笑道:“若不拿你做挡箭牌,那些男人怎么肯放我来后花园里透口气?其实和你在一起,比和他们在一起舒服多了!”   孟语陌顿了顿,劝道:“心碧,其实我了解你的为人,你和唐小姐还有宋心芫都不一样,你渴望的是真正的……”   “爱吗?我并不敢奢望这个字,”宋心碧叹了口气,声音幽幽被夜风吹散,“而且现在的我也没资格说这个字,我只想将日子一天天捱过去。”   “但是声色犬马的生活并不会让你快乐,对吗,”孟语陌蹙起眉,清俊的五官像极了那个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带你离开这里吧,去东北,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听完他的话,宋心碧一阵恍惚:她在孟语陌的身上,看见了孟语陶的影子。但她明白,孟语陶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带她远走高飞的话。   眼前这个人,是同情她,将她当做需要帮助的可怜小妹。可是,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宋心碧斩钉截铁答道:“不,我不会离开这里。这里有我想要的一切,金钱、虚荣、男人的吹捧,我已经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   孟语陌没说话,只是低声叹气。宋心碧知道,自己令他失望了——   她不再是他心目中纯真无邪、不染世俗的姑娘。   两个人闷闷地站在花园里,相对无语。孟语陌想起上次也是在这里,同样的无月夜晚,宋心芫对他说过相似的话。   那天,他替孟语陶来探望宋心碧,正巧看见白老板搂着宋心芫去了后花园。他怕宋心芫吃亏,尾随过去,却见白老板匆匆忙忙往宋心芫怀里塞了样东西。两人调笑着,白老板的手在宋心芫的身上不规矩的来回抚摸。   孟语陌冲过去,斥道:“白老板,请您放尊重些!”   两人这才发现他,皆是一愣。白老板看了眼宋心芫,宋心芫冲他使了个眼色,他怒气冲冲的离开。   孟语陌心疼地对宋心芫道:“这样的生活,你一定不喜欢吧?是不是唐小姐逼着你去陪白老板的?”   宋心芫面无表情,淡然答道:“是我自愿,没人逼我。”   “可是白老板那样的人,根本配不起你!”   “那谁能配得起我,你吗?你一个个小小的侍从官,拿什么来养我?”   “心芫,其实我是……”   “别说你以后会飞黄腾达,我等不到那一天。况且现在局势那么动荡,谁都是朝不保夕,我不会把希望寄予渺茫的未来!说实话,虽然我对你也有好感,但我已经陷入这种浮华虚荣的生活无法自拔!请你别再把你那廉价的感情投入到我这里,我不会接受的!”   夜幕下,她的肤色皎洁如月光,嫣红的唇里却吐露着最恶毒的字眼:她不仅不喜欢他,还要侮辱他。   她看不起他对她的感情,她以为那是廉价的,却不知道她眼前的人其实身份尊贵。   他本打算告诉她真相,但事已至此,他不打算再多说。   他转身离开,留下寂寞的她,紧紧握住了拳头:她不会接受一个下人的爱,她不会比姐姐差!她不信姐姐能和督军公子在一起,自己却只能去配一个卑贱的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美人与心上人   秋夜凉风拂过院外槐树,沙沙声惊醒了寂静的花园。   孟语陌看向宋心碧,她的脸上虽然覆盖了浓妆,眼眸却依旧剔透晶莹。他知道她不愿多说,更不想看见她敷衍的笑容,于是他转身回屋,独留她在园子里。   屋里的气氛依旧热烈颓靡,留声机的音乐和人们的谈笑混杂在一起,十分呱噪。孟语陌想要快点离开这里,若不是为了来找宋心碧,他绝不会踏入唐府:他约了沈月牙吃夜宵,此刻她应该已在家里焦急等待。   没想到他刚要离开,就被刘雅兰拦住:“喂,那个宋大小姐没为难你吧?你可千万别被她迷惑了哟,她那种妖孽,最会蛊惑人心了!”   刘雅兰大大咧咧的语气让孟语陌异常反感,他避开她往门外走去:“心碧不是那种人,请注意你的言辞。”   刘雅兰鼓起腮帮子,满肚子委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索性跟在他身后,看看他到底要去向哪里!   孟语陌刚走出院门口,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伫立在墙边。她穿着嫩黄色的缎面旗袍,在秋天的凉夜里略显单薄。   他匆忙走过去,询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沈月牙轻笑了下,答道:“我这不是着急想要知道心碧的消息嘛!怎么样,你告诉她了吧?”   “我说了,她很平静,”孟语陌脱下西装外套,为沈月牙披在肩上,“你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今晚那里铜臭味太浓,我不想进去。”   “那么你一定饿了吧?走,咱们吃面去吧!”   他俩刚要离开,刘雅兰突然闪了出来:原来她刚才一直躲在暗影里偷听他俩说话,看见孟语陌将衣服递给沈月牙的时候,她心里的妒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她不相信,自己的魅力还不如眼前这位相貌平平、略嫌丰满的小姑娘!   两人看见刘雅兰,皆是一愣:孟语陌没想到刘雅兰会尾随他出了唐府,沈月牙则是狐疑眼前人的性别与身份。   看出沈月牙的疑惑,刘雅兰得意洋洋摘掉鸭舌帽:她一向自负美貌,自信眼前这个女人看到她的真实相貌后会自惭形秽。   然而,她并没有如愿以偿看到沈月牙眼中的自卑。   刘雅兰不免有些挫败感,不服气地问孟语陌道:“喂,这位就是你的心上人吗?原来你的眼光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美人呐!”   沈月牙红着脸,刚要辩解,孟语陌已经开口:“刘小姐,我想你是搞错了。这位沈小姐是我的好友,并非是心上人。”   他说她并非是他的心上人——沈月牙心里一沉,很快平静下来:她本就不奢望他会喜欢她。她只是个平平凡凡的姑娘,哪里配得上光彩照人的他?   能做他的朋友,已经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他在她的心目中,是光芒四射的太阳,够不着只能仰望。   刘雅兰听到孟语陌这番话,心里自然一阵窃喜。刚才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也收敛了许多: “那么,二少爷有心上人吗?”   心上人?孟语陌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宋心芫的面庞,很快,那张娇媚的面容被沈月牙素淡的面庞取代。   他淡淡答道:“有呀。” 作者有话要说:     ☆、属于她的暗自欢喜   在场的两位姑娘听到这话,皆是一愣。   趁刘雅兰还没缓过神,孟语陌拉起沈月牙的衣袖,说了句“走吧,别发呆了”,带她离开了这里。   走在秋夜清冷的街上,沈月牙感觉凉风嗖嗖的吹进了心里。她身上披着孟语陌的外套,暖得仿佛还带有他的体温。只是这份温暖,她注定无法长留。   “你的心上人……是宋心芫吗?”迟疑了半响,她幽幽的开口。   孟语陌没有答话:他该如何解释,他对宋心芫早就心灰意冷了呢?沈月牙正在一步步侵占他的感情,可惜,她的心上人不是他,是他的三弟。他不能说出对她的感情,不然也许连朋友都无法做下去。   孟语陌的沉默,令沈月牙更加肯定他依然喜欢着宋心芫。   她暗暗苦笑了下,道:“心芫蛮好的,大美人呢!”   这番话在孟语陌听来,十分逆耳。他讨厌沈月牙掌控他的情感,讨厌她自以为是的把他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他的语气里,自然带了些许不耐烦:“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不需要你的说教。”   “我并不想说教,更不想参与到你的感情里,”沈月牙面无表情,冷冷说道,“我的话你毋需放在心上,听过忘了就好。”   孟语陌察觉沈月牙的气恼,他颇为懊悔刚才的情绪失控,柔声劝慰她道:“你别生气了,你在我心中占有很大的份量,我不听你的听谁的?对了,明天语陶和我准备去郊野看红叶,你也去吧?”   孟语陌一直以为沈月牙喜欢孟语陶,为了帮她达成心愿,他一直默默给她和孟语陶之间制造机会。他并不知道,他越这么做,沈月牙越难过。   果然,听完这番话沈月牙的情绪并没有好转,相反更加不耐烦:“好了,先去吃面吧,吃完再说!”   话虽如此,但到了最后,沈月牙还是答应与孟家兄弟出游——   能和孟语陌多相处的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明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她,她也想多争取一些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那是属于她的暗自欢喜,也是属于她的隐秘回忆。   没想到,这次出游竟阴差阳错成为了她和孟语陌的“二人世界”——   孟语陶听说宋心碧的遭遇后,根本没有心情郊游。他心里那把火又焚烧起来了,他恨自己让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苦难。所以在孟语陌和沈月牙离开后,他就马不停蹄去了唐府。   昨晚的宴会热闹了好久,直到后半夜客人们才离去,此刻唐府里是一片狼藉。孟语陶走入客厅的时候,解语、绣香两个丫头并一个老妈子正在打扫卫生。看到孟语陶,解语的脸红了红,孟语陶瞧见她的发髻上还簪着他送她的金色珠花。   孟语陶轻声问道:“心碧在府里吗?”   解语正想答话,绣香先咋咋呼呼开了口:“哟,三少呀,好久没来!这都大半年了吧,一直没见到您!怎么着,现在想起咱家姑娘了?”   孟语陶颇为不耐,追问道:“我有急事找她,她在吗?”   绣香冷笑道:“在是在,就是不知道她想不想见你。”   孟语陶紧绷着脸没答话,匆忙往楼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歉意   孟语陶匆匆忙忙上楼的时候,宋心碧正手捧一束粉色茶梅,倚靠在二楼窗边。   今天,那个给她送花的人又出现了。在她吃早饭的时候,悄无声息将花朵放在她的窗台边,又悄无声息离去。她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道他如何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爬上二楼——   半年以来,每天他都会送来一束花,风雨无阻。   如今,她的房间已经成了间小花房,各种花香在空气中游荡,夜夜伴她入梦。如果哪一天这些花儿突然消失了,她反而会不适应了。   宋心碧嗅了嗅花瓣,虽然她对爱情已经心灰意冷,但是感动依旧在心里泛滥成灾。   蓦地,房门被轻轻推开。她捧着花看向窗外,头也不回的说道:“解语,帮我把那些枯萎的花朵拿去后花园埋了吧。”   半晌,没人答话。   她察觉出了不对劲,回眸一瞧,瞬时间僵在了那里——   手里的茶梅缓缓落地,扬起一地尘埃。那空气中漂浮着的金色尘埃啊,将整个场景渲染成不真实的梦境。   他们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她暗暗掐了下自己,来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好疼,好疼!这一切真的不是梦,他是真实的,就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   两个人相对无言,目光仿佛要穿透秋水,将对方牢牢印刻在心中。   刻骨的思念和刻骨的恨纠缠在一起,千言万语交汇成一句云淡风轻的问候:“你怎么来了?”   孟语陶轻声道:“心碧,我都知道了。”   她没答话,似在沉思。他走过来,想要拥抱她。   她却闪到房间另一角,淡淡道:“别这样。咱们分开好久了,这么亲密不太好吧!”   她的疏离如针尖一般在扎他的心房,他顿了顿,道:“心碧,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   一句道歉,终究来了,却来得太晚:难道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弥补过去所有伤痛?他根本就不知道,从来就不知道,她忍受过多少心痛,经历过多少痛苦挣扎,曾经多少次万念俱灰想要轻生!她的心灵早就千疮百孔,早就被恨意燃成了死灰!   宋心碧狠下心来,冷冷道:“别责怪你自己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想再提。”   孟语陶顿了顿,小心问道:“心碧,那个孩子……是因为那次……那次受了刺激,才没了吗?”   看来,孟语陌只告诉了他部分真相——宋心碧也不想多说,心既然已死,还解释那么多做什么?况且,他伤害过她,她倒要让他尝尝,心如刀绞的滋味!   她淡淡一笑,道:“不,不是那时候没的。其实那个孩子早就掉了,是我自己不想要的——那是你的骨血,太肮脏了,我想起肚里那块肉就浑身不舒服。”   她的笑容在孟语陶看来十分残忍,她的话语更是对他心灵的凌迟。他按捺不住怒火,冲上前去卡住她纤细的脖颈:“你这个下贱的女人,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们的孩子,凭什么独自去决定他的生死?我脏,难道你不脏吗!”   脏,现在的她确实很脏。她小心保持着肉体的纯净,可是在精神上玩弄着感情。她让那些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想要得到她却又束手无策。她尽情诱惑着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做她的奴仆!   她恨这样的自己,可唯有这样,她才可暂时忘掉伤悲。   他双眼通红,加深了手上的力度——   她渐渐感到呼吸困难,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其实她根本就不怕死,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行尸走肉。她恨不得快点离开这种生活,离开这肮脏的尘世!   能死在他的手里,对她来说,也是种幸福和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沾满鲜血的回忆   她不仅不挣扎,脸上还泛起甜美笑意,这更加刺激了他的怒气:他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最好的惩罚,心灵的折磨胜过肉体的衰亡。   他松开掐住她脖颈的手,她猛咳几声,脸色涨得通红。不等她喘过气来,他已经强行摁住她将她推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惊慌失措下挥手给了他一巴掌。他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来,毫不怜惜扯开她单薄的白色睡裙。   她的肌肤,是他熟悉的温度。没有温柔爱抚没有甜蜜亲吻,他横冲直撞进了她的身体。他就像是头发了疯的兽,在发泄最原始的欲望,也在发泄内心堆积已久的恨意。   她就像是个木偶,麻木承受着他的欢爱——地上那束茶梅,粉红的颜色落入她眼底,越来越浓、越来越深,最后洇成大片的血红。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风雨交加的下午,暗红色的天空、刺目的闪电,还有空气中游走的欢爱气息。   那时候,她已经退学半年,谎称厌弃了学业不想继续,实则是珠胎暗结、想要掩人耳目。七个月以来,她天天窝在床上,连吃饭都得由下人们端进卧房。唐如玉和宋心芫感到奇怪,她只说感情不顺加之在学校里受人排挤,心情抑郁懒得见人。   加之她身形本就瘦小,肚子显露后只穿宽衣,更没人发现她的秘密。   那七个月,孟语陶再也没有出现。她没想到再次见到他,会是在那种情境下。   那是个酷热的夏日午后,突然间暴雨如注。趁着走廊没人,她披上大衣掩住臃肿的身体去小解。路过宋心芫的房间时,她听见里头传来妹妹的低吟。   宋心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来,妹妹在她心目中都是纯洁无瑕的。可那娇媚的□□,分明穿过雨声直钻入她的耳朵!   她瞬间恍惚,在妹妹的屋外呆呆站了许久。   走廊里黑漆漆一片,窗外的天空是滴血的暗红。妹妹的□□声越来越急促,紧接着,她听见那个男人也发出低沉的声响——那声音好耳熟,耳熟到让她整颗心都沉入了深渊。   可是她依旧不愿相信。直到她听见妹妹娇声唤了声“三少”,她才反应过来。   房门是虚掩的,只需要轻轻一推就可以打开。在开门的刹那,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屋里的一切!   她看见两具赤条条、白花花的躯体纠缠在一起,他们沉浸在情.欲中并未发觉她的闯入。   一个是她最爱的人,她腹中孩子的父亲;一个是她的亲妹妹,她在这个地方唯一的亲人。他们一齐舍弃了她,一齐背叛了她,一齐宣告了她的死亡!   她踉踉跄跄跑出唐府,丝毫不顾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她的衣衫。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或许那时候她是抱了必死的信念,想要在这场雨中结束生命。   跑了好久好久,雨终于停了,太阳拨开阴霾探出面庞。她一直跑一直跑,最终跑到河边,跑下石阶。   忽然间,身后传来呼唤她名字的声音,是解语。她心里一慌脚下一滑,从湿滑的石阶摔了下去——   她很幸运,并未滚落河里,只是无力地躺在河边的草丛中。河水的腥味钻入她的鼻腔,难闻的气味反而让她的大脑异常清明。   时至黄昏,她看见天边的夕阳像是一滴模糊的血泪在渐渐下沉。身子很疼,像是被人用刀子在捅。她感觉到体内有热热的、粘稠的液体在汩汩流出,那是生命流逝的痛楚!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一次的生不如死   现在,那种疼痛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再一次赐予她伤痛,再一次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他终于发泄完愤恨,将她像布娃娃一样丢弃在地上。她感觉到自己刚刚愈合的身体再次被他撕裂,汩汩的热流顺着腿侧流下来。   她听见他冰冷残忍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我以为你学会了取悦男人的好手段,结果还是块朽木!我玩腻了,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给她冷酷的背影。她躺在地上,浑身失了力气,压根儿站不起来。   空气中,□□和血腥的味道交杂在一起,令人作呕。她颤抖着摸了下湿漉漉的大腿,伸开手掌一看,满手黏稠鲜红的血液——   那血顺着她的手指滴下来,在地板上开出殷红的花朵。   那天,最后的记忆也是血,粘稠腥臭的血。当她从昏昏沉沉的梦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解语。   她慌忙问道:“孩子,我的孩子呢?”   解语没有回答,只是端起米粥,将小勺凑到宋心碧唇边。宋心碧心里急躁,一挥手将小勺推开,没想到滚烫的米粥撒落在她的胳膊上,红了一大片。   解语慌忙拿起毛巾为宋心碧擦拭,她却在不停追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好吗?”   解语顿了顿,答道:“姑娘,孩子……孩子没了。”   瞬时间,就像是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划过,将所有思绪照成刺目的白。她呆在那里,就像是一尊木偶,连泪都忘了流。   过了许久,她又问道:“怎么没了的?是因为我摔的那一跤吗?”   解语低下头,边为她擦拭胳膊边说道:“我和魏先生将您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孩子和母亲只能保住一个。魏先生当时不在,是我和医生谈的话。我说我是你的姐姐,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那么保住母亲,孩子可以不要。”   宋心碧咬牙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出选择?”   她那副凶狠的模样,解语错以为她会一巴掌扇过来。可是没有,她的情绪很快恢复了镇定。   “那么魏云潮呢,将我送到医院后就走了?”   解语点头:“嗯,魏先生来天津本是有很重要的生意要谈,将您送到医院后他就走了。对了,姑娘,您的事情小姐都知道了,她怨您怎么隐瞒了她那么久呢!”   唐如玉的情绪,宋心碧无暇顾及。她很累,累到恨不得沉入梦乡永久睡去。她挥手,示意解语离开。   现在,那种疲惫又痛苦的感觉回来了,她又经历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楚。但她不能让别人看见她的脆弱,她强撑着站起身,找到毛巾擦拭着双腿。   毛巾被染成血红,腿上的血迹还未全干。她换上一身整洁的白色衣裙,下楼洗澡。途中遇到解语,她瞧见宋心碧手中血色的毛巾,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宋心碧知道,她是被吓到了。   她将毛巾丢给解语,嘱咐解语扔掉。解语捧着毛巾,脸上一直保持着惊恐的表情:她怕的,不只是这条沾满血腥的毛巾;还有宋心碧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双眼空洞、没有灵魂的布偶。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似真似假的答案   洗完澡出来,宋心碧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走进客厅,就见唐如玉和宋心芫坐在那里。   她本想低头快步上楼,没想到唐如玉的声音已经在耳畔响起:“心碧,别着急回屋呀,过来聊聊。”   宋心碧心不甘情不愿的在沙发里坐下,头发还是湿的,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在睡裙上留下一个个圆圆的小水印。   宋心碧盯着水印出神,听唐如玉继续说道:“心碧,不怪我说你,你想想你多久没和心芫说话了?足有两个月啦!我知道你为了心芫和三少的事儿耿耿于怀,但那并不是心芫的错呀!”   宋心碧冷笑道:“难道是我看错了不成?”   “当然不是,你别误解我的意思,”唐如玉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这里头是春.药,是我在解语屋里发现的。那天的事情,让心芫告诉你吧!”   宋心芫慌忙接过话茬:“姐姐,这件事儿你确实错怪我了,我再怎么打主意也不会打到三少身上呀!那天三少来找你,说想要解释过去的误会,当时你在屋里休息,我就让三少来我房中稍等会儿。当时是解语端来的茶水,我和三少喝了以后,没想到就发生那种事儿了!”   宋心芫说着说着,双眸中就盈满了泪水,格外动人。   宋心碧并不相信,冷冷问道:“解语为什么要这么做?据我所知,她也喜欢三少呀,她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心上人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吧!”   唐如玉叹道:“我将解语从小养到大,我最了解她。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她知道三少的心里只有你,为了让你俩彻底决裂,她就想出这么一招。既让你和三少断绝了关系,又嫁祸了心芫,正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呢!还有上次粉红钻那事儿,也是她搞出来的,是她从你屋里偷走了粉红钻!”   宋心芫边用绢子擦泪边说道:“姐姐,我对不起你,是妹妹不好,害得你的孩子没了!”   宋心碧懒得看她俩一唱一和,对她俩的话也是半信半疑。她默然起身,径自离开。   回了卧室,解语正在铺床,宋心碧随口问道:“解语,这是你的东西吗?”   说完,她将纸包往床上轻轻一丢。解语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许久都没有说话。   看到她这副模样,宋心碧微微一怔:她没想到,唐如玉和宋心芫所说是真的,幕后真凶是解语!她心里颇为自责,居然错怪宋心芫这么久。   解语知道隐瞒不过,颤抖着声音问道:“姑……姑娘,你是怎么找到这东西的?”   宋心碧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解语嗫嚅道:“既然姑娘知道了,那么我……”   “算了,我不打算惩罚你,你下去吧,”宋心碧背过身不看解语,巧妙掩饰住脸上的表情,“这是命,我认了。”   不知道为什么,宋心碧的背影让解语感到异常害怕:她第一次听见宋心碧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说话。   宋心碧表面看起来是原谅了她,可解语真的不敢相信宋心碧会如此大度。她胆战心惊出了屋子,下楼的时候还在琢磨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奇怪了,那个纸包怎么会在宋心碧手里?她明明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心之失与有心的责罚   解语离开后,宋心碧就开始思考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忽然想起,那天白老板来找她要粉红钻那天,她回到卧室刚巧看到解语在屋里打扫。再联想刚才唐如玉所说的话,现在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通了——一定是她不小心把抽屉钥匙落在了桌上,解语打扫房间时看到了钥匙,于是顺手牵羊拿走了钻石。   解语喜欢孟语陶,宋心碧早就知道,但她没想到解语会出手害她。那个孩子,也是解语替她决定不要的。解语处心积虑,就是想斩断她和孟语陶之间的情丝!   宋心碧暗暗捏紧拳头,眼眸里闪过一丝寒光。   解语自然猜不到宋心碧的心事,她怀揣惴惴不安的情绪,一直从白天蔓延到天黑。   而夜幕降临后,她就开始劳碌起来,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宋心碧的事情——自从宋心碧病愈后,唐府里夜夜笙歌,每晚都有聚会。今晚也不例外,天刚刚暗下来,宾客们就已经涌入唐府。   宋心碧身着一袭湖蓝洋裙坐在钢琴前,乌丝用一根翠绿的丝带高高束起。她随着音乐声轻晃身体的时候,那根丝带也在轻摇。   宾客们将她团团围住,唐如玉和宋心芫被晾在一边,宋心碧俨然成了这个宴会的女主人。她们只能咬牙切齿,看着她大出风头。   她按下最后一个音符,对周围的宾客们笑道:“好了,弹完了!你们还想听吗?”   宾客们纷纷点头,比起美妙的音乐来,他们更想欣赏她弹琴时优雅的姿势和不经意流露的风情。   宋心碧却不慌不忙,唤道:“解语,我渴了,给我倒杯茶来。”   站在人群外正布置糕点的解语并没想到宋心碧会突然唤她,她匆匆答应了声,斟了满满一碗茶端给宋心碧。   宋心碧的指尖刚触到茶碗,不想茶碗一滑,滚烫的茶水洒了她满手。她白嫩的双手顷刻间变得通红,惹来她吃痛的惊呼。   边吹着手指,宋心碧边斥责道:“解语,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连碗茶都端不好!把我的手烫成这样,还怎么弹琴?真要叫客人们失望了!”   听完宋心碧的训斥,宾客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好她的机会。他们纷纷把矛头指向了解语,帮腔道:“一个小丫鬟,做事这么马虎,赶出去算了!”   “就是,害我们这样扫兴,滚出去吧!”   宋心碧面无表情听着他们的话语,既不落井下石,也不帮解语开脱。解语绝望的看着她,却只看见她眼眸里蕴满的寒光。   解语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宋心碧安排好的。她在众人面前伤害了宋心碧,纵然是无意,那些色.欲熏心的追求者们也不会放过她的。   这一招,比亲自赶她出去要省心得多,至少宋心碧不用担负欺负小丫鬟的恶人之名。她只需说是众口铄金,即使她想挽留解语,客人们也不允许。   解语的眼眸中垂下泪来,点点滴滴,晶莹闪烁。   她这楚楚动人的模样打动了不少客人的心,但看到宋心碧冷冰冰的脸色,他们便不敢帮解语开脱——毕竟比起这个小丫鬟来,出身名门又读过书的宋心碧更具有吸引力。   恰在这时,唐如玉又过来添了一脚:“解语呀,虽然你是我从小养到大的,我很舍不得你,但你今天惹这么多贵宾生气了,我也留不得你了!这样吧,我送你些金银细软做路费,你回老家去吧!”   回老家?解语无助的看向唐如玉:她从小就被卖到窑子里,老家早就没有亲人了。况且,她压根儿不记得自己老家在哪里。   唐府里赶出来的下人,在天津卫是没人敢雇佣了,她未来又该去往何方?这里虽然不堪,但至少可以吃饱穿暖;离开这里,等于是死路一条!   她实在不敢想象离开唐府后的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     ☆、孤立无援的小丫头   众人的目光利剑一样射向她,她明白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忍住快要落下的泪滴,她双膝跪地,道:“姑娘,解语领命,还请姑娘以后多珍重。”   宋心碧面无表情盯着黑白琴键,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语。解语跪到双膝发麻,额头上冷汗直流,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良久,宋心碧才开口道:“咱们好歹主仆一场,我也不会太绝情。你就要离开唐府了,我得送你点什么才好。”   她说着,从脖颈上取下珍珠项链递给解语。   解语双手捧过,毕恭毕敬道:“多谢姑娘。”   宋心碧扶起解语,抽出绢子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滴。解语大气不敢出,脸色因为紧张涨得通红。   宋心碧忽然轻笑了声,道:“解语,你这珠花很好看呀!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样式我好喜欢,不如你给了我吧?我再多赏你些宝贝!”   宋心碧既然已经开口,解语便无法推辞。她心如刀绞,却不得不将珠花双手奉上。   珠花被宋心碧拿去的那一刻,解语的泪水终于顺着双颊滚滚落下。   宋心碧冷笑着说道:“不就是个珠花吗,这样舍不得?”   解语边用手背抹去泪水边说道:“不,姑娘,不是……我是舍不得您和小姐,舍不得离开唐府。”   宋心碧知道,解语说的是敷衍之词:这珠花在别人看来就是个普通物什,对解语来说却是用以思念孟语陶的依托。她现在硬生生夺走了解语的感情寄托,解语当然难掩心痛。   丢下黯然落泪的解语,宋心碧笑着对宾客们说道:“大家别愣着呀,继续聊天、继续喝酒吧!别为这桩小事和这个小丫头败了兴!”   语罢,说笑声瞬间在四周响起,刚才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没人再去理会角落里那个哭泣的小丫头。   唐如玉紧挨着宋心芫坐在沙发里,遥遥望着正在哭泣的解语,感叹道:“心芫,你这个姐姐呀,现在不简单咯!”   宋心芫甜甜笑道:“姐姐再怎么不简单,也得依附姑姑您生存呀!她能在天津站得稳脚跟,都是姑姑您的功劳呢!姑姑您要是不高兴,随时可以让她离开。”   唐如玉冷笑道:“让她离开?她离开了,你以为还有人会愿意来看我这半老女人?你嘛,我是更指望不上了,你比你姐姐更刁!若让你一人独大,哼!”   唐如玉话里有话,宋心芫不敢造次,小心翼翼道:“姑姑,我和姐姐,其实都很敬重您的。没有您,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呀!”   对宋心芫的这番话,唐如玉不置可否——她并不认为宋心碧内心真的甘心屈服于她。她能看出来,宋心碧的眼底蕴藏了太多恨意;她纵情声色摆明了是要向她唐如玉宣战,看谁能成为这天津卫头号交际花。她也确实不简单,短短一个月已经成为众位男士追求角逐的对象。   唐如玉心里怨恨宋心碧抢去了她的风头,嘴上却不敢多说,生怕得罪了宋心碧,整个唐府都要跟着遭殃——要知道,宋心碧轻轻一句话,那些男人们就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宴会的热闹持续到夜深。   宾客们散去,宋心碧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室时,就见解语低头站在屋里。   宋心碧吓了一跳,厉声道:“大晚上的,你鬼鬼祟祟在我屋里做什么?”   解语轻声答道:“姑娘,解语明天一早就离开唐府了,走之前有些话要和姑娘说。”   宋心碧不耐烦的催促道:“快说吧,我累了。”   解语小心试探道:“姑娘真的以为三少茶水里的春.药是我放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解语的曾经   宋心碧没有答话,目光炯炯看向解语,似乎要看穿她的小心事。面对宋心碧审视的眼神,解语不卑不亢,坦然相视。   过了许久,宋心碧终于移开眼眸,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姑娘,我就要离开唐府了,没有必要骗你。”   “好,那我倒要听听你如何为自己开脱?”   解语顿了顿,在脑海里理了遍纷乱的思绪,诉说道:“那包药是我的,没错,但那不是春.药是迷药。那是小姐给我的,吩咐我掺在你的饮食里的。姑娘,您还记得白老板闯入您卧室的那个晚上吗?那天的一切,都是小姐事先安排好的。房间的门锁是小姐砸坏的,她之前和白老板商量好了,等你睡下了就让白老板进去。她给了我这包药,让我悄悄放进牛乳里,我当时很犹豫该不该照她的吩咐办,恰好绣香也知道这事儿,就替我办了。她要将牛乳端上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骗她说你讨厌牛乳的腥气,每次喝之前都得加姜汁,其实是我知道姑娘你最讨厌生姜的辛辣味了。”   听到这里,宋心碧已经相信解语所说的一切:她之前还奇怪,为什么绣香要在牛乳里加她最讨厌的姜汁。如今看来,是解语帮了她一把,否则她早就落入了白老板的魔爪。   虽然心中对解语产生了愧疚之情,但宋心碧还是决定追问下去:“那白老板托我保管的那颗粉红钻,不是你偷偷拿走的吗?”   解语惊讶道:“姑娘为什么这样问,难道她们说是我拿走的钻石吗?姑娘,如果钻石真的是我拿走了,我又何必提心吊胆从小姐房中偷回来给您!”   听完解语的话,宋心碧对唐府的憎恶更是到了极点,可她不会离开,她要亲眼看到唐府覆亡。   解语接着说道:“姑娘,其实今晚您向我要珠花的时候,我就知道您误会了。我是喜欢三少,但我和三少之间清清白白、问心无愧!那天晚上三少邀请我去吃宵夜,聊天到深夜,无非是劝说我帮您。他早就猜到是小姐偷拿了钻石,让我想办法将钻石取回来。三少怕我不答应,就送了我那珠花——他真是多此一举,哪怕他什么也不给我,只要他一句话,我就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啊!”   说着,解语的眼里竟闪出泪光。   宋心碧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居然误会了孟语陶。如今,两人之间的误会已经日积月累、越来越深,并不是朝夕之间就可以化解。   宋心碧轻叹道:“解语,你从小就服侍在姑姑身边了,为什么你不帮她反而处处帮着我呢?”   解语苦笑道:“姑娘,这就说来话长了!我被拐子卖到窑子里的时候才五六岁,家乡的记忆早就模糊了,那时就想着如何让窑姐儿和她们的客人开心,一不留神就会挨鞭子。就这样过了吃不饱、穿不暖的两三年,小姐突然出现了。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从窑子里买丫头,当时只是欢喜终于可以离开那个脏地方。跟随小姐回了家,我才发现这是大户人家,小姐给我吃好的穿好的,最初我对她是感激不尽的!可是后来……后来我发现小姐的家里出入各种男人,她费尽心思讨好他们,可那些男人们极容易喜新厌旧,他们居然盯上了小姐身边的我。唉,我还记得我的第一次,是给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那个人,据说是个大官儿,可我哪里在乎这些呢?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我没想到我从一个狼窝里爬出来,又进了另一个贼窝。所以,当姑娘您来到唐府时,您的模样让我想起我的曾经,我不忍心让您和我遭受同样的劫难!可是没想到,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深陷泥潭   宋心碧打断她道:“别说了。解语,我之前误会你了,是我不好……”   “姑娘不必自责,我并不怨恨姑娘,这一切都是小姐的阴谋!姑娘,我走了以后,你要多加小心。对了,小姐和一个叫周玉昔的舞女之间也有见不得人的交易,她买通了周玉昔,就是为了拆散您和三少。”   宋心碧此刻心头一团乱麻,听完解语的话,更是理不清思绪。只有无穷无尽的怨气,一个劲儿往外冒。   她摘下一朵茶梅,狠狠揉碎粉红的花瓣:“解语,姑姑可有什么软肋?我不信她是刀枪不入!”   “小姐的软肋,就是她的虚荣心,她总是希望被各种男人讨好和围绕……对了,我差点忘了,陈景南陈少爷!”   “那是谁?”   “小姐过去的恋人,因为一场意外分开了……小姐就是为了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陈景南。宋心碧将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牢牢记下。   她扔掉光秃秃的花枝,,从袖里取出珠花,递还给解语:“解语,这珠花是你的,你拿回去。我知道,这是三少留给你的唯一念想,我不想这么残忍地夺去。”   解语接过珠花,呆呆看了半晌,抽噎道:“姑娘,解语明天就离开了,还请姑娘多珍重自个儿!姑娘一定要小心小姐,还有心芫姑娘……”   宋心碧诧异道:“心芫?”   解语“嗯”了声,没有多说,想来她也是猜测,对实情并不清楚。宋心碧又赏了她一些金银首饰,作为盘缠,一夜就在心乱如麻中过去。   第二天解语离开唐府后宋心碧才起来。   进了餐厅,唐如玉和宋心芫正在里头用早膳。宋心碧默默坐下来,端起碗啜着米粥。   就听唐如玉说道:“心碧呀,听说昨天解语在你房中呆了好久?”   宋心碧不动声色答道:“是的,姑姑。解语和我主仆一场,临走前我好歹赏她些盘缠吧!没想到解语不识好歹,非要拿回那个珠花,和我纠缠了老半天!”   听完宋心碧的话,唐如玉的表情轻松了许多:“这丫头,真是不知好歹,什么珠花那样重要?”   “估计是她家里人给她的唯一念想吧,谁知道呢!”   宋心芫插话道:“姐姐,下午商会朱会长接我去看戏,咱们一起吧?”   宋心碧淡淡道:“我不去了。月事来了,想在家歇息。”   宋心芫嘟了嘟嘴,没吭声。她瞅着手上的赤金手链,上头镶着亮晶晶的碎钻,很是漂亮华丽。   宋心碧扫了眼,漫不经心问道:“哟,妹妹,你这条手链真漂亮呀,白老板给的?”   宋心芫红了红脸,点头道:“嗯。”   宋心碧话里有话:“妹妹,你现在和白老板之间的关系很密切哦!”   “姐姐,你误会了……”   宋心碧微微笑了下,没答话。她看出宋心芫说话时眼里的慌乱,白老板和她的亲密关系一目了然。   唐府这种地方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就像宋心芫,她已经深陷泥潭却不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     ☆、将真心埋葬   午后,朱会长就来接宋心芫看戏去了。宋心碧听见窗外渐远的汽车声,踮着脚尖走出卧室,走进宋心芫的房中。   看见那张雕花大床,宋心碧就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下午的情景。不堪的回忆涌入脑海,她的心口像被刀尖扎。她克制出想要立即逃离这间屋子的冲动,走到大床旁边的梳妆台前。   抽屉没锁,省去了撬锁的麻烦。宋心碧轻轻拉开抽屉,里面盛放着胭脂香粉和各种首饰,就是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她舒了口气,刚要合上抽屉,突然看见角落里躺着的红色纸包。   宋心碧心头一沉,小心翼翼取出纸包,揣进袖子里离开了宋心芫的房间。   宋心芫回到唐府的时候,已是夜深。她打着哈欠走进卧室,推开门却见宋心碧站在里头。   宋心芫心里一惊,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怎么在我房中?”   宋心碧面无表情,答道:“心芫,我有事儿要问你。”   宋心芫心中发虚,目光不自觉飘向妆台。发了一小会儿呆,宋心芫定了定神,道:“姐姐,什么事儿呀?这么严肃!”   宋心碧从袖中取出红色纸包,扔在地板上:“这脏东西,是你的吧?”   宋心芫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再也无法隐瞒:“是我的。看来姐姐都知道了,是解语告诉你的吗?”   “那你如何解释?”   “姐姐,你喜欢三少,难道我就不能喜欢他吗?我知道他心里只有你,没关系,我不求他的心,只求他的人!”   宋心碧听罢,气得一巴掌挥过去,宋心芫的脸登时肿了半边。   她哭闹着,叫嚷道:“姐姐,我是你的亲妹妹呀,你怎能如此自私?对呀,这包春.药就是我给三少下的,我亲手下在了茶水里!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和我喜欢的人有一夕之欢……”   宋心碧愣了下,好半晌才回过神,喃喃自语道:“原来真的是你……我本以为是姑姑下的药……却没想到,是我的亲妹子!”   她苦笑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了。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宋心芫就决定破罐子破摔:“对,就是我呀,姐姐没想到吧?别怪我这么对你,你想想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明明早就知道孟语陌是孟家的二少爷,却和他一起欺骗我!害得我错失了成为孟家二少奶奶的好机会,三少现在也恨透了我……”   想起孟语陌,宋心芫就心痛。她所心痛的不是失去爱情,而是心痛与她擦肩而过的、荣华富贵的机会——   她没想到于陌就是孟家的二少爷孟语陌,更没想到孟语陶气急败坏之下会把她和他之间发生的一切告诉孟语陌。   而就在她和孟语陶发生关系的那个下午,她从气急败坏的孟语陶口中得知了于陌的真实身份。宋心芫悔不当初,却已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宋心芫沉浸在怨气里无法自拔,宋心碧看到她脸上的戾气,叹了口气:“我本来对你没有疑心,只是解语临走前的话提醒了我。于是,我想着来你屋里瞧瞧,没想到真的有所发现!到药房一问,这包药居然就是春.药!宋心芫,我真后悔当初带你来到此处,不知道是这里的肮脏改变了你的本性,还是你的心本来就不干不净!”   说罢,宋心碧转身离开房间,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云端般恍惚:她清楚,浮华虚荣的生活已将她和宋心芫之间的亲情埋葬。在这里,她再也没有可以信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暗恨幽生   宋心芫屋里的这番热闹争执,唐如玉自然不会错过。   宋心碧离开后,她就闪了进来。看到地上的纸包,唐如玉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捡起纸包,笑道:“你姐姐都知道了?”   “我真蠢,居然忘了丢掉这个,”宋心芫坐在妆镜前,懒懒梳着头发,“不过她知道了也没关系,我就是要挫一挫她的锐气!她以为她是我姐姐,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教训我了?”   唐如玉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双肩笑道:“她是你亲姐姐,你就忍心让她失望和伤心?”   宋心芫低低一笑,镜子里她的面庞妖冶而冷酷:“我从小就活在她的阴影里,爹娘最宠爱她,她吃的和用的都比我好。姑姑您写信邀请我们宋家一个女儿来唐府,爹娘也是让姐姐先来。你说,我能不怨她恨她么?”   唐如玉叹道:“我现在后悔了,当初真应该指名道姓请你来——我哪里知道宋家的小女儿这样机灵漂亮可人疼?你那姐姐呀,比起你来差远了!”   宋心芫听罢,先是笑了笑,接着换了副忧虑的表情:“姑姑,你现在这般喜欢我,以后呢,会不会嫌弃我?我能在这里站住脚跟,多亏了姑姑您呐!我真怕哪天我会像解语一样被姐姐赶出去……”   唐如玉安慰她道:“你放心了,有我在,你姐姐不会对你怎样的。解语那事儿是我默许的,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你以为解语能那样轻而易举被赶出去?怪只怪解语对我不忠,居然偷偷拿走了粉红钻,害我被白老板一顿臭骂,丢足了脸面!话说回来,这次多亏了你姐姐,不然我还真没想好理由赶走解语呢!”   “那个解语真蠢,她以为自己能瞒得住姑姑您吗?真是自作聪明!”   唐如玉抚着解语的长发,眯起狐狸眼笑着说道:“粉红钻这件事儿虽然没成,但也让我知道了谁对我最真心——心芫,拿到粉红钻还是你的功劳呢!”   宋心芫捂嘴一笑,娇声道:“姐姐自恃聪明,却根本不明白最亲近的人最危险!我从她身上偷走了钥匙,又偷偷还给她,她居然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真是够蠢……”   宋心芫和唐如玉两个人在屋里叽叽咕咕,屋外宋心碧攥紧了拳头,浑身发凉——   她没想到,粉红钻之事也是宋心芫做出来的,是她偷走了柜子里的钻石害得宋心碧差点落入白老板魔爪!她这个妹妹,着实比唐如玉还可怕。   宋心碧恨不得立刻冲进屋,质问那两人,问她们为何忍心陷害血肉至亲。但她终于按捺住了心头的怒火,悄悄回了卧房:她再不是过去那个有话就说、傻乎乎的女孩儿,她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道理,唐如玉和宋心芫在背后射了她太多次暗箭,她也要让她们尝尝暗箭的厉害。   既然她们不顾亲情,那也休要怪她无情!   可惜,宋心碧在怒火驱使下离开太早,不然她就可以听到宋心芫接下来的话:“哎,姑姑,恨就恨我费足心机、百般筹谋,却功亏一篑!那个孟三少,不是个风.流浪.子么,为何偏偏不着我的套!都到了那个地步了,他却突然清醒了,哼,一泼冷水浇上头,和我撇了个干干净净!”   唐如玉悄声道:“难道,你没有和他那个……”   宋心芫咬牙切齿道:“摸也摸了,亲也亲了,就是最后一步,棋差一着!他居然能忍住欲.火焚身的痛苦,跑去给自己浇凉水,我倒也佩服他!恨只恨,没和他走到那一步,不然我现在更有挫败姐姐的资本!”   唐如玉轻笑道:“好啦好啦,你就别气了!反正你姐姐也以为你和三少之间不清不楚的,他们是绝无可能再在一起的!你就静下心,以后有你耀武扬威的机会!”   说罢,唐如玉透过镜子,与宋心芫相视一笑。宋心芫会意,眼底的恨意渐渐抹平,最后化为得意的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对手   微寒的晨光透过雕花玻璃窗投射在水磨地板上,轻风拂过卷起幽香阵阵。宋心芫皱了皱鼻头,不用抬眼都知道,是宋心碧走过来了——   她用的香膏气味太特别,是桂花的味道,但没那么甜那么馥郁,带了些秋天独有的清寒气息。所谓冷香,大概就是这种。   宋心碧在桌旁坐下,拿起小勺往面包片上塌着黄油。宋心芫偷眼瞧她,只见勺子舞动的银光闪烁间,她的脸色平静如常。   如果她上去忧心忡忡,那倒不可怕;可她这般冷静这般不动声色,反倒令人生畏。   宋心芫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什么时候她竟然这样怕起宋心碧来了?她背后有唐如玉撑腰,不信斗不过这个柔柔弱弱的姐姐!   她咳了声,打破沉默:“今天这米粥熬得不错呀,很稠呢!”   半晌没人答话。   静默的气氛,令宋心芫更加心慌。   宋心碧垂眸专心塌着黄油,仿佛没有听见宋心芫的话语;其实她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唐如玉正用小勺往嘴里送着糖渍樱桃,就像是在吞下一颗颗鲜红的小心脏,翕动着的嫣红唇瓣染了鲜血般艳丽;宋心芫不安的在桌边轻敲手指,长长的指甲上涂了朱红蔻丹,鲜艳得象是要滴下血来。   这个地方这里的人,让宋心碧感觉血腥和反胃,她突然间就吃不下去了。   刀子碰到桌子的尖利声响,惊醒了每个人。宋心芫暗吸了口气,平复了下紧张的心情;唐如玉放下小勺,问道:“心碧,不吃了吗?”   其实,刚才唐如玉也一直在暗中观察宋心碧的反应。她之所以不搭理宋心芫,是想看看宋心碧会不会借着宋心芫的话头说起昨天的事情:如果宋心碧说出来,证明她还是原来那个单纯莽撞的小女孩儿,唐如玉还可以很好的掌控她;如果宋心碧不动声色,唐如玉就得好好想想如何防范她、如何重新控制她了。   宋心碧也猜出了唐如玉的心事,她知道,唐如玉开始将她当做一个真正的对手了。她需要的正是这种感觉,让唐如玉处处提防她,在唐如玉以为万无一失时,她会猝不及防刺过去一剑——   突如其来的痛最伤人,宋心碧尝过这种滋味。   她微微一笑,道:“姑姑,我吃饱了。今天的米粥确实不错,很香呀!”   唐如玉还没开口,宋心芫已经怪声怪气道:“哟,这米粥姐姐就没喝几口呀,哪里会觉得香了?”   宋心碧不接她的话茬,看向她放在桌上的双手,笑道:“心芫,你新染的指甲真好看!这么漂亮的手,应该配上钻石戒指,那才完美呢!”   听到“钻石”两个字,宋心芫轻颤了下,这一微小的动作没能逃过宋心碧的眼睛——宋心芫是在心虚,虽然和宋心碧已经撕破脸,但她仍害怕宋心碧知晓钻石是她偷走的事情。   宋心芫控制了下情绪,轻声道:“我哪里配得起那么贵重的宝石哟?哦,对了姐姐,今天白老板接我和姑姑听相声去,你去吗?”   今天宋心芫和唐如玉要出去,宋心碧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敛住眼底笑意,漫不经心答道:“你们去吧,我有约了。我晚上想去跳舞,好久没跳了,刚巧张老板约我,我就答应了。”   唐如玉眯起狐狸眼,笑着说道:“哦,原来如此!你们准备去哪家舞场呢?”   张老板邀约的事情,当然是子虚乌有,但宋心碧早就想好了对策:“就去法租界的那家‘大都会’。” 作者有话要说:     ☆、绣香的小算盘   午后,宋心碧懒懒躺在被窝里,直到听见窗外的汽车喇叭声响才起身走到阳台上——   楼下,唐如玉和宋心芫手挽着手走出院子。她们俩,一个是朱红旗袍、高挽发髻的雍容贵妇,一个是浅紫洋裙、乌黑小辫的靓丽少女。黑西服的中年男子从轿车上下来,殷勤地为她们拉开车门。宋心芫冲他飞了个媚眼,眼风正巧扫过阳台上的宋心碧。她的身子僵了下,很快移开目光进了汽车。   目送着汽车离开,宋心碧回到房间,坐在妆镜前悉心打扮了一番:她把眉毛勾勒成斜飞入鬓的细长形状,苍白的脸蛋扑上胭脂显出红润,粉色的唇细细抹成艳丽的嫣红。穿着的,是墨绿丝绒旗袍;佩戴的,是洁白圆润的珍珠项链。   装扮完,宋心碧拿着手袋在镜前转了一转才走下楼去。   客厅里静悄悄的。   一个小小身影蜷缩在沙发前头,跪在地毯上打量着手里某样东西。她太专心了,乃至于没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直到宋心碧拍了拍她的肩头,她才慌忙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袖子里。   宋心碧假装没看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漫不经心问道:“绣香,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呢?”   绣香俏丽的小脸憋得通红:“姑……姑娘,您这是要出去呀?我正用鸡毛掸子扫去地毯上的尘土呢!”   宋心碧笑道:“我说呢!好了,我要走了,张老板应该已经到门口咯!”   说完,宋心碧作势要走。   绣香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那东西却从她的袖子里溜了出去,掉在地上发出“嘚”的一声轻响。   宋心碧捡起那根鎏金簪子,疑惑道:“这不是姑姑的东西吗,怎么在你身上?”   绣香忙解释道:“我刚才扫地毯的时候发现的,小姐出去了,我想晚上还给她……”   “想要还给她,干嘛揣进你自己的袖子里?绣香,你以为你的小算盘能瞒得过我?”   说完,宋心碧冲她挤了挤眼睛,倒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绣香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她小心翼翼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绣香,我知道你喜欢珠宝首饰,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嘛,难免会贪慕虚荣!可是你戴上那些漂亮的首饰给谁看呢,难道就给那些寻欢作乐的老男人们看吗?那些人,姑姑都不愿意陪,却硬塞给你!哎呀,真是可惜了你漂亮的小脸蛋!”   绣香是个聪明人,瞬间明白了宋心碧的意思:“所以,姑娘您想做些什么?”   宋心碧莞尔一笑:“绣香,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投靠我而不是姑姑。我能给予你的,可不仅仅是那点儿金银首饰!你清楚的,现在姑姑已经失势,那些男人喜欢围绕讨好的人是我。我可以帮你钓个金龟婿,去有钱人家做姨太太,而且保准你未来丈夫是个貌美少年郎,如何?”   绣香低头沉思了会儿,笑道:“好。姑娘,那么咱们就一言为定?”   宋心碧从手袋里掏出一锭金子,塞进绣香的手里:“一言为定。”   绣香掂了掂手里的金锭子,眼底的欢喜满满溢出来;宋心碧瞧见她这副模样,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包打听”的小道消息   宋心碧出了唐府,张老板的轿车果然已经停在那里。她轻轻一笑,摇曳生姿的往车边走去。   张老板拉开车门,满脸堆笑请她进去:“宋大小姐,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和我去跳舞了?平常可是请也请不到你的呀!不过你这也太突然了,午饭后才叫人带信给我,我今晚本是约了商会朱会长吃饭的呀!为了你,我可是推了约,拂了这位贵宾的面子!”   宋心碧笑道:“那晚上我就陪你好好喝几杯,听闻张老板的酒量是出奇得好,我真想见识见识!”   张老板“呵呵”一笑,拍了拍她的大腿,道:“好啊,咱们就看看谁能喝得过谁!要是我把你灌醉了,你可得愿赌服输哦!”   张老板的暧昧之言,宋心碧压根儿就没听进耳朵里。她透过汽车玻璃,遥遥看向唐府——   绣香站在二楼窗边,也正向这边眺望过来。   果然不出宋心碧所料,绣香是奉唐如玉之命监视她的行踪,看她今晚究竟是不是和张老板一道出去。那根金簪,是宋心碧故意丢在地毯上的,目的却不是收买绣香——她并不相信,她的一番承诺和一锭金子就能打动绣香。宋心碧另有打算,她要用绣香这个饵,诱出唐如玉这条大鱼。   宋心碧和张老板在饭店用过晚膳后,就去了“大都会”。   两人在沙发座上坐下,宋心碧亲自为张老板斟了杯酒,盈盈笑道:“张老板,来,我敬您一杯!”   张老板刚要接过酒杯,宋心碧已经将酒凑到他唇边,喂他喝下。美人在侧,玉手送酒,张老板一高兴连喝了数杯。   说他酒量好,其实是吹牛。十几杯下肚,张老板已经面色酡红,眼神迷离。   宋心碧又往他唇边送了杯酒,他无力地摆着手说道:“我不行了,喝不下去了……心碧,你喝!”   宋心碧笑了笑,呷了口酒,道:“张老板,看你这副模样,真是醉了!要不我搂着你睡会儿?”   平日里远在天边的美人今天居然对他投怀送抱,张老板喜不自禁,伏在她腿上道:“好,那就睡会儿,睡会儿……”   话没说完,人已经昏昏沉沉睡去。宋心碧小心翼翼挪开腿,往舞场另一侧走去。   角落里,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正独自喝着酒。宋心碧走到他身边坐下,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那男人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哟,原来是唐府的宋大小姐!怎么着,愿意陪我这穷鬼喝几杯?”   宋心碧嫣然笑道:“你认识我?”   “你别忘了,我可是天津卫有名的‘包打听’!”   宋心碧当然知道这人就是“包打听”:来舞场之前,她早就探听清楚了他的底细。她知道他靠卖消息挣钱,挣了钱就用来喝酒,除了酒以外没别的爱好。所以,今天她投其所好,为他带了坛好酒。   宋心碧从手袋里拿出一小坛杜康,笑道:“这坛陈年老酒,你尝尝怎么样?”   “包打听”捧起坛子喝了口,赞道:“妙呀,真是妙!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宋心碧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我要你帮我打听个人,这人的名字是陈景南。你的消息如果够可靠够详细,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我那儿还有几坛酒,比这个年份还长,尽管让你喝个痛快!”   “包打听”舔了舔唇,眼珠子一转,狡黠一笑道:“好,包我身上!三天时间,只要三天我就能给你满意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舞场的另一端   宋心碧万万没想到,今晚孟语陶也来了这家舞场。和他同来的,还有孟语陌和沈月牙。   三人在角落里一张桌旁坐下,孟语陌为沈月牙要了杯果汁,道:“我知道你不会喝酒,就喝这个吧!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怎样?”   沈月牙看着舞池里相拥起舞的男男女女,羞赧道:“蛮新鲜的,很有意思。”   孟语陌见沈月牙双颊通红,以为她不适应这里氛围感到害臊;殊不知沈月牙羞涩的原因是联想到她也会和孟语陌这样亲密无间跳舞,她就脸红心跳。   沈月牙知道孟语陌不会主动邀她跳舞,她索性鼓起勇气道:“二少爷,咱们去跳一曲,如何?”   孟语陌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悄声道:“我知道,你是想邀请语陶跳舞却不好意思吧?没事儿,我帮你和他说!”   “我……我不是……”   沈月牙心头一急,眸子里蓄满泪水,就要滚落下来。   孟语陌见她这副模样,更加心疼,对孟语陶说道:“语陶,你请月牙儿跳一曲吧!你一直在这里沉默不语的,她都生气了!”   孟语陶没答话,此刻,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他的目光紧紧锁住人海中一个墨绿色的窈窕身影:是她,她也来了这里。   他忍住想要走到她身边的冲动,只是静静观察她的举动。   这边,孟语陶的冷漠令孟语陌十分气恼;那边,沈月牙的神情也不好看。   孟语陌按捺住怒火,对沈月牙道:“月牙儿,别生气,是我那三弟太不知好歹!”   哪里是三少不知好歹,明明是你不解风情!沈月牙心里暗暗埋怨,孟语陌却不知她的心事,只能干着急。这两人互相猜着对方心意,全然没注意到孟语陶的不对劲,和舞场里宋心碧的身影。   孟语陶看着宋心碧在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身边坐下,和他攀谈了几句,并给了他一坛酒。看那两人说话时遮遮掩掩的神情,像在谈什么交易。很快,宋心碧和那男人交谈完毕,起身离开。她走到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身边,将他扶起来,两人依偎着离开了舞场。   宋心碧和那中年男人亲密无间的情形,刺痛了孟语陶的心。他早就听说宋心碧现今成了天津卫第一交际花,他一直不愿相信,今日亲眼得见,他终于尝到痛彻心扉的味道——   其实,这种心痛的感觉从未离开过他,每个寂寞的夜晚都会冲进他的心房。他平日里看似回到了那种浪.荡不羁的生活,但内心再也不会如过去那般潇洒。   孟语陶狠狠灌下一瓶酒,道:“我想回去了,这里太吵,我想静一静。”   孟语陌皱起眉头,训斥道:“好好儿的,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就是累了。”   说着,不等孟语陌的回答,孟语陶已经起身离开这张桌。走到舞场门外,刚巧那个衣着邋遢的男人正坐在门口石阶上喝酒——他怀中抱着的,正是宋心碧刚给他的那坛酒。   孟语陶挨在他身边坐下,问道:“这坛酒是刚才那位小姐给你的吧?怎么不在里头喝,外面这么冷!”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孟语陶一番,狡黠笑道:“哟嘿,我认识你!鼎鼎有名的孟三少呀!怎么着,想起理会我这种人了,莫不是为了那宋大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包打听”的新生意   孟语陶诧异道:“你认识我?”   那人一拍胸脯,洋洋得意道:“那必须的呀,我可是有名的‘包打听’!我不仅知道你是孟家三少,还知道你和宋大小姐之间的风流韵事,啧啧,当年真是传得沸沸扬扬哟!咦,你们后来为什么分开呀,听说是因为宋大小姐?三少您长得这样俊俏,我要是女子也忍不住动心,宋大小姐怎么舍得……”   孟语陶不耐烦地打断他恭维的话:“废话少说,你就告诉我宋心碧为什么找你?”   “包打听”喝了口酒,“嘿嘿”一笑:“三少,我‘包打听’可从来不出卖客人的秘密哦!不过呀,今天例外,我身无分无被侍应从舞场赶出来了,俗话说‘人穷志短’嘛!你刚才也说了,在这外头喝酒冷……”   孟语陶紧绷着脸扔给他几个银元,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包打听”堆笑道:“可以,当然可以!宋大小姐来找我,是打听一个叫陈景南的人。”   陈景南——这个名字孟语陶再熟悉不过。他颇为疑惑,宋心碧怎么想起打听这个人了?难道说她也想利用陈景南作为要挟唐如玉的理由?可是她和唐如玉之间并没有矛盾,至少据他所知是没有。   孟语陶顿了顿,继续说道:“陈景南的事情我知道,而且知道的很详细,你不用费力去打听了。不过你得帮我个事儿,事成后我会送你几坛好酒,包准每坛都比你怀里这坛好。”   “包打听”殷勤笑道:“三少尽管吩咐。”   孟语陶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包打听”:“这东西,你帮我转交给宋心碧。记住,千万别告诉她是我给的。”   “包打听”满口答应着,将那东西揣进怀里。孟语陶刚站起身,就见孟语陌和沈月牙一道从舞场里走了出来——   这两人的神情,看上去都很不好,尤其是沈月牙,脸上犹挂着泪痕。   孟语陌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走吧,快回去吧,咱们先把沈小姐送回去!”   沈月牙淡淡说道:“二少爷,你不用跟着我们了,让三少送我回去就行。”   孟语陌脸色一僵,随即答应道:“好,那让语陶送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孟语陶见到沈月牙的模样,心里颇为愧疚:毕竟今晚他答应过要陪她好好玩儿,结果自己却心不在焉。孟语陌让他送沈月牙回家,他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孟语陶和沈月牙的身影渐渐走远,孟语陌这才重重叹了口气。   忽听身边有个声音呢喃着“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瞧过去,是个衣着邋遢、形容猥琐的男人。孟语陌皱了皱眉,进了小轿车,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咖啡馆的古怪男子   三天后,“包打听”派人到唐府给宋心碧传话,约定在英租界的咖啡馆见。   宋心碧赏了传话人几个铜板,将他打发走,刚关上门就听唐如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心碧,那是谁呀?”   宋心碧转过身,就见唐如玉正目光炯炯盯住自己。   她毫不慌乱,微笑答道:“是沈月牙家里的佣人,来传话的,约我今天下午去喝咖啡。”   唐如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神色镇定,不像是说谎,唐如玉这才安下心来。   宋心碧接着问道:“姑姑今天下午没有约会吗?”   唐如玉捂嘴笑道:“哎哟,谁愿意约我这个老婆子呀?我就是偶尔沾沾你们姐妹俩的光,才能出去玩玩儿呢。”   “姑姑才不是老婆子呢,姑姑您是常青树,万年不倒,”宋心碧嫣然一笑,回应道,“我比起您的能耐来,是差远了!”   宋心碧话里有话,唐如玉当然能听出来。   她表面上仍是欢笑模样,说道:“哟,心碧,你可真是谦虚!你们这些后起之秀才有能耐呢,不过最好收敛些,小心别栽跟头!我是过来人,听我的话准没错。”   宋心碧敛眸微笑:“心碧多谢姑姑教诲。”   ——这种虚情假意的戏码,每天都会在唐府上演。成日里戴着面具生活,宋心碧其实早就满心疲倦。但为了能发泄堵在心头的那口恶气,她必须忍耐下去。   只有和沈月牙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得到片刻轻松。   此刻,两位好姐妹正坐在英租界的咖啡馆里,享受着下午的阳光。   沈月牙看起来无精打采,宋心碧忍不住关切道:“月牙儿,你这是怎么了,心情很不好的模样?”   沈月牙放下咖啡杯,叹道:“唉,人活着就是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呗!现在你不在学校,我都没个伴儿,天天好无聊。”   想起学校生活,虽然有许多不愉快的回忆,但宋心碧依旧怀念那些纯真美好的时光。她刚想顺着沈月牙的话头发几句感慨,就见一个戴着破毡帽穿着古旧西装的男人走进咖啡馆,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宋心碧轻声对沈月牙说道:“那边是我一个老朋友,在这儿巧遇了,我和他打个招呼去。”   沈月牙点头道:“好,你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好无聊。”   宋心碧答应着,快步走到“包打听”桌边,在他对面坐下。   “包打听”瞅了眼那边独自一人的沈月牙,“嘿嘿”笑道:“那姑娘我认识!很有意思,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他却以为她喜欢的是他。他们几个局内人浑然不知,我这个局外人却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就猜出了他们的心!诶,你说我是不是高人?”   宋心碧被他说的一头雾水,不耐烦道:“什么他呀她啊的,我听不懂!废话少叙,直接告诉我陈景南的消息。”   “包打听”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眯起眼笑道:“宋大小姐,你和你好朋友的桌上有咖啡有蛋糕,我这儿却什么也没有——唉,可怜我连日为你打听消息,饭都没好好吃上一顿呢!”   宋心碧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唤来侍应:“我们这桌,来一杯咖啡一份牛排,要全熟的。”   侍应答应着下去了,“包打听”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宋大小姐果然爽快!我‘包打听’也是爽快人,我就把我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您!” 作者有话要说:     ☆、匿名的爱慕者   接着,“包打听”就把唐如玉和陈景南的故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宋心碧。   听完,宋心碧的心情颇为沉重。对唐如玉,倒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但想起唐如玉的所作所为,宋心碧这种同情的情绪很快一扫而光。她神色复杂的回到沈月牙桌边,漫不经心呷了口咖啡。   沈月牙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心碧,怎么了?那人是谁呀,看起来不是好人,是不是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宋心碧冷笑道:“把柄,我能有什么把柄?”   宋心碧和孟语陶的事情,沈月牙知道的一清二楚。在她看来,这段感情和那个意外流产的孩子,就是宋心碧最大的把柄和最致命的弱点。   她以为宋心碧是为了这件事不安,劝慰她道:“心碧,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不用再想。”   宋心碧摇头道:“我并不是为了那些事情难受。”   “那为了什么,是不是那个男人纠缠你?心碧,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但是你现在这种生活……”   沈月牙话没说完,就被宋心碧打断:“月牙儿,我知道,你一直不认同我现在这种生活。其实我也不想自甘堕落,但我有我的打算。月牙儿,我得谢谢你,即使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你对我也是一如既往……”   沈月牙微笑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内心没有变。”   宋心碧忽然想起“包打听”那番关于令人费解的、关于沈月牙的言论,忍不住问她道:“月牙儿,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沈月牙双绯红,慌忙低头吃着蛋糕掩饰尴尬:“没……没有呀!那些情啊爱啊的我不懂,我总以为是小说里写出来糊弄人的。”   宋心碧笑道:“你必须要懂!如果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把握住,千万别错过了才追悔莫及,晓得不?”   沈月牙红着脸“嗯”了声,想起孟语陌来,心头各种说不清的滋味交杂在一起。宋心碧此刻也是百感交集,她刚才那番话语气是教育沈月牙,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她和孟语陶已经错过,错过了太久,久到追不回从前。   宋心碧很快收敛住失落的情绪,调笑道: “月牙儿,不过最近你和孟家二少爷走得很近呀,是不是……”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个男声在身边响起:“宋大小姐,谢谢你招待我,我吃的很开心。”   宋心碧笑着对“包打听”道:“放心,那几坛好酒,我会派人送给你。”   “包打听”听完这话满意的笑了笑,但并不打算立即离开。他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宋心碧:“这是有人托我送你的。”   宋心碧接过来一看,是个金壳怀表。   她疑惑道:“谁送的?”   “那人不愿透露姓名,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包打听”说完,不等宋心碧追问下去,已经快步离开。宋心碧捧着怀表看来看去,准备打开表壳时,却发现按钮坏了,这怀表根本没法打开。   沈月牙笑道:“这准是你的某个匿名爱慕者送你的!”   宋心碧想了想,这件事儿也不稀奇:送她东西的人很多,不愿透露姓名的也非仅此一个:那个天天在她窗台上放花儿的,也是个匿名爱慕者吧!   她懒得一探究竟,将怀表随意放进手袋,对沈月牙道:“月牙儿,走,陪我一起回唐府吧!我还有好多话和你说,咱们一路上聊聊天呗!”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得来的帮手   两人携手走出咖啡馆,刚出门就见马路上几个小混混正拉扯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女孩儿。那女孩儿并不挣扎,却是满脸泪水,一看就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虽然她的脸上很脏,眼睛却亮亮的,能看出来是个五官清秀的姑娘。   沈月牙愤愤道:“几个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孩儿,真不要脸!”   她拉着宋心碧走过去,怒斥道:“你们快放开她!”   那几个混混闻声望去,见是两位锦衣华服的美丽少女,皆是一愣。那小女孩趁机挣脱他们的桎梏,站在一边默默用手背擦着泪。宋心碧递给她一条帕子,她感激的抬头望了眼,依旧一言不发。   那几个混混回过神,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说道:“这位小姐,我想你是弄错了,并不是我们欺负她呀!是她自愿的,自愿陪我们哥儿几个玩玩儿!”   说完,他促狭地笑了笑,眼神猥琐的上下打量着宋心碧和沈月牙。   沈月牙冲着地上啐了口,骂道:“我呸!她是自愿的怎么还哭得那么伤心?明明是你们强人所难!”   那领头的抓住女孩儿的胳膊,恶声恶气道:“你说,你是不是自愿的?”   女孩抽噎着,点了点头。   宋心碧看出她有难言之隐,拿出钱袋扔给那几个混混:“你们放过她,拿上这些钱走吧!”   领头的捡起钱袋,打开一瞧,眼都直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冲跟班们打了个手势,一堆人灰溜溜走了。   沈月牙瞧着他们的背影,咬牙道:“哼,真是便宜他们了!心碧,你凭什么给他们钱呀,明明是他们不对!”   宋心碧浅浅笑道:“不给他们钱,还想让他们放过这女孩儿,你觉得可能吗?”   她亲热的握住那个女孩儿的手,询问道: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们了吧?你叫什么名字,那些混混为什么会纠缠你?”   宋心碧温柔的语气令女孩儿放下戒心,哽咽着说道:“我叫落梅,是和哥哥逃荒到这里的……家乡大旱,爹娘都病死了,我没有亲人了,只有哥哥……可是现在哥哥也病了,我没钱给他请大夫,那几个人说可以给我钱,只要我能……能陪他们睡。”   宋心碧叹道:“趁人之危,真是无赖!你别担心,你哥哥的医药费我来出。”   女孩子抬起满含泪花的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宋心碧。宋心碧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表明自己没有骗她。   女孩子一激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多谢小姐,小姐您真是好人!哥哥病好了,落梅做牛做马报答您!”   宋心碧笑道:“不用你做牛做马,快起来吧,给你哥哥看病要紧!”   听罢,落梅慌忙起身,领着沈月牙和宋心碧往她住的棚屋走去。   走在路上,沈月牙轻声赞道:“心碧,你真是大好人呀,活菩萨转世!”   宋心碧莞尔一笑:“我可不是什么活菩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良——我帮她,是因为我正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帮我,偏巧她就出现了。”   沈月牙不解道:“什么意思?”   宋心碧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她心中自有算盘,只是她还没打算告诉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宋心碧的筹谋   到了棚屋,落梅推开门,屋里的尘土味呛得沈月牙和宋心碧直咳嗽。   定晴一瞧,屋子里没有家具,只在角落里摆了张简陋的床榻。床上躺着个少年,他身上盖着的与其说是棉被,不如说是一团烂棉花。   宋心碧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她皱眉道:“烧得这么严重,难怪一直昏睡不醒呢!你们这里环境太差了,得马上送他去医院!”   说完,她扶起少年,想要带他离开棚屋。落梅和沈月牙慌忙上前帮她,三个女孩子协力将少年架了出去。   在路上叫了人力车,拉着少年到了医院,宋心碧给他付了住院费安顿好一切后,天已经黑了。三人在附近的小餐馆里随便点了几个菜,来应付晚饭。   落梅感激道:“多谢两位小姐,是你们救了我哥哥!”   沈月牙笑道:“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帮了你,也是在帮我们自己造功德。”   宋心碧一直没有发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月牙拉了下她的袖子,悄声问道:“喂,你怎么了?”   宋心碧回过神来,对落梅柔声道:“落梅,如今你哥哥住在医院,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别回棚屋了。你这样乞讨也不是办法,不如到我那里做事儿吧,我正好缺个丫鬟呢!”   落梅当然乐意,听到宋心碧这话她喜不自禁:“太好了,落梅求之不得!小姐,落梅该如何称呼您?”   宋心碧笑道:“她姓沈,我姓宋,我住在唐府。”   唐府,落梅听说过这个地方。来这里乞讨多日,她常听一些达官贵人们议论起那个地方。在她的印象里,唐府是个和皇宫一样富贵且神秘的地方。   她还知道,唐府里住着三位美丽的女子,她们是全城权贵们追逐的对象。没想到,面前的宋小姐就是其中一位——她并不如落梅想象中那样貌若天人,但无疑也是极美的。尤其是她的气质,虽然清冷,却不失温柔。   落梅的态度更为恭敬:“以后落梅就跟着小姐了,落梅一定会尽忠尽责。”   宋心碧微笑道:“好呀,不过你以后别叫我小姐,进了唐府得叫我姑娘。唐府的小姐只有一位,就是我的表姑姑唐如玉。”   落梅满口答应下来,宋心碧接着说道:“落梅,你家里原来是做什么的?”   说到这里,落梅又伤感起来:“其实原来我们家生活还算殷实,父亲开了个药材铺子,平时哥哥也会帮忙去打理。只是后来闹了旱灾,饭都吃不上了,更别提药材了……”   宋心碧笑道:“你家里原来是开药铺的,那太好了!你哥哥病愈后,我出资给他盘一间铺子,还是做药材生意,如何?”   一直在旁边侧耳倾听的沈月牙,听见宋心碧这番话,惊讶的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落梅更是激动,颤声道:“姑娘,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宋心碧嫣然笑道:“因为我有事儿吩咐你,你必须照我说的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和姑姑的对抗   月朗星稀夜已深,晚秋的凉风卷起满地落叶。   走到唐府门口,沈月牙告辞道:“心碧,我就不进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宋心碧微笑道:“我还需要你的帮忙呢,你怎么忍心丢下我?放心吧,今晚唐府没宴会,见不到那些臭男人的!”   沈月牙犹豫了下,终于答应了下来:刚才一路上,宋心碧一直和落梅窃窃私语,沈月牙不知道她们在商量什么,但她知道这件事对宋心碧一定很重要。既然好朋友需要帮助,她就义不容辞。   两人刚踏进唐府大门,还没出声,唐如玉已经迎了出来:“哟,心碧你可算回来啦!”   宋心碧笑道:“姑姑,我回来了。今天下午月牙儿请我去喝下午茶,聊到开心处,又一起用了晚膳。”   唐如玉娇笑道:“原来如此,可把我急坏了,我还等着让你见个人呢!”   说完,她拍了拍巴掌,一个小丫头从屋里应声而出——   这小丫头看上去和落梅差不多大,十四五岁的模样,长相很平常,眼神看上去也不够灵动。她似乎很怕唐如玉,垂着脑袋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唐如玉笑道:“心碧,解语走了,你缺个贴身丫头,不如就让她侍候你吧!水杏,来,快来见过你的新主子!”   水杏走过来,刚要作揖,宋心碧慌忙开口:“姑姑,真是不巧,今天月牙儿刚给我物色了一个丫头呢!这丫头叫落梅,是月牙儿府上吴妈的远房外甥女,想来这里找个事儿做。我看她可怜,就自作主张留下了。”   说着,宋心碧冲着门外唤道:“落梅,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呀!”   一直站在门口的落梅,听到宋心碧的召唤,略微定了定神,换了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走进屋来。   她含着胸,打量着屋里的布置,喃喃自语道:“妈呀,这里是皇宫吗?”   本来唐如玉还想着宋心碧是不是找了个帮手对付自己,这下看到落梅,她放心了一大半:这个丫头,比水杏看上去还要粗蠢,只要她略微调.教,不信这丫头不听她的话!   沈月牙此时也明白了宋心碧叫她来的用意,帮腔道:“唐小姐,您就行行好,留下落梅吧!吴妈是我们沈家的老佣人了,他的外甥女儿呀,很伶俐的!落梅能到您府上,是她的造化呢!”   唐如玉眼珠子在落梅身上转了转,笑道:“好啊,看她可怜,就留下她吧!”   宋心碧紧接着说道:“姑姑,我既然有了贴身丫鬟了,那就把水杏给了心芫吧,心芫还缺个丫头呢!”   唐如玉点头道:“难得你们姐妹情深,就让水杏侍候心芫吧。”   客套了一番,沈月牙从唐府告辞出来,宋心碧一直将她送到院门口。   沈月牙悄声问道:“心碧,你为什么不要那个水杏?”   宋心碧瞧了瞧四周,轻声答道:“那个水杏,明显是姑姑用来监视我的眼线,我怎么会把那样一个人留在身边?”   沈月牙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让落梅装成那副模样?为什么要说她是我家里佣人的亲戚?”   宋心碧只是淡淡说了句:“如果我莫名其妙带个小丫头回来,我姑姑会起疑的。”   其实,宋心碧另有算盘,只是她不想说出来——   她不想让沈月牙卷进唐府的是是非非来,不想让好友接触那些肮脏的斗争。她的心已经脏了,她不能把沈月牙也扯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恰如人心   唐府中,落梅坐在客厅软塌塌的枣红皮沙发里,满脸局促不安的神情。她的手指在沙发皮子上抓来抓去,眼珠子不安的在眼眶里来回转动——   她这紧张的模样,倒像是坐在针毡上。   唐如玉见她如此,满意的笑了笑。   她捻起桌上一根麻花,递给落梅:“来,尝尝!”   落梅吃了几口,感叹道:“这麻花真好吃,和外面的不太一样呢!”   唐如玉笑道:“那是当然,这是贡麻花,原来只有宫里才能吃到的。”   落梅惊讶道:“这里真的不是皇宫吗?”   唐如玉捂嘴一笑:“这里不是——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好多宫里没有的宝贝,我这里却有。”   落梅呢喃道:“能来这里,真是我的造化呀!小姐,我第一次离家出来做事儿,很多规矩不懂,还得请您多提点!”   唐如玉似笑非笑道:“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你只需要记住两个字,听话!”   落梅傻笑道:“这个简单,我最拿手的就是听话了!原来在家里,爹娘让我去挑水劈柴,我从来不会说个不字的!”   唐如玉不屑道:“我说的听话,不是那种听话——罢了,我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明白。你只需要清楚,唐府的女主人只有一个,就是我唐如玉。”   落梅慌忙答应道:“小姐,落梅记住了!”   而夜深之时,宋心碧回到卧室的时候,落梅正在为她叠被铺床。   她低声问道:“落梅,姑姑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落梅将唐如玉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宋心碧,接着询问道:“姑娘,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心碧冷笑道:“姑姑是想让你来对付我,她打错算盘了!落梅,以后你就想办法讨好姑姑,让她越开心越好。只有她对你信任了,你才能长久留在我身边。”   落梅应道:“姑娘,我知道了。您尽管放心,是您救了我哥哥和我,我不会忘恩负义。”   宋心碧微微笑了笑,挥手示意她下去。她今天真有些倦了,原来斗心机是这么累。   她脱了大衣,口袋里的怀表被甩在了地上。宋心碧捡起来,又试着摁了摁按钮,还是没有反应。她摇了摇头,将怀表随手扔进抽屉里。   而此时,不知什么时候,窗台上又静静躺着一束花。深蓝色的缎袋,浅紫的雏菊,宋心碧捧起来轻嗅了下,淡淡的香气。   也许,送花和送怀表的是同一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不愿意露出真面目。如果知道那人是谁,她会感激,因为他带给她太多的温暖和感动。但是,她宁愿他永远藏起来,这样她就不用心怀愧疚,愧疚自己的心已死回报不了他的感情。   这样的秋夜,让她想起一年前这个时候,他拥着她在河边赏月听风的时候。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孟语陶,你还好吗?   她取出胸口的手帕展开,玉镯沁凉,恰如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伶俐的小丫头   宋心碧不知道,此时唐府高高院墙之外,朗朗明月之下,孟语陶正站在街角遥望着二楼玻璃窗里透射出的昏黄灯光。他猜想她现在正做些什么,正想些什么,是否某一个瞬间也会想起他。他对她犯下了太多的过错,他无法弥补她,更不敢面对她。   夜风吹得透心凉。二楼的灯光熄灭了,黑漆漆的窗户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孟语陶满心惆怅准备离开,忽然嗅到浓香扑鼻,一个温温软软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三少,你就打算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吗?”   是宋心芫。   听到她的声音,孟语陶就心烦气躁:“我就是随便散散步,无意中走到这儿来的。”   “我看不是吧,你在这儿逗留了很久呢,”宋心芫无视他的厌恶,懒懒倚靠在他身上,“是想我姐姐了吗,可惜呀,她并不想你。”   孟语陶狠狠搡开她,低声怒吼道:“她和我之间的事儿,不用你管。”   宋心芫并不羞恼,笑得更加娇媚:“三少,你在这里为她肝肠寸断,她却在那里对别的男人卖弄风情——你可真是可怜呀!”   孟语陶铁青着脸没答话,转身就要离开。   宋心芫在他背后唤道:“三少,明天我姐姐会去‘大都会’,到时你就能见识到她的真面目了!”   月光下,他挺拔的身形僵了一僵。宋心芫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她得意地勾唇一笑,望向二楼那间熄了灯的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起,宋心碧刚推开屋门,就见宋心芫站在门外。   她懒得和宋心芫周旋,刚想绕开她下楼,却被宋心芫抓住了胳膊:“姐姐,妹妹有话和你说!”   无端的殷勤,让宋心碧颇为不适。她皱眉道:“什么事儿呀?”   “姐姐,今晚白老板请咱们吃晚饭,你一定得去!白老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请上你呢!”   宋心碧冷笑道:“你和姑姑想要讨好白老板,干嘛非要拉上我?我晚上有事儿,我不去。”   宋心芫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对呀,我都忘了,姐姐今晚要和张老板跳舞去呢!还是去‘大都会’吗?”   宋心碧不耐烦的“嗯”了声,快步绕过她下了楼。   宋心碧以为宋心芫是帮着唐如玉来打探自己消息,却没想到宋心芫是要确认宋心碧今晚确实会和张老板去“大都会”——宋心芫的目的达到了,她得意地哼着小曲儿扭着腰儿,也下了楼。   正在走廊上扫地的落梅见到宋心芫这副开心模样,心里起了疑。   待宋心碧吃罢早餐回到卧室,落梅告诉了宋心碧她所看见的一切,不放心的说道:“姑娘,心芫姑娘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我怕她加害于你!”   宋心碧不以为意,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嘱咐落梅:“落梅,今晚家里没人的时候,别忘了我交给你的任务。记住,一定要小心绣香,她是姑姑的眼线!”   落梅点头道:“姑娘,我记住了。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把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宋心碧感激地笑了笑:落梅这小丫头,果然不负她期望,够忠诚也够伶俐。 作者有话要说:     ☆、贤良淑德的伪装   五彩的霓虹渲染出迷幻的夜景,阵阵欢歌笑语声粉饰着太平。黑色的轿车里,缓缓走出一个窈窕倩影,墨绿的旗袍珍珠的项链,一看就是名门大户的小姐。   几个人力车夫望着佳人两眼发直,有客人来了都没察觉。   那客人大声咳嗽了下,提醒道:“喂,你们几个看什么呢,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几人这才回过神,抢着招呼道:“老板,要去哪儿呀?来,坐我的车吧!”   客人没有回答——刚才只顾找车,竟没看到佳人丽影。如今他发现了她,却只能愣在那里,呆呆看着她的身影翩跹走入舞场。   一个车夫小心翼翼问道:“老板,那位是哪家的小姐呀,好漂亮!”   客人回过神,冷笑道:“她可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她是咱们天津卫的头等交际花!唐府,你们知道吗?”   说起唐府,那几个车夫恍然大悟,在那里窃窃私语:原来,那佳人看上去温婉贤淑,实则是艳.名远播的唐府中人。刚才他们还在啧啧惊叹,此时语气里却满是鄙夷——唐府那种看上去体面实则肮脏的风月场,里头的女人伪装得再好也是荡.妇。   几个车夫们嚼够了舌根子,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客人已经消失——原来,他早就跟随那抹倩影进了舞场:能亲近佳人的机会并不多,他一定要把握住好时机。   舞场里,张老板揽住宋心碧的肩膀,讨好道:“心碧呀,好不容易能把你约出来,说吧,想喝点什么?”   宋心碧笑道:“张老板,这次我答应和您出来,是给您赔罪的,您想喝什么我请您!”   张老板点了下她的鼻子,爱怜道:“你是该给我赔罪,上次把我灌得烂醉如泥的!”   两人正调侃间,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走了过来,在沙发座里落落大方坐下:“宋小姐,还记得我吗?”   宋心碧想了一想,微笑道:“当然记得,刘寅刘大公子!令妹可好?”   刘寅惊诧道:“你都知道了?”   “当然了,刘小姐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即使扮作了男孩也是可以一眼认出来的。”   刘寅满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给宋心碧:“宋小姐真是冰雪聪明,这杯我敬你!”   这边说说笑笑,舞场另一侧的角落里,却有人在黯然神伤。   孟语陶看着宋心碧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的心针扎般抽痛。其实,他上次已经见到了宋心碧和张老板在一起的情景;这次听了宋心芫的话来寻宋心碧,是因为他不甘心,他无法完全相信他爱的女子已经褪去了纯真沦落了风.尘。如今,他亲眼看见她在两个男子中间巧妙周旋、语笑嫣然,他终于相信她的堕.落。   张老板见刘寅夺去了自己风头,很不乐意:“刘公子,您不是一个人来的吧,千万不让您的伴儿等急了!”   刘寅的注意力全在宋心碧这边,根本没听见张老板醋溜溜的话语:“宋小姐,我可否请您共舞一曲?”   宋心碧挎住他的胳膊,两人刚要滑进舞池,被张老板拦下:“喂,刘公子,今天是我约心碧出来的,你可别喧宾夺主呀!”   刘寅冷笑道:“宋小姐喜欢和谁跳舞就和谁跳舞,这是她的自由,你管不着!”   张老板面色铁青,眼睛通红瞪着刘寅;刘寅嘴角噙着轻蔑的笑,也是怒目相视——这两人,眼看就要上演一场争风吃醋的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争风吃醋的好戏   宋心碧来不及拦下刘寅,他已经将酒瓶子往桌上重重一砸:“张老板,要不这样吧,咱们就以宋小姐这支舞为赌注,来场男人间的较量!”   张老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啊,别以为你年轻我就怕你!告诉你,我可是练家子!”   宋心碧在一边调停道:“好了好了,别闹了!大不了我陪你俩每人跳一支舞!”   正为了面子争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哪里听得进她的话?现在他们不单单是为了争夺和她跳一曲的机会,更为了夺回所谓的、男人的面子。   两个人出了舞场,宋心碧紧随过去。她真怕这俩人捅出篓子,到时不好收场——   果然,刚出舞场大门,这两人就不可开交的打了起来。   宋心碧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们,只好抱着胳膊在一边冷眼旁观。忽听身边“噼啪”几声击掌,她循声望去,就见孟语陶冷笑着走了过来。   看到他,宋心碧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垂首站在那里,盯着霓虹灯投射在地上的、虚幻迷离的光影。   孟语陶不屑的话语她在耳畔响起:“宋大小姐,你是不是就喜欢看男人们为了你争得你死我活?你想通过用这种方式,来展现你的魅力吗?”   宋心碧抬起眼眸看向他,好半晌才答道:“你来凑这热闹做什么?我喜欢怎样的生活,与你何干?”   孟语陶啧啧叹道:“哎呀,真不知道你原来的清纯模样,是不是伪装出来的?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你吧!”   宋心碧紧咬红唇,忍住泪水低声道:“孟语陶,我真是错看你了!”   孟语陶顿了顿,他的心也在痛。可是他就像只刺猬,越是难受越是要去扎伤别人:“宋心碧,真没想到,这么多男人愿意捡我穿过的破鞋!你的魅力还真不小,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籍,可以哄得他们那样开心?”   宋心碧的唇已经咬破,满口血腥的滋味。她抑制不住怒火,冲过去狠狠扇了孟语陶一个耳光:“我真后悔,过去没有看清你的为人!咱们早就恩断义绝了,求你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孟语陶不以为意的抚了抚面颊,慢条斯理说道:“放心吧,我就要成亲了,以后咱俩真的就是不相干的陌路人了。”   他要成亲?宋心碧像是经受了晴天霹雳,整个人僵在那里。   孟语陶见她惨白了脸,心里不忍,差点就要拥她入怀——此时此刻他仿佛忘记过去恩怨,眼中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楚楚怜人的她。   他刚伸出双手,就听宋心碧说道:“好啊,那我恭喜你了。孟家三少爷,我希望你好好对待未来的三少奶奶,千万别让她失望!”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   孟语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终于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他其实没有骗她,他是准备成亲了,可是妻子的人选还没有定。   孟督军知道他生性放.荡、欠缺管束,已经在物色未来的儿媳人选。孟语陶拒绝过、抗争过,但他的所有努力都抵不过父亲的怒气——   他终归是要负了她。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她不知道他的心痛,就像他看不见她转身刹那落下的泪滴。 作者有话要说:     ☆、何必当初   孟语陶回到孟公馆的时候,孟语陌正坐在客厅里等他。嗅到弟弟满身的酒气,孟语陌不自觉皱了皱鼻子。   他铁青着脸问道:“你又去哪儿买醉了?”   孟语陶无力地瘫倒在沙发里,懒散答道:“我没醉,要是醉了倒好,可以忘却一切烦恼!”   他嘴里说着没醉,眼神却很迷离:看样子,他喝了不少酒,确实醉了。   孟语陌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浪荡。”   “成亲,和谁成亲?我不成亲,”孟语陶脸色酡红,喃喃说着醉话,“二哥你还没成亲呢,为何要我先成亲?”   孟语陌厉声斥道:“就是因为你生活太浪荡,所以父亲想找个人管束你!父亲已经物色了好几个名门闺秀,你有空儿瞧瞧去吧!”   “什么名门闺秀呀,我可没兴趣!我谁也不娶,要娶只娶宋心碧!”   听到那个名字,孟语陌怔了下:原来,孟语陶一直念念不忘宋心碧。他对她的感情,依然如故。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故去的感情如何可以追回?纵使情深,只能付与东流水。   孟语陌放缓了语气,叹息道:“语陶,你这是在说醉话。且不论你和心碧之间的感情已经完结了,就算你俩还有心在一起,父亲也决不允许你娶这唐府中人的!”   孟语陶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说道:“我孟语陶谁都不要,只要宋心碧……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孟语陌摇了摇头,将孟语陶扶回房中。   那边,宋心碧恍恍惚惚走到小酒馆门口,停住了脚步。她抹了抹眼角,湿漉漉的,是咸涩的泪。   酒馆里,“包打听”看见她的身影,冲她挥了挥手。宋心碧深吸一口气,镇定了情绪,走进酒馆。   “包打听”仔仔细细打量了宋心碧一番,狡黠笑道:“宋小姐刚才哭过?”   宋心碧紧绷着脸冷冷答道:“这和你无关。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托,你按我说的完成任务就行。”   “包打听”将耳朵凑过去,听宋心碧交代完那番话,他收敛了笑容连连摆手道:“不行,这栽赃嫁祸的事儿呀,我可不干!”   宋心碧冷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们推我入地狱,难道我应该放任她们逍遥自在?”   “包打听”没有答话,看他的神情是在犹豫。   宋心碧缓和语气,引诱他道:“如果你答应我,我会给你十坛美酒,皆是难得的陈酿,包你喝个痛快!”   “包打听”听说有好酒,舔了舔唇,一拍桌子道:“好,既然宋小姐这么爽快,我就痛痛快快答应了!你说得对,是她们负你在先,就别怪你对她们不客气!”   “包打听”的那些客套话,宋心碧全没听进耳朵里。她暗自想着她的计划,每一步棋都要细心筹划——   眼看复仇的日子一天天来临,她也越来越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     ☆、胡搅蛮缠大小姐   第二天,太阳刚刚照进唐府的小花园,宋心碧就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她揉着惺忪睡眼下了床,打开卧室门,就见门口站着满脸焦急的落梅。   宋心碧疑惑道:“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   落梅急忙答道:“姑娘,您快下去看看吧,是刘雅兰刘小姐要见您!她说她的哥哥因为您受了重伤!”   宋心碧不屑的笑了笑:“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呀。”   一晚上过去,她并没有忘记昨天的事情:那个刘寅,为了逞一时痛快和张老板打作一团,受了伤并不值得同情。她慢条斯理梳洗完毕,裹着白色睡裙就下了楼。   刘雅兰穿了身嫩粉洋裙,戴着垂纱小帽,气冲冲站在客厅里。看到宋心碧的刹那,她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宋心碧却无视她的怒气,面带微笑朝她走来。   宋心碧轻声漫语道:“刘小姐,一早就大驾光临,是有何贵干呢?如果是想和我共进早餐,我这就让厨房备饭。”   刘雅兰冷哼了声,答道:“不必了。你们唐府的脏东西,我才不想吃呢!我来就是警告你,离我哥哥远点儿!”   宋心碧微笑道:“刘小姐,您这话说错了!明明是你哥哥来找的我,我并没有招惹他呀!”   刘雅兰咬牙道:“就是你这个狐狸精勾引我哥哥,别想抵赖!我哥的脑袋被酒瓶子砸出好长一道疤,恐怕这伤痕会伴随他一辈子!”   宋心碧捂嘴一笑,看上去十分开心:“哟,我看这也不是坏事儿呀!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他再想沾花惹草的时候,那疤痕就是个警醒。”   刘雅兰刚想还击,客厅里走进另外一人:“这里好热闹啊,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看清来人,刘雅兰的怒气瞬间被浇灭。   她收起凶巴巴的表情,略带羞涩的问道:“二少爷,好巧呀,你也来了唐府呢。”   宋心碧盈盈笑道:“语陌,你怎么也赶着清早来找我?”   孟语陌刚要答话,就被刘雅兰抱住了胳膊。她努力挤出几滴泪水,可怜兮兮的诉着苦:“二少爷,你要为我做主!我哥哥因为她受了伤,她却不承认!她分明就是个魅惑人心的幺蛾子,谁碰上她谁倒霉!”   孟语陌皱了皱眉,没有答话:他这次来,本来是要和宋心碧聊聊孟语陶的事情。他想要告诉宋心碧,孟语陶对她的感情一如从前。即使很多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他也希望他们可以和解。   他不忍心看着孟语陶继续痛苦下去,更不愿意这对有情人从今往后各自天涯。如果宋心碧愿意,他可以帮助他们和解,并且想方设法让他们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可是刘雅兰刚才的那番话,完全打乱了他的思绪。孟语陌本来准备好要说的一大通话,此刻只余下一片空白。   宋心碧看了他半天,他只冒出来一句话:“心碧,我想请你去利顺德吃早餐。”   刘雅兰听罢,急得跳脚:“二少爷,你还没看清她的真面目呀!她就是个害人精呀!害了我哥哥不够,还想来害你呢!”   宋心碧冷冷一笑:“语陌,请我吃早餐就不必了,我觉得有人比我更需要你的这顿饭。你请刘小姐去用早餐吧,也好让我清静会儿。”   孟语陌犹豫了下,终究没说出准备好的那番话,在刘雅兰的软缠硬磨下和她一起离开了唐府。 作者有话要说:     ☆、豆浆铺的巧遇   出了唐府,刘雅兰十分得意,语气也更加娇柔:“二少爷,咱们去哪儿用早膳呀?我知道法租界有家洋人开的馆子很不错……”   孟语陌冷冷说道:“对不起,我没空陪你吃饭。我把你送回家吧,刘小姐。”   刘雅兰嘟起嘴,满脸的不乐意。她眼风扫过街角的豆腐铺,那儿排了一小队买豆浆的人——那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刘雅兰偷偷瞅了眼孟语陌,他只顾走路显然没有发现。   刘雅兰心生一计,挽住孟语陌的胳膊,撒娇道:“你耍赖,说好了请我吃早餐又反悔!罢了,我不勉强你,不过我想喝豆浆,你给我买点可以吗?”   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会想喝路边的豆浆?孟语陌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好,那买完豆浆我就送你回去。”   两人朝着豆浆铺走去,还没到跟前,孟语陌就顿住了。   刘雅兰心里偷笑,表面上却假装疑惑:“语陌,怎么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排在队尾的那人刚好可以听见:她故意改口称呼他的名字,就是要让那人难受。果然,她满意地发现沈月牙的眼眸里盛满了惊讶,很快那惊讶被悲伤取代。   一向沉着冷静的孟语陌,此刻竟也手足无措起来。   他不知道如何向沈月牙解释:他一大早就和刘雅兰在一起,而且此刻刘雅兰正紧紧挽住他的臂膀。他试图甩开刘雅兰,刘雅兰却像一股牛皮糖似的黏在他的身上。   沈月牙藏好难过的情绪,微微笑道:“这么巧呀,一早就遇见你们。”   孟语陌轻声解释道:“月牙儿,我是去找心碧的时候,遇见刘小姐的。”   沈月牙当然不相信孟语陌的话:且不论他为什么一大早就去了唐府,就单说这刘雅兰,根本没有去唐府的理由。他们分明是一起过了夜出来买早餐,孟语陌是做贼心虚。   沈月牙含住眼眸里的泪水,低头道:“哦,我知道了。我忽然不想喝豆浆了,先走了。”   说完,她匆匆忙忙低头离去。   孟语陌想要追过去,被刘雅兰拦下:“喂,人家分明是不想理你,你还要硬贴上去?”   孟语陌苦笑,他居然忘了,沈月牙喜欢的是孟语陶而不是他。他的解释,沈月牙根本不会在意。   但他也不想再和刘雅兰周旋,索性推开她的手,婉转说道:“刘小姐,对不起,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刘雅兰还想说话,孟语陌已经用冷漠的背影回应了她。   那边,沈月牙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边擦着泪水,不知不觉走到了唐府院门口。她心里想着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如进去问个究竟,于是抹干眼泪走了进去。   宋心碧刚用过早膳,坐在后院的秋千架上想着心事。晚秋霜重天寒,她却只在白色睡裙外头罩了件灰色绒线衣。落梅领着沈月牙走过来,她并没有听见,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落梅轻声唤道:“姑娘,沈小姐来找你呢。”   宋心碧抬眸,看见满脸泪痕的沈月牙,她颇为诧异:“月牙儿,你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少女的小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喜欢转变后的心碧么?沈月牙和孟语陌这一对,大家看好么?   沈月牙以为很好的掩饰住了情绪,没想到还是被好友一眼看了出来。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只好闷声不响站在那里。   宋心碧吩咐落梅离开,握住沈月牙的双手,关切道:“谁欺负你了?”   沈月牙没答话,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宋心碧回想到早上发生的事情,忽然明白过来,试探着问道:“是孟语陌吗,他让你伤心了?”   沈月牙“嗯”了一声,道:“心碧,其实我并不想瞒你……”   “没关系的,女孩子家谁没点羞涩的小心事呀,”宋心碧抽出绢子为好友拭去泪水,柔声道,“月牙儿,我觉得你是误会语陌了。他今早是来找我吃早餐的,恰好刘雅兰也在,我便让他俩一起离开了。”   沈月牙眼含热泪疑惑道:“心碧,孟语陌为什么要请你去吃早餐呢?”   “我也不知道呀,他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结果被刘雅兰那么一闹,就没提……好了,别提我的事了,说说你吧,什么时候喜欢上孟语陌的?”   沈月牙小脸通红,羞涩的说不出话来:她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或许,第一眼见他就有了好感吧!然后慢慢酝酿,酝酿成心中最深最欢喜的秘密。   那种感觉,就像是喝了杯暖暖的温水,热乎乎的感觉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心里。他的体贴他的好,没有办法对别人说明,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想起他来,浑身都是暖融融的舒服。   宋心碧见沈月牙红着脸陷入沉思,调侃她道:“哎,月牙儿,怎么和我聊着聊着就泛起相思了?”   沈月牙回过神来,小声嗔道:“我才没有呢!他那么不解风情,我凭什么喜欢他……”   “月牙儿,别嘴硬了。看看你,提起他来这样害羞,都不像是那个大大咧咧的你了,”宋心碧笑着打趣好友,瞅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红,“放心吧,你们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我给你们做媒人!”   “别,心碧,千万别告诉他,”听到宋心碧的话,沈月牙着了慌,“他的心上人另有她人,并不是我,我不想跌了面子,以后朋友都没得做。”   宋心碧知道,沈月牙口中的“另有她人”是宋心芫。她也清楚,孟语陌曾经对宋心芫一往情深,结果宋心芫拒绝他还做出那种事情,伤透了孟语陌的心。孟语陌和宋心芫,是绝无可能在一起的。   当然,她不能告诉沈月牙这些事情:她、宋心芫、孟语陶和孟语陌之间的感情纠葛,只有他们四个人清楚,别人一无所知。她不想用那些脏事情,去玷污好友纯净无瑕的内心。   见宋心碧不答话,沈月牙更是着急,紧接着说道: “心碧,你要答应我,你得起誓,绝不告诉孟语陌我喜欢他的事情!”   宋心碧无奈的笑了笑,安抚她道:“好,我不说。”      ☆、娇蛮大小姐的报应   其实宋心碧自己还有一堆事务缠身,根本无暇顾及沈月牙和孟语陌的事儿。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为好友扫去刘雅兰这个障碍。   这天下午,宋心碧就约了刘雅兰在英租界的咖啡馆见面。   暖暖的午后阳光,照射进透明的玻璃窗,靠窗边的位置上坐了个华服少女。她穿着正红洋装,驼色毛呢垂纱帽,黑色的面纱下是年轻姣好的面容。她正坐在那里翻阅英文杂志,端庄优雅的模样惹得咖啡馆里几个洋人纷纷对她侧目。   这位时髦少女,就是刘雅兰。接到宋心碧的邀请,她虽然不情愿赴约,但也不愿意让宋心碧以为是她胆怯。她精心打扮了一中午,按时来到了这家咖啡馆,却没想到宋心碧会迟到。   此刻,刘雅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看似全神贯注在杂志上,实则在用余光偷偷打量咖啡馆里的客人。她知道那几个洋人在看她,因此心中自鸣得意,表面上却仍旧一本正经。   忽然,那几道紧锁住她的目光换了方向,看向咖啡馆的入口处。   刘雅兰正疑惑间,就听见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嘎吱”声渐渐走近——原来,是宋心碧来了。   刘雅兰暗暗咬牙,怨恨宋心碧抢去了她的风头。她抬眸看去,正巧对上宋心碧满含笑意的目光。她优雅的在刘雅兰对面落座,点了壶花果茶。   宋心碧今天穿的是酒红呢子大衣,深蓝圆顶礼帽。没有化妆,素淡的面庞更显清丽脱俗。那几个洋人的目光,一直胶着(zhuo)在她身上。   刘雅兰满心嫉妒,自然语气不善:“说吧,约我来什么目的?本小姐很忙的,有话快说!”   宋心碧笑道:“刘小姐,我想和你聊聊孟家二少爷的事情。”   刘雅兰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来:“他怎么了?”   “我知道你喜欢孟语陌,但请你明白,孟语陌的心上人另有其人,并不是你。我希望你可以离他远一些,免得大家尴尬。”   刘雅兰不屑的笑了笑:“你不就是为你的好朋友沈月牙来做说客嘛!放心吧,孟语陌不喜欢我,更不可能喜欢沈月牙。”   “你如果不想受伤,最好别再去招惹孟语陌。你应该清楚,你的哥哥刘寅现在正迷恋我,我如果要他为我送死他也愿意!你仔细掂量掂量,你哥哥和孟语陌在你心里的分量。”   刘雅兰气得快要炸掉,却无言以对。宋心碧倒了杯茶双手捧给她,她接过杯子狠狠砸到地上。   做完这一切,刘雅兰气冲冲起身,刚走到咖啡馆门口,就被侍应生拦下。   刘雅兰瞪着眼怒道:“你拦我做什么,我要离开这里!”   侍应生彬彬有礼道:“小姐,您摔坏了我们店里的杯子,需要赔偿。”   刘雅兰咬着牙回头看向宋心碧,正巧见她轻勾嘴角狡黠一笑。   刘雅兰气不打一处来,从包里掏出银票扔给侍应生:“这么多,应该够了吧!”   她跺着脚离开了咖啡馆,身后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跟随着她:那几个洋人在嘲笑她,笑话她刚才还是大家闺秀转眼间却变成了泼妇脸。   刘雅兰捂住耳朵叫了辆黄包车,她又羞又恼,平日里最爱面子的她今天真是丢足了脸面:这家咖啡馆,恐怕她是再也不会光临了。   宋心碧看向窗外仓皇离去的刘雅兰,得意地呷了口茶:这骄横的大小姐,终于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起来的火并与意外的邂逅   从咖啡馆出来,宋心碧刚想招呼人力车,忽听一声枪响,街上的人抱着脑袋四散跑开。她愣在那里,一时半刻没缓过神来。直到风声夹着子弹呼呼刮过她耳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一帮民众闯入租界,和外国兵火拼,而她就处于这两队人马中间。   那颗和她擦身而过的子弹,没入一个外国兵的脑袋里,他瞬间倒地,血花四溅。宋心碧来不及惊叫,就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眼看那个洋人就要扣下扳机,电光火石的刹那有人抱住她离开了这里。   宋心碧大脑一片空白,任由那人裹着自己,在一个僻静的小巷里停了下来。两人一起瘫倒在地,宋心碧耳朵贴着那人胸膛,听着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心跳混乱的掺杂在一起。   过了许久,宋心碧终于平静了心神。那人身上好闻的薄荷烟味钻入她的鼻腔,她恍了下神,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人——   孟语陶俊秀的眉眼此刻因为痛苦紧皱在一起,碰上她的目光,他慌忙撑起一个微笑。还好,宋心碧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她心里充满了微妙的感觉,是形容不上来的酸涩滋味。   她小心翼翼开口:“多谢,是你救了我。”   他漫不经心笑道:“别谢我。我救了你,也可以再杀了你。”   她顿了下,苦笑道:“你不是很讨厌我吗,难道不希望我早点死去?”   “你死了,我便没有可以去恨的人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轻佻的笑着,温暖的鼻息拂过她的耳际,“你说,我要是在你这颈子上咬上一口,你会不会死在我的手里?”   她这才发觉奔逃中她的衣领松了,皓白的脖颈露了出来,他低头用唇紧紧贴住她的动脉:馥郁的体香里,他仿佛能感觉到她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这一刻她的生命在他掌控之中。   他舍不得这种安心、恬适的感觉,她却用力将他推开。他的右胳膊刚才被子弹擦伤,此刻被她这么一搡,伤口撕裂,他吃痛地倒吸了口凉气。   宋心碧这才发现他的伤势。她慌了,抽出帕子就为他包裹伤口:“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孟语陶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发笑:“我不疼,看到你难过我就不疼了。”   “受伤了还不正经,真是活该,”宋心碧嘴上埋怨,脸色却越来越红,“谁说我难过了,我只是看你流了这么多血害怕而已。”   “因为我死了,你就没有可以去爱的人了吗?”   孟语陶的炯炯目光盯住她,令她无处藏身。她为他系好帕子,低声道:“我不爱你,我恨你。”   “可是爱和恨,从来都是纠缠在一起的。”   她抬眸,他看向她的目光满含深情,刹那间她以为他要吻她——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那么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模样镌刻在心里,记上一生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精心设下的陷阱(万字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不过是万字更新,让大家看个爽咯!(*^__^*) 满意的话,给我点个赞吧!   宋心碧的感觉,像是处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里:这个梦里,只有她和他,这是属于他俩的化外之地。在这里,他们终于可以白头偕老。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贴在她的唇上。他的舌.尖轻巧撬开她的牙关,索取着她的每一寸气息。她环抱住他,热烈地回应着他的亲吻。   他们对彼此太熟悉了,熟悉到知道如何契合对方的热.吻。可是他们吻得又太用力,用力到乃至咬破了对方的嘴唇——   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就像是醉人的甜酒。他们吻了许久,黄昏的光影投射在窄巷里,金色光辉笼罩住这一双痴.缠的人影。   蓦地,宿鸟归飞的鸣叫,惊醒了她。   她扭过头,避开他:“对不起,我们不应该这样的。”   他的眼眸里满含失望,许久,他终于开口:“心碧,我其实……”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甜美女音打断:“三少,你在这里吗?”   原来,是他的女伴听见声音寻了过来。孟语陶那半截话断在嘴边,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他低头,不去看宋心碧探寻的目光。   宋心碧苦涩笑道:“我说怎么这么巧呢,会在这里遇见你,原来你是来约会的呀!”   孟语陶低声答道:“她是父亲为我物色的未婚妻人选,让我来见一面。”   “呀,看我这记性,居然忘了你是要成亲的人了,”宋心碧佯作恍然大悟状,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尘灰,“你什么时候娶亲,我给你送份大礼去!”   孟语陶没答话,他颓废的坐在地上,修长的腿微微蜷起——夕阳下,他英俊冷漠的像尊塑像。   宋心碧蓦地心里一疼,慌忙转身掩饰住眼中的泪光:“我走了,别让你的未婚妻等急了。”   她匆匆走出窄巷,拍了拍那个正在四下探看的女子肩膀:“你在找人吗?那边巷子里有个男人受伤了,他应该是你要找的人吧!”   女子感激地点头,她有一张温柔端庄的面庞,一看就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宋心碧叹了口气,目送她走入了窄巷。   唇上刺痛的感觉还在,他的气息还残留在她的周身。她明白,这一回头,又是一条漫漫无止境的长路——   他在和她平行的另一条路上,越走越远。   回到唐府,依旧灯火辉煌,悠扬的乐声飘了老远。宋心碧踏着旋律失魂落魄走进屋里,唐如玉正被一堆男人包裹着谈笑。瞧见宋心碧异样的神色,唐如玉眯起细长的狐狸眼,离开人群迎了上去。   宋心碧懒得和人周旋,正要上楼,被唐如玉拦下:“心碧,你去哪儿了?这是怎么了,灰着一张脸?”   宋心碧淡淡敷衍道:“我约了刘雅兰刘小姐去英租界喝咖啡,不巧出来遇见了火拼。”   “哟,没伤着哪里吧,快让我瞧瞧。”   唐如玉故作关切的神色令宋心碧恶心作呕,她冷冷笑道:“姑姑放心,我好着呢,保准比您还健康!”   说完,她转身丢下怒气冲冲的唐如玉上了楼。   回到卧室,落梅正在清扫房间。瞧见宋心碧的脸色,她猜测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和小姐怄气了?”   宋心碧冷笑道:“我没功夫和她怄气。”   落梅知道宋心碧心情不好,但还是小心翼翼说道:“姑娘,我哥出院了,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安排妥当了。”   宋心碧忽然想起之前嘱托落梅的事情,问她道:“那张照片,水杏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亲眼看见她把照片揣进了袖子里。她去问过绣香了,绣香果然什么都没说。”   “那丫头,两面三刀的,嘴巴倒挺严实。”   宋心碧冷笑了下,还好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那张照片,是很早之前唐如玉和陈景南的合影。拿到它,还得多谢绣香。是她疏忽,清理唐如玉的梳妆台时不小心把照片扫到了地上,又被风吹到了门边。如果没有它,宋心碧恐怕还想不到这么完美的计谋。   宋心碧微笑道:“好,现下就等那人出场了!”   灯光下,她的笑容美若昙花,乍然一现,有种勾魂摄魄的魅力。落梅看得呆了,许久才回过神。   在房里歇了会儿,宋心碧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她换了身浅绿绉纱旗袍,缓缓走下楼去。   因为懒于应付,宋心碧只将发随意梳成马尾搭在肩上,鬓边簪了一粒小小的珍珠簪。她这身打扮虽然素淡,但不过于矜持,宾客们的目光再一次被她吸引。   宋心芫的两条细腿搭在白老板的腿上,她正用小勺喂着他喝龟苓膏。突然间白老板两眼发直,嘴角的汁液滴滴答答往下流他却不自知。宋心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是宋心碧,她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憎恶。   宋心碧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白老板慌忙用手帕揩了揩嘴角,殷勤笑道:“心碧,你怎么才回来?”   宋心碧盈盈笑道:“希望我没打扰到您享用美食。”   “不打扰,不打扰,我正等着你呢,”白老板搡开宋心芫,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宋心碧坐下,“明天皇宫影院要放个外国戏,我想请你去看呢!”   宋心芫不服气的嘟了嘟嘴:“白老板,您刚才明明说请我去看戏的!”   白老板堆起满脸的肥肉,笑嘻嘻的说道:“都要去,都要去呀!心碧,心芫,还有如玉,明天咱们一起去看戏!”   宋心碧对电影并不感兴趣,但是明天她必须离开唐府。   略一思忖,宋心碧微微笑道:“好呀,好久没去看电影了,明天我也去。”   宋心芫万没想到宋心碧会答应:以往那些老板们邀请她们三人同时赴约,宋心碧总是推脱。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宋心碧居然这么痛快就同意了。   她惊讶的扫了宋心碧一眼,心想宋心碧又要抢她风头了——   于是心中对姐姐的愤恨,又多了几分。   宋心芫坐到白老板另一侧,玉藕般的胳膊搭在他的肩上:“白老板,你说说,你是更喜欢姐姐呢还是更喜欢我?不许说都喜欢哟!”   白老板尴尬的笑了笑,没答话。   宋心碧的注意力却不在白老板这里,她聚精会神的盯着宋心芫食指上那一枚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那钻石,是粉红钻。就是这枚戒指,害得她和孟语陶产生误会,害得她堕入风.尘,害得她变成现在这种不堪的模样!她再不想和这两人周旋,起身离开。   宋心芫以为是自己胜利了,得意地笑了笑。她丢下白老板,跟随宋心碧去了后花园。   宋心碧正晃着秋千,想着心事。宋心芫走过来,娇声笑道:“姐姐,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是不是自惭形秽,所以要躲起来?”   宋心碧冷笑道:“咱俩是一母同胞,你就如此讨厌我?”   “你是我的亲姐姐,我怎么敢讨厌你,”宋心芫旋转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漫不经心说道,“你是宋家的长女,从小爹娘最疼你,所有人都爱你,我就是你的陪衬。现在不同了,我比你漂亮比你会讨好人,可为什么那些男人还是更喜欢你?难道就因为你读过书,会背几首酸溜溜的诗文吗?”   宋心碧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芫,你错了。爹娘其实很疼你,很多人都喜欢你,是你自己被嫉妒心蒙蔽了双眼。”   “反正有你在,我就是不幸的,”宋心芫满脸愤恨,咬牙切齿道,“元宵节那天,你和孟语陶风.流快活的时候,我却陪着那个白老板!多好笑呀,我的身子我的清白,只换来一个金手镯!”   宋心碧惊讶道:“那天,你不是和孟语陌在一起吗?”   “别提他!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孟家的二少爷,都是你,我的好姐姐,骗了我,害我错过这一段好姻缘!孟语陌送我回来,白老板刚巧到访,他用那金手镯诱惑我——多么沉的金子啊,那么漂亮的光泽,我怎么忍心拒绝!”   “说到底,还是你的虚荣心害了你,”宋心碧满脸冷漠,低声问道,“心芫,你还记得孙谨吗?”   宋心芫不屑的答道:“记得呀,就是那个磨豆腐的嘛!在绍兴的时候我好孤单,正好拉他做个伴,我怎么可能喜欢那种低等人。”   眼前的妹妹,真的成了一个陌生而可怕的人。她那张美丽的面庞,也渐渐狰狞起来。   宋心碧不想再面对这张脸,起身道:“我累了,回屋睡觉了。”   宋心芫沉浸在对命运不公的愤恨情绪中,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语。宋心碧丢下她,独自回了房间。   第二天用过午饭,唐府的三位女子就坐上白老板的车看电影去了。   落梅边目送汽车走远,边站在阳台上浇花,她忽然惊声叫道:“呀,这是姑娘最喜欢的秋海棠呀,怎么全枯萎了!绣香,你快来看看呀!”   绣香闻声赶来,瞧了眼花盆后不屑的说道:“没什么,只是过了季节而已。”   落梅“嗯”了声,忽然发现了什么,附在绣香耳边小声道:“楼下那人,是水杏吗?”   绣香听罢看去,果然见水杏和一个衣着破旧的男人站在院门口聊着些什么。聊着聊着,水杏突然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怀里多了瓶酒:她将那瓶酒塞给那男人,那男人笑了笑,满意地离开。   绣香疑惑道:“水杏这丫头,在搞些什么呢?”   落梅答道:“那男人好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呀,我想起来了,我过去乞讨的时候和他聊过几句,这男人是天津卫有名的‘包打听’!”   “她和‘包打听’能有什么交情呀,看起来鬼鬼祟祟的,”绣香嘀咕着,走出了房间,“这唐府的人呀,看来都有秘密。”   落梅听见她的话语,满意的笑了笑:其实刚才那一幕,是“包打听”自导自演。他在宋心碧的授意下,在唐府周围溜达了许久。听见汽车声离开,他才慢悠悠走过来,假装不经意间往地上丢了几个铜板。接着,他继续埋伏在唐府周围,静观其变。   果然,不一会儿小丫头水杏就从屋里出来透气。看到地上的铜板,她犹豫了下捡起来,收入了自己囊中。   “包打听”趁机跑过来,装作慌慌张张的模样,抓住水杏的手腕,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捡了几个铜板儿,那是我的!我看见你收起来了,快交出来!”   水杏狡辩道:“我没有,我没捡到什么铜板儿!”   “包打听”硬生生从她手里抢过荷包,打开一瞧,冷笑道:“这就是我的铜板儿!你看看,这上头是我特意缠的红线呢!”   水杏见被戳穿,红着脸说道:“不就是几个铜板儿嘛,我才不稀罕,你拿走吧!”   “哟,小姑娘,这事儿可不能轻轻巧巧结了,”“包打听”眯起双眼,狡黠笑道,“你拿了我的钱,就是手脚不干净,我得告诉你家主人去,让她好好管教你!”   水杏最害怕的人就是唐如玉,她慌忙阻拦道:“别呀,我家小姐出去了,不在呢!”   “那没事儿,我就在这里等着她!”   “你究竟想干什么呀,你快走,别堵在我家门口,”水杏急得眼泪都快要滴下来,连声说道,“你说吧,这事儿怎么才能了断!”   “包打听”舔了舔唇,道:“我这人没啥爱好,就爱喝酒!你家有好酒没?”   水杏为了快点打发走“包打听”,就回屋里取了瓶酒,于是落梅和绣香看见了刚才那一幕——绣香被蒙在鼓里,百思不得其解;只有落梅才知道接下来会上演怎样一场好戏。   一个下午过去。   白老板的汽车载着唐府三位女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夜深。   几个人说说笑笑走进屋里,唐如玉边脱掉大衣边疑惑道:“好香的味道!是厨房那里飘来的吗?”   她话音刚落,就见落梅端着托盘走进了客厅。托盘里摆着热乎乎的南瓜饼,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小姐,姑娘,您们回来啦。我下午出去买的料,晚上刚出锅的豆沙馅儿南瓜饼,您们尝尝好吃不?”   宋心碧捏起一块饼,和落梅交换了下眼色。看到落梅眼底的笑意,她知道事情已经办成,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白老板也拿起块南瓜饼,一边品尝一边说道:“落梅呀,你这手艺不错嘛!”   宋心碧笑着答道:“那是自然,我家落梅的手艺呀,绝对好!这么棒的厨艺怎能独享,不如咱们办个宴会,请大家都来尝尝!”   白老板拍手道:“好,这个主意不错。干脆选在冬至那天吧,就以冬至的名义办个宴会!”   唐如玉和宋心芫也是爱热闹的,她们自然没有异议。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做成很多事——   这半个月里,宋心碧打造出了一位绅士。在冬至宴会那天,这位绅士终于粉墨登场。   唐府里,热腾腾的饺子、香甜的糕点和各色水果摆满了长桌,织花地毯上洒满了金色碎屑,像是闪烁的金色河流。屋里摆了好几个炭炉子,热烘烘的;屋外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宾客们齐聚一堂,留声机悠扬的音乐声和人们的欢声笑语融合在一起,格外热闹。   宋心碧穿着墨绿丝绒旗袍,披着灰鼠斗篷,端着酒杯和客人们周旋调笑。她表面看上去轻松,眼神却不时飘向门边——她等待的人,就快来了。落梅看上去比她还紧张,她的小脸红扑扑的,汗珠子顺着额头一直往下流。   唐如玉发觉落梅的异样,走到她身边,漫不经心问道:“落梅,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落梅正在布置果盘,听到唐如玉的话语,她努力做出轻松的模样:“小姐,这里太热了!原来我住的地方呀,一到冬天就像冰窖一样,哪里有这里暖和哟!搞得我现在到了这皇宫一般的地方,都不适应了呢!”   唐如玉捂嘴笑道:“那是当然,我这里虽不是皇宫,但也不差!你好好听我的话,我保准让你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好!”   落梅满口答应道:“小姐,您是这唐府唯一的女主人,落梅只听您的话。”   听罢此话,唐如玉眼珠子转了转,附在落梅耳边问道:“最近心碧那丫头有什么异常吗?”   落梅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悄悄塞给唐如玉:“小姐,我在姑娘房里发现了这个。”   ——这张纸,也是宋心碧事先准备好的。并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就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情诗:“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唐如玉展开看了一眼,就不屑的揉成一团:“估计是那丫头犯相思病了,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落梅摇头道:“没有了。”   唐如玉笑着宽慰她道:“没关系。下次如果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冷风刮来,唐如玉不自觉紧了紧肩上的红狐皮斗篷——她看向门口,只见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缓缓走了进来。   他眉清目秀,举止优雅,挺廓的白色西服更显出身材的挺拔。唐如玉不记得天津卫的上流社会里还有这么一位人物,忍不住问道:“那是谁,怎么没有见过?”   落梅满心紧张,声音略有些发颤:“那位是心碧姑娘新结交的朋友,是个药铺的小老板。他姓余,好像叫什么余子亭。”   落梅说完,忐忑不安的观察着唐如玉的反应。唐如玉却丝毫没发现落梅的失态,此刻她眼里满满都是那位年轻英俊的余子亭。   她扭着水蛇腰走到他身边,娇声道:“余老板是第一次来吗?”   余子亭温文尔雅的微笑道:“我第一次来这里,是心碧小姐邀请我来的。”   “哟,心碧呀,”唐如玉扫了眼人群,令她满意的是,宋心碧并不在这里,“她可能上楼去了,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我们这儿的糕点,特别香甜,你一定要尝尝。”   说着,她挽住余子亭,领着他往长桌那里走去。   与此同时,楼上的小厅里,宋心碧正拉住绣香聊天:“绣香,记得我曾经给你的承诺吗?”   绣香疑惑道:“当然记得,姑娘怎么想起这件事儿了?”   宋心碧扫视了下四周,见没有旁人,这才放心说道:“绣香,我为你物色了一位金龟婿,今晚你就可以见到他。”   绣香心里一动,笑意浮上眉梢:“姑娘,他是谁呀?今晚也来了吗?”   “对呀,就在楼下客厅里。他叫余子亭,是个药铺老板。你可别瞧不起这小药铺呀,现在物资短缺,药材很吃香呢!而且,难得他不计较你的身份,愿意与你相见呢!”   绣香已经飘飘然,恨不得马上见到那位“金龟婿”:“姑娘,我们这就下去,你指给我看看他长什么样!”   宋心碧笑着说道:“好呀,准保你满意!”   绣香的脸越来越红,宋心碧眼底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宋心碧在楼梯上就远远看见唐如玉和余子亭的身影。   她轻轻指了下,道:“喏,姑姑旁边那个青年,就是余老板。”   绣香刚才还兴奋着的一张脸,瞬时间愁云密布:“完了,小姐看上他了,我没机会了!”   宋心碧悄声道:“放心吧,我和余老板说过你,他很满意呢!这次,他专程是来看你的!别担心姑姑了,你以为余老板那样的青年才俊会喜欢那样一个老女人?”   听罢宋心碧的话,绣香又充满了信心,点头道:“好,我这就去会会那位余老板。”   正巧唐如玉被商会的朱会长拉住聊天,绣香趁机走到余子亭身边,红着脸自我介绍道:“余老板好,我是……我是绣香,你知道的吧?”   余子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绣香呀!果然是个大美人。”   绣香脸色羞红,垂首道:“余老板过奖了。”   余子亭瞄了眼唐如玉,她正专心和朱会长聊天,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轻轻拽了下绣香的衣袖,小声说道:“这里人多嘈杂,咱们后院聊会儿。”   看着两人相偎的身影走向后院,宋心碧眼底浮起满意的笑。   落梅从人群中挤到宋心碧身边,耳语道:“姑娘,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宋心碧笑容浅浅:“放心吧落梅,今晚你哥哥的表现令我十分满意!他看上去,确实像一位斯文儒商。”   落梅虽然发誓为宋心碧卖命,但心中难免担忧哥哥。她的目光不时飘向后院,祈祷这一场闹剧快点结束。   而此刻,唐如玉和朱会长聊完天,忽然想起余子亭来。她四下探看,却找不见他的身影——眼看到手的肥肉又要飞了,唐如玉颇为着急。   她扫了眼人群,还好,宋心芫和宋心碧都在客厅里,余子亭并不在她们身边。她刚想出门寻他,恰好落梅经过她身边。   唐如玉捏住落梅的腕子,询问道:“你看到余子亭了吗?”   “余……余老板呀?我没见到他诶,”落梅愣了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对了,我刚才好像看见他去了后院!”   “后院……他去后院做什么?”   唐如玉喃喃自语着,往后院走去。落梅眼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她心里像是绷着根弦,随时都会断掉。   后院干枯的草地上,绣香和余子亭挨在一起坐着。月光下余子亭的侧脸格外英俊,绣香春.心萌动,悄悄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肩上。余子亭并没回避,相反,他的身体更凑近了她一些。   绣香呢喃道:“子亭,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唐府的生活!这里那么虚荣那么颓废,我不喜欢。”   余子亭柔声道:“绣香,其实,我那间药铺还缺一位女主人。”   绣香眼眸里闪烁出兴奋的光彩,她迫不及待说道:“药材什么的我不懂,但是算算账目什么的我还是会的,我可以……”   话没说完,她就羞红了脸顿住了。她的唇凑到余子亭的脸颊边,轻轻吻了下——   这大胆的行为似乎惊住了余子亭,他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绣香正想说几句话讨好他,还未开口面颊上就挨了狠狠一巴掌。她惊讶的抬起头,唐如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面前。   唐如玉满脸愤恨,对她怒目而视。绣香心虚的捂住脸,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只听唐如玉斥道:“不要脸的小蹄子,跑这里勾引男人来了!宴会那么忙碌,你却在这里风.流快活!也不去照照镜子,就你这模样余老板怎么可能瞧得上你?给我滚回屋里去!”   绣香双眸蓄满泪水,唐如玉这话未免太不给她面子,让她在余子亭面前出尽了丑相。她的脸颊还火辣辣的疼,她不敢松开手,因为知道上面一定有难看的五指印。   绣香心怀怨恨,临走前她不由自主狠狠瞪了唐如玉一眼。唐如玉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再去补上一巴掌,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余子亭还在这里,她不能表现的像个泼妇。   “余老板,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唐如玉的声音娇柔妩媚,和刚才教训绣香时判若两人,“是我没管教好奴婢,她打扰到您在这里赏月了吧!”   今晚月色黯淡,哪有可以欣赏之处?余子亭知道唐如玉是在为自己的嫉妒心开脱,他索性顺水推舟道:“这般良辰,需要美人相伴才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紧锁着唐如玉,看得她娇笑连连:“我哪里是什么美人,开败了的残花还差不多!余老板,这里太冷,咱们不如进屋聊吧?”   余子亭起身,两人并肩往屋里走去。半途中,余子亭轻轻伸手挽住了唐如玉的胳膊。唐如玉的笑容更加妩媚,她殊不知余子亭也正在心里暗自冷笑。   看见余子亭和唐如玉回到客厅,落梅这才松了口气。她瞅了眼角落里的绣香,那丫头满脸泪痕,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如玉领着余子亭走到长桌边,为他斟了满满一杯酒:“余老板,喝点酒,暖暖身子。”   余子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赞叹道:“真是好酒!”   说罢,他又自斟自饮了好几杯,脸上渐渐泛起红晕。   落梅趁没人注意时凑到绣香身边,问道:“我家姑娘让我问问你,你和余老板怎么样了?”   绣香哽咽道:“小姐……小姐坏了我的好事儿……”   落梅从袖里抽出手帕为她拭泪,安慰道:“别哭了,哭能解决问题吗?你看看,现在余老板快被小姐灌醉了,你得想想办法别让他落入小姐的手里啊!”   “我能怎么办,我就是个下人,”绣香抢过帕子,边抹泪边说道,“小姐看上的人,我怎么能抢回来?”   落梅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看看如何?你去找个人力车夫,让他进来,你们一起扶余老板出去。小姐如果责问,你就说你看余老板醉了,担心他独自回去有什么闪失,所以找个车夫来接他。这样,余老板清醒后就会感激你的体贴,小姐也无话可说。”   绣香迟疑了下,没有吭声。那边,余子亭已经烂醉如泥,唐如玉见时机成熟,扶着他上了楼。   落梅慌忙道:“绣香,你还犹豫什么呢!小姐都带着余老板去她闺房啦,你就这样放弃你的心上人了吗?若是生米煮成熟饭,我看你如何是好!”   绣香咬了咬唇,恨恨道:“小姐对我无情,就别怪我不义!”   话虽这么说,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和害怕,怕唐如玉会责罚她。   思虑再三,绣香唤来水杏,道:“水杏,你出去找个人力车夫来,带他去小姐房里。余老板喝醉了在那里休息,是小姐吩咐找车夫来接他的。”   水杏为人胆小怕事,在唐府她最怕的人是唐如玉,其次就是绣香。听绣香说是小姐吩咐的,她不敢怠慢,慌忙出府去找车夫。   见水杏慌慌张张跑出去,落梅知道此事已成,定下心回到宋心碧身边。宋心碧和宋心芫正一左一右陪白老板喝酒,落梅朝宋心碧点了点头,宋心碧知道一切顺利,心中也安稳了许多。   不一会儿,水杏就领着一个车夫走了进来:那车夫戴着顶草帽,盖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长相。他的衣着十分破旧,走进客厅里,宾客们皆厌恶的闪躲开去。水杏领着他上了楼,径直往唐如玉的卧房走去。   唐如玉的那张雕花大床上,余子亭横躺在那里,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窗台上的镂空金香炉里幽幽飘出檀香,浓香扑鼻——这香,是唐如玉精心调制,在檀香里加入了可以安神的天竺葵和甘草香料。   她在这香气里宽.衣.解.带,身上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白色纱裙。余子亭还在酣睡,唐如玉躺在他身边,为他解开黑色衬衣上的纽扣。   年轻结实的身体,令唐如玉倍感兴奋。她的指尖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滑动,最后轻轻探入了他的西裤里。   余子亭受到刺激,从梦中惊醒。他看向身侧,唐如玉那双狐狸眼勾.魂.摄.魄。他心中一动,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唐如玉娇.吟一声,伸开双臂搂住了他。两人熨帖贴在一起,索取着对方身上火热的温度。   这两人正难分难舍之际,敲门声忽然响起。唐如玉和余子亭交叠在一起没有吭声,两人喘着粗气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水杏呆站了半天,见没人答应就要下楼。   她刚转过身,就听那车夫低声说道:“是你们小姐邀请我来的,她怕是尴尬所以没答话,我还是直接进去吧。”   这个车夫貌不惊人,声音倒很富有磁性。水杏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车夫已经推门而入。   屋里的两个人听见有人进来,慌忙分开。但这一幕,还是尽落入了来人眼底。紧跟在后面进来的水杏看到床上那两人,也惊异的“呀”了一声。   唐如玉又羞又恼,扯过被子盖住身子,斥责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小姐,我……我……”水杏嗫嚅了半天,到底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倒是那位车夫幽幽开口道:“不是你请我来的吗,就为了让我看这个?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对吗?”   听到这声音,唐如玉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轻声道:“余老板,水杏,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和这车夫单独聊会儿。”   余子亭勾起嘴角冷笑了下,披衣离开。水杏满脸疑惑和不安,但也不敢多言,慌忙跟在他身后离开。   唐如玉拽起身边的灰色大衣,披在肩上去关了房门。她迟疑了半晌,小心问道:“景南,你怎么会来?”   陈景南冷冷说道:“不是你让人给我带口信,告诉我今晚有事详谈?你难道就是想让我来看看你现在这种浪.荡虚荣的生活吗?”   唐如玉眼中闪过泪光,哽咽道:“我没有,是你误会了!”   她凑到他身边,轻轻揭开他的草帽。   他眼眸里的寒光让她不由自主颤抖了下,声音也更加不安:“对不起,景南,我……我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不应该见到我吗?你说得没错,从一开始我俩就不应该认识!我为你失去了我的全部,你呢,现在活得比过去还要潇洒快活!”   说完,他夺过草帽,不给唐如玉任何辩驳的机会,转身离开。他走的时候把房门重重一摔,“怦”的一声震出了唐如玉一直包裹在眼眶里的泪水。   她想要冲出去抱住他解释,可是脚底就像生了钉子,让她驻足在原地。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下来,她没有力气去擦,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凝视着冰冷的房门。   看见陈景南气冲冲从楼上下来,宋心碧已经猜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余子亭已经离开唐府,水杏不安地在门边踱着碎步。   绣香拽住落梅,责问道:“那个车夫怎么急匆匆走了,水杏又怎么会那样紧张?这件事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落梅柔声安慰道:“能出什么岔子呀,你放下心来吧!”   落梅的话,并不能让绣香安心。思来想去,她决定上楼去一探究竟。   到了唐如玉的房门口,绣香又犹豫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一阵莫名恐惧,有种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正在踟蹰,屋里的人开了门。   唐如玉已经擦干眼泪,冷着脸打量着绣香。她不言不语的模样十分渗.人,绣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过了好半晌,唐如玉才开口:“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来探听情况?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呀,可惜必然会落空!”   绣香颤抖着声音说道:“小……小姐你在说什么,绣香听不懂。”   绣香畏畏缩缩的模样,令唐如玉更加肯定了心头的疑虑。她冷笑道:“能不能听懂,你自己心里明白。绣香,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说完,唐如玉绕开她下楼,肩膀重重撞了她一下。绣香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她心里又惊又怕,这情绪影响了她整个身体,她腹部抽痛,不得不扶住墙才能站稳。   唐如玉下了楼走进客厅,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各位,今晚的宴会到此结束,各位请回吧!”   众人从没见过唐如玉如此冷漠的模样,每个人都很疑惑,但还是陆续散去。   宋心碧瞧了眼门边的水杏,她的额头上已经挂满了汗滴。而宋心碧身侧的落梅,脸上不带任何情绪,没人会猜出今晚的一切与她有关——   宋心碧暗自庆幸,幸好她的心腹之人是落梅而不是水杏,落梅的沉着镇定让宋心碧都暗暗佩服。   宋心芫也在用余光打量着宋心碧:看见姐姐嘴角噙着的那抹冷笑,和唐如玉那令人费解的反应,宋心碧猜想这两者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她正在思考,忽听唐如玉说道:“你们都到楼上小厅里来。”   几个人陆续上楼,唐如玉正窝在小客厅的沙发里抽着细烟。她并不着急开口,只是慢悠悠的吞云吐雾。飘渺的烟雾弥漫了整个小客厅,绣香忍不住咳了一声。   唐如玉听见绣香的动静,怒斥道:“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这么娇贵!绣香,你给我跪下!”   绣香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里连声说道:“小姐,今晚的事情与我无关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既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干嘛连声为自己开脱,你这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唐如玉铁青着脸,冷冷说道,“绣香,我知道你记恨我,记恨我让你去陪那些老男人,记恨我抢去你看中的男人。可惜呀绣香,你忘了你在唐府要依附的是谁,你忘了你就是我从窑.子里买回来的贱.人!”   一句话,说的绣香眼泪直流。她根本不清楚今晚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水杏领着那个车夫上去后一切就不对劲了。   想起水杏,绣香慌忙辩解道:“小姐,不是我,是水杏,是水杏呀!是水杏去找的车夫,不是我呀!”   水杏听到自己的名字,双颊涨得通红,跪下道:“小姐,不是我,是绣香说的,说您让我去找个车夫!”   绣香从唐如玉的话语里,已经猜出那个车夫有问题。她联想到之前听人传说,唐如玉的旧情人陈景南回了天津当起了车夫,瞬间醒悟过来——   她没想到水杏找来的车夫就是陈景南,这件事情太巧了,仿佛是有人要故意陷害。      ☆、他的婚期   没等绣香想清楚这其中奥妙,唐如玉已经开口。   这两人互相推脱,唐如玉早耐不住性子,破口骂道:“你俩都不是好东西,别互相指责了!”   绣香见唐如玉不信,语气更加激烈:“小姐,这事是真的与我无关,就是水杏!对了,她之前还拿着陈景南和您的合影来问我呢,我没告诉她,她就去找了‘包打听’!落梅也看见了,就是那天下午,您和白老板出去看电影的那个下午!”   落梅冷笑道:“绣香,你在那儿狡辩干嘛扯上我,我可没见到什么‘包打听’!小姐和姑娘们都知道,那天下午我一直在厨房里做南瓜饼!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小姐不知道——小姐明察秋毫,一定会识破你的诡计!”   绣香百口莫辩,一双泪眼盈盈看着唐如玉。唐如玉想起今晚绣香恶狠狠瞪她的那一眼,心里已经坐定这件事就是绣香安排的。   唐如玉的语气更加烦躁:“绣香,别辩解了,这件事和你脱不了干系。你不是喜欢余老板吗,我这就给你自由,让你去追随余老板!”   绣香听罢,双膝跪地蹭到唐如玉身边,抱住她的腿哭喊道:“小姐,千万别赶我出去,您也知道,从唐府里被赶出的丫头下场有多惨!我在天津卫,是呆不住了!可是我家里也没有亲人呀小姐,您行行好,留下我……”   唐如玉狠狠踢了绣香一脚,将她踢出老远:“别在这里装可怜了,你给我滚!你这种丫头,我是不敢留了!你最好给我自己走,不然我找人把你丢出去,让你更难看!”   绣香缓缓爬起来,抹了把泪,恨恨道:“小姐,我服侍了您这么久,您居然还这么狠心!好呀,我走,我走!”   她一步一趔趄的离开,小客厅里剩下的几个人却惊魂未定。   最紧张的人,当属水杏。她低头紧紧咬着唇,大气也不敢出。屋里静的可怕,针掉在地上仿佛都能听清。唐如玉不开口,没人敢说话。   过了许久,唐如玉终于出声:“水杏,至于你嘛……”   她忽然顿住,没再说下去。水杏心里打着鼓,虽然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绣香,但她也算是帮凶。况且,今晚领着车夫去唐如玉卧房的人是她。她知道,唐如玉一定不会轻饶自己。   果然,唐如玉缓缓说道:“水杏,你也应该受到责罚。十鞭子,不算多吧?”   水杏双腿发虚,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她苍白着脸色答道:“多谢小姐,水杏甘愿受罚。”   回到卧房,宋心碧听着后院里鞭打声和水杏的惨叫声不时传来。她心里有些不忍,不过很快,她这种情绪就消失不见——   她心里明白,今晚这件事对唐如玉是沉重打击。而且这件事情,还帮她除掉了绣香这个心头大患。包括水杏,唐如玉以后都不会信任。连带着水杏的主子宋心芫,在唐如玉心中的地位也会下降。   宋心碧心中的猜测,正合了唐如玉的心理。她今晚已经抽了太多根烟,烟灰落了一地。水杏的惨叫声并没有让她痛.快起来,相反,更加难过。那每一声鞭打,仿佛都落在她自己身上。她想起陈景南失望的神情,整颗心就像在被凌迟。   她知道,自己多么失败。为了逃避过去的阴影,让自己沉.沦在欲.望的享乐里。事到如今,她已经离不开这种颓.靡的生活。她都不敢去正视自己,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脏。   唐如玉正沉浸在苦痛的情绪里,宋心芫忽然推门而入。   她端来一碗安神茶,递给唐如玉:“姑姑,喝点安神茶吧!”   唐如玉接过茶,脑海里灵光一闪,询问道:“心芫,今晚发生的事情,真的与你无关?”   宋心芫疑惑道:“姑姑为什么这么说?我真的一无所知。”   唐如玉冷笑道:“可是水杏是你的贴身丫头呀!其实那张合影,我早就在水杏房里发现了。水杏怎么能拿到那张照片,干嘛要打听我的事情,我想你应该清楚。”   宋心碧辩解道:“姑姑,这件事真的和我毫无关联,我一无所知!您不是已经知道绣香是幕后真凶了吗,为什么还要怀疑我?”   “因为你不值得信任,一个连亲生姐姐都会陷害的人,我怎么能放心?”   唐如玉的话,令宋心芫无从辩解。她对宋心碧做出的那些事情,确实令人不齿,她没有理由为自己开脱。   唐如玉呷了口茶,冷冷说道:“不过我不会责罚你,你心里明白就好。你下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宋心芫心怀愤恨却无法发泄,只好咬着牙关离开。唐如玉叹了口气,将桌上那碗茶一巴掌扫到了地上。   出了唐如玉的房间,宋心芫就直奔宋心碧的卧房而去:“姐姐,是不是你陷害我?”   宋心碧正在梳理长发,闻言惊诧道:“心芫,你这话怎讲?”   “姐姐,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陷害了绣香,陷害了水杏,现在又想陷害我!你真是狠心,对亲妹妹都能如此!”   宋心碧起身,盈盈笑道:“心芫,我这就算狠心了吗?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都忘了吗?”   宋心芫当然不会遗忘。但是那些事情,并不会让她愧疚。她觉得那一切都是宋心碧欠她的,她理所应该让宋心碧偿还!   宋心芫的话语,更加恶毒:“那是你活该,是你的报应!姐姐,你不配得到那么多,就应该失去所有!”   “听听,这是一个妹妹对姐姐应该说的话吗,”宋心碧冷笑着,唤来落梅,“落梅,你送心芫姑娘回房吧,她现在情绪有些激动。”   落梅拉住宋心芫的胳膊,就要带她离开房间。   宋心芫狠狠甩开她,冷冷道:“我自己会走!”   她刚打开房门,忽听宋心碧轻声说道:“心芫,离开这里吧,回绍兴。”   宋心芫回眸,宋心碧眼里满含关切,宋心芫却没有发现。她狠狠说道:“我不会走,我就要留在这里,我们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说完,她转身离去。宋心碧无奈的摇了摇头,瘫倒在沙发椅里。   落梅小心翼翼说道:“姑娘,你为什么要劝心芫姑娘离开呢?”   宋心碧苦笑道:“虽然她已经无可救药,但她仍旧是我的亲妹妹呀!留在这里,她只会越陷越深,最后自食苦果。”   “姑娘,您明知道唐府很脏,为什么不离开?”   “因为我无法遗忘,所以不能离开。”   宋心碧信步走到阳台,拿起栏杆上放着的红色腊梅:“他又来了。”   唐府看似平静,但风波并未过去。宋心芫对宋心碧的怨恨,越来越深,却苦于没有机会挫败她——   直到她得知那个消息,她觉得那是上天赐给她的机会。   宋心芫走进宋心碧卧房的时候,她正窝在床上发呆。冬日寒冷的晨光,洒满她苍白的脸颊。听见宋心芫的脚步声,她抬眸看向门口,宋心芫正满面春风站在那里。   宋心碧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宋心芫对她笑了。她笑得这样灿烂,令宋心碧心生不安。她静静等待宋心芫开口。   宋心芫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她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让宋心碧崩溃。她并不急着开口,她要慢慢享受即将胜利的喜悦。   两个人沉默对峙许久,宋心芫终于轻启朱唇,缓缓吐出那一句话:“姐姐,你的老情人要成亲了。他的新娘子,就是你最好的朋友,沈月牙。”   宋心碧的心像是被利箭射穿,冷风呼呼往里刮。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孟语陶和沈月牙?这不可能!”   “姐姐,报上都登出来了,婚期就在明年出了正月后,你还不信!”   她将手中的报纸轻飘飘丢在宋心碧床头,宋心碧接过来,读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无法相信。宋心芫得意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越来越畅快。   宋心碧心痛如绞,却还得作出满不在乎的模样:“随他们去吧,与我无关。”   “姐姐,你真的不心痛吗,你最爱的男人和你最好的朋友一起背叛了你,”宋心芫狞笑着,鲜红的唇里露出白森森的小牙,“他们在一起白头偕老了,你却还是孤家寡人!”   宋心碧将报纸扔在地上,冷笑道:“你以为我会难过吗,心芫,你错了!自从你和孟语陶做出那种事之后,我就心灰意冷了!至于沈月牙,她找到了归属,我应该恭喜她。”   说完,她起身走到衣橱边,挑了身滚金边的碧色棉质旗袍,又找出件雪白的狐皮披风。   穿戴整齐后,宋心碧嫣然笑道:“心芫,我要去恭喜恭喜我的好朋友,你不会也想去吧?”   宋心芫咬牙切齿道:“宋心碧,你真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我的心,早就被你们这些人给吃了,”宋心碧冷冷笑着,将嘴唇抹成血一样鲜红的颜色,“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是百毒不侵。”   冷着一张脸出了唐府,走出老远的距离,宋心碧的情绪才松弛下来:她终于可以放下戒备大哭一场。   可是没有泪,眼睛很干涸,她已经心痛到无法流泪。她的十指一直狠狠掐着掌心,此时已经掐出血来,她却不觉得疼。   她并不想去沈月牙那里。她知道,她去了不仅会让沈月牙尴尬,更会让好友愧疚和自责。她唯一的疑惑,是沈月牙怎么会愿意嫁给孟语陶?明明,沈月牙喜欢的人是孟语陌呀!   宋心碧满腹疑问,却无法得到答案。   她沿着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冬天的河水已经结冰,有调皮的孩子在冰上玩耍。他们天真无邪的笑脸,让她更加惆怅。她多希望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惜她已经遍体鳞伤的成长。   走着走着,她有些累了。她在河边坐下,抱着双腿发呆。   忽然,一束火红的腊梅出现在她面前。那花枝上,捆绑着蓝色的缎带。宋心碧惊讶的抬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对峙   那双眼眸里蓄满阳光的温暖,让宋心碧回想起某个怦然心动的午后。   他儒雅的笑着,轻声道:“心碧,是我。”   宋心碧惊讶的问道:“云潮,你不是离开天津了吗?原来,一直给我送花的人是你呀!”   魏云潮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坐在她的身侧。他捧着那束腊梅花,嗅着花朵的幽香。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没错,我是离开了。可我知道你过得很不开心,所以我又回来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每天神不知鬼不觉在我的窗台上放花?”   “一开始是解语帮忙,她告诉我你哪天不在,或者哪个时间在楼下吃饭,我趁机把花给她让她放进你房里。后来,解语离开唐府,我便每天在唐府周围徘徊,确认你不在房中,我就偷偷爬上阳台把花放在你栏杆上。”   “天呐,你爬上阳台,很危险的,”宋心碧满脸担忧,关切道,“不过你也真有本事,从来没被我发现过。”   “当然,我都是趁着夜色来的。而且,你们唐府几乎每晚都有宴会,人声嘈杂当然听不见我的动静。多亏了你们花坛里的梯子,不然我根本爬不上二楼阳台呢!”   宋心碧心里满满都是感动,她垂下眼眸没有答话。   魏云潮以为她不开心,忙说道:“心碧,对不起,我不应该隐瞒你这么久。”   “不是,我只是……很感动。”   心里突然一暖,宋心碧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各种心事、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她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难过。   魏云潮见她哭得那样伤心,他的心也在抽痛。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她并没有拒绝——她正需要这样一个宽厚的怀抱来温暖自己。   魏云潮低声呢喃道:“心碧,和我离开吧,离开这种黯淡无光的生活。你喜欢住在哪里,我就陪你去。我可以抛弃一切,只要你开心!”   “那许曼卿呢,她是你的未婚妻,她怎么办?”   魏云潮苦笑着答道:“我已经和她解除婚约了。”   宋心碧惊讶的看向魏云潮,询问道:“你们家里不是世交吗,你和她不是青梅竹马吗,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解除婚约了?”   “我和她的亲事,并不是我自愿,完全是我父母的意愿。许曼卿在我心里,其实一直都像个妹妹。哥哥怎么可能会爱上妹妹呢?我被迫接受这门亲事,因为过去的我不懂得情与爱,直到遇见你。”   听完这番表白,宋心碧半天没有答话。   过了许久,她才颤巍巍说道:“可是许曼卿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   魏云潮没想到自己的心里话只换来宋心碧对许曼卿的关心,他的眼中满含苦涩,叹息道:“唉,她喜欢我,我不喜欢她,这样的婚姻只会是不幸的!心碧,你是读过书受过新派教育,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虽然许曼卿过去处处针对自己,但想起她因为自己而遭受不幸,宋心碧就非常愧疚:“云潮,你不应该这么做的。解除婚约,对女孩子家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呀,许曼卿又那么爱面子……”   “心碧,你放心,我是劝说她主动放弃这段婚姻的,名义上是许家解除了婚约。你别再去考虑许曼卿,和我离开,好吗?离开这里,换一种环境,你会开心许多。心碧,你喜欢哪里?”   宋心碧想了想,答道:“我喜欢南方,就像我的家乡绍兴,有小桥流水和乌篷船。晚上睡觉时可以伴着灯影和桨声,好诗意。”   “那我们就去江南。”   宋心碧从对南方的憧憬里回过神来,微笑着摇头道:“不,我回不去了。云潮,谢谢你,能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   魏云潮满心失落,但他知道宋心碧的心意不会轻易改变:“没关系,我会等你。”   宋心碧不置可否。她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走吧,该回去了。”   魏云潮将宋心碧送到唐府门口,目送她走进屋里。   宋心碧的身影消失了,他却还呆呆站在院门口。过了许久,他才离开。   刚进门,落梅就迎了过来:“姑娘,有您的信。”   宋心碧拆开信封,默念一遍,说道:“是爹爹写来的。今年过年我和心芫不回绍兴来,他们来天津。”   落梅惊讶道:“哪儿有过年不回家,在外头过年的道理!”   宋心碧没答话,她走上楼,敲开了宋心芫的屋门。   看见宋心碧,宋心芫的神色不是很好看,她以为宋心碧又要说教。没想到宋心碧一言不发,只是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了她。宋心芫接过去,看了一遍,脸色也变得铁青。   “爹爹这是要做什么,来这边过年?这下唐府可热闹了!”   宋心碧冷笑道:“爹和娘八成是因为家里窘迫没钱过年,又怕在家乡跌了面子,所以要来唐府。”   宋心芫顿了顿,岔开话题:“姐姐,话说回来,爹和娘真是疼你呀!看看吧,写信都是写给你的!”   宋心碧无奈的摇了摇头,退出宋心芫的房间:她不想和宋心芫争辩,在宋心芫心里,她恐怕早就是个独霸父母疼爱的恶.毒姐姐形象。   房内,手里的信纸被宋心芫揉成一团。没错,她恨极了这位亲姐姐,恨极了父母的偏心!她将纸团扔出去,正巧落在落梅脚边。   落梅捡起来,随口说道:“姑娘,这是宋老爷寄来的信呀,您怎么就这样扔了呢?”   宋心芫气得脸色发青,连姐姐的小丫鬟都敢这么欺负她!她冲出房间,狠狠捏住落梅的手腕:“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落梅吓了一跳,不敢出声。   她的沉默令宋心芫更加气恼,她将落梅推倒在地,恶声恶气道:“你就跪在这里,我没叫你起来就不准起来!”   落梅满眼委屈的泪水,但宋心芫是她的主子她没法争辩,只好跪在地上。她知道她不能反抗,如果她和宋心芫作对,就是给宋心碧带来麻烦。   一直到黄昏,宋心芫都没出屋。落梅跪在屋门口,看着夕阳的影子一点点移动,直到沉入夜幕。   宋心碧也一直呆在房里没出来,她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一切。   落梅双腿发软,但她始终挺直了腰板跪在那里,为宋心碧撑足面子。汗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在她的黑色绸裤上烙下一个个水印。   晚饭时候,宋心碧终于出来了。   看到落梅跪在宋心芫门口,她怔了怔,就要上前扶起落梅:“落梅,你怎么跪在这里呀?快起来,这地上多凉呀!”   落梅轻声道:“姑娘,是心芫姑娘吩咐的,没有她的话,我不能起来。”   “你是我的丫鬟,凭什么听她的?你起来,如果她责罚你,有我担着!”   “姑娘,不要,”落梅拉住宋心碧,请求道,“姑娘,我没有错,并不是咱们理亏,你不用找心芫姑娘理论。我就跪在这里,让她知道咱们没那么容易服软!”   宋心碧无奈,只好顺着她:“好,我就陪你站在这里,直到心芫出来。”   听到门外的动静,宋心芫也走了出来:“哟,这是怎么了?姐姐,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宋心碧冷冷一笑:“心芫,落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会管教她,你用得着帮我教训下人吗?”   “姐姐,我是好心帮你教训丫头,你居然不领情,”宋心芫微笑浅浅,娇声说道,“落梅对我不敬,你说她该不该跪?”   宋心碧笑道:“那如果你的水杏惹恼了我,我也可以让她在我屋门口跪一整天咯?对了,今早水杏给我打的洗脸水居然是凉的,我还没责罚她呢!不知道是水杏一时糊涂还是有什么人暗中指使她这么做……”   宋心芫咬了咬牙,没答话:那盆冰凉的洗脸水,是在她的授意下由水杏端给宋心碧的。她让落梅跪在这里,也是为了挫一挫宋心碧的锐气。没想到宋心碧这样不卑不亢,反而将了自己一军,让她十分气恼。   宋心芫恨恨道:“罢了罢了,落梅你起来吧,以后说话小心点!”   落梅没答话,撇过头不看宋心芫。宋心芫自讨了个没趣,气哼哼下了楼。   宋心碧见落梅站立不稳,慌忙将她扶到自己房里,脱下绸裤一看,她的膝盖已经红肿。   宋心碧拿出药膏,心疼地为她边擦药边说道:“落梅,你怎么这么傻,就算是跪在那里也可以偷懒的呀!”   “姑娘,我就是不想对心芫姑娘服软,不想看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落梅苦一点累一点没事儿,主要是姑娘您的面子不能丢呀!”   宋心碧苦笑道:“我的亲妹妹不仅不像你这般为我着想,反而处处落井下石,真是可笑了!”   落梅羞涩的笑了笑,刚要答话,就听水杏来报:“心碧姑娘,孟二少爷来找您,就在楼下。”   孟语陌,他怎么会突然来访?   宋心碧愣了下,匆忙下楼,对落梅嘱咐道:“落梅,那药膏你自己抹上,一定要抹得厚厚的!”   落梅答应了声,宋心碧这才放下心来,走进楼下客厅里。   孟语陌站在那里,修身剪裁的黑色西装,显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他紧抿着薄唇,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能看出来,他心事重重。   宋心碧轻声询问道:“语陌,出什么事儿了吗?”   孟语陌答道:“心碧,我有话和你说。我请你共进晚餐,如何?”   宋心碧笑着点头道:“好,咱们边吃边聊吧,我正好也想找你。”   她已经猜到,孟语陌要说的事肯定和孟语陶、沈月牙的婚事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她亲手写的请帖   两人走出唐府,走在冬日萧瑟的冷夜里。寒风鼓起宋心碧暗红色的毛呢大衣,衣领里露出的一小截碧色纱巾随风轻拂着她的面颊。   孟语陌随口问道:“晚餐想吃些什么?”   “元宵吧。”   “那家铺子吗?”   “嗯。”   又是一阵静默。宋心碧在等待孟语陌开口,孟语陌却不知该如何挑起话端。   各怀心事的走到那家铺子门口,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香气,将两人的回忆悉数勾起。   孟语陌微笑道:“还是芝麻馅儿的元宵吗?”   “嗯,和上次一样,芝麻馅儿的。”   两人在小桌边对面坐下,孟语陌低头看了阵地板,这才轻声道:“语陶要成亲了,你知道吗?”   宋心碧苦笑道:“我看过报纸了,得恭喜他了。”   “心碧,对不起,”孟语陌观察着宋心碧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是我的建议,让孟语陶迎娶沈月牙。你知道的,父亲一直在催语陶成亲,却没有合适人选。月牙儿一直都喜欢语陶,我就想帮她一把。我告诉父亲,语陶和月牙儿两情相悦,月牙儿家境虽然普通,却是个很温柔贤淑的女孩子。父亲便自作主张,差人给沈家送去聘礼,定下了这门婚事。”   宋心碧听罢,半晌没有答话。   孟语陌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正暗自伤心,忙说道:“心碧,是我不好,我明知道你还爱着语陶,却……你放心,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我一定会两肋插刀,万死不辞!”   “语陌,你错了。”宋心碧眼神黯了黯,幽幽叹了口气。   孟语陌仍在自责:“心碧,是我错了。我喜欢月牙儿,为了她的幸福辜负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弄错了,月牙儿的心上人并非是孟语陶,而是你,孟语陌!”   听罢宋心碧这番话,孟语陌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你说什么,月牙儿喜欢我?怎么可能,她从来没说过……”   宋心碧摇头叹道:“你别看月牙儿平时大大咧咧的,可是感情这种事,女孩子总是矜持的。她如果知道这门亲事的始作俑者是你,不知会有多伤心!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告诉她,但难保她不会知道。”   孟语陌没有吭声: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心痛的感觉,在一点点蔓延,直到占领他的全身。   两碗元宵上桌,孟语陌拿起小勺舀起一枚,却没有半点食欲。勺子里的元宵,白乎乎的一团,让他想起她那张圆润的、可爱的小脸。他在蒸腾的热气里,看见她烂漫的笑脸。   他忽然意识到,她一直在有意无意对他传达着倾慕:这个爽朗的姑娘,只有对他微笑的时候,才会表现出一点点羞涩。她脸红的样子那么可爱,他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那笑里的涵义!   桌子另一边,宋心碧也是食而不知其味。   几个元宵囫囵下肚,她起身道:“语陌,我吃完了,想独自散会儿步。你慢慢吃吧,回去路上小心。”   孟语陌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他现在不想说话,他只想慢慢品尝自己酿出的苦酒。   宋心碧离开好久,元宵铺子就要打烊的时候,孟语陌才稍稍缓过神来。他重新走入寒风凌冽的长夜,感受着冰凉刺骨的疼痛。滚烫的泪水在眼眸里一点点凝聚,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永失所爱。   想起那天,他们一起去爬山看红叶的时候,她微笑的模样格外动人。那天,她穿了件藏蓝的绒线衣,鹅黄的纱巾包裹住长发,露出一张皎洁圆润的面庞。爬到陡峭处,他伸出手,她小心翼翼用食指勾住他的小指——那是他们仅有的一次肢.体接触。他至今仍记得她的体温,那样暖,渗入心房的暖。   在山顶上,看着夕阳缓缓沉落,她的面庞被渲染成兴奋的红:“你知道吗,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我爱的人一起看落日。”   他当时没有答话,他是在细心品味她的这番话。他当时以为,她爱的人是孟语陶,她在暗示她想和孟语陶在一起,希望他可以帮她;他现在才明白过来,她是在对他小心表白——他当时却没有回答,甚至连个微笑都没有给她。   悔吗?他苦笑,他恐怕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分!过去他不愿相信天意,现在他信了:只有缘分这个借口,才能稍稍缓和他的不甘心。   相比起孟语陌,沈月牙要冷静得多。   爹娘告诉她答应孟家三少爷的提亲后,她呆呆坐了一下午。黄昏时分,佣人叫她去吃晚饭时,她并无异样。饭桌上,她照例谈笑风生,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她笑得那么灿烂,没人会看出她的难过。没人知道,她表现得越开心,她的心越痛。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去逃避令人心碎的现实。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大哭一场。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酸,随着泪水一齐释放。她不怨恨任何人,她知道这是命,所以她认命:他是天上太阳那样光辉灿烂的存在,她本来就没有奢望过能和他在一起。   可是,成为他的弟媳,是在她意料之外。她哭,是因为嫁到孟家后,她会和他常常碰面,她根本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遗忘他;她哭,是因为她背叛了自己的朋友宋心碧,她居然要嫁给她好友的心上人;她哭,是因为从此她的生活,就要和那个不爱她的孟语陶绑在一起!她想,这就是所谓的老天作弄。   沈月牙没有脸面去找宋心碧,宋心碧却自己找上门来。   那是除夕前夜,宋心碧带着一蒲包年货来沈家拜年。沈老爷和沈太太对她笑脸相迎,十分热情,他们只知道她是沈月牙的同学,并不知道她是唐府中人。沈家温馨和乐的氛围让宋心碧有些伤感,她知道,她的家再也不会这样其乐融融。   沈月牙听见宋心碧的动静,从里屋迎了出来。她穿着家常的旧棉花小袄,脸色有些苍白。   沈月牙不停往宋心碧手里塞糖,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宋心碧开口。   还是宋心碧先提议道:“月牙儿,咱们进里屋吧,我有话和你说。”   沈月牙的卧房很小: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矮凳。沈月牙在矮凳上先坐下,宋心碧只好坐在了床沿上。于是她俩对起话来,宋心碧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   沈月牙低着头,不敢去看宋心碧的神情。   她小声道:“心碧,对不起。这门亲事并非我自愿,但是父母之命难以违抗,我……”   宋心碧安慰她道:“不用多说,我了解的。这门亲事,你也很为难,很不情愿,可是木已成舟,还能怎样呢?”   沈月牙稍稍安下心来,问道:“心碧,你今后如何打算?唐府那种地方,并非长留之地,你不如还乡吧!”   宋心碧苦笑道:“我现在是有家难回!我爹娘过年来天津,估计明天就到了。”   沈月牙没答话。她现在也是心事重重,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宋心碧。   两人沉默了会儿,宋心碧开口道:“月牙儿,我希望你以后能对语陶多多包容。他是浪.荡不羁了些,但是他的内心还是很敏感多愁的。他爱抽烟爱喝酒,你得劝劝他,让他多保重自己身体!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放纵自己了。”   沈月牙微笑道:“心碧,你放心。相信我,我不会嫉妒你和孟语陶之间的感情,更不会去妄想抢夺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婚后我会和他相敬如宾,因为他不爱我,我的心上人也不是他。只是从了父母之命,在一起过日子。”   宋心碧笑着点了点头:这次来,她本想告诉沈月牙那晚她和孟语陌的交谈。可是到了沈家,她又变了卦。她不希望好友会因为这事郁郁不乐,抱憾终身。   沈月牙婚后会与孟语陌时常见面,也许瞒住沈月牙,她对孟语陌的感情就会慢慢变淡——   有时候,遗忘也是一种幸福。   窗户没关,晚风吹拂进来,拂落了床头小柜子上的一张红皮请柬。宋心碧捡起来,上面那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和“永结为好”四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怕好友愧疚,强忍住泪水,假装漫不经心的看着请柬说道:“这字儿是你写的吧,你的簪花小楷一直很漂亮。”   沈月牙无奈的笑了笑:“其实我每写一张请柬,心就会痛一次。我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过来,去面对现实。”   宋心碧摇头道:“你不用这样折磨自己。”   沈月牙小心翼翼请求道:“心碧,你可以帮我写一张请柬吗?”   宋心碧疑惑的看着沈月牙,不明白她的意思。   沈月牙担心宋心碧误解,连忙解释道:“给孟语陌的那张请柬,我一直没落笔。虽然他不喜欢我,但我也不希望亲手为他写那张请柬。算是我自作多情吧,你可别笑话我!”   宋心碧微笑道:“好,咱们去书房,这张请柬我替你写。”   然而这张请柬,没伤了孟语陌的心,却伤了孟语陶的心——   除夕夜里,合家团圆之时,孟语陶却避开了餐厅里热闹的环境,将自己独自关在房中。   这张请柬,是孟语陌不小心放在客厅桌上的。下午沈家佣人送来请柬,他心里一酸,随手扔在了茶几上。他没有想到,这张请柬是宋心碧亲手书写;更没想到孟语陶会拿起这张请柬,因为它黯然神伤。   宋心碧的字迹,孟语陶最为熟悉:方正的魏碑,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他想不通,宋心碧为什么情愿去写这张请柬。就算他们恩断义绝,得知他的婚讯,她难道半点伤感也没有?他拼命看着这张请柬,仿佛要从那字迹里看出她的心思。   孟语陌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语陶,怎么了?”   孟语陶慌忙将请柬塞在枕头下,笑道:“没事,就是吃饱了,想歇会儿。”   “语陶,你就快要成亲了,这浪.荡的性子一定要改一改。以后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你明白吗?”   孟语陶没答话。许久,他终于开口:“二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月牙儿。我能看出来,你喜欢她。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请你一定要多帮帮心碧。她的姑姑和妹妹都是不可靠的人,她在天津卫可以说是无所依傍。唐府那种地方,会让人堕.落,让人沉迷,让人失去本性,我希望你可以劝她离开那里!”   孟语陌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说道:“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夜晚的惊喜   唐府的气氛,和新年的热闹欢腾格格不入。   唐如玉和宋家四口人围绕圆桌团团坐着,桌上是热腾腾的饺子,却没人先动筷子。每个人都是各有心事,没人把心思放在饮食上。   还是宋老爷先开了口,打圆场道:“快吃吧,不然饺子都凉了!妹妹呀,虽然咱们好久没见,但也别客气!”   这宋老爷,是要反客为主吗?   唐如玉冷笑了下,答道:“表哥说的对,咱们都别客气了,吃吧!”   几个人纷纷探出筷子夹了饺子,每个人都吃得漫不经心。宋老爷囫囵吞下一个饺子,筷子在盘子边上点来点去,盘算着该如何开口;宋太太不停地冲他使着眼色,他却始终一副沉思的模样,默然不语。   宋太太急了,索性将肚子里的话全倒了出来:“罢了罢了,我来说吧!妹妹呀,这次我和你哥哥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拜拜年……另外,你也知道的,我们家现在落败了,还欠了好多债……都怪你哥,就爱收藏那些古旧的破玩意儿,这下好了,有人借给他一个明朝的琉璃球把玩,他却弄丢了!实在不行,我们只能卖掉宋家的老宅子了!可这是老祖宗的根基呀……”   唐如玉眯眼笑着,默然听着宋太太诉苦。   看到唐如玉这种高深莫测的神情,宋太太的话语不自觉发抖。她心里打着鼓,猜测唐如玉肯不肯伸出援手:“妹妹,我知道你心善,收留了心碧和心芫这姐妹俩,还供心碧读书。我实在不好意思对你开这个口,实在是那些人催的太急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还你的……”   宋太太话没说完,就被宋老爷猛咳一声打断。   他慢悠悠开口道:“其实,我们家也没到那种穷困潦倒的地步……只是不如从前了,那些人又欺人太甚……”   宋太太不停冲宋老爷瞪眼:来天津之前他们明明已经商量好了,来这里目的就是为了借钱;没想到宋老爷还是抹不开面子,事到如今还在嘴硬。   唐如玉看着这夫妻俩的神情,忍不住发笑。   她憋住笑意,假装为难道:“表哥,表嫂,不是我不信任你们,只是我能力有限啊!你也知道,我孤身一人,就靠我父亲留下的遗产度日。如今,家产已经快被我挥霍完了,我哪儿还有那么多钱呢?我确实想帮你们,可惜有心无力。”   其实,唐如玉心里想的是:如果宋家两姐妹听话,她或许还会帮宋家一把;可惜,这两个女孩都不让她放心,都和她对着干,她自然不会让宋家好过。   听到唐如玉这么说,宋老爷急了,脸面也不顾了:“妹妹,现在那些讨债的天天追上门来,所以我才来你这里暂时躲避下!你看看,能帮多少帮多少吧……”   “不是我不帮,实在是我能力有限,”唐如玉做出无奈的模样,摊开手摇头道,“要不这样吧,表哥和表嫂就在我这里多住几日,我再给想想办法。”   既然唐如玉已经这么说了,宋老爷和宋太太也没有办法。他们嘴里答应着,心里却颇为不满:唐府明明这样豪华,唐如玉怎么可能没钱?她就是故意推脱,不肯帮忙。   父亲和母亲这样低声下气,让宋心碧心生懊恼,半点食欲也无。她起身回房,站在阳台上吹着凉风企图压抑心头的怒火。   连续几天,魏云潮再没送花来。栏杆上那束干枯的兰花,还是几天前送来的。宋心碧揉碎花瓣,放在手心轻轻一吹,碎屑随风飘去——   她感叹红颜如花,青春易逝,她的时光全被辜负在唐府的勾心斗角里。如今故乡绍兴也回不去了,天大地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肩上一沉,有人为她披上了一件羊羔皮的小袄:“姑娘,别站这儿了。风大,当心着凉。”   宋心碧微笑道:“落梅,今晚你就不用在这里侍候了,去和你哥哥度过除夕吧。”   落梅眼珠子一转,附在宋心碧耳边悄声道:“姑娘,今晚咱们溜出去吧!这唐府里好没意思,气氛这么压抑,哪有过年的感觉呀!”   宋心碧疑惑道:“如何溜出去?”   落梅眨了眨眼,狡黠一笑:“等他们睡下了,咱们就出去。”   唐府的灯光一盏盏熄灭了,夜色越来越沉。   别的人家却还是一团热闹,正是合家团圆守岁之时。这种温馨不属于唐府,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回到自己的小空间里躲起来。他们各自打着算盘,在黑暗里谋划着未来——   只有宋心碧和落梅,猫着腰出了房间,离开了这个黑漆漆的地方。   到了东边那家药铺,落梅敲了敲门,有人应声开门。余子亭一身短打装扮,倒是比之前的西装革履亲切得多。   宋心碧看到他,颇为羞愧:毕竟,他是她曾经利用的棋子。她红了脸避开他的目光,他却很热情的请她在屋里坐下。   余子亭为宋心碧倒上热气腾腾的枣茶,招呼道:“宋小姐,暖暖手吧。”   宋心碧接过杯子捂在手里,轻声道:“子亭,之前那事儿,我还没谢你呢!”   余子亭微笑道:“宋小姐不必和我客套,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还为我盘下了这家药铺,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落梅在一旁笑道:“姑娘,您知道么,我哥今晚要好好答谢你呢!”   “答谢我?如何答谢?”   落梅冲余子亭挤了挤眼睛,余子亭揉了揉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宋小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三个人在药铺里小坐了会儿,赶在零点之前,去了河边铁桥上。落梅拉着宋心碧看月色,趁这机会余子亭去了桥下。宋心碧想起他时,他早就消失不见。   宋心碧疑问道:“落梅,子亭哪儿去了?”   落梅还没答话,忽听“嘭”的一声,天边绽开一朵五色烟花。   落梅的小脸因兴奋涨得通红,指着烟花道:“姑娘,这就是哥哥为你准备的惊喜!”   一朵又一朵烟花在天边渐次开放,宋心碧心里暖暖的,这是她有生以来度过的最出乎意料也最欢喜的除夕——   可惜,他不在她身边,越是开心,越是容易让人遗憾。宋心碧摇了摇头,努力驱赶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烟花还在绽放,空中却又飘起了一盏盏红色的孔明灯。宋心碧数了数,一共七盏。她心里疑惑,余子亭是如何做到放烟花的同时又放飞孔明灯的?于是,趁着落梅不注意,她下了桥。   桥墩下头的小角落里,余子亭正在用火柴点着烟花。他的身边,那穿着一袭藏青狐毛镶边领长袍的、身姿修长的男子,正低头专心在孔明灯上写着字。   宋心碧悄无声息走过去,两人丝毫没有察觉。   那男子头也不抬,边写字边说道:“还有两盏灯,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对了子亭,你没告诉心碧这是我的主意吧?”   余子亭刚要答话,余光一扫瞄到了宋心碧。他愣在那里,好半晌没有出声;魏云潮疑惑的抬头,正好对上宋心碧探究的目光。   余子亭刚要解释,宋心碧说道:“云潮,别怪子亭,不是他告诉我的。我是好奇谁那么有能耐又放烟花又放孔明灯的,原来是你俩合谋呀!”   她的语气十分轻松,颇有些打趣的味道。   魏云潮放下心来,道:“嗯,我知道你在唐府过年一定不开心,就想给你一个惊喜。”   宋心碧凑过去瞧了眼那孔明灯,只见上面写着“一世平安”、“和乐欢喜”之类祝福的词语,还署上了她的名字。   她心里一动,忙岔开话题:“对了,云潮,你怎么会认识子亭的呀?”   落梅正巧来寻宋心碧,听到这话,帮腔道:“姑娘,魏少爷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呀!他得知东边那家药铺是你盘下的,便时常给哥哥介绍客人,为药铺招揽生意。后来,就渐渐和哥哥熟络了。他知道这个新年你一定过得不快乐,便想了这样一个主意。”   落梅说完这话,以为宋心碧一定会十分感动。   没想到她冷着脸答道:“哦,原来如此。”   落梅颇有些失望。她偷偷瞧了眼魏云潮,他的神色也很失落。   他边放飞那两盏孔明灯,边喃喃自语道:“九盏灯,长长久久。”   他的声音很微小,可宋心碧还是听见了:她不是不感动,只是不能表现出来。她的爱早就全给了那人,再没有去爱别人的能力了。她只能硬了心肠冷了脸,让他死心。她不想继续伤害他,她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爱他的女子,而不是因她为情所困。   宋心碧狠心说道:“这种小把戏,骗骗小姑娘倒是可以。”   魏云潮没答话。他俊秀的侧脸,在月色下颇为惆怅。   宋心碧到底还是软了心,岔开话题关心道:“云潮,你怎么没回南方过年?”   “我父母早亡,我算是孤家寡人了。”   其实,他还想告诉她,他是为了她才来天津过年。但是,他说出去,只会让她更加愧疚。他不舍得让她负疚。 作者有话要说:     ☆、雪夜小酌   天上的灯随风悠悠远去,最后没入沉沉夜色。   四个人默默站了会儿,宋心碧开口道:“回去吧!”   这个除夕,就这样过去了。刹那的感动,温暖着整个心房。她不能说出来,那种滋味只可珍藏。如今繁华过后,又要回到那个黑漆漆、令人绝望的唐府,她不情愿,却不得不。   没人答话:似乎每个人,都希望这个除夕之夜更长一些。   宋心碧正想独自离去,忽然天空飘起细密的雪花。白色的、碎银般的雪片,飞舞在天地间。   她一时有些忘情,仰着头感受雪落在脸上的冰凉触感:她记得,她第一次将自己交托给他,也是雪夜。   魏云潮也仿佛触景生情,看着飘雪出了神。   过了许久,他提议道:“雪天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围着火炉喝酒了,不如咱们去小酌一杯?”   余子亭疑惑道:“这么晚了,又是过年,去哪儿小酌?”   魏云潮微笑道:“去我那儿吧,绝对适合。心碧,一起去吧?”   宋心碧没答话,算是默认:其实她并不想回去唐府,她也想和他们多相处一会儿,让这个温暖的除夕夜变得更长。   于是,四个人肩并肩就往魏府走去。   没想到,魏云潮的住处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洋房小楼,而是一座小小的宅院。院门口,匾额上用草书龙飞凤舞着三个大字:“听雪斋”。   推开院门,一个结了冰的、小小的圆形湖泊,湖中央是假山石。走近前,还能看见冰面下游动的鲤鱼。   环绕着湖泊的,是几间乌瓦白墙的矮房。房前均种植了腊梅,蓬勃一团生气。魏云潮领他们进了东厢,里头果然有一个铜炭炉,一张方形矮桌和几张竹席。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魏云潮笑道:“我这间屋,就是专门用来喝酒的。恰逢这样的雪夜,就更添情.趣了!”   余子亭点头道:“外面是冰天雪地,这里却是温暖如春,果然不错。还有美酒和好友相伴,人生最快乐的事不过如此吧?”   说话间,佣人已经端了酒壶和酒盏过来。紫砂壶搁在精美的紫砂小火炉上,壶嘴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佣人为四人斟上酒,宋心碧呷了口,惊讶道:“这是花雕?”   魏云潮微笑道:“正是。”   花雕酒引起了宋心碧的怀乡之情,她喃喃道:“花雕呀,还数我们绍兴的最有名。可惜,我不能回去了,尝不到最正宗的绍兴花雕了!”   见她如此伤感,魏云潮忙岔开话题道:“我的家乡,每逢落雪时节,有用雪水酿造米酒的习俗。到了春天,还可以用桃花瓣酿酒呢,那酒液的颜色,和粉红的桃花一模一样!”   魏云潮的话,引起了宋心碧的兴趣,总算从惆帐中抽离出来。   她笑道:“好新鲜,我第一次听说桃花也可以酿酒。过去,我只知道有桂花米酒。”   “不仅是桃花和桂花,荷花也可以酿酒。将荷花捣碎浸入酒中,那酒水就会带有荷花的清香。荷花酒还有个好听的别名,叫‘碧.芳酒’。到了重阳节的时候,就用菊.花酿酒……”   四个人边品酒边聊天,魏云潮从酿酒说到这些年来他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宋心碧听着听着入了神:他这么年轻,却有这样广博的见识,不得不让人心生佩服。   酒热耳酣之际,魏云潮忽然说道:“心碧,你知道吗,去年我遇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夜。”   宋心碧诧异道:“什么?”   落梅和余子亭两兄妹已经醉倒在地,魏云潮凑到宋心碧身边,轻声道:“心碧,那天你倒在雪地里,抱起你的人是我,是我啊!”   他已经醉了,宋心碧却还没醉:她看向他乌黑深邃的眼眸,里面蕴含了隐忍的深情。   他无疑是英俊的,只是这种英俊与孟语陶的光彩夺目截然不同,他是温润、柔软,也窝心的。   宋心碧苦笑道:“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   魏云潮带着醉意,感叹道:“是我,是我亲手把你交给了我的情敌!那个雪夜,我从许家出来,没想到就遇见了你……你倒在雪地上,那么孱弱,我抱起你的时候,你的身子好凉……我好怕,我用我的大衣包裹住你,抱着你去了孟公馆……我知道,那时候你最需要的人不是我,是他……”   宋心碧的眼泪,不自觉流出了眼眶:她没想到,所谓的英雄救美,竟是魏云潮在暗中成全。   她忽然有些怨恨魏云潮,如果那晚他没有带她去孟公馆,或许就不会有后面那许多爱恨纠缠。   魏云潮看见她的泪水,心里一慌,忙用衣袖去为她拭泪:“心碧,怎么了,别哭,别哭了……”   宋心碧扭开头,咬唇道:“我没事儿,不用你管!”   她用手背擦去泪水,起身离开这间屋:她要回唐府了,这里的温暖注定不属于她!   刚推开门,寒意便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冷战,走入风雪里。   刚到院门口,她就被人从背后抱住:“心碧,别走,留下来吧。我带你去天涯海角,离开这里的纷纷扰扰,好不好?”   她回眸,他恳求的神情像个孩子。他的酒还没醒,雪白的肌肤里氤氲成酡红——他的眼眸似深湖水,流动着隐秘的情。   他身上的暖,让宋心碧不忍离开。她顿了顿,狠下心来推开他:“我得回去了!”   他紧紧箍住她,不愿放手。两个人推推搡搡间,一起摔倒在雪地里。冰冷的雪环抱住他们,对方的体温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温暖。他颤抖的唇吻上她的面颊,缓缓滑向她的唇。   刚触碰到唇角,宋心碧就挣扎着站了起来:“魏云潮,闹够了没?!我不爱你,请你别再纠缠我!”   他依旧躺在雪地里,眼神空洞地看着灰色的夜空。他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是泪吗?宋心碧不忍去想。   她狠下心,离开了小院。   第二天落梅回到唐府的时候,天已经破晓。宋心碧一夜无眠,坐在床上用被子拥住自己,却暖不热冰凉的身子。   落梅走进来,眼神颇为落寞。看到宋心碧憔悴的模样,她欲言又止。   还是宋心碧先开了口:“落梅,云潮他怎么样了?”   “姑娘,您也忒狠心了,”落梅咬了咬唇,抱怨道,“您就把魏少爷那样丢在雪地里呀,我和哥哥出去寻他的时候,他都成雪人了!我离开的时候他正发着低烧呢,幸好有哥哥照看他。”   宋心碧的心猛然抽痛了下,跳下床披上外套道:“我得去看他。”   走到卧房门边,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她又收了回来:“不,我不能去。”   落梅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疑惑道:“姑娘为什么不去?”   “我去看他,是害了他,”宋心碧无奈的笑着,答道,“我给他希望,就会让他心存幻想。幻想一次次破灭,心也会越来越痛。老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这次病愈后,就让他痛快忘记我吧!”   落梅想了想,点头叹道:“也好。”   两人说话间,敲门声响了起来。落梅过去开门,宋心芫正站在门口:“姐姐,楼下有人找。”   宋心碧知道,一定是那些仰慕她的男人们一早来拜年了。   她不想下去,推辞道:“我身体不舒服,心芫,你帮我应付过去吧。”   宋心芫嘟囔道:“姐姐,你的客人,凭什么让我招待?我又不是你的小丫鬟!”   宋心碧无奈,只好草草梳洗一番,随便套了件暗红呢大衣下了楼。   客厅里,张老板和宋老爷正交谈甚欢。两人在聊古玩,聊得满面红光。   看到宋心碧下来,宋老爷招手道:“心碧,快过来!这位张老板一早就来给你拜年呢,你怎么磨磨蹭蹭才下来?”   宋心碧心中怨恨父亲的谄.媚模样,又不能表现出来:“昨天睡得晚了,今天就多睡了会儿。”   张老板色.眯.眯的小眼在宋心碧身上转了一圈,道:“宋老爷,你培养出的好女儿,果然不同凡响!看看这气质,多少大家闺秀被比了下去!”   宋心碧懒得和他周旋,陪他喝了几杯茶,就借口身体不适回了房。   宋心碧刚走,宋心芫却凑了过来:“张老板,您光给姐姐拜年,不给心芫拜年吗?”   天气还没回暖,宋心芫穿的却很单薄。茄紫色的缎面旗袍,胸口处别了只绿宝石的蜻蜓胸针,蜻蜓的翅膀是金丝镂空的,随着呼吸不停颤动,引人注目。张老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蜻蜓胸针上,又溜到她高.耸的胸.部上——他可以想象,那旗袍下掩藏的是一个多么丰.满和充满诱.惑的身体。   宋老爷见张老板那副神情,不好意思再在这里逗留,推说要去方便,起身离开了这里。客厅里,只剩下宋心芫和张老板两人。   张老板四周环顾了圈,确定没有旁人后悄悄用手揽住了宋心芫,将她揽入怀中。   宋心芫依偎在张老板怀里,娇声道:“张老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你不就是想要得到我姐姐的芳.心嘛!哼,在这里讨好我做什么!”   她一撅嘴,样子格外娇俏。   张老板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哄她道:“你姐姐哪里有你讨人喜欢呀,我现在就想要你,别的什么都不想要。”   “张老板,别骗我了,喜欢姐姐就直说呗,”宋心芫抚摸着张老板唇上细密的胡茬,道,“我这人气度很大,不会吃醋的,没准还能帮你想想主意呢。”   张老板谄笑道:“什么主意?”   宋心芫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向我爹爹提亲呀!” 作者有话要说:     ☆、张老板的聘礼   张老板慌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呀!”   宋心芫嘟囔道:“为什么?”   “我已经有两房太太了,如果娶了心碧,她只能做三姨太!可你们宋家是诗礼之家啊,怎么会舍得让女儿做小?我如果贸然提亲,恐怕会被你父亲打出去!”   宋心芫捂嘴笑道:“张老板呀张老板,不是我说你,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我告诉你吧,宋家早就败落了,我告诉你这个主意,也是为了帮衬家里!我爹爹现在欠了好多债,正愁如何筹钱呢,你如果愿意替我爹爹还债,那么爹爹一定会将姐姐许了你!”   张老板还在犹豫,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宋心芫见状,附在他耳边悄声道:“这笔买卖很划算的呀张老板,你帮我家里还了债,不仅可以娶到我姐姐,还能附带上我呢!”   说完,她伸出舌.尖,轻.舔了下张老板的耳廓。张老板浑身一颤,手不自觉探入她的衣襟,揉.捏着她胸.前两团软.肉。宋心芫嘴里发出娇.吟,眼神却不带任何感情的打量着张老板的表情。   手里青春.丰.腴的身体让他倍感兴奋,他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我回家备了聘礼,就向你父亲提亲!到时候,你可别亏待我哦……”   宋心芫笑道:“那自然不会,到时候,我给你尝尝大甜头!对了,这件事儿千万别让我姐姐知道呀,不然就泡汤了!”   张老板加重了手里的力度,惹得宋心芫娇.喘连连:“好啊,我不会告诉她。我等不及大甜头了,我现在就要尝尝你的味道!”   说完,他翻身将宋心芫压在沙发上,肥腻的脑袋探入她的衣襟,啃.噬着她娇嫩的肌肤。两个人丝毫不顾这是在客厅,就开始颠.鸾.倒.凤。   正得趣间,忽听一声咳嗽,惊醒了这对野.鸳.鸯。张老板慌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西装;宋心芫也坐了起来,用手掩住大敞的领口——她的脸色潮红,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尴尬。   唐如玉扭着腰晃悠悠走进客厅,慢条斯理道:“哟,这是在做什么呀?二位,这里可是客厅呀!要做什么回房做去。”   张老板赔笑道:如玉,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份新年大礼呢!”   唐如玉冷冷道:“什么大礼,拿来瞧瞧。”   张老板递过来一个小盒,唐如玉打开来一瞧,不屑的扔在了茶几上:“不就是洋表嘛,我那儿好多呢!这种小玩.意儿,你还是留着去哄那些没见识的小姑娘吧!”   说这话的时候,唐如玉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宋心芫;宋心芫知道,唐如玉口中“没见识的小姑娘”就是在说她宋心芫。她恨得牙痒痒,却不好表现出来。   张老板有些尴尬的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我来了也好久了,该回去了。如玉,新年快乐呀!”   他拱了拱手,仓皇离开。   客厅里剩下宋心芫和唐如玉两个人,唐如玉凌厉的目光一直盯住宋心芫。宋心芫颇感不适,双腿不自觉在打晃。   唐如玉冷笑道:“心芫,你别以为你那小算盘没人知道,我听的是一清二楚!”   宋心芫蹙起细眉,质问道:“你偷听我说话?你怎么可以!”   唐如玉冷冷道:“我偷听你说话算什么,你还出卖了你的亲姐姐呢!你这张脸是真美,你的心也是真黑!我原来以为我已经够狠,没想到你比我更狠!所谓‘蛇.蝎.美人’,指的就是你这种女人吧!”   宋心芫咬牙道:“随便你怎么说,我就是恨她,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   唐如玉抚掌大笑道:“好,你的主意很好呀!虽然狠辣,但是我喜欢。”   宋心芫悬着的心总算放下:“那么姑姑不会告诉姐姐吧?”   唐如玉一挑眉,眼里满含了笑意:“当然不会,反而我还会帮你。”   宋心芫正要道谢,唐如玉加了一句:“不过你也别得意,我并不是想要和你站在一边,你并不值得我信任。”   宋心芫的笑僵在了脸上,唐如玉得意地起身,离开客厅上了楼。   张老板果然言出必行,初五一早就叫人抬了两箱聘礼来到唐府。   宋老爷打开箱子,被里头的金锭子晃晕了眼,连声赞叹:“好,好!”   张老板笑道:“宋老爷,如果你能答应我这事儿,我送给您的,可不止这点!”   宋老爷这才想起张老板的来意:“你刚才说,要我答应你和心碧的婚事?如果我没记错,张老板您是娶过亲的人吧?”   张老板搓着手,表情颇为局促:“是呀,不过你放心,心碧过了门,我保准她的待遇和我正房夫人一样!”   宋老爷虽然爱这金银珠宝,但脑子还没被完全冲昏:“我们宋家好歹是诗书世家,我的大女儿怎么能给人做小?张老板,这门亲事我不能答应,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   “好热闹,这是在做什么呀,”唐如玉一袭艳.红的洋装礼裙,款款走进客厅,“这箱子里都是什么呀,我瞅瞅!呀,哪儿来的这么多金子呀!”   张老板满脸堆笑,答道:“我是向宋老爷提亲来的,想接心碧去张家做我的姨太太。”   唐如玉撇嘴道:“张老板,你这是大不敬了!我表哥怎样的身份,他们宋家怎样的门第,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落败了,但好歹也是书本网呀,心碧怎么能给人做小呢?”   张老板被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在那儿干瞪着眼。   没想到唐如玉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这些金子用来还债,是绰绰有余了……唉,可惜呀!”   说到债务,宋老爷心里百转千回:没错,如果答应了这门亲事,他欠下的那许多债就可以还清了,宋家就不用卖了老宅去抵债。余生,他还可以继续曾经荣华富贵的生活,继续搜罗他喜欢的古物。   他记得绍兴王家有一把唐朝开元年间的铜壶,他很中意,可惜那价钱让他只能垂首顿足。答应了这门亲事,别说什么铜壶了,金壶银壶都能轻松纳入囊中!只是委屈了心碧,要去给人做小伏低。   宋老板各种念头在脑袋里转来转去,唐如玉看出了他的犹豫,添油加醋道:“话说回来,这张家开了好几家大商行呢,心碧嫁过去,恐怕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大太太还要风光!名头上确实不好听,不过宋家远在绍兴,除了我知你们知,恐怕就不会再有人知道了。回了绍兴,你们就说心碧嫁了个青年才俊,别人也无从考究。”   宋老板嘴唇颤抖着,双手揉在一起,显然还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唐如玉冲张老板使了个颜色,张老板会意,忙说道:“宋老爷,这两箱金子你先收下,别急着答复,慢慢考虑!”   宋老爷还在沉思,没有搭腔。   唐如玉送了张老板出去,到了院门口,张老板着急询问道:“如玉,你觉得这事儿能成吗?”   唐如玉竖起大拇指,点头道:“放心吧,□□不离十了!”   张老板满脸堆笑,他仿佛已经看到佳人在怀的那一天。   宋心碧全然不知楼下的情形,她正在屋里摆弄一盆水仙花。   落梅走进来,关了门悄声道:“姑娘,怪事儿呀!”   宋心碧疑惑道:“什么怪事?”   “刚才张老板来了,还让人抬来两箱金子呢!我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不过可以确定,那金子是送给老爷的。”   “送给爹爹的吗,张老板能有事儿会有求于爹爹呢,”宋心碧蹙起眉,颇为疑惑,“莫非是爹爹为了还债,借了张老板的钱?”   落梅摇头道:“不是,就是白送给老爷的。我别的没听清,这句倒是听的清楚。”   宋心碧想了想,也只有一种可能:“我知道了,张老板是提亲来了!心芫最近和张老板走得很近呀,八成是这张老板想娶心芫过门!就是不知道心芫怎么想的?”   “心芫姑娘肯定是愿意的,我前几天还见她和张老板在客厅里就……”   落梅说到这里噤了声,两团红云飞上脸颊。   宋心碧猜出了她要说的话,摇头道:“不行,我得劝劝心芫。那张老板是娶过亲的人,家里两房姨太太呢,她嫁过去肯定不好过!而且呀,这也跌了咱们宋家的脸面了!心芫会糊涂,爹爹可能也会糊涂,但我不能糊涂!”   落梅劝道:“姑娘,您还是别去劝心芫姑娘了!她对你那个样子,你还偏袒她!”   宋心碧苦笑道:“她毕竟是我妹妹,血浓于水,我怎么忍心看她往火.坑里跳?”   落梅不好再劝,只能叹息道:“但愿心芫姑娘能理解姑娘您的苦心了。”   宋心碧不知道,她这个亲妹妹的心,要比她想象中狠.毒的多;她不知道,宋心芫不仅要将她推入火.坑,还要让她万.劫不复;她更不知道,她去劝说宋心芫,正合了宋心芫的意——   她正害怕她这个亲姐姐不去找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宋心芫的算盘   宋心碧推开宋心芫房门的时候,她正在玩.弄怀中的一条卷毛京巴狗。她涂着红蔻丹的纤纤十指抚摸着小狗的白毛,食指上的钻石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听见宋心碧的动静,她头也不抬的问道:“姐姐,有何贵干?”   宋心碧顿了顿,掩上房门说道:“这小狗是张老板送你的吗?”   宋心芫“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宋心碧追问道:“张老板给爹爹送来聘礼,你知道吗?”   宋心芫悬着一颗心,明知故问道:“张老板给爹爹送聘礼?他要娶谁?”   宋心碧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这几天,你和张老板来往过密了,你不应该太接近这种人。”   宋心芫娇笑着说道:“姐姐你凭什么说我,你过去还常和张老板出去喝酒呢!要说起对付男人的手段来,姐姐你比我厉害得多了!”   宋心碧皱了皱眉头,说道:“心芫,我希望你离开唐府。爹和娘马上就回绍兴了,你也一起回去吧!”   “姐姐,你凭什么赶我走,我喜欢这里,我不想回绍兴。我知道,你就想成为唐府唯一的红人,想独占那些男人们的追捧和宠爱,我偏不让你如愿!”   她说着,手里用劲一掐,那京巴狗惨叫一声,从她腿上跌到地上,惊恐地爬到了床底下。   宋心碧犹豫了下,嘴边的话还是吞回肚子里,退出了这间屋。   宋心芫的嘴角浮起得意的笑,看来宋心碧并不知道张老板要娶的人是姐姐,而不是妹妹。等到宋心碧坐上花轿醒悟过来的时候,恐怕已经为时过晚:她就快成为张家的姨太太了,从此,进入永不见光的黑夜。   宋心碧回了房,落梅正在房里惴惴不安的等她:“姑娘,情况如何?心芫姑娘是怎么说的?”   宋心碧摇头道:“她不愿意离开唐府,她宁愿嫁给张老板,也不愿离开这里,回家乡过恬淡的生活。”   落梅叹道:“姑娘,你又何尝不是?你明明可以离开这里的,偏偏却又要不情不愿留在这唐府。”   宋心碧道:“我和她不一样,心芫要的是虚荣,而我是要报复。”   落梅迟疑了下,说道:“姑娘,其实我担心的是张老板提亲的对象并非是心芫姑娘,而是姑娘您啊!您知道,在这唐府里,最受人宠爱的不是心芫姑娘,而是您!”   “张老板要娶我?不会吧,我和他并没什么交往,”宋心碧皱着眉,思索道,“就是之前和他出去喝过两次酒,对了,他还为了我和刘寅刘公子大打出手!这么说来,倒也有可能了。”   落梅低声道:“姑娘,以防万一,还是让我哥哥去探探情况吧。”   又要利用余子亭吗?宋心碧迟疑了下,她实在不忍心再次让他去充当棋子的角色。但是除了他,似乎没有别人可以信任。   落梅看出宋心碧的犹豫,紧接着说道:“姑娘,就让哥哥报答您吧!是您救回了他的命,又是您为他张罗了现在这家药铺。他的一切都是您给的,为您做这点事情,哥哥一定是义不容辞的!”   宋心碧点头道:“那好吧,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当天晚上,余子亭就来到了唐府。   他带了好几蒲包药材,见到唐如玉,他微笑着说道:“这几天我事务缠身,直到今天才抽空来给你拜年。这些药材都是好东西,滋补容颜的。”   唐如玉紧挨着他坐着,胳膊轻轻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子亭,上次真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出意外状况。今晚留下来,怎么样?”   她看着他秀气的眉眼,和他眼中闪过的波光。   她并不知道,他此刻心里不是激动,而是紧张:“心碧呢,她不在家?”   “哟,人家和你说话呢,你怎么就想着我那侄女儿,”唐如玉佯装不快,鼓起腮帮子抱怨道,“我赏你一夜.春.宵,竟抵不过她的青春娇艳吗?”   余子亭安慰她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他正琢磨如何说出心中疑问,没想到唐如玉主动提了出来:“你心心念念的心碧姑娘呀,就快成为别人的新娘啦!所以你也别对她心存妄想了,你们不可能的!”   她的手指在余子亭面颊上轻轻一弹,颇有些戏.谑的味道。   余子亭的心思,却根本不在她的身上:“心碧要嫁人了吗?嫁给谁?”   唐如玉满脸不快,气冲冲道:“你管她嫁给谁,反正就是要成亲的人了,和你没可能。”   余子亭看出唐如玉的不满,他拥住她的腰肢,从她的额头一直亲吻到她的脖颈:“你吃醋了?”   唐如玉边娇.喘着边说道:“谁吃醋了呀,我可没吃醋,我很大度的!”   她主动解开红色旗袍的盘扣,洁白柔嫩的皮肤露了出来,胸口的丰满跳动着诱.惑。余子亭浑身发僵,脑子一瞬间变得空白。他无法抑制住自己,伸手去触碰她的每一寸肌肤——   而宋心碧交给他的事情,他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   唐如玉满意的看着他痴迷的眼神,她为他脱下西装,扔在地上。炭炉里熊熊的火苗燃烧着,就像是跃动的欲.望。她感觉像是躺在火里,热烈的焚.烧着自己。   她越是清楚自己的堕.落,越是畅快。他抱起她扔她到床上,褪.去衣衫压.制住她——他们交叠在一起,身体纠缠不休,索取着对方的气息。   浓情蜜意之时,他蓦然想起宋心碧的嘱托。她在他的怀里娇.喘,他抱住她汗.湿的身子,问道:“心碧要嫁的人,是谁?”   唐如玉面带红晕,嗔道:“这种时候你还想她!你不会把我当成她了吧?”   宋心碧在余子亭的心里,是不容玷.污的恩人。听到唐如玉这么说,他火冒三丈,猛然掐住她的脖子问道:“告诉我,是谁?”   唐如玉娇媚的笑着,轻声道:“你想掐死我,快掐死我啊!我看你舍不舍得。”   她的笑勾.魂.摄.魄,嫣红的唇诱.惑地翕动着,他突然没了力气,松开了手。   唐如玉爬到他的身上,压住他,笑道:“不如让我来伺候伺候你,如何?”   余子亭没答话。他心中各种情绪交杂,任由身上的玉.体做出各种撩.人的姿势。他突然没了欲望,侧过身子甩开她。   唐如玉以为他生气了,柔声道:“怎么了,不开心了?是我不好,我告诉你,好吗?”   余子亭仍旧侧卧着,闷声道:“说吧。”   “是张老板。”   果不其然,张老板的提亲对象是宋心碧。   余子亭心头一凉,追问道:“这是你的主意吗?”   “我哪有那么大能耐,是宋心芫怂恿的张老板。”   “心芫,心芫不是心碧的亲妹妹吗?”   唐如玉笑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煮豆燃豆萁’,宋心芫就是那种不顾姐妹亲情的人呀!”   想起宋心芫那张俏丽烂漫的小脸,余子亭刹那间觉得十分可怕。他必须快点把这个消息告诉宋心碧。   他正要起身,却被唐如玉抱住:“子亭,别走。”   她的手很凉,他心头一软,握住她的手道:“好,我不走。”   他抱着她,直到她睡着他才披衣离开。打开卧室门的时候,他正巧听见她在梦里轻轻唤了声“景南”。他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毅然离开了这间屋。   院门口,落梅正在等他:“哥哥,你怎么才出来?你不会真的和小姐……”   余子亭不想提及这个话题,打岔道:“落梅,张老板要娶的人是心碧小姐。”   落梅大惊失色,她来不及告别,慌慌张张回到府里。余子亭最后看了眼二楼唐如玉那间屋的窗户,又凝视着宋心碧那间屋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他才离开。   这一晚,注定充满风波。余子亭苦笑了下,他的心被彻底搅乱了。   而唐府里,宋心碧听到消息后更是久久无法平静。   她呆呆愣在那里,直到落梅问她道:“姑娘,这可怎生是好?如果老爷答应了,你就得嫁去张家啊!”   宋心碧回过神来,苦笑道:“但愿爹爹别答应。不然,父母之命,我如何违抗?”   落梅低头沉思了会儿,出主意道:“姑娘,不如您去求求老爷和夫人吧,求他们千万别答应这桩婚事!”   宋心碧摇头道:“不可以。我并不知道爹和娘现在的想法,如果贸然去问,只会把我自己逼入险境。如果他们真的打算让我去张家做姨太太,又明白我知道了这件事儿的话,没准会把我软.禁起来,到时我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落梅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姑娘,那怎么办呀,就这样等着吗?”   宋心碧“嗯”了声,缓缓吐出四个字:“静观其变。” 作者有话要说:     ☆、雨中的邂逅   宋心碧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宋老爷拒绝这门婚事。张老板一连几天没再上门,但宋心碧知道,这件事并没过去。眼看宋老爷和宋太太回绍兴的日子越来越近,宋心碧暗暗祈祷,张老板别再登门。   这天吃完早饭,宋太太走进宋心碧房里,随口问道:“心碧,过年来给你拜年送礼的人很多呀,怎么这几天反倒是门庭冷落了?”   宋心碧感觉这话问的别扭,她心里颇为不快:“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应该天天见客收礼?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宋太太板起脸孔,教训她道:“我们宋家现在的境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作为长女,本来就应该多帮衬家里一些。结果呢,反倒是心芫给家里的帮助更多,你却像个局外人!”   宋心碧心头一酸,反驳道:“娘,你也应该知道,那些金银珠宝是怎么来的!你就情愿看着你的两个女儿都沦.落风.尘吗?我深陷泥潭便也罢了,可是心芫呢,心芫她还小呀!娘,这次你和爹回去绍兴把心芫也一起带走吧,以后就由我来帮衬家里!我答应你,一定会帮家里偿清债务!”   宋太太冷笑一声,抓起宋心碧梳妆台上的一条翡翠项链,边揣进袖子里边说道:“算了吧,我可不敢指望你了!不过你也算帮了家里一个大忙,你就要嫁到张家享清福了!”   听完这话,宋心碧的感觉就如五雷轰顶。   她木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爹爹答应张老板了?可这几天张老板都没来到唐府呀!”   宋太太答道:你以为你爹爹和张老板都是傻子,会让你知道这件事?你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反抗,所以你爹是去张家和张老板谈论这事儿的!”   宋心碧小心翼翼提醒道:“可是,娘,你现在已经说漏了……”   宋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她一时嘴快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宋心碧。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道:“告诉你了也没关系,这父母之命你怎么能违抗呢?我生你养你,你该不会残忍到要和宋家断绝关系吧!那些新女性的做派我知道,但是你想都别想!”   说完,她转身出了房间。宋心碧正六神无主之时,忽然听见钥匙和锁头碰撞的“哐当”声,她的房门竟然被人从外头锁住了。   宋心碧使劲拉了拉门把手,那门纹丝不动,根本就拉不开。她绝望地瘫倒在地上,感觉温热的泪水划过双颊。   门外,响起宋太太的声音:“我的乖女儿,娘对不住你,我是为了以防万一呀!”   宋心碧懒得回答,门外人显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脚步声渐渐走远,四下里又是一片寂静——这里成了禁闭她的牢房。   宋心碧满心绝望,呆呆坐在地上。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她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原来是阳台门没有关上——对了,还有阳台!   宋心碧脑海中灵光一现,又有了希望。   她走到阳台上,俯身看去:这幢小楼虽然不高,但从二楼跳下去,估计也得摔成骨折。宋心碧摇了摇头,退回屋里,正思索间,就听见敲门声轻轻响起。   那声音极轻,似乎门外人很怕被别人听见。宋心碧猜到,一定是落梅。   她趴在地上,凑到门缝边小声问道:“是你吗,落梅?”   “姑娘,是我。”   果然是落梅。宋心碧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怎么了,落梅?”   “姑娘,我知道太太将你关禁闭了,而且你的一日三餐都是太太负责端来,我根本没有机会放你走。姑娘,我好着急呀,想不出办法来!或者让我哥哥出马,去说服小姐,让小姐放你走?”   宋心碧顿了顿,答道:“其实,不用那么复杂。落梅,我记得魏云潮说过,院子里有一把梯子,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偷偷拿过来架在我的阳台上。”   落梅许久没有出声,好一会儿,宋心碧听见宋心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落梅,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干嘛趴在地上呀?”   落梅颤抖着答道:“我是来问问心碧姑娘有什么需要,我怕她饿着肚子,或者渴了……”   宋心芫冷笑道:“还真是个忠仆呀,我真应该让姑姑看看,你这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宋心碧紧张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她不敢确定,落梅刚才有没有听清她的嘱托。门外,宋心芫冷嘲热讽了一番总算离去;落梅的脚步声也渐渐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宋心碧悬着一颗心,久久放不下来。   夜色越来越浓。   宋心碧已经在屋里跺了好久的步子,手心里满满全是汗。她不时走到阳台上,看看梯子有没有送过来。   可是,没有,一直没有,连落梅的影子都看不见。天色已经破晓,一夜已经过去,她没有丝毫睡意,甚至都无法静下心来安坐。   正当她陷入绝望的情绪里,忽听阳台上“咯吱”一响,她心里一动,快步走了过去。然而,阳台那里什么有没有,地上落了根树枝,不知道是不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宋心碧叹了口气,随意往楼下望了望——   没想到,正看见落梅扛着梯子,在对她点头。宋心碧瞬间明白过来,刚才那根树枝是落梅刻意扔的,为了引起自己注意。她紧张的看了看四周,还好院子里除了落梅没有旁人。   落梅把梯子架到阳台边上,宋心碧拎起昨晚整理好的箱子,顺着梯子往下爬。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每走一步,仿佛都踩在针尖上一样紧张。她害怕会有人突然冒出来,如果这次被发现,她就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   到了院子里,双脚稳稳落在地上,宋心碧这才略微安了安心。   落梅说道:“姑娘,昨晚急坏我了!天黑以后小姐就把我留在房里侍候,她一直在喝酒、抽烟,直到天亮她睡着了我才得以脱身。姑娘,你快逃吧,千万别回到这里了!”   宋心碧握住落梅的手,感激道:“落梅,谢谢你,你这次帮了我的大忙了!你和我一起走吧,离开唐府。”   落梅摇头道:“姑娘,我不能走。我要留在这里,为你争取时间。她们听见屋里有脚步声,肯定就不会怀疑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发现你离开了。”   宋心碧还在迟疑,落梅催促道:“姑娘,别犹豫了!”   说完,她已经迅速爬上梯子进了宋心碧的房间。宋心碧无奈,只好将梯子放倒在草丛里,拎起箱子出了院子。   到了院门口,她回眸一瞧,落梅正站在阳台上对她挥手。   她最后看了眼唐府的洋楼:这个地方,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   宋心碧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不知道该去往哪个方向:她是逃出来了,可逃去何方呢?沈月牙就要和孟语陶成亲了,这种时候她不应该去打扰好友;余子亭是落梅的亲哥哥,落梅为了自己很可能受到重罚,她满心愧疚不敢去面对余子亭;孟语陌身在孟公馆,她不可能踏足孟公馆那个让她肝肠寸断的地方。   就这样茫然的走着,突然天空飘起了雨丝——   已经春天了,这是春日里的第一场雨。银色的雨丝密密麻麻织成雨幕,沾湿了她的衣襟她的发。路上的行人四处奔跑寻找躲雨的地方,只有她在雨里从容的走着。她不是感觉不到,她是故意要让这雨淋湿自己,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父母的势利无情、妹妹的心狠手辣、姑姑的阴险狡猾……唐府的一切,都让她绝望。她的所有亲人,都抛弃了她。连她最爱的那个人,也即将成为她最好朋友的丈夫——   天津这个地方,是她的断魂之地,如果可以,她永远不想再回来。   击打在身上的雨点突然消失了,可眼前分明还是银色的雨幕——她抬眸望去,原来是有人为她撑了把伞。   她听着雨滴落在桐油布伞面上的脆响,感受着身后温热的气息,猜想这一次回过头会看见谁。无论是谁,此时这个人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惴惴不安的回眸,湿漉漉的发粘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她看见的,是那双湖水般深邃的眸子,是那张俊秀温柔的面孔,是那种恬淡和暖的笑意——原来是他。   她安下心来,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雨地里。还好他及时扶住了她,臂膀牢牢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他手里的伞完全遮挡在她的身体上方,而他自己正被雨水侵蚀。   宋心碧慌忙将伞推给他:“你的病还没痊愈,怎么可以淋雨呢!”   他微笑道:“我没事的,反倒是你,淋了这么久的雨该病了。”   她的身体果然不是很舒服。昨晚一夜未眠,加之今天这一番折腾,她浑身不适,昏昏沉沉快要支撑不住:“嗯,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下,可以去你的‘听雪斋’吗?”   他笑道:“当然。”   他揽住她,两人依偎着在雨里离开:在路人们看来,他们就是一对亲密的爱侣。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彼此之间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唐小姐的骨气   唐府发现宋心碧失踪的时候,已近正午。   宋太太准备了午饭,端上二楼卧房。她先是伏在门上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打开门锁走进去的时候,床上一个小小身影蒙着被子蜷缩在那里。   宋太太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叹气道:“唉,心碧,我知道你怨恨我,不想见我,但是你总得吃饭呀!饿坏了自己,难道做娘的不心疼吗?心碧,其实不是我狠心,实在是家里债务太繁重了,爹和娘不得不这么做呀!”   床上之人没有反应,宋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心碧,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我和你爹这么做,等于是把你卖给了张家。宋家好歹是书本网呀,这事儿如果传扬出去,肯定会被人当成笑柄的!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和你爹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心碧,你别对娘这么冷漠了好吗,娘的心里也很难受!“   被子里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宋太太担心宋心碧出事,犹豫了下,猛然掀开了被子。被子里那个小小人儿背对着她,正在打着寒颤。   宋太太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这个小人儿穿着蓝花粗布褂,黑色绸裤,身形也比宋心碧要来得瘦弱。她上前扳过那人肩膀,落梅那张满是泪痕的面庞落入她的眼帘。   宋太太捂住嘴,惊叫道:“怎么是你?心碧呢?”   落梅知道难免重罚,她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语气还是忍不住颤抖:“姑娘……姑娘她离开了……”   宋太太听罢,好几巴掌抽过去,落梅的面颊红肿了一大片——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的目光却很倔强。   宋太太看到她这副模样,更加生气,拽着她的耳朵将她拖下床,连踹了好几脚还不解气。   唐府里其他人听到动静聚过来,看到屋里的情景,无人不感到惊讶:尤其是水杏,她是挨过鞭子的人,知道那种痛楚。她担忧落梅的事会像上次绣香那样牵连到自己,只扫了一眼就慌忙躲到楼下。除了水杏,唐府其他人都凑在了这间小小的卧房里。   宋心芫抱着膀子,幸灾乐祸道:“娘,这是怎么了?”   她一直都不喜欢落梅,这次落梅被打,她自然觉得无比畅快。   但是宋太太接下来的话,泼了她一头凉水:“心碧跑了!”   宋心芫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她没想到落梅挨打是因为宋心碧的逃跑。她一直期盼着宋心碧快点嫁到张家,快点过上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想到宋心碧竟然在落梅的帮助下逃走了,怎能让她不火冒三丈?她走上前,对着落梅的脑袋就是一脚。   落梅浑身是伤,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宋心芫更是气恼,拎起她的领口强迫她站起来,又将她重重推倒在地上:“真不愧是我姐姐的贴身女婢呀,这么娇气!你又不是什么大小姐,干嘛做出这副可怜模样来?”   落梅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捂住胸口躺在地上直哆嗦。   倒是唐如玉看不下去,走上前劝解道:“快别打了,这里毕竟是唐府,如果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唐如玉虐待下人呢!你们都消消气,落梅交给我处理。”   其实,唐如玉并不是同情落梅,她只是惊讶宋家母女的残忍,对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大打出手。她不怨落梅放走了宋心碧,无论是何种方式,只要是宋心碧自愿离开,她就心满意足。   宋心碧留在这里,总不能让她安心;她本该受到的瞩目,全被宋心碧夺走了。   既然唐如玉发话了,宋氏母女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她俩恶狠狠瞪了落梅一眼,可惜落梅因为痛楚紧闭双眼,并未注意到她俩的威胁。   屋里的人走光了,唐如玉扶起落梅,将她扶到窗边的沙发椅子里。落梅还在哆嗦,可见受了极大惊吓。唐如玉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她从宋心碧的柜子里翻出药粉,为落梅抹上。   落梅稍微镇定了些,哑着嗓子说道:“多谢小姐。”   唐如玉冷冷说道:“别谢我,我只是不想让外人以为唐府虐待下人。”   落梅没再吭声,她能感觉出来,唐如玉的话语是冷的,心却不冷。   唐如玉沉默的为落梅上完药,道:“你这几天,就在心碧这间房里歇息吧。不用干活了,好好养伤。等你的伤好了,就离开这里,唐府不再需要你了。”   落梅疑惑道:“小姐为什么要赶我走,因为我放走了心碧姑娘吗?”   唐如玉面无表情,答道:“我赶你走,是因为你对我不忠诚,我不需要一个对我不忠的奴婢跟着我。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些珠宝首饰,够你在这乱世里苟.且偷生了!”   落梅感激道:“多谢小姐,小姐的恩情,落梅不会忘记。”   唐如玉没回答,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是个铁铸的人,冷冷的。其实她不是铁石心肠,她只是好久没听过别人的感激,不太习惯而已。她关上门,留落梅一人在房里。   走进楼下客厅,宋老爷和宋太太正惴惴不安坐在那里。刚才落梅的遭遇,令唐如玉心生不快,实在没法对她这表兄表嫂摆出好脸来。   她冷冷说道:“表哥,表嫂,既然心碧已经离开了,你们也早些回绍兴吧。”   宋老爷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小心翼翼赔笑道:“如玉啊,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心碧找回来?你知道,我收了张家的聘礼,实在不好意思回绝人家啊!”   唐如玉冷笑道:“表哥,我看你是舍不得亮灿灿的金子和白花花的银子吧?女儿的生死,你应该并不关心。我这边没法帮你找人,你可以去警察署,让他们帮你找。不过我得提醒你,现在世道混乱,每天都有好多人失踪,警察根本找不过来!如果你们卖女儿去张家做小的事情传出去,恐怕不只是金子,连面子都保不住咯!”   宋老爷和宋太太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唐如玉是不愿帮忙了。虽然唐如玉的话语让他们既是尴尬又是生气,但是唐府舒适富贵的生活已经让他们产生了依赖,他们实在不想离开。如今唐如玉下了逐客令,他们还不得不觍着脸放低身段央求她。   宋老爷满脸堆笑道:“如玉啊,老家那边都是催债的,我们两手空空回去,恐怕……”   话没说完,就被水杏打断:“小姐,有客来访。就在院门口呢,我领他们进来?”   有客人?唐如玉并不记得自己邀请过谁,她正疑惑间,又听见宋老爷说道:“如玉,咱们好歹是表兄妹,你就帮帮哥哥……”   唐如玉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表哥,你明天就和表嫂回绍兴吧,火车票我来买。另外,我会给你们一笔钱的。”   宋老爷被一通抢白后颇为尴尬,涨红了脸点头道:“好,好。那我就和你表嫂回楼上去了。”   好不容易那两位上了楼,唐如玉问水杏道:“水杏,门外的客人是谁呀?”   水杏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答道:“小姐,好像是日本人……听他的随从说,是个纱厂的厂长……绣香也在,她是那个日本人的……”   “情.妇吗,好不要脸的东西,”唐如玉冷冷打断水杏的话语,眯起眼自言自语道,“这绣香,从唐府出去后居然依附了日本人,真是活该被我赶出去!我今天倒要会会她,看看她能有多大出息!”   唐如玉说罢,嘱咐水杏道:“你让他们进来,请他们在客厅坐下,我上楼换身衣服。不用泡茶,白水就可以。”   水杏点头称是,慌忙跑出去请那几个人进来。唐如玉上了楼,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下来。   那个日本厂长,叫松田岗一,是个面容肃穆的中年人。他很瘦,脸上两个颧骨高高耸起,嘴上留着细密的一字胡。此刻,身着深色和服的他,正捧着茶碗吹着热气。   唐如玉换了身暗红色掐腰旗袍,从楼梯上缓缓走下。她扫了眼客厅里的人,正巧对上绣香探寻的目光。   多日不见,绣香仿佛换了个人。她白胖了许多,日子应该过得蛮滋润;她穿的也是和服,浅紫的绸缎上绣着粉色的樱花。   松田岗一的态度很傲慢,见到唐如玉,他并没有起身,而是慢悠悠喝了口水。   接着,他变了脸色,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唐小姐,你怎么能用白水来款待客人呢?”   唐如玉微笑道:“茶水是用来款待贵客的,至于其他人,白水足矣。”   听完这番话,松田并没有大发雷霆,眼神却很阴鸷。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唐小姐,听说你很爱收藏名画啊!贵府有一副画,是宋徽宗的真迹《御鹰图》,可否让在下一见?”   唐如玉慢条斯理说道:“松田先生,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名画呀,我这里没有!收藏古画是家父的爱好,他已经去世多年,那些东西早就送人的送人、变卖的变卖了!”   松田岗一用余光扫了眼绣香,脸色颇为不快,绣香慌忙说道:“唐小姐,你胡说!那些名画明明都在,就在地下室的库房里!你敢不敢让我们下去参观一番?”   唐如玉冰冷的眼神盯住绣香,满含讥讽的说道:“绣香,你现在说起话来怎么也一股日本味儿?你究竟是中国人呢,还是日本人?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忘了身份,你不过就是我唐府里赶出去的丫头!”   绣香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松田岗一面无表情说道:“这么说来,唐小姐是舍不得名画咯?”   唐如玉冷笑道:“我们中国人的宝贝,凭什么让你们日本人夺走?”   松田岗一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一拳头垂在沙发扶手上:“好,唐小姐,你不愧是有骨气的中国人呐!我倒要看看,你这骨头能硬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领着随从们气冲冲离去。   唐如玉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只愿君心似我心   魏云潮端着汤碗走进厢房的时候,宋心碧还在昏睡。   她的脑袋上盖着湿毛巾,他拿起来的时候已经捂热。她足足睡了两天两夜,脸色因为高.烧显得红扑扑的,就像是窗外一簇簇怒放的桃花。   魏云潮扶起她,让她躺在自己怀中,亲手为她喝药。药汁从她的嘴角溢出一些,他细心的用毛巾为她拭去。喝完药,他轻轻放她躺下,又用凉水浸了条毛巾,为她盖在额头上。   外头大街上,传来喧天的鞭炮和锣鼓声。魏云潮担心的看了眼宋心碧,她的睫毛轻颤了下似乎就快醒来。他慌忙想要捂住她的耳朵,没想到她已经睁开了眼,仓皇的环顾四周。   宋心碧差点忘了,她已经离开唐府。   等到她想起来时,忍不住尴尬的笑了笑:“瞧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我已是无家可归了!云潮,我是不是在这里睡了很久?”   魏云潮微笑道:“你呀,足足睡了两天两夜呢!你发烧了,不过现在应该是好多了。”   宋心碧这才发觉脑袋上的毛巾:没想到,她真的被那场春雨给冻病了。   和魏云潮独处一室,她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轻声低喃道:“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现在我好多了,应该离开了。”   说着,她就要下床。   魏云潮摁住她的肩膀,宽慰她道:“不用着急,多休息几天吧。我给你熬了米粥,快吃吧!”   宋心碧感激的点了点头,接过魏云潮手里的米粥。   她边喝粥边随口问道:“外面怎么这样热闹,是什么节日吗?”   魏云潮没答话。   宋心碧从他犹豫的眼神里,猜出了什么。她迟疑了下,说出心头的疑问:“是有人成亲吗?我记得我帮月牙儿写过请柬的,好像就是这段时间吧,他俩应该办喜事了……”   魏云潮决心不再隐瞒,说道:“对,外面的吵闹,正是孟家的三少爷娶妻。”   饶是已经猜到,宋心碧还是无法承受。她端着粥,大颗泪珠从眼中滑落,落到了碗里——她的绝望和孤寂,与窗外盎然的春.色格格不入。   魏云潮掏出帕子,为她拭泪:“心碧,别哭了。为了他,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心里清楚,”宋心碧推开他,踉跄着起身,“我要去见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身体还没痊愈,又因为匆匆忙忙拿外套撞在了木桌角上。她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还好魏云潮接住了她,让她稳稳落入了他的怀里。   宋心碧一边哭一边挣扎,魏云潮紧紧箍住她,劝慰道:“心碧,你冷静些,你现在去质问他也没用的!他就要成亲了,他的妻子是沈月牙啊!”   听到沈月牙的名字,宋心碧总算停止了挣扎:她忘记了,她不应该去阻碍好友的幸福。如果这门亲事泡汤,沈月牙的名声一定会受损,这个社会对女人本来就不公平。   她软软倒在魏云潮的怀里,止不住的抽泣。   魏云潮怀抱住她,他的心也在滴血。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只能用体温去捂热她冰封的心。他的唇流连在她的眼角,他在亲吻她那一颗颗滚烫的泪珠。   宋心碧感觉不到魏云潮的亲吻,她已经麻木了,她的心疼得像是要爆.炸。窗外那簇簇桃花本是生机盎然的春景,落在她的眼里,却是凄凉的暗.粉。   魏云潮的面颊紧贴住她的面颊,她滴落下来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就像是他在陪着她哭泣。他深湖水般的眼眸里,闪动着哀伤的波光。她沉浸在自己的悲痛情绪里,全然没有察觉。   如果她得知,沈月牙的心情此时和她一样糟糕,她会作何感想?她并不清楚,这门亲事给沈月牙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绝望的痛。   沈月牙呆坐在妆镜前,已经整整一个上午。   眼看日头越来越高,迎亲的队伍就快到沈家门口,沈太太催促道:“月牙儿,快梳妆吧,孟家的人就快来了!”   沈月牙扫了眼床上红色的嫁衣,鲜红喜气的颜色落在她眼中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凄迷。她仿佛没有听见母亲的话,依旧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沈太太无奈,叹息道:“刚才让小丫鬟给你梳头,被你赶了出去,那么就让我这个当娘的亲自来给你梳头吧!”   她拿起梳子,刚要梳理那头乌发,孰料沈月牙起身将她搡了出去:“娘,让我静会儿。”   沈太太着急道:“静、静、静,都静了一个上午了还不够?你非要等到误了吉时了你才高兴吗?”   沈月牙没答话,只是将房门紧紧闭上。   门外,沈太太跺脚道:“月牙儿,迎亲队伍快到门口了,你别给我们沈家丢脸!多好的一门亲事呀,我真不知道你在闹什么别扭!”   沈太太在门外骂骂咧咧,忽然一个男声打断了她:“沈太太,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门里的沈月牙心头一颤。她忍住想要立即打开房门的冲动,侧耳倾听门外之人的对话。   只听沈太太惊讶道:“二少爷,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孟语陌礼貌答道:“还没有。我是担心月牙儿这边出什么状况,来探望她一下。”   沈太太诉苦道:“这个月牙儿,太让我操.心了!你看看,都快晌午了,她还没有梳妆呢!”   孟语陌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提议道:“不如让我去劝劝她。”   沈太太满脸惊慌失措,挡住门道:“使不得,使不得呀!这月牙儿还没过门呢,怎么能见其他男子呢?”   “我是孟家的二少爷,孟语陶的二哥,以后也是月牙儿的二哥,我怎么能算其他男子呢,”孟语陌皱起眉头,道,“沈太太,你最好让我去劝劝月牙儿,不然误了吉时,谁都担不起这罪过!”   沈太太犹豫了下,让开身子。   她敲了敲门,对沈月牙说道:“月牙儿,二少爷亲自来劝你了,你就开个门吧!”   沈月牙迟疑了下,拉开房门。门口,孟语陌英姿飒爽的站在那里,深蓝色西装的胸口袋里露出一角鲜红的帕子,刺痛了沈月牙的眼睛。她挪开身子,让孟语陌进来。   进了屋,孟语陌关上房门,低声道:“月牙儿,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要开心些呀。”   沈月牙面无表情答道:“没什么可以开心的。”   孟语陌心中也很难受,但还得强颜欢笑:“月牙儿,马上迎亲的人就要到了,不如我帮你梳头吧?”   孟语陌要帮她梳头?沈月牙愣了下,不确定的追问道:“你说什么?”   孟语陌拿起桌上的檀木梳,握住她那头黑色软缎般柔软的长发:“我说,我帮你梳头。”   温热的掌心,乌黑的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她的一生,就这样从他的掌心里滑过。他握得住她的发,却握不住她的似水流年。她芬芳的气息萦绕在他的周围,就像是一根根温柔的针在刺痛他的心。   蓦地,低沉的叹息声在他耳畔响起,像是空气中的浮尘般飘渺不见。她的发已经梳理得油光水滑,他却舍不得放手。镜子里,她的容颜格外美好,就像是窗外怒放的粉红桃花。   他听见她轻声说道:“如果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多好。”   他的手颤了下,那把梳子差点从他的手里滑落。他没有答话,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清澈的眸子里布满忧郁。   过了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其实我的心,和你的心是一样的!”   有些话,此时不说,一辈子都没法说出去了。那将是一辈子的遗憾一辈子的痛,他不愿意让这个秘密在心中继续腐烂。他要告诉她,纵使无法在一起,这份感情也曾经存在。   她显然是怔住了:她从来不敢妄想,他也会喜欢她。他在她的心里,是光芒万丈的太阳;太阳怎么可以触摸,靠的太近只会灼伤了自己!所以,此刻亲耳听到他说出那句话,她几乎以为是幻觉。   正想得出神,忽然间敲门声响了起来:“月牙儿,迎亲队伍到了,快点儿!”   是沈太太。   这一番话,将沉浸在梦里的两人拉回了现实。   他正要搁下梳子,被她挡了回去:“这梳子,送你了。”   孟语陌没有拒绝,他将梳子揣进袖子里,低声道:“好,那我收下了。我出去了,让佣人进来给你更衣。”   沈月牙“嗯”了声,没有多说。他   刚才那句话,在她的心里多了层含义:她送他了,送给他她的心;他收下了,收下了她的心。即使无法在一起,这份回忆也是最珍贵最美好的。   她穿上嫁衣,红艳艳的一团喜气。镜子里,她出奇的美丽——   今天,她是最美的新娘,孟家的新娘。她将要守着她和他之间这个温暖的秘密,度过岁月的韶华,度过一生的孤寂,度过无数个凄清的寒夜。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我相思意。 作者有话要说:     ☆、咫尺间的鸿沟   锣鼓声渐渐远去,窗外阳光正好,洒落一地金黄。   宋心碧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喃喃自语道:“已经晌午了,他们应该拜堂了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这会子,他们应该在喝喜酒,肯定很热闹。”   魏云潮听在耳朵里,痛在心里。他拥住她,半边身子已经麻木,却不敢放松。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汲取着这唯一可以依靠的温暖。他的心跳让她安心了许多,也让她更清醒的意识到正在经历的痛楚。   她的眼角,始终有泪珠在摇摇欲坠。   他用手背为她拭去,她颤了下,忽然说道:“带我离开这里,好吗?”   魏云潮以为自己听错,反问道:“什么?”   “我想离开这里,你答应过我的,带我去南方。”   魏云潮没想到宋心碧会说出这句话,虽然是她心痛之下做出的决定,但他依然很兴奋:“我记得,当然记得!我会带你走,你说你喜欢南方,喜欢小桥流水人家和灯影里的乌篷船,我就带你去!”   “可我回不去绍兴了,我没有家了,”宋心碧眼神迷离的看着窗外桃花,轻声叹道,“天大地大,哪里才是我的安身之所呢?云潮,你说过你的家乡很美,再和我说说那儿的景致好吗?”   魏云潮知道,宋心碧现在需要分散心中的痛。他怀拥着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旖.旎.春光。   她单薄的身子在他的怀中颤抖,他用轻柔的语气缓缓诉说道:“我出生的地方,被郁郁葱葱的山岭包围着。到了夏天,一整片的绿一望无际,轻风拂过那绿意就哗哗作响。我的家乡,就是那片绿色山林里的一颗明珠。那里有黑色的屋瓦白色的粉墙,还有澄澈的浅湖。人走在里头,就像是走进了水墨画。下雨的时候,水气氤氲开来,雨中那一片片的青色油纸伞就是墨汁渲染出的画……”   宋心碧安静地听着,仿佛已经沉浸在他话语里的世界——   她看见,湖面上游荡着的白鹅;她看见,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叶;她看见,撑着纸伞面带笑容的美丽姑娘。   她枕着他的胸膛,声音轻如蚊蚋:“南方,好美的南方,就像是世外桃源。”   其实这乱世中,哪里还有世外桃源?可是有她的地方,就是他心中最美好的归属。   他扶着她柔顺的黑发,柔声道:“我们去南方,离开这里的纷纷扰扰,好吗?”   她“嗯”了一声,轻轻合上双眼。阳光洒在她皎洁的面孔上,那么安详那么美好,他忽然觉得这就是他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他问她道:“你想去哪里?”   宋心碧依旧合着双眼,呢喃道:“我有许多想去的地方,比如‘最是红尘中一二等风.流之地’的苏州,比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扬州,又比如‘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杭州……”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摸着她被泪沾湿的面颊,听着她犹在喃喃自语着梦话:“语陶,我们离开好不好……”   语陶,孟语陶,她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他。   魏云潮眼眶一酸,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的鼻尖上。她皱了皱鼻子,依然沉浸在梦乡中。他紧拥住她单薄的身子,害怕她像是花瓣一般被风吹去——   她是他最宝贵的珍藏,他不能失去她。   墙上的大红喜字刺得人眼生疼,红色的喜烛已经燃到尽头。   早晨的阳光从窗缝里溜进来,床上的人儿一夜未眠: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喜服,红色光亮的绸子上绣着鸳鸯戏水。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边,孟语陶头枕着胳膊睡在那里,浑身散发出熏人的酒气。   沈月牙晃了晃他,道:“语陶,起来了,该去拜见父亲大人了。”   他没有反应,依旧沉醉在梦境里。她无可奈何,独自走出了卧房。   厨房里已经备好了早饭,餐桌上摆着米粥和几碟小菜。孟语陌坐在桌边,右手撑住脑袋正在沉思。他的眼眶乌青的,显然也是熬了一宿。   沈月牙轻声问道:“父亲呢?”   孟语陌从思绪中醒来,看向沈月牙的时候欲言又止。他看出了她的憔悴,又不知该不该表现出关心。   略顿了顿,他说道:“东北战事吃紧,父亲凌晨接到电报,已经赶过去了。”   “原来如此,我还担心父亲会怪罪我和语陶起晚了呢,”沈月牙坐到桌边,漫不经心端起碗呷了口米粥,“昨晚闹得太晚了,我到现在还没睡醒呢!”   孟语陌看着沈月牙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关切道:“月牙儿,昨晚……睡得还好吗?语陶他……没惹你不开心吧?”   沈月牙摇了摇头,微笑道:“多谢二哥关心,一切都好。”   她叫他二哥——孟语陌心头一颤,手里的粥碗滑落在地上。沈月牙慌忙唤佣人来收拾,孟语陌眼中的痛楚令她手足无措,她索性帮着佣人一起去捡地上的碎瓷片来掩饰尴尬。   沈月牙心里乱糟糟的,一不留神一片锐利的碎瓷割.伤了她的手指。孟语陌见沈月牙受伤,匆忙掏出怀里的帕子为她包扎——   刚触到她的手,却被她狠狠推开。   沈月牙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道:“就是点小伤,二哥不用担心,我让佣人帮我处理下伤口就可以。”   孟语陌愣了下,手里的帕子轻飘飘落在地上。   沈月牙狠下心,冷冷道:“二哥的体贴,应该用在未来二嫂的身上。语陶都已经成亲了,二哥你怎么还能形单影只的呢?”   孟语陌的眼神里满含心痛,定定望向她:“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娶妻?”   沈月牙避开他的眼神,低低“嗯”了声。   孟语陌苦笑道:“好,我都听你的。只是我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你觉得谁比较适合做我的妻子呢?”   既然做不了他的妻子,就让一个爱他的人好好照顾他吧!   沈月牙怔怔望着还在流血的伤口,答道:“刘固荣刘老爷的女儿刘雅兰就很适合,你可以考虑下。”   孟语陌低声道:“好,我听你的。”   她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隐忍,她能感觉到他快要喷发出来的心痛。他离开的背影那么落寞,她差点就要冲过去抱住他——不,不可以,他是她丈夫的哥哥,也是她的亲人。   孟语陌冲进孟语陶房中,一拳捶在桌上:“语陶,你给我清醒些!”   孟语陶的脸上犹带着酒醉的残.红,他嘟囔道:“哥哥,这……这一大早的你是怎么了?”   孟语陌拎起他的衣领,迫使他站了起来:“语陶,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月牙儿,你怎么能那样冷落她!”   孟语陶觑了孟语陌一眼,冷笑道:“哥哥,你要我怎么照顾她?我知道你喜欢她,难道你舍得让她在我的床上和我缠绵吗?”   孟语陌愣了下,紧接着狠狠扇了孟语陶一巴掌:“语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是你的妻子呀,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我知道你放不下宋心碧,可你现在的妻子是沈月牙!”   孟语陌这一巴掌打得太重,打得孟语陶的嘴角沁出血丝。   他揩了揩唇上的鲜血,邪魅一笑:“哥哥,我可以像对待一个朋友那样对待她,但是要把她当成我的妻子,我做不到。我心里的人,只有心碧。当初为了孟家的面子、为了让爹爹开心,我答应了这门亲事;如今你让我像对待妻子那样对待她、那样爱她,抱歉,我真的无能为力。”   孟语陌越听越生气,上前就和孟语陶扭打在一起。两人正搏斗时,孟语陌扯开了孟语陶袖子上的纽扣,一条白色的丝绢轻飘飘落了出来。   孟语陶顾不得和孟语陌争斗,慌忙去捡那条绢子。他狼狈的倒在地上,将那条丝绢紧紧护在胸口。   孟语陌叹气道:“语陶,忘了她吧。”   孟语陶冷冷一笑:“哥哥,你能忘得了沈月牙吗?”   孟语陌愣了下,答道:“我能忘记……我就要去刘家提亲了,我要娶刘雅兰小姐。”   孟语陶听罢这话,发了好一会儿呆。   许久,他才自嘲道:“对呀,这世间的感情本来就很容易遗忘,我自己过去不也是薄情负义的嘛!我辜负了许多人,现在我最爱的人也惩罚了我!哥哥,恭喜你了,这么多年来你终于找到归属了。”   孟语陌看起来并不开心,相反,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语陶,我或许不该责怪你,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把握不住感情……”   正说话间,丫鬟柳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看到柳儿欲言又止的模样,孟语陌疑惑道:“怎么了,什么事儿这样着急?”   柳儿扫了眼孟语陶,没敢吭声。   她垂着头,嗫嚅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二少爷,唐府的宋心碧小姐来了,正和三少奶奶聊天呢。宋小姐是来和您还有三少奶奶告别的,您快去客厅吧!”   宋心碧和孟语陶的事情,柳儿是知道的,所以刚才心惊胆战了老半天没敢出声。孟语陌扫了眼孟语陶的脸色,果不其然,孟语陶的脸色已经铁青。   孟语陌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说道:“好,我马上过去。”   柳儿离开后,孟语陌问道:“语陶,你要不要去见她?”   她就在客厅里,和他咫尺的距离。短短几步路,在他的心里就像是一道鸿沟,让他犹豫该不该跨越过去去见她——   见了是心痛,可是不见的话,是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为谁春   孟公馆的陈设丝毫未变,还是宋心碧记忆中的模样。   来到这里,她心里满满都是抑制不住的惆怅。为了不让沈月牙愧疚和担心,她努力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可越是刻意隐藏,沈月牙就越能感觉到好友的难过。   此时,沈月牙穿了身暗红洋裙,领口上别着珍珠花饰。她的发挽成圆髻高高盘在脑后,细密的刘海也完全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比起过去来,她更显成熟,也更加憔悴。   宋心碧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道:“月牙儿,好久不见,你又瘦了。”   沈月牙勉强微笑了下,应道:“别说我了,看看你自己吧,这样憔悴!”   宋心碧没答话,只是低头沉思,她还没想好怎么向好友告别和解释。   正沉默间,孟语陌走了过来。沈月牙看见他的时候,眼神里划过一丝心痛,但很快就被她掩藏了起来。   孟语陌在沙发上坐下,低声道:“心碧,你来了。”   宋心碧“嗯”了声,终于决心说出那句话:“月牙儿,语陌,我要离开这里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个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什么?”   宋心碧没回答,脸色越来越苍白。   沈月牙追问道:“心碧,是不是因为我,所以你要离开?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是我不好,我打一开始就应该拒绝这门婚事的!哪怕爹娘用断绝关系逼迫我,我也不应该答应的,伤了你的心……”   孟语陌抢白道:“心碧,你不要责怪月牙儿,你也知道,这件事是我……”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你们没有错,”宋心碧打断他们的话,微笑道,“离开这里,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这次离开,是和魏云潮一起。”   听完这番话,沈月牙和孟语陌的神色更加疑惑。   过了好一会儿,沈月牙开口道:“心碧,你是说……你决定和魏云潮相好了吗?”   宋心碧斟酌了一番,她到底应该怎样回答。或许,告诉好友她已经和魏云潮在一起,他们心里的愧疚会少一些吧!   犹豫了片刻,宋心碧轻声答道:“对,他待我很好,我很感激。”   且不论这边几个人反应如何,一直躲在客厅门外偷听的那人却是肝肠欲断——   他没想到,宋心碧真的会和魏云潮在一起。可他没有资格质问她,毕竟是他先背叛了她。他想起过去两心相许的誓言,整颗心都在抽痛。   嗓子里痒痒的,就要咳出声来。孟语陶忍住身体的不适,捂着喉咙回到里屋,猛咳了数声。   手心黏黏的,他张开手,满手触目惊心的鲜红——   想起过去,老人们常说说“年少吐血,大多不保”,他就忍不住苦笑:他现在生不如死,倒不如直接了断来得干脆。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就放下了:他肩上还有很多责任,他不能就这样用死亡来逃避。至于宋心碧,他知道无法遗忘,那么只好将这痛楚珍藏于心。   与此同时,孟语陌不停看向门口,始终没有人推门而入。孟语陌很是焦躁,明明告诉了孟语陶,他怎么忍心不来见宋心碧?   眼看宋心碧起身就要离开,孟语陌挽留道:“心碧,吃过午饭再回去吧。”   宋心碧摇头道:“不了,云潮还在等我。”   看这模样,宋心碧是真的和魏云潮相好了。可为什么她的眼眸里,全都是绝望?   孟语陌不敢往深处想,送她出了孟公馆。沈月牙本来也想送别宋心碧,但是孟语陌和宋心碧都让她留在屋里,她便没有坚持。   到了院子里,两人站在树下,看着树丫上开满了桃花和梨花,粉的白的一团热闹。   宋心碧感慨道:“语陌,你听过一首词吗?倒是很符合咱俩的心境和眼前的情形。”   孟语陌问道:“哪首词?”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孟语陌听完,久久没有答话。   沉默过后,他苦笑道:“还真是符合我的心境和现下的情形。不过,心碧,你现在不是和魏云潮相好吗,怎么还这般伤感?”   宋心碧没回答,只是轻轻一笑:“语陌,我该走了。你别送我了,有缘再见!”   缘,缘是什么?不过是安慰人的谎话罢了。   孟语陌还在愣神,宋心碧已经走远。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呢喃道:“天为谁春,天为谁春?” 作者有话要说:     ☆、狭路相逢的情敌   宋心碧回到“听雪斋”的时候,魏云潮已经备好午饭。   宋心碧刚踏入院门,就嗅见扑鼻香气。她循着香气走向厨房,却发现里头忙碌的人是魏云潮。   听见宋心碧的动静,魏云潮回眸笑道:“饭菜都已经上桌了,还有最后一道汤,马上就好。”   宋心碧惊叹道:“你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本以为你这种才子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呢!”   魏云潮笑着答道:“小时候我家里虽然有佣人,但我爹就爱吃我娘做的菜。我娘做菜的时候我就爱缠着她,看她怎么做。不过,我还从未实践过呢,今天是第一次,做的不好你别嫌弃!”   宋心碧微笑道:“怎么会呢,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说话间,汤已经做好。   魏云潮盛了汤,刚要端起来,被宋心碧抢了过去:“我来端吧。”   魏云潮笑着又抢了回来:“很烫的,我怕你烫到手。”   宋心碧的面颊红了红,没再说话。   两人在厢房里坐下,魏云潮举起筷子道:“来,尝尝我这不正宗的徽菜吧!”   宋心碧看了看桌上的佳肴,果然是她从没见过的新鲜菜色。   她随便选了一道菜,夹过来尝了一口,赞道:“你的手艺挺不错的!”   魏云潮笑道:“这是‘细沙炸肉’。”   谈笑间,佣人过来斟酒。   宋心碧呷了口,笑道:“我们绍兴的花雕配你们徽州的佳肴,正正好。”   魏云潮没答话,只是用深邃的眼眸盯住她,看得她直脸红。   她垂下眸子,轻声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魏云潮微笑道:“没说错——配起来,正正好。”   宋心碧红着脸搅着汤,听魏云潮接着说道:“心碧,想好去哪儿了吗?”   宋心碧回过神来,摇头道:“还没有,你觉得呢?”   魏云潮沉思了下,小心翼翼说道:“不如,去扬州?”   宋心碧点头道:“也好。”   吃罢午饭,两人就收拾好行装离开这里。   拎着箱子出门的时候,宋心碧环顾了下小院,遗憾道:“这么漂亮的院子,就要废弃了。云潮,这‘听雪斋’你打算留下还是卖掉?”   魏云潮答道:“留下吧,毕竟这里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会让佣人在这里看管和打扫,以后有机会回来,再来看它。”   两人走出院门,还没上汽车,就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遥遥走来。走得近了,两人这才发现是许曼卿。她身穿黑斗篷,头戴妃色呢子垂纱帽,神色看起来十分不悦。   宋心碧愣了下,招呼道:“曼卿,好久不见。”   许曼卿冷笑了声,答道:“是呀,好久不见!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一辈子别再见到你!”   看向魏云潮的时候,她神色又由凛冽变得楚楚可怜,语气也柔和了很多:“云潮,你真的要离开这里离开我吗?”   魏云潮低声道:“曼卿,我告诉过你,你在我的心里,就是妹妹……”   许曼卿听完,脸色因怒气涨的通红,指着宋心碧厉声道:“那她呢,是你心爱的女人吗?她怎么配呢!你应该知道,她有多脏!她过去,是孟语陶的……”   眼看着宋心碧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魏云潮打断许曼卿的话语,斥责道:“曼卿,别说了!心碧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是呀,他最清楚:他知道她和孟语陶之间的点点滴滴,甚至知道她和孟语陶曾有过孩子。可是,他不嫌弃她,不鄙夷她,用一颗宽容和深情的心来爱她,她怎能不感激不感动?   思及此,宋心碧的嘴角慢慢浮出一抹浅笑。   许曼卿却不想就此罢休。宋心碧的笑容,更激怒了她。   她退后一步,冷声道:“云潮,你当真对我这么绝情吗?”   魏云潮苦笑道:“本来就无情,何来的绝情?”   许曼卿满脸悲怆,流着眼泪哽咽道:“你竟然对我这般,好,那我就死在你面前,让你们负疚一辈子!”   说完,趁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曼卿已经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架在了脖颈上。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过后,新的一卷就要开启咯,呼呼~   魏云潮显然没想到许曼卿会来这么一招,他皱起眉头,低声斥责道:“曼卿,别闹了!”   许曼卿握着刀子,不依不饶道:“我就是要死在你的面前,让你和这个贱女人负疚一辈子!你俩不是想离开这里去营造你们的安乐窝吗,我的冤魂跟着你们,看你们如何安乐!”   说完,她的手加大了力度,锐利的刀锋在她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宋心碧六神无主,想要去抢下刀子又怕许曼卿做出更激烈的行为;魏云潮倒是面无表情,冷冷看着许曼卿满脸决绝的神情。   许曼卿见魏云潮不为所动,哽咽道:“云潮,你真的不在乎我吗?你真的忍心看我去死?”   魏云潮冰冷的话语回荡在空巷里:“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尊重的人,凭什么要求别人去尊重?你若是自.杀,我不会愧疚,只会鄙夷不屑。”   许曼卿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也直打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心碧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魏云潮的话会刺激到许曼卿,逼得她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想到,许曼卿的手抖了下,那匕首差点从她手里滑落。   趁许曼卿失神的刹那,魏云潮上前夺去她手里的匕首。   失去匕首的许曼卿,神情更加狰狞,她今天是下定了决心要和魏云潮还有宋心碧撕.破脸:“别以为阻止了我,你们就可以开开心心离开!宋心碧,我告诉你,魏云潮过去能背叛我,以后就可以背叛你!漂亮的男人哪个女人不爱啊,就算他多么痴情多么专心,也有抵挡不住诱惑移情别恋的时候!”   宋心碧本想回答许曼卿,她不在乎魏云潮爱不爱她,因为她心里的人并不是魏云潮;但她知道,这番话不仅可以打击到许曼卿,也会重伤魏云潮的心。她犹豫了下,终是没说出这番话。   看到宋心碧欲言又止的模样,许曼卿以为得逞,洋洋得意地说道:“看看吧,宋心碧,你怕了!你抛弃这里的一切和他离开,等到他变心的时候,你将一无所有!到时候,你就……”   话没说完,许曼卿就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受到了惊吓。宋心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身边魏云潮的异样:   他的左颊上,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血珠顺着他皓白的皮肤滴落下来,染红了他藏蓝长袍的白狐毛领。可是他的神色很平静,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宋心碧慌忙拿出手帕,就要为魏云潮擦拭伤口。没想到他紧握住了她的手,她从他汗湿的手心感觉到他隐忍的痛楚。   他盯着许曼卿,缓缓吐出一句话来:“我的脸破相了,不会有女人来接近我了。许曼卿,你放心,我不会背叛宋心碧,永远不会。”   说完,他轻轻拉了拉宋心碧的手,宋心碧会意,和他一起离开。   许曼卿愣在那里,过了许久,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她终于发出了一声悲鸣:他宁愿自.残,都要护着那个女人。   走出老远,魏云潮终于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好疼!”   宋心碧拿出手帕为他擦拭脸上还未凝固的伤口,心疼道:“你真傻,何必这么做呢?如果留下疤痕,就难看了!”   魏云潮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道:“你放心,只是皮外伤伤而已。况且,如果真留下疤痕倒好,省得真如许曼卿所说,会有那些闲花野草来烦我。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会嫌弃我!”   宋心碧摇头道:“怎么会呢,我不是那种肤浅的人。”   魏云潮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倒真希望刚才许曼卿所说成真,你会害怕我禁不住诱惑变心。但我知道,我一直是一厢情愿罢了……”   宋心碧假装没有听见,专心为他擦拭着伤口: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有逃避。   他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魏云潮苦笑了下,道:“好了,走吧,离开这里,去往新的生活!”   他真是恨不得快点离开这里——   但愿在新的生活里,他会是她的唯一。      ☆、又一年的盛夏   转眼,又是一年盛夏。   细密的雨丝沾湿青石板路,池塘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满池茂盛的荷叶招摇着绿色的裙边。   水汽氤氲在湖心亭四周,如梦如幻,恍如蓬莱。   这虚幻至极的美景,偏偏被一阵世俗的麻将声打扰。几个富家太太围坐在湖心亭的石桌旁,边搓着麻将边聊着家长里短。   那个穿粉色束腰旗袍、留着时髦爱司头的年青女子,长相虽然平庸,声音却如黄莺出谷般动听:“我说我们几个里最幸福的,当属魏太太了!魏先生那么俊俏却不风.流,对魏太太您啊,更是一心一意的哟!”   宋心碧穿了一身银线滚边的月白真丝旗袍,剪短了发,耳珠上的珍珠坠子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她笑着说道:“男人呀,其实都一样,我们在家里对他们唯唯诺诺的,他们看起来很受用;到了外面呢,他们又对别的女人唯唯诺诺的,全然没了家里的威风样子!你们说,可气不可气?”   那爱司头咬着唇嗔道:“魏太太,你这是在讽刺我们几个了了!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魏先生只对你唯唯诺诺的;不像咱们几个,在家里捧着丈夫,丈夫却去外面捧别的女人,我们才是那吃力不讨好的心酸女人呐!”   左侧那个盘着发髻、穿着梅红缎面旗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帮腔道:“申太太说的对,魏太太您呀,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看看你这小院子,景色好雅致呀,还是用你的名字命名为‘沉碧斋’的!我听说魏先生是为了迎娶远在北方的您,专门建的这个小院呢!”   宋心碧略有些羞涩,两团红云悄悄飞上了双颊,仿似擦了胭脂般娇艳。   申太太继续打趣道:“看看,这就害羞了!”   正调笑间,魏云潮走进了湖心亭,彬彬有礼说道:“几位太太,聊什么呢?这样开心!”   申太太手里捏着丝绢,细长眼斜觑着他,模样格外娇媚:“魏先生,我们正聊着您呢,您就来了!”   魏云潮扫了眼宋心碧,见她红着脸低头不语,他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顿了顿,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是吗,可别是在说我的坏话呀!几位太太,我实在不想扫兴,但是不好意思,今天下午我答应心碧一起去看戏的!”   申太太努了努嘴,用玩笑的语气抱怨道:“看看吧,就说您魏先生最体贴最专一了!我家那位呀,从来不会带我去看戏,镇日里和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厮混在一起!魏太太,我可真是羡慕你呢!”   宋心碧笑了笑,没答话。   她慢悠悠站起身,魏云潮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拥入怀中,更惹来一片羡煞的目光。   等那几位太太告别散.去了,魏云潮依旧拥着宋心碧不愿放手。   宋心碧轻轻挣脱了下,嗔道:“人都走光了,你还做戏呢!”   魏云潮笑着放开她,说道:“谁说我是做戏,我是真心实意!”   宋心碧走到池塘边,雨已经停了,阳光照射在荷叶边的露珠上,投射出炫目的光彩。   她弯腰抚摸.玩.弄着那颗颗露珠,将它们揉碎在指尖:“真是怪了,我怎么不知道今天下午咱们说好要一起去看戏的呢!”   魏云潮凑到她身边,亮了亮手里的戏票:“喏,看看吧,你最喜欢的《牡丹亭》!”   《牡丹亭》?听到这三个字,宋心碧瞬间失神。   眼前浮现出旧日的场景,那人站在台上轻挥水袖,唱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眼波微微一转,千般心思万般思绪尽数藏进了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盛放的隐秘欢喜   魏云潮见宋心碧半晌不说话,正寻思间,听她低声道:“云潮,我今天身上不舒服,不想去。咱们下午在家里写写字读读诗,你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荷叶蒸糕,如何?”   魏云潮看了看手里的戏票,惋惜道:“好是好,就是可惜了这两张好不容易得来的戏票了!你知道么,永盛茶楼请来的可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昆曲班子呢!”   宋心碧也有些内疚,她依靠在他的身上,轻摇着他的胳膊娇声道:“你就由着我这一回嘛!”   相处多日以来,宋心碧对他的态度终于不再是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偶尔也会露出小女儿家撒娇的情态来——   而魏云潮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她这副娇俏模样。   他握住她的胳膊,柔声道:“好,那么下午咱们就在家里读书写字,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荷叶蒸糕!”   宋心碧笑着“嗯”了声,慌忙垂下眼帘:她不想让他发现她眼眸里的惆怅。   两人并肩往屋里走去,就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   回到屋里,宋心碧靠在窗边的躺椅上看诗,正看得入神,忽听魏云潮说道:“你以后和申太太,还是少来往的好。这种女人太爱说闲话了,那张嘴就是关不住的!”   宋心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她确实很爱说闲话,不过心地倒是不坏。我和她来往,就是看中了她那种有话就说的直性子,和沈月牙挺像。”   说到“沈月牙”的时候,宋心碧脑海里不由自主掠过另一个名字——她越是刻意遗忘,越是无法忘却。   她还没来得及掩饰住心头的怅然,魏云潮已经看了出来。他假装没在意,但是心却狠狠抽痛了下。   门柱上贴着的大红喜字还在,他们成亲已经数月,连这门亲事都并非双方情愿,而是为了堵住外面的闲言碎语。他风风光光娶她过门,而晚上却憋屈的睡在床边的地铺上——他从来没有怨过,只是心里的惆怅越积越深。   他假装不经意的问道:“晚上去跳舞怎么样?这扬州城里终于开了家舞场,可以去瞧瞧。”   她翻阅着诗书,随口答道:“好呀。”   他已经猜出了什么,苦笑道:“刚才你说身上不舒服,不能去看戏,跳舞就能去跳了?”   宋心碧愣了下,反问道:“什么?”   魏云潮犹豫了下,摇头道:“没什么。”   他本来就是一厢情愿,他自己心里清楚,又何必去要求太多?追究下去,只会让双方更加尴尬。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去给你做荷叶蒸糕吧。”   说着,他已经出了屋子。宋心碧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隐约猜到了他的心事。   与魏云潮心中越积越深的惆怅一样,宋心碧的内疚也是与日俱增。她想要回报他,对他专情专一,却是有心无力——她无法抹去过去的阴影,无法忘掉曾经的挚爱,无法爱上这个对她一往情深的男子。她辜负了他,她给不了他最想要的情与爱。   但是,来到扬州的这么多日,还是温馨幸福的。他为她造了这座“沉碧斋”,在院子里植满了她最爱的桂花,还特意在她的卧房外挖了个小池塘,让她日日枕水入眠,仿佛回到了故乡。   家里有佣人,他却常常亲自下厨,为她准备膳食。夜里,他读书的时候,她在一边研墨,他笑称这是真正的“红袖添香夜读书”。他对外人,一向是礼貌和冷漠的;唯有面对她的时候,他深湖水般的眼眸里才会泛起喜悦的涟漪——   他是真的感到知足,他不需要她多么爱他,只要她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魏云潮端着荷叶蒸糕回到内厅的时候,宋心碧已经睡着。书卷跌在了地上,魏云潮走上前捡起来,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睡颜,她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上面跳跃着午后金色温暖的阳光。她的双颊因为暑热红扑扑的,带着细密的汗珠,就像是沾满露水的蜜桃。   他抽出手帕,小心翼翼为她擦拭去汗珠,又拿出扇子轻摇着为她驱赶夏日的热气。   宋心碧的嘴角轻勾,仿佛含着笑:她此刻的梦境,一定是绮丽美好的。   他心中一动,凑到她的左颊边,轻轻吻了一下。小心翼翼做完这个小动作,他像个羞赧的孩子,匆忙出了屋。   魏云潮的脚步声渐远,宋心碧这才缓缓睁开眼眸:刚才的一切,她全都知道,她是在假寐。或许,这是她补偿他的一个小方式吧!她纵容他对她的亲密,纵容他暗自欢喜的小秘密。   明明是因为愧疚,可是为什么,她心里的欢喜也在蔓延,如窗外的夏花般盛放。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的争执   当天晚上,宋心碧和魏云潮自然没去跳舞;几天以后,宋心碧倒是在申太太的软磨硬泡下去了舞场。   申太太娘家姓孙,闺名惠雨。申先生是做茶叶生意的,常奔波于苏沪之间,遂在新婚之时,两人在上海住过数月。短短几个月,就足够孙惠雨掌握那些摩登玩意儿的了。所以刚进了舞场,她就迫不及待滑入舞池,寻找舞伴。   一连跳了好几曲,孙惠雨才回到桌边。   宋心碧一直坐在那里喝果汁,有人邀她跳舞,被她婉转拒绝。   孙惠雨见状,边用丝绢擦拭脸上的汗珠边说道:“你也去跳几支曲子嘛,跳舞很好玩儿的!你别放不开呀,现在社会开放了,男女之间不必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宋心碧微笑着摇头道:“我跳的不好,怕出丑。”   “有什么好怕的嘛,这跳舞呀,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等你学会了就会爱上它!”   正巧一个男子过来,礼貌的邀请宋心碧共舞,孙惠雨边搡她边说道:“快去吧!”   宋心碧无奈,只好挽起那个男子的胳膊进了舞池。孙惠雨呷着果汁,看着两人在舞池里翩翩起舞。   宋心碧穿的,是件黑底描金线的旗袍。自从和魏云潮在一起,她的衣料不断翻新,衣橱里有各种时髦摩登的裙衫,但她最爱的还是旗袍。此刻,她就像是一尾金色的鱼,曼妙的身段在舞池里摇曳游动。   孙惠雨一开始还是漫不经心的看着,最后眼睛越瞪越大,完全惊呆了:宋心碧的舞姿,可完全不像是初学者,竟然比她还要熟练流畅!   一曲终了,宋心碧优雅的滑出舞池,回到孙惠雨身边。   孙惠雨拍着巴掌赞叹道:“心碧,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呀!”   宋心碧双颊微红,不知该如何回答;孙惠雨好奇心大起,在那里喋喋不休:“心碧,咱们算是好朋友了,可我这才想起从没问过你的娘家呢!我只知道你从北方来的,却不知道你具体是哪儿的人,你家里原先是做什么的?你舞跳得这么棒,你娘家应该常办聚会吧,是不是官宦人家呀?”   宋心碧被她连珠炮似的问题弄得有些发懵,好半晌才答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家里很普通,就是一般人家。我会跳舞,是因为早先上过新式学校,学校里有舞蹈课。”   孙惠雨并不满意,她总觉得宋心碧像在说谎。不过,她也不打算追问下去了,她知道问不出个结果来。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夜深。   魏云潮刚听见门响,就迎了出来:“你去了哪里,玩到这么晚?”   宋心碧颇为疲倦,边打着哈欠边答道:“我和申太太跳舞去了。”   “不是让你少和她来往吗,你怎么不听……”   “难道我要天天闷在家里,不能交朋友吗,”宋心碧也来了脾气,怨道,“我只不过是想找个朋友解解闷儿,你至于吗?”   魏云潮忍住怒气,低声道:“我是怕她伤害你……”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伤害我?再说了,过去受的那些伤害,早把我炼成百毒不侵的了!”   两人都很不开心,宋心碧推了魏云潮一把,想要避开他回屋。没想到魏云潮使力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宋心碧吓了一跳,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听魏云潮在她耳边道:“心碧,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没强求过你什么。只那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愿答应吗?”   宋心碧心慌意乱,语气软了许多:“云潮,你放开我,有话好说。”   魏云潮不仅不放手,力气还加大了几分,仿佛要揉碎她的骨骼:“什么叫有话好说,难道我在胁迫你吗?心碧,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宋心碧猜不出魏云潮的想法,不敢答话;魏云潮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她闻见他的身上有浓重的酒味。   宋心碧更是惊慌,劝慰道:“你在我的心里,是最大的依靠!你对我很好,我一直很感激!”   “可我不想做你的依靠,我是你的丈夫呀,”这句话,魏云潮几乎是低吼出来的,“你已经嫁给了我,可你从未把我当做你的丈夫!”   宋心碧还没来得及缓过神,他已经将她拦腰抱去,往屋里走去。宋心碧不停捶打着他的胸膛,他却不为所动,脸色冰冷的仿佛换了个人。   进了屋,他将她扔在床上,她刚要起身,就被他压了下去。他不管不顾她的挣扎,他心里有一团怒火,需要发泄在她的身上——   此刻,他就是一只气急败坏的兽。   他暴躁的吻着她,双手死死摁住她的肩膀不许她挣扎。他的舌尖轻巧撬开她的双唇,索取着她芬芳湿润的气息——   他要她,要她全部归属于他。   宋心碧泪湿了脸,却停止了挣扎:她早就知道,这一刻终会来临。魏云潮纵使再温柔再体贴,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是男人,就有欲.望,不可能一辈子小心翼翼守护着她不碰她。他又不是神,他怎么能克制住内心的冲动?   此刻的他,往日的斯文儒雅一扫而光,反倒有些令她害怕了。他解开她的盘扣,她雪白的胸脯尽显他眼前。他盯住这一片大好春.色,许久没有动作。   她能感觉出,他在克制。纵然醉了,他脑袋里尚留一丝清醒。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沁出,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乌黑的眸子里闪动着波光。许久,他终于合上双眸,一言不发卧倒在了她的身侧。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雨。   淅沥沥的雨声,赶走了连日的暑热。清凉的风从雕花木窗吹进屋里,大床上悬挂的白色帘幔随风飘舞。宋心碧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想了许久许久,一夜无眠。   天亮的时候,魏云潮从昏沉沉的梦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身边的倩影。可是,他扑了空,她已经离开。他依稀记起昨晚的事情,心里没来由一阵惊慌——他担心她就这样消失。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院里的桂树叶上,犹挂着露珠。阳光照射在这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上,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如果凑近去看,会发现这一颗小小的水珠里倒映了整个世界。时间仿佛就在这一颗露珠里凝固,又随它一起被风揉碎。   魏云潮找到宋心碧的时候,她正坐在石阶上发呆。他小心翼翼走到她的身后,小心翼翼挨着她坐下。他的动作很轻,她似乎并未发觉他的到来。   他轻声唤道:“心碧……”   听见他的声音,她猛然间回过神,却不敢看向他的眼眸:昨晚的事情她当然记得,现在和他说起话来,感觉颇为尴尬。   魏云潮察觉到宋心碧的疏离,他心中不由懊悔,懊悔数月来建立起的信任和亲密转眼间又被他亲手毁掉。   他不知道该如何致歉,只能低声诉说道:“心碧,对不起,昨天我鲁莽了,伤害了你。”   宋心碧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天,明媚美好。   她的笑颜让他略微安了安心,听她柔声说道:“你不用道歉呀,我已经嫁给你了,就应该全心全意做你的妻子呀!”   她的话让他颇为惊讶,还来不及细想,她已经伸出胳膊环抱住他。她清秀姣好的面容近在眼前,睫毛微微颤动如同蝴蝶的翅膀。   她合上双眸,送给他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他们深深吻着对方,所有的疑虑暂且抛在一边。他以为是在做梦,可是她芬芳的气息明明萦绕在他的周围。他搂住她的腰,吻着她进了卧房。   他们一起摔倒在柔软的床.榻里,他喘着粗气问她道:“我可以吗?”   她没有回答,她用动作代替了言语。她主动解开了旗袍的盘扣,无暇的胴.体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他霎那间失去了呼吸,甚至暂时遗忘了心头燃烧的欲.望。他颇为震惊,不知道她为何转变如此之快。 作者有话要说:     ☆、命定的情劫   那一晚,是他记忆里最难忘的一晚。   她的身体她的肌肤,像是一匹上好的软缎,在他的爱抚下微微起伏。她的轻.吟萦绕在他耳畔,让他忘却了窗外蝉鸣的呱噪。她温热的气息包裹住他,让他恨不得将这份暖天长地久揉进身体里永不分离。   他们骨肉相缠的时候,他的感觉像是拥有了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藏,从此他就是这全天下最富有的男人。   而在她看来,这一晚却是救赎:她希望用这种方式,让他住进她的心房,让她遗忘掉那个让她心痛的身影。   可是,她再一次错了。   在他们交融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是掠过那个让她心痛的身影。她好几次感觉巨大的绝望冲击心房,在这种绝望下她好几次产生冲动想要将他狠狠推开。   但是,她克制住了,直到他倾尽了欲.望倦极入睡时,她才敢落下那包裹在眼眶里许久的泪水。   他睡着了,她却睡不着。   自从来到扬州搬进这个小院,她总是失眠。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喜欢坐在院子的石阶上,听风看雨。   今晚如是,她披了件轻薄的白绸睡衣就出了卧房。   不过这一晚,无风也无雨。天上稀疏的星子,闪烁着古老黯淡的光芒。月亮似一轮银盘,高挂在中天。   明明是酷夏,她却感觉无比清冷。她环抱住自己,企图获得少许温暖。   屋里,魏云潮睡得不甚安稳。梦里,他在追逐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追到悬崖边他却失足跌落。他从噩梦中惊醒,汗水湿透了身体。   他惊慌失措摸向身边,那里却是空的——   她不见了,就像是他梦中的蝴蝶,倏然不见。   匆匆忙忙穿上睡袍,推开卧房的木门,看到门前石阶上她的背影时他终于松了口气。他挨着她坐下,和她一起默默看着天上的月。   少顷,她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   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没有答话:她心里,始终对他存有一份愧疚。也许这种感觉,会一直缠绕于他俩之间。她无法爱上他,却霸道地占据在他的整颗心房里,她真是自私。   他的话语,让她更加内疚:“心碧,我知道,刚才你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她低着头,轻声道:“不,是我自愿。你对我很好,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听到她这番话,他突然怒从心起,低声吼道:“我不需要你这样报答我!”   她有些发傻,泪水从她的眼眶里盈盈落下。   他慌忙为她拭泪,安慰她道:“对不起,刚才我……我是无心的,我并不想伤你。”   宋心碧没答话,仍在流泪——   她哭,并不是因为他冲她发火;她哭,是因为她明知他对她情深意重却无法以情相报。如果可以,她希望爱上他;可是感情这东西,并不是希望就可以拥有的。   如果,初到天津卫的时候,她遇见的第一个男人是他,她会不会爱上他?   不,不会有如果,那是命运的安排,是难逃的情劫!她遇见孟语陶,孟语陶是她的劫;魏云潮遇上她,她是魏云潮的劫。   他们三个均被情缘捉弄,逃不开这宿命的安排。   她正在冥思,忽听耳畔他轻声说道:“你放心,我这一生绝不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申太太的所见所闻   孙惠雨来到“沉碧斋”的时候,宋心碧正临窗写字。   方正的魏碑一笔一划落在宣纸上,诉说着最隽永的词句:“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夏末的凉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卷起满纸思念。   来到扬州这么久,她逐渐喜欢上了这种安宁闲适的生活。外面是纷纷扰扰的乱世,“沉碧斋”里却是魏云潮为她搭建起的一片世外桃源。她每天的日子,就是写字、念诗、看书,曾经那种浮华颓靡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梦幻。   除了他,难以忘怀的他,是她那场梦里最清醒的痛。还好,她的伤口在一点点愈合,即使想起孟语陶时仍会失神,但不再会柔肠寸断、痛哭失声了。   而魏云潮,也在一点一滴走进她的心里:这几日,魏云潮去姑苏照看他的另一间布庄,宋心碧时不时也会思念他。那种思念的感觉很温暖,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也在想着她。   孙惠雨将手里的蒲包往酸枝木的矮桌上一放,娇声唤道:心碧,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哟!”   宋心碧搁下毛笔,走到孙惠雨身边,惊喜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听说你和申先生去北方了呀,你这几天不在可闷坏我了,都没人陪我聊天呢!”   孙惠雨盈盈笑道:“我家老申呀生意可忙了,总是南来北往、东奔西走,还非得让我陪着他!你看看,这不,又带着我去天津卫呆了一个月,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出发了呢!”   听到那个久违的地名,宋心碧恍了下神,继而微笑道:“哦,原来你们去天津了呀!申先生对你真好,外出做生意都要带上你,真叫我羡慕!”   孙惠雨的眼珠子在宋心碧身上溜了一溜,神秘兮兮的说道:“心碧,这次去天津卫,我遇见你的故人了呢,你说巧不巧?”   宋心碧心里一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我的故人?”   孙惠雨低声道:“这次老申带我去天津卫,参加了一个贵妇人举办的晚宴。哎呀,我可真是长见识了,那么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那么时髦洋气的西式家私,还有那么雍容华贵的女主人!用什么来比喻她呢,对了,她就像是朵牡丹花!”   宋心碧咧了下嘴,笑得很僵硬:“那边洋人很多,生活作派自然要开放一些,不奇怪。”   孙惠雨狡黠一笑,道:“心碧,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我这次去了天津卫才知道,你居然有这样一位贵亲戚!”   宋心碧慌忙解释道:“只不过是表亲罢了,我曾经在她那里住过几天。”   “心碧,你何必这么紧张,有这样一位富贵的亲戚,我很羡慕你的呐,”孙惠雨上下打量着宋心碧,感叹道,“不过真是遗憾,我都没来得及和那位唐小姐聊上几句呢,她身边总是围绕着太多人!她府上还有位很漂亮的小姐,心碧,我觉得那位小姐长得和你还有些像呢!”   宋心碧清楚,孙惠雨说的是宋心芫。   但她并不愿意承认,装傻道:“漂亮的小姐?”   “对呀,很年轻的一位小姐,相貌真是好呢。不过,唐小姐似乎不是很待见她呀!整个晚宴,那位小姐一直陪着一个日本人,我听老申说,那日本人是个纱厂的厂长。心碧,你说说,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愿意委身于一个日本人?要知道,日本人现在是……”   宋心碧再也听不下去,打断她道:“好了,惠雨,我累了,想歇一歇。”   孙惠雨意犹未尽,颇为不满:“心碧,我这才刚回来,你就要赶我!好吧,我走就是了,不过我还有桩趣闻要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无意听到的闲言碎语   宋心碧的直觉告诉她,这一桩“趣闻”一定是她不愿意听到的。   她心里有些抗拒,委婉拒绝道:“惠雨,我今天好累,明天找你聊天去吧。”   孙惠雨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桩事儿,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告诉宋心碧的:“心碧,你在天津卫住过,应该知道孟大督军吧?他有个儿子,是天津卫有名的花花大少,人人皆知的败家子。这次我去天津卫,就听说这位督军三公子的趣闻了!”   宋心碧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孙惠雨打量着她的神色,接着说道:“那孟家本来是有钱有势,可惜呀,孟督军在东北那边战事连连失利,如今只能被迫回到天津卫老家养老。他这个三儿子,更是不让他省心,新娶了个妻子,居然还不改本性,丢下新婚娇妻离家出走了!据说是去投奔什么革.命党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宋心碧身子颤了下,似乎就要倒下。   孙惠雨慌忙扶住她,关切道:“心碧,你这是怎么了?”   宋心碧定了定心神,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太累了。我觉得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或许,是他顿悟了,不想再继续过去那种浪.荡不羁的生活了。”   孙惠雨嗤笑道:“顿悟?那种人会顿悟?哎,心碧,我可是听说了这位孟家三公子的种种风流.事迹啊,他过去和天津卫一个有名的交际花搞在一起,后来那交际花失踪了,他就娶了现在的太太!你说说,这种男人怎么可能顿悟?传说是去投奔革.命党,但我猜呀,那就是个受不了家里管束、出去风.流快活的托词!”   孙惠雨将孟语陶说的那样不堪,宋心碧实在听不下去。   她苍白着脸,说道:“你听过一句话吗,‘浪子回头金不换’!就算他过去是浪子,也有痛感前非的那一天。不过这是别人家的事儿,咱们也没法评论!好了惠雨,我累了,你先回吧!”   说着,宋心碧瘫倒在沙发里,一副疲倦至极的样子。孙惠雨知道宋心碧不想搭理她,遂满脸不快的离开了。   待孙惠雨走后,宋心碧窝在沙发里,脑海里乱哄哄一团:她一会儿想到孟语陶的去向,一会儿想到沈月牙现在的处境,心里各种不是滋味。   黄昏的时候,终于有人进了屋,打破了寂寞。宋心碧闻声望去,是丫鬟素锦。   素锦看出宋心碧面色憔悴,小心翼翼说道:“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素锦是魏家旧仆,从小就侍候魏云潮和魏家老爷、太太,所以一直称呼魏云潮为“少爷”。即使魏家老爷和太太故去多年,也未改口。   宋心碧听说魏云潮回来,慌忙起身走进里屋,整理了下妆容迎了出去。   她担心魏云潮发现她面容憔悴,特地在双颊上多抹了些胭脂;没想到一不留神抹多了,她的脸颊上像是绽放了两朵红艳艳的桃花。   魏云潮一见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心碧,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红润!”   宋心碧抚摸了下面颊,手心里果然沾了好些胭脂粉。   她羞赧道:“你回来了,我一时兴奋就……”   话没说完,她已经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心碧,我很开心!”   宋心碧有些心虚,伏在他的胸口没答话。忽然间她被他拦腰抱起,抱进了屋里。   魏云潮将宋心碧放在床上,转身出了屋。宋心碧心里正七上八下,他拿着条湿毛巾回来了。   见到宋心碧紧张的模样,魏云潮微笑道:“别怕,你以为我要非.礼你?”   宋心碧娇嗔道:“我可没那么想!再说了,你是我的丈夫,你要做什么,也算不得是非.礼。”   魏云潮为她擦拭着面颊上的胭脂,调笑道:“我要做什么?”   宋心碧的脸更烫了,低声嘀咕道:“我哪里知道你要做什么呀?”   她这副娇俏神态惹起魏云潮心中一阵疼爱,他将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的发说道:“你现在越来越像我的娇妻了!”   宋心碧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她的心里更加紧张,躺在他的胸口不言不语。   她贪恋魏云潮给予她的这种温暖,尤其是在这种脆弱时候:她需要他,需要这样一个依靠。但同时,她心里也很愧疚,因为魏云潮并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心忧孟语陶。   两人拥抱着躺了一小会儿,魏云潮捏了捏宋心碧的脸颊,笑道:“起来吧,吃晚饭去。我从姑苏给你带了蜜汁豆腐干,很好吃的呐!”   宋心碧“嗯”了声,边起身边说道:“你对我真好,总是给我带各种礼物。”   魏云潮笑道:“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吗?”   宋心碧想了一想,疑问道:“是那次在河边,你送给我的桂花糕吗?”   “不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是一件靛青的丝绒披风。”   宋心碧想起来了,是许曼卿用来作弄她的那件:没想到,那时候魏云潮就已经对她有意,难怪许曼卿处处和她争锋相对!   “我想起来了,那件披风是你托许曼卿送我的吧?我还留着呢,就在箱子里压着!”   想起过去的事儿来,宋心碧就有些恍惚。往事里总会浮现出一个身影,让她情难自禁。   魏云潮看出她神色变化,微笑道:“好了,别想了,快去吃饭吧!”   宋心碧挽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出了屋。   用完晚膳,魏云潮摊开报纸正要读报,忽然发现了桌上的蒲包:“心碧,这是谁拿来的?”   宋心碧想起下午的事儿来,随口答道:“是申太太。她和申先生刚从外地回来,给我带了些特产。”   “是吗,他们去了哪里呀,”魏云潮说着,拆开一个蒲包,“心碧,如果你下次想出去看看,我就带你一起去外地。”   蒲包里包裹着一盒麻花,魏云潮愣了下,讷讷道:“他们去天津了?”   宋心碧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魏云潮苦笑了下,道:“我说你今天怎么反应不对呢,是不是申太太和你说了什么?”   宋心碧惊诧道:“你看出来了?”   “你平时对我可没那么热情的,而且你一向很稳重,怎么会因为我回来就把脸蛋抹成那样?刻意的掩饰,反而会弄巧成拙。”   宋心碧知道瞒不下去,遂说道:“云潮,你别多心……申太太是说了些我不想听到的话,她知道唐小姐是我的表姑了,我很担心她知道我过去的事情。”   其实,魏云潮心里并不确定宋心碧的情绪是不是与孟语陶有关,他仅仅是猜测。   听到宋心碧这么说,他略微放了放心,宽慰她道:“心碧,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多想了。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样,你现在是我魏云潮的妻子,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   宋心碧没答话,她在想另一桩事情。   魏云潮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小心翼翼问道:“心碧,申太太有提起那个人吗?”   宋心碧知道,魏云潮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孟语陶。他们一直小心不提起这个名字,因为这个人是他们共同的伤疤。   此刻魏云潮问出来,宋心碧颇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淡淡地答道:“没有呀,申太太又不认识他。”   “嗯,那就好。”   魏云潮低头读报,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他总是不放心,心中隐约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二天,他的担忧就在无意中得到了证实。   本来,他是去绸缎庄探看生意的:这些天来绸缎庄一直交给伙计打理,那伙计是个新手,他有些不放心。   去绸缎庄的路上,会经过申府,就是申先生和孙惠雨的住处。他没想到,路过申府的时候,他会听到这样一个让他不快、打乱他原有计划的事情。   像往常一样,申府临街的那间屋响着麻将的声音:孙惠雨是个麻将迷,一天不打手就痒痒。况且去了天津卫这么多天,她早就按捺不住,招呼了几个好姐妹来过过手.瘾。她还有个目的,是要炫耀自己听说的传闻。   魏云潮本来并没注意到屋里的谈笑,直到听见宋心碧的名字,让他不得不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喂,你们知道吗,这次我去天津卫,知道了魏家太太宋心碧的一些秘闻呢!”   “什么秘闻呀,莫非她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不是嘛,我告诉你们哟,这宋心碧,曾经是天津卫头等的交际花呢!包括她的表姑和亲妹妹,在天津卫达官贵人圈里,都很有名呐!我这次去,有幸参加了她表姑举办的宴会,啧啧,那个女人呀,真是放.荡!还有她那个妹妹,居然和日本人勾.搭在一起——我这人真是心软,都没忍心告诉宋心碧我认出她妹妹了呢,怕她难堪!”   “呀,真是想不到呀,这魏太太看起来那样清高,结果内里那般下.贱!真不知道魏先生那样好的男子是怎么会看上她,估计她很有手段呢!”   “手段?床上的手段吧!”   屋里的人一齐笑了起来,魏云潮满心怒火,恨不得立刻冲进屋里撕开她们的面具。   但是,接下来申太太的话,让他心头的火焰瞬间被冷水浇灭:“我告诉你们,这宋心碧还真是了不得,她曾经和东北孟督军的三公子勾.搭过呢!我听人说,这孟家三公子风度翩翩、英俊不凡,是个多情种子呢。宋心碧将他勾.引到手,结果呢,这个薄情的女人又丢下他失踪了,和魏先生私奔到了这里!这孟家三公子经受不了打击,丢下新婚妻子离家出走了!”   “哟,申太太,你昨天去魏家,没告诉魏太太这桩事儿呀?那可是她的老情.人呀,她一点不关心?”   “谁说不关心了?她关心得很呐!这个女人,都嫁给魏先生了,还那么三心二意的!她一直在那里为孟家三公子开脱,说他并不风.流、是个很有责任的人,还说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哎呀,你们当时没看到她那种失魂落魄的神情呀,知道老情.人离家出走,她好像恨不得马上去和他重逢的模样!”   屋里的人在笑,魏云潮的心却犹如刀绞。他捏紧了拳头,踉跄着往回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歉意与昂贵的礼物   魏云潮回到“沉碧斋”的时候,宋心碧正坐在厅堂里织着围巾。阳光暖暖投射在她身上,将她的轮廓染成柔和的金黄——她看起来那样安宁那样美,他的心狠狠抽痛了下。   听到脚步声,宋心碧抬眸望去。发现是魏云潮,她澄澈的眸子里涌起惊讶,不过很快那惊讶就被笑意抹去。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起身迎向他:“云潮,怎么刚出门就回来了?”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她的心中疑惑更深。   为了缓和气氛,她打趣道:“是不是想我了,所以中途回来了?”   看到她这副娇俏模样,他的心针扎般痛:曾经,她是不是也这样笑语盈盈的对那人撒娇?   越是这样想,他越是烦躁。   魏云潮的沉默,让宋心碧倍感不安。   她迟疑了下,说道:“云潮,我刚才在给你织围巾呢!天凉了,你应该……”   话没说完,她的下巴就被魏云潮狠狠掐住:“宋心碧,你告诉我,我在你的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   他的眼眶里布满血丝,往常深湖水般深邃温柔的眸子此刻涌动着躁动的情绪。   她更加害怕,轻声道:“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恩人。”   “那你究竟爱不爱我?”   他掐得太用力,她吃痛的“哎呦”一声,竟忘了回答他刚才的话题。他听见她痛楚的呻.吟,心里终究不忍,松开了手。   恰在这时,微风从窗缝里吹入,卷起桌上的宣纸悠悠落在他的脚边。   宋心碧心中暗叫了声“不好”,来不及弯身拿起那张纸,魏云潮已经抢先一步捡了起来:“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念完这句,魏云潮的脸色更加阴郁。他扫了眼宋心碧,她正怯怯地垂下眼帘。   她那副心虚的模样,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狠狠撕碎了那张宣纸,低声吼道:“好一句‘几回魂梦与君同’呐!在一起的时候,你对他是‘妾心如满月,皎皎投君怀’;现在分开了,你还想着他,渴望和他在梦里相会吗!”   蓦然听到那句诗,宋心碧暂且抛却了恐惧,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妾心如满月,皎皎投君怀’的?”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写给他的情诗嘛,”魏云潮冷笑着,答道,“是宋心芫给我的,说是在你房里拾到的。她还说是你写给我的,可是我明白,你的心里只爱那个人!”   难怪,难怪孟语陶说那首诗是许曼卿给他的,说是从魏云潮衣袖里掉落出来的,原来这一切都是宋心芫安排好的!宋心芫就是要让许曼卿发现这首诗,就是要让许曼卿去找孟语陶哭诉,就是要让孟语陶误会!她宋心碧的这个好妹妹,手段真是毒.辣,不仅让孟语陶误会了她,更让魏云潮至今耿耿于怀!   宋心碧沉浸在纷乱的思绪里,忽然间被魏云潮狠狠推倒在了沙发上:“宋心碧,你别做白日梦了,你和他永远都不可能了!今天,我就要来打碎你的这个梦!”   宋心碧已经猜到要发生什么了,她抓住魏云潮的胳膊,哀求道:“云潮,不可以,这里是客厅呀!这样做不合规矩的……”   他扯开她衣领上的盘扣,红着眼说道:“规矩?什么是规矩?你根本没资格说这两个字!你如果真知道什么是规矩,你就不应该婚前失.贞,更不应该背着你的丈夫去思念别的男人!”   他的身子沉沉压下来,宋心碧余光瞄见门外闪过素锦的身影,她的羞.耻感更加浓重:“云潮,求求你,别这么做!咱们回房去,回房去我什么都由着你,好吗?”   她的指甲在他的背上掐出一道道血痕,他却没有停止的意思。他就像是一头烧红了眼的野兽,恨不得将她撕.咬干净。他粗.暴地吻着她每一寸肌肤,粗.暴地进入她的身体,粗.暴地逼迫她和他一齐起伏律动。   这一天,他要了她好几次。几乎没有停歇,刚发.泄完一波欲望,又一波涌过来。她的身体因为疼痛和疲惫已经麻木,他却还沉浸在爱.欲的交.缠里——   似乎只有用这种方式,他才能证明她是他的。   夕阳照进窗棂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她。   空气里弥漫着情.欲的气息,她躺在那里,似一个眼神空洞的木偶。他瞥见她这副模样,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鲁莽冲动又一次伤害了她。   他的手指,轻触了下她□□的肩膀。她倒抽了口冷气,他这才发现她的身上早被他弄的伤痕累累,到处是青紫色的瘢.痕。   他抚摸着她的面颊,呢喃道:“心碧,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他的真心实意,她却无动于衷。她望着天花板,泪水缓缓从眼眶里溢出。   温热的泪滴落在魏云潮的指尖,他更加惊慌:“心碧,是我不好,是我伤了你,我……”   宋心碧柔声打断他:“云潮,别和我道歉了。这是我欠你的,我应该还你。”   过了片刻,她泪眼盈盈看向他,苍白的唇上多了一抹咬.噬出的鲜红:“云潮,你本应该相信我的!”   他颤抖着双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突然间,他想起她的身上仍一丝.不挂,慌忙捡起丢在地上的长袍盖在她的身上:“心碧,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对你的心不会变!”   宋心碧微笑了下,道:“我当然信你。”   她主动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云潮,抱我回屋吧。我身子好疼,想好好睡一觉。”   他本以为她会用冰冷的态度抗拒他,却没想到她比过去更加温柔。他并不知道,她早已习惯了这种伤害,孟语陶曾经用更激烈的手段对付过她,她早就痛到麻木。   何况,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始终不是他魏云潮。所以他施加在她身上的伤害,她并没有那么在乎。   他如果猜到这一切,会心碎的吧!窝在魏云潮的怀抱里,宋心碧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始终无法爱上他,始终无法。如果他知道她的温柔是因为不在乎,他肯定会肝肠寸断。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她的真心,就让他以为她在慢慢爱上他吧!   回到屋里,将宋心碧放在床上,魏云潮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心碧,我说句话你别生气。那位申太太,你以后还是少和她来往吧!”   宋心碧凝神一想,试探道:“云潮,你今天这样生气,是不是因为惠雨说了什么?”   魏云潮没有答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宋心碧,如果她知道她的好朋友在别人面前那样说她,她一定会心如刀割。   他不希望她再难过下去。   略顿了顿,魏云潮答道:“没有,我今天压根就没碰见申太太。我就是觉得这个女人太多话,喜欢议论是非,这种人敬而远之的好!”   宋心碧应道:“好,我知道了。”   刚才一刹那,魏云潮的迟疑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她知道,魏云潮的怒火肯定和孙惠雨有关。并且很快,她的怀疑也得到了证实。   正是夏秋交替之时,魏云潮布庄的生意越来越忙碌。   宋心碧闲得无聊,邀请那些太太们来家里玩耍,没想到她们一个个推三阻四,想出了各种理由推辞。宋心碧猜测她们的疏远和孙惠雨也逃不了干系,因此,她独独没有邀请孙惠雨。   她知道,孙惠雨会按捺不住自己找上门。   而魏云潮送给宋心碧的礼物越来越昂贵,这次,他找人拖来了一架钢琴放在厅堂里。   宋心碧边抚摸着冰冷的琴键,边听魏云潮说道:“心碧,这件礼物是我用来向你表达歉意的。”   宋心碧微笑道:“你没做错什么呀,不需要向我道歉呀。”   魏云潮在钢琴前坐下,握住宋心碧的手道:“心碧,我知道你喜欢弹钢琴,我也很喜欢。这次买了这架钢琴来,就是重温下过去的感觉。咱俩来个四手联弹,如何?”   过去的感觉?宋心碧苦笑了下,过去的感觉是苦涩的,并不快乐。她在魏云潮身边坐下,和他一起弹奏出曼妙的旋律,思绪却飞回了很久以前:灯红酒绿,衣香鬓影,人们在舞池里翩翩起舞。那位英姿飒爽的少年,渐渐走向她,他有着硬朗的轮廓和上飞的眼尾。他那样俊朗那样高贵,就像是光芒四射的太阳,靠得太近就会被灼伤。   她愣了下神,指尖弹错了一个旋律,整首曲子都错乱了。   魏云潮静静看向她,看到她慌张的神情,他在心底里轻叹了声。   合上琴盖,魏云潮柔声道:“心碧,我要去绸缎庄那边瞧瞧,你有什么需要吩咐素锦就可以。”   宋心碧点了点头,他拥住她在她额头上烙印了一个吻当做告别。转过身后,他的神色里才流露出些许惆怅。   魏云潮已经走远,宋心碧依旧呆呆坐在琴前。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闪现出迷离的色彩。   蓦地,有高跟鞋声渐渐走近,将宋心碧从回忆中惊醒。她转头望去——   迎着阳光走来的那人,身形高挑,穿了件样式独特的薄纱衣裙。那连衣裙是白色底子,上面渲染了大块的红色、黄色和绿色,十分花哨。   她人还没走近,清脆动听的声音已经传来:“心碧,怎么这么久都不请我来玩儿呀?” 作者有话要说:     ☆、飞来的“艳福”   宋心碧理了理身上的素白旗袍,起身笑道:“惠雨,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我这不是怕你忙嘛,忙着和申先生卿卿我我,我可不想去打扰你俩的恩爱哟!”   孙惠雨捂嘴笑道:“他哟,天天在外面忙生意,很少理我的。倒是你家魏先生,对你这样体贴——这架钢琴是他送你的吧?”   因为对孙惠雨有所怀疑,宋心碧说起话来更加谨慎:“他的生意也很忙,怕我在家里无聊,给我弄了这么个玩意儿来。这新潮玩意儿我也不会用,惠雨,你会吗,教教我!”   孙惠雨摸着钢琴,眼眸里透露出羡慕的神采:“我也不会,不过我看天津卫那个贵妇人家里也有钢琴呢,摆在那里就很气派!”   宋心碧岔开话题道:“惠雨,你身上这件衣服真特别,是舶来品吧?”   孙惠雨得意洋洋的说道:“心碧,我就说你眼光好,这件衣服就是洋货呢!是我去天津卫的时候,从一个印度商人那里买来的,你看看,这花色很漂亮吧?”   宋心碧恭维道:“你脸蛋漂亮,穿什么都漂亮。”   这几句话说的孙惠雨心花怒放,她继续炫耀道:“你不知道,这件衣服很贵呢!中国都没这种料子的!老申还说太过花哨了,他就是个过时的老古董!”   宋心碧心里暗笑,这孙惠雨太过虚荣,竟有些得意忘形了。   其实,这件衣服在宋心碧看来,确实鲜艳,但也十分庸俗。她恭维孙惠雨的目的,不是为了讨好,而是为了继续下一个话题。   宋心碧假装漫不经心说道:“云潮的生意真是忙,都没时间陪我。我还想着,叫几个好姐妹来我家里搓麻将呢!”   孙惠雨笑道:“我陪你聊天解闷就得了,她们忙,没时间过来。”   宋心碧微微一笑,试探道:“惠雨,你怎么知道她们忙呀?富贵人家的太太,应该不会很劳碌的吧?”   孙惠雨意识到说漏了嘴,慌忙解释道:“哎,她们呀,我还不知道!在家里侍候丈夫,还有公公婆婆也得孝敬,真是不得闲的!”   宋心碧叹道:“罢了罢了,有你来陪我就很满足了!对了,上次你告诉我那个关于孟督军三公子的事情,我正闷得慌呢,想让你开解开解我……”   话没说完,孙惠雨就急急说道:“心碧,我知道你还想着他,不过你已经嫁给魏先生了,就不要……”   宋心碧冷笑着打断她:“惠雨,你怎么知道我和孟家三公子好过呢?好像不是我告诉你的吧!”   孙惠雨一阵紧张,手指扣着桌子,许久没有答话。   与此同时,魏云潮在绸缎庄里对伙计交待完了各种事宜,往回走去。路边新开了一家花店,他信步走过去,想给宋心碧挑一束鲜花作为礼物。   他挑了一束百合,刚付完钱,就被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人猛撞了一下。手里的花落在地上,昨晚刚下过雨,洁白的花瓣上沾染了湿漉漉的泥土。   魏云潮有些气恼,拽住那人,斥责道:“喂,走路当心点儿!”   那人头上的帽子滑落下来,魏云潮定晴一瞧,这才发现是位姑娘:她五官还算标致,就是皮肤很黑,颇有些“黑里俏”的感觉。她盯着魏云潮,有些手足无措。   魏云潮慌忙松开手,抱歉道:“对不起,是我莽撞了,我不知道你是女子。”   话音刚落,那姑娘脸上就闪过惊慌的神色。   魏云潮正疑惑间,一个流里流气的小个子走了过来:“赵明巧,你到底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你不是答应了要陪我嘛,怎么着,现在后悔了?你放心,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个叫赵明巧的姑娘往魏云潮身后一躲,骂道:“青天白日的,你别耍流.氓!”   “哟,谁耍流.氓了,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那小个子往地上啐了口,边推搡着魏云潮边说道,“小白脸,你给我躲开,这儿没你的事!”   魏云潮怒火中烧,刚要说上几句,赵明巧先开了口:“谁说没他的事儿了,他是我的未婚夫!”   魏云潮皱了下眉,刚要分辨,旁边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他:“这不是‘魏记绸缎’的魏老板吗?他是有老婆的呀!”   赵明巧撅着嘴,强辩道:“有老婆又能怎么着,他是要娶我做姨太太的!男人嘛,有个三妻四妾的很正常!”   魏云潮回过头,低声质问道:“小姑娘,你怎么能乱说话?”   赵明巧怯生生答道:“大哥哥,你就帮帮我,那个坏小子想占我便宜哩!”   魏云潮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帮她到底了:“这位小哥,还请你别为难她了。”   小个子眯缝着眼睛,狡黠一笑:“好呀,我不为难她。不过她答应过陪我的,现在骗了我,就得补偿!”   魏云潮问道:“你要什么补偿?”   小个子笑着摇了摇手指:“给我五十个大洋。”   “五十个?张四虎,你这口气忒大了些!”   赵明巧喋喋不休骂着,魏云潮却只想快些息事宁人,早点回家去陪宋心碧。   他掏出五十个大洋,扔给那小个子:“拿去吧,以后别打扰这位姑娘了。”   小个子笑眯眯收起钱,一溜烟跑走了。   魏云潮也准备离开,没想到却被那赵明巧拽住了胳膊:“少爷,你是我的恩人,我还没来得及问您的名字呐?”   魏云潮笑道:“算了,名字就不必告诉你了。我还有事,得走了!”   眼看魏云潮拔腿就要离开,赵明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叫道:“哎,你的花被我撞坏了我得赔你呀!你不告诉我名字,我怎么找你去?对了,刚才有人说你是魏老板,是吗?”   魏云潮笑了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赵明巧跺了跺脚,满心气恼——   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有种莫名感觉在滋生。她想,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子,她一定要成为他的身边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宅子的女主人   孙惠雨前脚刚走,魏云潮后脚就回来了。   他见到宋心碧的时候,她正倚着门发呆。   他走到她身边,摩挲着她的面颊,关切道:“心碧,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宋心碧摇了摇头,没答话。她的情绪非常低落,因为孙惠雨的虚伪和背叛——   刚才,孙惠雨心虚时的画面,还停留在宋心碧脑海中。最后,孙惠雨一言不发离开,宋心碧知道,孙惠雨和自己的友情已经断了。   其实,这种朋友不要也罢。她只是叹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然这样微妙,即使多么熟悉多么要好,也永远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所谓好友,不过是被一根情份的线牵着;话说开了,这条线也断了。   沉默了片刻,宋心碧说道:“云潮,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和申太太来往频繁。”   魏云潮闻言愣了下,问道:“申太太刚才来过了吗?你们聊了什么?”   “没聊什么,不过是让我看透人心罢了,”宋心碧垂下眼帘,面无表情说道,“云潮,我以后在这里的名声可能坏了。”   魏云潮拥住她,柔声道:“心碧,我说过,你现在是我魏云潮的妻子,就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如果有人刚议论你,我一定不会饶他!”   宋心碧勉强微笑了下,目光不经意间一扫,发现魏云潮的手上多了几道红色的血痕:“云潮,你的手受伤了吗?”   魏云潮瞅了眼手背,这才想起刚才赵明巧躲在他身后的时候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他以为她是紧张和害怕,就没在意。没想到她的指甲那样锋利,竟将他的手挖出了几道血痕。   魏云潮本想告诉宋心碧今天回家路上遭遇的事情,但想起宋心碧此刻心情不佳,他说出来恐怕会令她更加忧虑,索性撒谎道:“估计是不小心磕碰到哪儿了吧,不妨事的。”   宋心碧打量着那几道血痕,实在不像是磕碰出来的。   但她也不打算深究,淡淡说道:“哦,这样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魏云潮正想着如何解释,宋心碧已经转身回屋。不知道为什么,她淡漠的表情竟令他有些心酸——   也许,就算他和别的女子来往,她也不会在意吧。她不爱他,始终不爱他。   魏云潮这么想着,拳头渐渐捏紧,手心湿漉漉全是汗。   那边,赵明巧却没放弃打听魏云潮的消息。   终于,她从某个商户口中得知了魏云潮的名字和住处,还得知了魏太太宋心碧那些不堪的往事。虽然都是坊间传闻,但赵明巧非常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样她战胜宋心碧的信心就更增了几分。   赵明巧谋划好一切,已经是数天之后。   这一大早,她就去花店买了束百合。抱着百合花,她一直守在“沉碧斋”门前的大树后头,直到魏云潮离府,她这才过去叩门。   开门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素衣姑娘。赵明巧一眼就看出来,她是这“沉碧斋”的丫鬟。   果然,那人问道:“这位姑娘,您想找谁呢,是找我家少奶奶吗?”   赵明巧将手里的花塞到那丫鬟怀里,道:“你把这花拿进去,这是我送你们家魏老板的,作为对他的报答。”   丫鬟接过花束,刚要进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还不知道姑娘您的名字呢?”   “赵明巧。”   那丫鬟点了点头,转身回屋。   赵明巧得意地看着她的背影,仿佛自己成为这间宅子女主人的那天已经来到。   她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对着那丫鬟的背影唤道:“告诉你家少奶奶,我要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百合花与报恩女   素锦回到里屋的时候,宋心碧正临窗习字。素锦轻唤了声“少奶奶”,宋心碧转过头来,就见素锦怀里抱了束百合。   她心中添了几分疑惑:魏云潮刚刚离开,不可能这么快就买了束百合送回来。   不过,她还是起身接过素锦怀里的百合,轻嗅着花蕊的淡香。   素锦趁机开口道:“少奶奶,这花儿是一位姑娘送来的,说是报答咱们家少爷的礼物。她还说要见见少奶奶您呢,您愿意见她吗?如果不愿意,我替您打发了她!”   宋心碧犹豫了下,脑海中忽然闪现过魏云潮那天手背上被指甲刮出的血痕,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面无表情,答道:“让她进来吧。”   从素锦出去通报,到赵明巧进屋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宋心碧心头闪过万千想法——   她没想到,魏云潮会和除了她之外的女子纠缠。她从前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魏云潮,但听素锦那么一说后,她的心似乎抽痛了下。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心痛究竟是因为对魏云潮的依恋还是女人对丈夫的占有欲?   赵明巧走进厅堂的时候,宋心碧正坐在沙发上,静静想着心事。   她穿着银线滚边的月白旗袍,未带任何首饰,短短的发笼着一张清秀皎洁的面颊。她和赵明巧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赵明巧以为这位曾经的、上流社会的交际花会是一位极妖娆极妩媚的女子,万没想到会是这副淡漠的模样。   她不得不承认,宋心碧的气质和魏云潮有某些相似之处,就是那种骨子里透出的清冷。   赵明巧清了清嗓子,尖声道:“哟,姐姐,妹妹来了怎么不招呼声?”   谁是她的姐姐?宋心碧不屑的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黑里透着俏的年轻面庞。   她并不起身相迎,只是懒懒招呼道:“请坐吧。”   宋心碧的鄙夷让赵明巧心里生出了些怨气,但她克制着发作。   她在宋心碧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假装满不在乎的说道:“姐姐,你没听魏老板提过我吗?我叫赵明巧。”   宋心碧淡淡一笑:“没听他说过你呀,况且,他平常那么忙,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赵明巧听完这话更是气恼,拳头已经捏了起来:“是吗,他居然没提过我?姐姐,魏老板是我的恩人呐,多亏他我才没被那些小混混占了便宜去!要知道,我是有主的人,怎能让他们轻薄了去!”   宋心碧看似不在乎,但是听赵明巧这么一说,她的太阳穴突突猛跳了下。   她强作镇定,冷笑道:“既然是有主的人,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出来乱跑什么呢?”   赵明巧回应道:“姐姐有所不知,他是瞒着家里老婆和我来往的,我好苦命呐!其实,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没什么的,家里多个人拴住他,他就不会出去寻花问柳了。”   宋心碧笑道:“妹妹,这男人啊都一样,家里有一个,外面还想要一个。只要是得到的,就不珍惜了。不过,明媒正娶的老婆永远最大,你放心,那些野花野草绊不住他的脚的,只是一时迷惑罢了!”   赵明巧终于按捺不住,咬牙道:“姐姐,我就如实说了吧!我喜欢魏老板,但愿你可以成全。”   宋心碧愣了下,竟说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来:“你喜欢他什么?”   赵明巧没想到宋心碧会这么问,呆了呆,答道:“我就是喜欢他,我觉得他很温暖,想让人靠近和依赖!”   宋心碧垂下眼帘,赵明巧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其实,刚才赵明巧的回答,是宋心碧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她能感觉到魏云潮对自己的吸引,但又不知那种吸引从何而来。如今听赵明巧那么一说,她似乎明白了。   她一直贪恋他的温暖,贪恋他对她的付出。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扫了赵明巧一眼,宋心碧由衷说道:“我佩服你的勇气。”   宋心碧的话语和她的反应,让赵明巧百思不得其解:赵明巧来找宋心碧谈话,就是为了让宋心碧心生嫉妒、乱了阵脚;没想到她不仅没激怒宋心碧,相反弄得自己一头雾水。   她怔怔的看着宋心碧,直到看到宋心碧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她笑起来很美,就像是暗夜里绽放的幽昙。   赵明巧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就是要取代你,成为魏云潮心尖上的人!”   宋心碧微笑道:“好呀,你有本事就试试!”   明明是一句挑衅的话,偏偏从她口中说出就变得那样温柔,让人没法动气。   赵明巧深感应付不来,告辞道:“好,那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这句话,她仓皇离开。   宋心碧目送着她远去的身影,心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越积越深。   魏云潮回来的时候,已经晌午。   桌上备好了饭菜,宋心碧本坐在饭桌边上,一见到他慌忙起身盈盈笑道:“怎么才回来?今天我亲自下厨,为你做了一桌菜呢!”   魏云潮惊喜道:“心碧,今天你为我亲手做羹汤?我竟然回来晚了,真是不该!”   宋心碧笑道:“别自责了,快坐下吧!饭菜都凉了。”   魏云潮在饭桌边坐下,忽然瞥见桌子中央琉璃花瓶里摆着的那束百合。   他愣了下,问道:“心碧,你出去买的百合吗?”   宋心碧漫不经心答道:“是位姑娘送来的,叫什么赵明巧,她说你对她有恩。”   魏云潮目光里霎那闪过的慌乱,没能逃过宋心碧的眼眸。她确信了,魏云潮和赵明巧之间确有过一段纠葛。   她心里浮起一线惆怅,但很快被她强压了下去。她假装盛汤,顺便垂下眸子掩饰好情绪。   魏云潮顿了顿,说道:“哦,她呀!那天我见她被几个小混混欺负,路见不平,帮她骂了那几个混混一顿。”   宋心碧将汤碗递给魏云潮,微笑道:“原来如此。”   宋心碧的神情,令魏云潮有些不安。他不是担心她知道赵明巧的事情,他只是暗暗恼她并没有嫉妒和吃醋的意思:她根本不在乎他,就算他和别的女人纠缠,她也根本不在乎。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他还是走到她身后,轻轻揽住她的双肩。宋心碧只觉得脖颈上一凉,用手一摸,多了条项链。   她疑惑的看了眼魏云潮,听他说道:“心碧,你忘了吗,今天是你生辰。这条翡翠项链,是我送你的礼物。”   宋心碧心头一暖,笑道:“你好用心呀!”   “你的生辰,我怎么能忘,”魏云潮回到桌边坐下,边喝汤边笑道,“这是我找扬州最好的师傅专门为你打造的一条项链,是独一无二的。”   宋心碧感动的同时,还有些许的惆怅:他对她这样好,总有一天会疲倦的吧?但那时,他应该会想要新鲜的刺.激吧?她给不起他的,或许赵明巧都能给。   魏云潮看到宋心碧怅然若失的神情,心里也颇为苦涩:他一直认为,宋心碧的所有郁结,都来自于孟语陶。   这个日子里,她又想起他了吗?魏云潮苦笑了下,慌忙低头假装喝汤,掩饰住惆怅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噩耗   两个人各怀心事,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魏云潮瞥了眼宋心碧,见她满心郁结的模样,终究不忍,主动开口道:“这花儿你若是不喜欢,扔了就是。”   宋心碧苦涩的笑了笑:“多漂亮的花朵,何必要扔掉?这花儿和女人一样,需要珍惜和爱护,花开须折直须折嘛!”   这句话,说的魏云潮心中颇不是滋味。他更加确定,宋心碧是不在乎他和别的女人纠缠的。   他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了几杯;宋心碧以为他在考虑纳.妾的事情,也倍感苦闷,跟着他灌下好几杯酒。   两人喝着喝着,都有些醉意。   魏云潮趁着酒劲踉跄起身,揽住宋心碧的胳膊道:“心碧,你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宋心碧脸色酡红,眼神迷离看着他,没有答话,只是紧紧依偎住他。魏云潮将她拉起,挽住她手领着她进了卧房。   他们唇.齿纠.缠,在酒精作用下拼命索取对方身上的温暖。他柔软的唇滑过她每一寸肌肤,贪婪嗅着她的馥郁甜香。而她的脑袋昏昏沉沉,一片空白,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任由他在她的身上放.肆。   两人正抵.死纠.缠之际,忽然一阵抽痛击中了她的小腹。   她猛颤了下,他慌忙停下动作,关切道:“心碧,你怎么了?”   因为这一阵突然的疼痛,宋心碧的酒醒了大半。   她捂住小腹,低声道:“突然好疼,这几天总是时不时就发生!或许是月事要来了,你不用担心……”   这一来,两人都没了兴致。宋心碧披上睡袍,蜷缩在床角;魏云潮起身出屋,吩咐素锦熬一碗枣汤来。   一天就这样折.腾过去。   赵明巧的事,没人再提。只是第二天起床看见桌上的百合,宋心碧依旧感到心慌。   她回忆起赵明巧的面庞,黑是黑了些,但模样却不赖——面对这样一个青春明艳的女子,魏云潮怎么可能不心动?而她呢,说得难听些,在嫁给他前就破了身子,他表面看起来不在乎,心里却不可能没有芥蒂。   她正看着桌上的百合发呆,魏云潮也出了卧房。   他瞧见宋心碧的神色,端起花瓶就往外走:“我去把这百合丢掉,省得看了心烦。”   宋心碧刚想拦他,素锦慌慌张张小跑进来,和魏云潮撞了个正着。魏云潮手中的花瓶掉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百合花洁白的花瓣上沾染了玻璃碎屑,一地狼.狈。   素锦满脸紧张,边绞着双手边说道:“少爷,我……是我不小心。”   魏云潮皱眉道:“素锦,你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出什么事了?”   素锦不答,过了好半晌,她偷偷瞧了眼宋心碧;宋心碧看见她神色有异,心中有种不祥预感。   素锦吞吞吐吐,终于开了口:“少爷,少奶奶家里……家里出事了……”   魏云潮愣了下,转头看了眼宋心碧:她呆立在那里,瞪大了双眼在等素锦说下去。素锦偏偏不紧不慢,还在思考该如何说出这件事。   魏云潮咳了声,命令道:“素锦,有话快说!”   素锦从袖子里抽出一封电报,递给魏云潮:“少爷,这是绍兴那边发来的,已经译过了。刚才有人送来,我忍不住瞧了眼。虽然我认的字不多,但大概意思我看懂了。”   魏云潮接过电报,只看了一眼,脸色就阴沉下来。宋心碧满怀紧张,一直在观察二人神情,见到魏云潮如此表现,她的心猛跳了下。   宋心碧急急问道:“云潮,我家里怎么了?”   魏云潮将电报折起来,就要放进怀中:“没什么,一些琐事。”   宋心碧当然不信,伸手去抢电报;魏云潮猝不及防,刚要阻拦电报已经落入宋心碧手中。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泪水无声浸湿面颊:“云潮,这是真的吗?”   魏云潮不答,电报上的讯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宋心碧将电报紧紧捂在胸口,哽咽道:“爹娘去了将近一个月了,我竟然才知道!发电报的人说一直在找寻我的消息没有寻到,我真是不孝!是心芫回绍兴为父母安排身后事的,我这个父母最疼爱的女儿,却到最后都未能尽孝!”   魏云潮拥住她的双肩,安慰道:“心碧,这件事不能怪你。宋老爷欠了债,被债主逼到走投无路自寻短见,算是解脱了这尘世纷扰;宋太太以身殉情,忠贞不渝,也算是成就了一生心愿。斯人已逝,我们活着的,应该向前看呀!”   这番话,宋心碧不知有没有听进耳朵里。她的表情一直木木的,泪水一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   蓦地,昨夜小腹那种剧痛再次袭来。她支撑不住,晕倒在地。魏云潮慌忙扶起她,连声呼唤她的名字,她却听不见——   她陷入了混沌梦境,梦里是苍白的世界。   魏云潮吩咐素锦去找大夫,他将宋心碧扶到卧房,焦急地握住她的双手:他心中的恐惧突如其来,他害怕她就这样匆匆离开。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她的清醒,他忽然明白,他一直把她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 作者有话要说:     ☆、从天而降的惊喜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风拂过树梢的声响。   宋心碧躺在床上,白色的纱幔遮住她,只露出一只皓白的手腕。白胡子的老大夫在为她把脉,神情专注。   魏云潮满怀紧张,等待着最后的结果。老大夫刚放开手去写药方,他就迫不及待问道:“我夫人的情况如何?”   老大夫捻了捻胡子,拱手道:“魏老板,恭喜了。夫人并无大碍,是有喜了!”   魏云潮来不及高兴,紧接着问道:“如果没有大碍,怎么会晕倒?”   老大夫答道:“夫人体质阴寒,身子虚弱,情绪又不稳定,所以晕倒。切忌大喜大悲,喜怒无常啊!她这身子太弱,得好好调养。”   魏云潮接过药方,感激道:“多谢。”   他送老大夫出门,顺便让素锦去抓药。回到房里时,宋心碧已经醒来,脸上犹挂着泪痕。   魏云潮慌忙握住她的手,想要用温暖安慰她的心伤。   宋心碧轻声道:“刚才我半梦半醒之间,都听到了。为了孩子,我不能过度伤悲,是吗?”   魏云潮柔声道:“心碧,我们有孩子了。从此,我们骨血相连,永不分开。”   宋心碧苦笑了下,之前流.产的经历,让她对生.育这件事非常缺乏安全感。   魏云潮看出了她的忧虑,又不好直说,只能宽慰她道:“心碧,大夫说了,只要好好调养,会没事的。你放心,我一定全力保护你和孩子。”   宋心碧微笑道:“我信你。”   她看向窗外高远的蓝天,抚摸着还没有明显变化的小腹,仿佛能感觉到里面那个鲜活的小生命。从此,她不再孤单,有这个小家伙陪着她,她一定要竭尽全力保护他。   魏云潮笑道:“我已经给我们未来的女儿想好名字了。”   宋心碧娇嗔道:“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你能想出什么名字来?况且,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魏云潮挠了挠头,一向温润斯文的他很少露出这般孩子气的纯真模样:“我希望是女儿,因为女儿会长得像你一样漂亮。其实,我早就想拥有一个咱俩的孩子了,所以名字我是早早就想好了。”   宋心碧问道:“什么名字?”   魏云潮答道:“你的名字源于‘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里的‘心碧’二字,我们的女儿呢,就犬如织’二字好了。”   宋心碧笑道:“如织,如织——很好听呀!”   两人正调笑间,素锦拎着药包走了进来。   她瞧了瞧他俩神情,小心翼翼说道:“少爷,少奶奶,我回来了。刚才去抓药的路上,遇见赵明巧赵姑娘了,她托我送少爷一束百合花,我搁在外头桌上了。”   宋心碧闻言皱了下眉,这个小动作没逃过魏云潮的眼睛。   他吩咐道:“素锦,你去把那花儿丢了吧!以后,别再我和少奶奶面前提起‘赵明巧’这三个字。”   素锦应声出去,宋心碧盈盈笑道:“云潮,何必如此呢?我了解你,也信任你,你其实不用做得这么决绝。”   魏云潮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心碧,即使你不在意,我也要这样做。这是我的决心,照顾你和照顾我们的孩子一生的决心!”   宋心碧心中感动,忍不住说道:“云潮,我父母已经不在,妹妹也是不可信赖的,我只有你了。”   魏云潮拥住她,宽慰道:“还有我们的孩子呢,她也是你的亲人!”   两人正沉浸在温馨静谧的氛围里,忽然有人吵闹着推门而入:“宋心碧,你这个女人究竟说了什么,让魏云潮丢掉我送他的花!”   两人错愕的抬头望去,就见赵明巧站在门边。发现魏云潮也在房里,赵明巧的脸红了红,却并不想让步。   素锦连声赔罪道:“少爷,少奶奶,是我不好,没能拦住她……”   赵明巧打断了她的话语:“魏云潮,你何必对我这般绝情?宋心碧这个女人有什么好?你知道吗,她和你成亲之前,就是个到处勾.搭男人的娼.妇!”   “娼.妇”这个词,刺痛了宋心碧也刺痛了魏云潮。他走到她身边,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赵明巧捂住红肿的面颊,嘴里依旧在喋喋不休:“难道我说错了吗,她过去那些破事儿以为能瞒得过去吗?现在街坊们都知道了,她过去操的是什么营生!云潮,你千万不能被这个狐狸.精迷惑呀!”   魏云潮冷笑着说道:“心碧是我的妻子,没人比我更了解她。这世间女子,没有比她更纯洁更无暇的了!我劝你赶快离开这里,不然我让人把你丢出去,你的脸才该在街坊们面前丢光了!”   赵明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终究退了出去。   魏云潮看向宋心碧,她脸色苍白倚靠在枕头上,目光有些恍惚。   魏云潮心疼道:“心碧,你不必在意她的那些话。”   宋心碧苦涩一笑:“她说的没错,我的过去确实不堪。云潮,你值得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而不是……”   她这番话,让魏云潮颇为懊恼。   他急匆匆打断她道:“心碧,我说过绝对不会辜负你,我说到做到。”   她满怀感激看向他,他乌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坚毅的光泽;他走上前,让她依偎在他怀中,让她侧耳聆听他强有力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咫尺天涯,各自相思   自从身怀有孕,宋心碧的生活也有了新的期待。她常常抚摸着小腹,和肚子里的小生命聊天。魏云潮说胎儿还小肯定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宋心碧就笑话他是在吃孩子的醋。   他们的日子过得温馨而有趣,过去那些苦痛的经历在宋心碧心中化成了淡淡的影子,就像是一场模糊的梦幻。   有时候,宋心碧也会想起之前那个不小心失去的孩子,继而想起那个让她难以忘怀、心如刀割的人。   过去的痛就是结了疤的伤口,她不会轻易掀开——因为她知道,一旦掀开,依旧是鲜血淋漓。每当想起他,她就会用家务和女红来分散注意力。   她看起来是真的忘了。   然而,天涯那头,他却没忘。   宋心碧身处南方微凉的秋意中时,孟语陶正跋涉在千里之外荒凉的东北大地上——   宣扬革.命的队伍几经辗转,历经磨难,如今来到了这里。   天气已经转冷,夜色如水,凉似冰。孟语陶坐在石凳上,抬头望向头上高悬的月亮。   他的同伴走过来,打量了会儿他专注的神色,调笑道:“语陶,是在思念家乡的亲人吗,还是哪位漂亮姑娘?”   他的同伴们,从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是一位大军.阀的儿子。他甚至没有告诉过他们他的家乡,只说自己是北方农村逃难出来的。同伴们觉得他的模样和气质皆不像小户人家出身,但也没有多问。   在宋心碧和魏云潮离开天津卫数月之后,他终于也下定了决心离开孟公馆,离开过去那种颓.靡的生活。   不仅是因为他心爱的人已经不在这座城市,更因为他察觉到沈月牙和孟语陌之间深深的爱意。沈月牙对孟语陌的关心,孟语陌对这份感情的隐忍,孟语陶都看在眼里——   他的爱情已经残缺不堪,他决心成全妻子和哥哥的这段苦恋。   离开孟公馆的当天,一早孟语陶就去了孟语陌房间。   他对孟语陌说的最后一句是:“你放心,我没碰过她,完璧归赵”,接着,就不辞而别。孟语陌听完这句话登时懵了,后来才回味过来这句话里的意思。   孟语陶果真如传言所说,投奔了革.命。不仅是因为他怀有一腔热血,更是为了找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来遗忘过去——   可是,他从未遗忘,从未。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试着打听宋心碧的消息。因为没人确切知道,宋心碧究竟去了哪里,连唐府的人都不知道。他盲目的寻找,一次又一次失望。   在街上,他时常会看到和她相似的背影;上前询问时,却又大失所望。他知道,因为这份爱,他疯.魔了——   从此他眼中的每一个影子,都像她。   同伴等了许久,孟语陶终于答道:“没有,我只是在欣赏月色。”   没人知道,他心中那轮最美的月亮是她。同伴虽然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但也不愿深究:谁都有秘密,和保留秘密的权力。   两人不再交谈,同伴深感无趣,耸了耸肩走开;他这才从怀里掏出那枚玉珏,小心翼翼端详。   她送他的东西,他一直珍而重之。这块玉珏因为长时间的摩挲,已经光润圆滑,如同她细致的肌肤。   这块玉珏上仿佛还残留她的温度、她的体香,他明知道是自己幻想,却情愿一直欺骗自己她从未离开——即使现实是残酷的,他已经另娶她人,她也做了别人的新娘。   他们的队伍,曾经回到天津。那几天他假装风寒,小心翼翼不敢出门。   只是有一次,他的同伴硬要拉着他去北洋大学听讲座,他不得已戴着帽子和围巾出了门。   那时天气还暖,路上很多人用奇怪的眼光瞧他,他很是紧张,生怕遇到熟人——说来也巧,他真的和孟语陌还有沈月牙狭路相逢。   还好,他们只是扫了他一眼,并未认出他来。他却认出了他们,小心翼翼的尾随其后,听他们聊天。   他们是一起去药店抓药: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孟语陌怕佣人不小心抓错药材,就决定亲自前去。没想到沈月牙提议和他一起,顺便散散心。   其实,孟语陌很清楚,沈月牙是想多些时间和他独处。   一路上,他们彼此之间礼貌而谨慎,沈月牙称孟语陌为“二哥”,孟语陌称沈月牙为“弟妹”。孟语陶由此得知,在他离开后,他们彼此之间还是没有打开心扉——   但是,这份感情总有一天会隐藏不住,会爆发。   孟语陶正回想往昔,同伴又凑了过来。   这次,同伴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语陶,准备准备行装,下一站我们要去苏沪一带!”   苏沪?孟语陶微笑了下,看来,他又要开始追寻她的旅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街头的纷乱   扬州。   肚子里有了这个小家伙之后,宋心碧的日子一天也不得闲。   为了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她织了许多小帽子和小鞋子,摆了满满一桌。魏云潮见到这场景,颇有几分喝醋的味道。   他随手拿起桌上一条小小的毛线围巾,在身上比划着,笑道:“孩子六七个月以后才降生呢,你倒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东西!我看呀,足够她穿到十岁了!”   宋心碧头也不抬,专心打着毛衣:“小孩子长得快,衣服也换得勤。这些衣服看着多,没几年就穿不下了,得做新的了!”   魏云潮调侃道:“眼看入冬了,我还没有围巾戴呢!孩子在你肚里,比我暖和多了,你却为她做了这么多条围巾!”   宋心碧停下针线活,斜睨着他娇嗔道:“哪有人会吃自己孩子的醋?罢了罢了,我这就为你织条围巾。”   她正要拿起毛线团,被魏云潮摁住了手:“先别做了,咱们出去走走吧。你在家里闷了这么长时间了,应该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胎儿也好。”   这些天来,宋心碧确实足不出户:一来,她日渐慵懒,懒得动弹;二来,她担忧外面的那些议论纷纷、流言蜚语。   其实,她是最不畏惧人言的,在天津的时候,她所面对和承受的要比在这里多得多。她只是害怕这些谣言会对魏云潮造成影响,让他郁郁不乐。所以,她一直避免出门。   如今,魏云潮提议,她也不好拒绝。只好起身道:“好,那便出去走走吧!我换身衣裳,你等等我。”   宋心碧走进里屋,推开轩窗,露出好一片蔚蓝高远的天空——今天的天气,确实适合外出散心。   阳光微暖,清风微凉,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深秋气息:那是落叶独有的味道,陈旧的、慵懒的,沾着泥土芬芳的气息。   宋心碧挑了身朱红色的棉质旗袍,暗沉沉的红,绣着墨绿色的碎花。看起来俗不可耐,穿在她身上却有种独特的冷.艳。她又在鬓边别了朵小小的银色珠花,作为点缀。   出了屋子,魏云潮微笑道:“你穿这一身出门,不好。”   宋心碧抚着齐耳短发,疑惑道:“是不够得体吗?”   “不是不得体,是太美了,我怕别的男人看你。”   宋心碧双颊一红,娇嗔道:“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泛酸?”   魏云潮上前让她挽住胳膊,笑道:“走吧,我的美人夫人!”   两人出门走到街上,恰好遇上乱哄哄一团人:原来,是有革.命志.士在发散传.单。   他们刚想绕过人群,忽然听见几声枪响,有警.察冲了过来。   人群瞬时乱了,大家往各个方向抱头逃.窜。宋心碧和魏云潮被人.流挤散,四周乌压压全是人,就是不见对方。   宋心碧好久没出门,没想到刚出来就遇到这种突发状况。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只知道用双手紧紧护住小腹。   猝不及防,一个男人急匆匆跑过她身边,狠狠撞了她一下。宋心碧被这一撞站立不稳,险些摔倒,还好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那人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夫人,小心。”   短短一句话,却足以打开她记忆的闸门。她惊诧间抬眸,那人用灰色厚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   好漂亮的一双眼,好熟悉的一双眼!宋心碧愣在那里,忽听有人唤道“纪辛,快跑”,她来不及询问,那人已经匆匆离开。   宋心碧呆立在那里,如一尊石雕。周围的纷纷扰扰在她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她只记得那双鹰隼般的眼眸。   魏云潮好不容易寻见她,慌忙冲过来拥住她问道:“心碧,没吓坏你吧?”   宋心碧依偎在他怀里,身子僵硬,犹在喃喃自语:“不,不会是他,不会这么巧……别人唤他‘纪辛’,他叫纪辛……”   魏云潮听不清她的言语,疑惑道:“心碧,你在说什么?”   宋心碧回过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轻轻挣开魏云潮的怀抱,这个小动作让魏云潮的心蓦地一疼。他来不及细想,就听宋心碧问道:“云潮,你刚才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也找不见你……”   魏云潮犹豫了下,道:“是赵明巧,刚才她也在……”   魏云潮的答话,宋心碧压根儿没听进去。她心如乱麻,急需要整理。   顿了顿,宋心碧说道:“云潮,我想回家了。”   宋心碧的恍惚,魏云潮当然察觉出来了。他没有多想,以为她只是被刚才的状况吓到。   他万没想到,她的失态是因为那人。连宋心碧自己都搞不清楚,刚才的那个人,是纪辛,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各自珍重   僻静的小巷里,青石板路上点点滴滴,是暗色的血迹。   那个修长的身影,背靠灰白粉墙,紧闭双目喘着粗气。   同伴跑过来,唤道:“纪辛,还好吗?”   他拉下脸上的围巾,俊眉修目,轮廓英朗,还是当年的翩翩少年,只是多了几分沧桑神色。他冲着同伴摆摆手,表明自己还好。   两人刚要离开,忽然他背上一阵刺痛,险些摔倒。同伴回眸,这才发现粉墙竟已经被鲜血染红。   “纪辛,你受伤了?”   他苦笑了下,答道:“秦佳,我没事。”   连他自己都忘却了后边肩膀上的枪伤:刚才中枪的那一刹那,她竟出现在他的眼帘。他忘了疼痛忘了周围纷扰的人群,眼里只剩下她。   没想到,这次偶然的重逢,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身着朱红旗袍,齐耳短发,眉清目朗——纷纷扰扰中,唯见她静若秋月。   他失了神,差点冒冒失失冲过去拥住她,想要诉说离别之苦。   但他忍住了。他察觉到她紧紧护住小腹,她应该是有了身孕——是魏云潮的孩子吗?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他的心很痛,那种钝痛盖过了枪伤的痛楚。   她被人撞了下,险些摔倒。他箭步上前,揽住她的腰肢扶住她。她的身上依旧带有他熟悉的桂花香,只是这份芬芳不再属于他。   她的眼睛亮亮的,满含了疑惑盯住了他。   短短片刻,他脑海里闪现过千万想法:他想告诉她,他来了,他终于找到她了!然而,他最终放弃了这难得的机会——   他不想打扰她已经平静的生活,况且,他现在一无所有,甚至居无定所。   刹那间的擦肩而过,对他来说,已是刀割般的心痛。他知道,他放弃了和她相认的机会。   但他也明白,他们错过了太多时间:即使说出来了,又能怎样?她已成为别人的妻,怀了别人的孩子。他满世界的寻找她,不过是求个心安,知道她一切都好,他便知足。   秦佳催促道:“纪辛,快走吧,我带你去处理下伤口!”   他眷恋的回首,前路漫漫,不见刚才相遇的那条街。   从此,咫尺天涯,各自珍重。她万事平安,他就心安。至于以后每一夜思念她的煎熬,他独自承担。   那边,魏云潮和宋心碧相依偎着回到了“沉碧斋”。   宋心碧依旧恍惚,魏云潮吩咐素锦热了壶枣茶,为宋心碧端来。   素锦端着茶壶和茶碗进来,眼神不经意间一瞥,却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托盘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魏云潮和宋心碧被声音惊到,同时看向她,却见她脸色苍白,颤声惊呼:“血,血!”   魏云潮怔了下,厉声道:“素锦,你在说什么,大声点儿!”   素锦伸出一根手指,哆嗦着指向宋心碧:“少奶奶流血了!”   宋心碧心头惊骇,这才感觉到大腿上的粘稠。她低下头,猩红滚烫的血竟然已经浸透她的裤袜。   魏云潮慌忙横抱起她,边往卧室去边吩咐道:“素锦,去请大夫!”   素锦应了声,慌慌张张出门找大夫去了。   宋心碧躺在床上不知所措,双手被魏云潮紧紧握住:“心碧,放心,会没事的。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宋心碧却无法心安:她嗅到了空气中鲜血的气味,那么浓那么腥那么熟悉。她眼前又浮现出很久以前那个血色的黄昏,就是在弥漫的刺鼻腥味里,她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她无法再承受失去骨肉的打击。 作者有话要说:     ☆、赵氏烟馆   还好,一番折腾过后,大夫的话让大家安了心:“魏太太没有大碍,流血是情绪波动所致。她身子本来就虚弱,得一直服用保胎药、保持心情舒畅,方能保住胎儿。”   魏云潮道了谢,嘱咐素锦送大夫出门,他亲自去厨房端了参汤过来。宋心碧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连双唇都失了红润。   魏云潮自责道:“心碧,是我的错,我应该让你在家好好休养,不应该带你出去乱走的!”   宋心碧知道这件事不能怪罪魏云潮,是她自己过于激动,才闹出这乱子来。   她捧过参汤,边用小勺喝着边说道:“云潮,别自责了,谁知道会遇上那种事呢?”   顿了顿,她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爹娘去世那么久了,我是不是应该回家乡凭吊一下?况且我现在有了依靠又怀了身孕,是时候回去告慰爹娘的在天之灵了。”   魏云潮劝道:“心碧,大夫说了,你身体虚弱,不宜四处走动。这样吧,过两天我就替你回绍兴,代你去扫墓!等咱们的孩子出世了,咱们带她一起还乡,如何?”   宋心碧抚了抚小腹,点头道:“也好。”   一碗参汤已经见底,魏云潮接过空碗,嘱咐道:“心碧,布庄里有些事务需要我去处理。你先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宋心碧没有多想,答应道:“好,快去快回。”   魏云潮又陪了她会儿,直到她沉入梦乡,魏云潮这才离开。   他出了门,却没往布庄的方向去。他走上了相反的路,那儿通向“赵氏烟馆”。   夕阳柔和的金色光辉洒满了大地,夜幕还未降临,烟馆里却是一片昏天黑地。三三两两的烟客躺在烟榻上,沉浸在虚无缥缈的极.乐幻境里。伙计站在烟馆门口,远远看见有人走来,慌忙堆起满脸的笑意。   “老板,要来抽一口吗?”   伙计殷勤地迎接魏云潮进来,就要领他往烟榻走。   魏云潮摆了摆手,道:“不用,我是来探望赵明巧赵姑娘的。”   伙计眉毛一挑,尖声道:“哟,又是一个来找咱们家姑娘的呀!不过咱们家姑娘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赵明巧听见动静,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的左胳膊上缠着绷带,行动略有些不便。   见来人是魏云潮,她微笑着招呼道:“云潮,你来了。金福,这位是贵客,还不快赔礼道歉?”   那个叫金福的伙计闻言瞬间换了副殷勤嘴脸,点头哈腰道:“老板,对不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魏云潮摇头道:“不妨事的。”   说完,他走到赵明巧身边,托住她的胳膊关切道:“伤口还疼吗?”   赵明巧垂下眼帘,满脸娇羞模样。她趁机用右手抓住魏云潮托住她胳膊的那只手,撒娇道:“我没事儿的,你来看我就好。为你受这点伤,算什么?”   原来,赵明巧的胳膊是受了枪伤:街上动.乱的时候,她也在,恰好在一颗子弹飞向魏云潮的时候发现了他。她急急跑上前推开他,没想到那颗子弹蹭着她的胳膊飞了过去。   她受了伤,魏云潮却毫发未损——因此魏云潮心中十分愧疚,瞒着宋心碧来探望她。 作者有话要说:     ☆、赵姑娘的野心   赵明巧紧抓住魏云潮不放手,魏云潮轻轻一推,巧妙地避开了她:“赵姑娘,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赵明巧慌忙阻拦道:“别走呀,我请你吃烟怎么样?”   魏云潮轻蹙眉头,问道:“吃烟?”   “对呀,我请你,”赵明巧笑靥如花,娇声道,“这大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你到达极.乐之境呢!”   魏云潮冷冷拒绝道:“不必了,我不沾这个。”   他掸了掸袍子,刚要离开,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赵姑娘,这次多谢你了。以后你若遇到什么麻烦,尽可以找我。”   赵明巧的笑容已经黯淡,泪水凝结在她纤长的睫毛上,颇为楚楚动人:“算了,不用了。上次你也帮过我的,这次算是还你了,咱们两不相欠!”   魏云潮没答话,转身离开。夕阳勾勒出他的侧影,异常英俊。   他渐行渐远,赵明巧的目光紧紧相随直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   赵明巧回到乌烟瘴气的烟馆里,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金福凑过来,涎着脸讨好道:“姑娘,你是喜欢那位老板吗?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您这样的美人儿,他怎么忍心拒绝?”   赵明巧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想说?是我说了也没用,他心里另有其人!我何必自讨没趣呢?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出法子来对付他的。”   说完,她绕过一排排烟榻准备回到里屋。   一个大烟鬼趁她路过的时候,悄悄捏了把她的屁.股。赵明巧回身,斥道:“老娘的屁.股也是你能膜的?”   那大烟鬼并不恼怒,眯着演笑道:“过去可以摸,怎么现在就不能摸了?明巧姑娘,你不会是真的爱上那个小白脸了吧?可惜呀,人家不一定要你哦!不如来陪陪我吧,我给你盖个金房子让你住!”   赵明巧啐了他一口,娇笑道:“谁稀罕你的金房子?告诉你,你还别小瞧老娘了!老娘就让你瞧瞧,看我怎样一步步成为魏家太太的!”   那大烟鬼笑着看她,不说话。赵明巧双手掐著细腰,扭着屁.股走开了:她想起成为魏家太太的那一天就忍不住得意,嘴里不知不觉哼起小曲来。   魏云潮回到府里时,宋心碧正坐在床上打围巾。   他走过去,揽过她的双肩柔声道:“怎么不好好休息,倒织起围巾来了?”   宋心碧微笑着答道:“马上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我得抓紧赶制出来,不然你就要受冻了。”   魏云潮感动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宋心碧脸上发烫,双颊飞上两团红云。魏云潮见她模样娇俏可爱,忍不住在她的侧脸上轻啄了口。   宋心碧闪躲了下,调笑道:“孩子看着呢,你也不羞?”   魏云潮疑惑道:“孩子不是在你肚子里么,如何能看见?”   宋心碧反问道:“怎么就看不见了?”   魏云潮知道她在玩笑,更起了打趣她的心思,紧紧拥住她不停亲吻着她的面颊:“好呀,那就让咱们的孩子瞧瞧,她爹爹有多爱她的娘!”   宋心碧笑着搡他,两人闹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与对头   三天后,魏云潮就动身去了绍兴。   日子陡然清静下来,宋心碧反而有些不适应了。冷夜里独自拥着衾被的时候,也会想念他在身边的温柔。   这天,许久没出现的孙惠雨突然登门拜访。   她拎着好几蒲包水果,身上穿着花团锦簇的棉质旗袍,依旧是那种大红大绿的俗.艳风格。见到宋心碧的时候,宋心碧正坐在小厅里织着孩子的小毛衣,抬眸发现孙惠雨,她露出诧异的表情。   孙惠雨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微笑道:“怎么着,几日不见,就不欢迎我来访了?”   宋心碧回过神来,笑着回应她:“当然欢迎了,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你好多天没来看我,我好伤心呢!”   这番话,当然不是出自真心。宋心碧已经看清孙惠雨的真面目,如此寒暄,只是敷衍——既然孙惠雨表里不一,宋心碧就报之以虚情假意。   孙惠雨瞧了瞧桌上的女红,又扫了扫宋心碧的肚子,惊讶道:“心碧,你这是有喜了吗?”   宋心碧脸上满带怜爱之情,抚摸着小腹点了点头。   孙惠雨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所说的话却和所想截然相反:“哟,那恭喜了!这个孩子不论是像你还是像魏先生,都一定是个漂亮娃娃呢!”   宋心碧笑道:“你呢,还没动静呀?”   这句话戳到了孙惠雨的心头伤:她和申先生成亲许久,肚子却一直没有反应。申先生的母亲和姐姐常常因为此事责备她,她遍寻名医、试过各种偏方,却不凑效。此时宋心碧提起这话来,她恨得牙根痒痒,脸色也青了青。   好不容易稳定住情绪,孙惠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哎呀,我不着急的!我们家老申说了,说我们还年轻,不用急着要孩子。有了孩子之后,就没那么自由了,他就没法带着我到处游玩去了!再等几年吧。”   宋心碧点头道:“也对。”   其实,她早就知道孙惠雨是生不出孩子的。曾经她们关系要好时,她去申府找孙惠雨玩耍,无意中听到孙惠雨和申家老太太的争吵。   过去,宋心碧一直小心翼翼不提起这个话题,害怕戳到好友的伤心处;如今,她们的交情名存实亡,她也不用再顾忌那么多了。   略顿了顿,宋心碧接着说道:“不过呀,还是早些要个孩子的好。咱们女人家青春有限,没几年就拴不住男人的心咯!”   这句话,又在孙惠雨的心窝上捅了一刀:最近申先生正和一个年轻貌美的舞女打得火热,她和申先生吵闹了好几回,却是无济于事。   孙惠雨心头恼火,在这里片刻也呆不下去,只想快点离开。她推托说家里还有事,匆匆告辞而去。   临出门的时候,因为心神恍惚,还扭到了脚踝。身边响起佣人们的轻笑,孙惠雨低声周骂了几句,狼狈地出了魏府。   没想到,走到门口,刚巧遇上赵明巧。赵明巧一只胳膊打着绷带,另一只胳膊里怀抱着束百合花。   她凑到孙惠雨身边,询问道:“魏老板在家吗?”   孙惠雨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答道:“他不在,你要白跑一趟了!”   走出了几步路,孙惠雨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转身来问道:“你这百合是送给魏老板的吗?”   赵明巧打量了下孙惠雨,见她满脸懊恼,知道她一定是在魏府里碰了壁——看来,眼前人和宋心碧的关系并不融洽。   赵明巧娇声道:“对呀,我这花呀,就是送给魏老板的!”   孙惠雨追问道:“那你和魏老板是什么关系?”   赵明巧得意洋洋的答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姨太太!”   魏云潮对宋心碧一向宠爱有加,十分专情,怎么会纳了个姨太太?孙惠雨眼珠子一转,已经猜出来赵明巧是一厢情愿,想登堂入室却又苦于无门。   孙惠雨笑着招呼赵明巧道:“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赵明巧凑到孙惠雨身边,孙惠雨贴着她的耳朵悄声道:“我就告诉你一件事,这几天魏云潮远在绍兴,宋心碧怀了身孕独自在家。”   赵明巧听后,先是大惊失色,她没想到宋心碧这么快就怀了魏云潮的孩子;紧接着,她明白了孙惠雨的意思,轻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保子符与平安香囊   作别孙惠雨后,赵明巧并没有去叩魏府的大门,而是抱着百合花打道回府。   路过街角的时候,她将怀中的花儿随意扔到了地上,还狠狠踩了几脚:这束百合,她本是想用来刺激宋心碧,让宋心碧和魏云潮心生罅隙;如今听了孙惠雨的话,赵明巧觉得自己的计策太过拙劣,简直是愚蠢至极。   她想着心事扭着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赵氏烟馆”旁边的药铺门口。药铺大门紧闭,她轻敲了敲,唤了声“小杜,是我”,一个圆脸的青年打开条门缝探出头来,请她进去。   赵明巧大大咧咧的往厅堂里的竹凳上一坐,调侃道:“小杜老板,怎么大白天的不做生意睡懒觉呀?看看你这衣衫不整的样儿,是不是昨天又去哪里销.魂了?”   小杜为赵明巧端来一杯热茶,赔笑道:“别人的生意我可以不做,赵姑娘您的生意我必须做呀!您今天大驾光临,是需要什么药材?”   赵明巧眼珠子一转,并不急着回答,先慢悠悠呷了口茶。   半杯茶下肚,她才答道:“我今天来,是需要一种能对付这里的药。”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冲小杜飞了个媚眼。   小杜堆起满脸笑意,凑到她身边道:“哟,您是肚子疼呐?要不我先帮您揉揉?”   他伸出手,作势就要去摸赵明巧的肚子。   赵明巧轻轻打了下他的手,娇嗔道:“不是肚子疼,是肚子大了。”   小杜吓得一激灵,差点跌倒在地:“赵姑娘,您这是有了呀?”   赵明巧啐他道:“别胡说。”   “那您这药是抓给谁的?”   “别废话,您尽管给我配药就好,要猛.药!”   小杜挠了挠头,涎着脸又问道:“赵姑娘,您得告诉我,您是希望药力迅显著的呢,还是悄无声息中……”   他突然噤声,用手在脖子上一抹,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赵明巧会意,冷笑着答道:“当然是不会被人发觉的最好。”   小杜听完这话,钻到药柜后头好一番寻找,最后拿了几个香囊出来:“这药啊你得让那人心甘情愿喝下去,太麻烦;不如你试试这香囊,准保能杀人于无形!”   赵明巧接过香囊,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疑惑道:“还挺好闻的呀,这个能奏效吗?”   小杜眯起眼,狡黠一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香囊是用麝香做的,麝香平时也常用于香料中,并不奇怪;但如果是孕妇用了,后果可想而知……”   赵明巧明白过来,嫣然一笑道:“好呀,你帮了我大忙了!现在我所担心的,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把香囊送过去呢?”   小杜蹲在她身边,讨好道:“你不妨告诉我,没准儿我能帮你想到办法呢!这香囊,你究竟想给谁呀?”   赵明巧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答道:“‘沉碧斋’那位女主人,你知道吗?”   小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呀!不过你俩无冤无仇的,你为何……”   “少废话!说吧,我该怎么做,”赵明巧边吹着长指甲的灰尘,边说道,“你放心,事成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杜狡猾的笑了笑,说道:“赵姑娘,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香料铺的韩掌柜你知道吧,他是我的好兄弟!而这位韩掌柜,和魏府的大丫鬟素锦关系又十分密切……”   赵明巧打断他道:“你是说,你可以帮我请那位韩掌柜帮忙,然后让韩掌柜通过素锦将香囊送过去?”   “对呀,就是这个意思,准保万无一失,”小杜涎着脸,谄笑道,“韩掌柜说过,我和他的交情赛过亲兄弟,我的好妹子自然也是他的好妹子了!怎么样,明巧,叫我声好哥哥如何?”   赵明巧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嗔道:“谁要做你的妹子呀?不过你放心,事成后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哪天来烟馆,我亲自给你烧烟泡……”   小杜听罢,笑容更加灿烂,又凑近了一些:“好呀!不过现在我就想尝点甜头儿了,来,让我香一口!”   赵明巧满脸不情愿,但还是低下头,让小杜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两口。   临出药材铺的时候,她回眸,粲然笑道:“这件事情你多费心,切记要保密,办成了我会给你大甜头哟!”   小杜忙不迭的点头,送赵明巧出了门,目送她的身影进了烟馆。   为了早点能尝到“大甜头”,小杜当天晚上就拎着坛好酒去了香料铺,对韩掌柜如此这般诉说了一番。酒热耳酣加之兄弟义气,韩掌柜自然拍着胸脯将这件事包揽在身。   次日晨,韩掌柜挑着货担,假装不经意间路过魏府。   刚走到巷口,他就吆喝了声“香料咧,上好的香料咧”,果然没多久就见素锦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韩老板笑道:“素锦,要不要来点香料?”   素锦撅嘴道:“你上次送我的那些香料我还没用完呢,你就不能换些新鲜玩意儿送我?”   “我就是做这生意的,当然只有香料送了,”韩掌柜笑眯眯放下担子,从里头拿出几个香囊来,“你看看,这些香囊你喜不喜欢?正巧有几户人家的太太让我送过去,你若是喜欢,挑一个吧!”   素锦挑来挑去,没选到满意的。   她目光不经意一瞥,瞅见那担子里还搁着两个绣工精美的香囊,忍不住疑问道:“那两个好漂亮,你怎么不拿出来让我挑?莫非是你舍不得?”   韩掌柜无奈的一笑:“不是我舍不得,是你用不着呀!那两个香囊里头,是塞了‘保子符’的,是从山上庙里开光后请来的。你知道东街的江家大太太吧,她最近有喜了,这香囊就是她定做的,用来塞在枕头里祈佑平安的。不过不小心多做了一个,我想留着,下次谁家有喜了送过去!”   素锦心念一动,笑道:“你这个香囊还是送给我吧!正好我们家少奶奶怀了身孕,我用这个去讨她的欢心。”   韩掌柜犹豫了下,没答话。   素锦急了,娇嗔道:“韩鹤,你怎么这样小气,我向你要个香囊你都不肯给!算了,我不想理你了。”   说完,她作势就要关门。   韩鹤慌忙叫住她道:“素锦,你别生气呀!好吧,这香囊送你了。”   素锦接过香囊,又恢复了笑脸:“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韩鹤挑起担子,便往前走边说道:“你记得我的好就成!”   素锦目送他的身影离开,笑眯眯进了屋。   韩鹤拐到另一条街上时,肩膀忽然被人猛拍了下。他吓了一跳,待看清后才松了口气:“小杜呀,原来是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小杜眯着眼笑道:“是凑巧,凑巧了!我刚在那边喝早茶呢,看到你就过来打个招呼!对了,我托付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韩鹤道:“都办妥了,香囊让素锦拿进去了。不过,小杜,这害人的事情我只帮你一回,不能再有下次了!要知道,这也会害了素锦呀!”   小杜佯装疑惑,问道:“什么害人的事情呀?我不是说了,是我一个妹子喜欢魏老板,所以悄悄求了个姻缘符藏在香囊里,放在魏太太枕头里用来斩断她和魏老板情丝的!哦,我明白了,你是说破坏人家的姻缘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对吗?”   韩鹤冷笑道:“小杜,你我都是明白人,你应该知道我话里的意思。我是做香料生意的,那香囊是用什么做成的我能嗅不出来?你是做药材的,相信你对香囊里有什么心知肚明。别的话我不想多说,毕竟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了,我不想过多为难你!但是,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说实话,这香囊虽然送进去了,但我挺不安的,不如改日咱们一起上山烧香去吧!”   小杜知道韩鹤已经猜了出来,脸上的笑越来越僵硬,答应道:“好,改天一起去。”   那边,素锦回到厅堂里,向宋心碧献宝道:“少奶奶,我得了个好东西,这是给您的。”   宋心碧笑眯眯接过素锦手里的香囊,问道:“好精美的香囊,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我记得这几天你没出门吧?”   素锦答道:“是我托香料铺的韩掌柜帮我从山上庙里请来的,里头是开过光的‘保子符’。少奶奶您塞在枕头底下,保证孩子平平安安的!”   宋心碧轻嗅了下,道:“好香呀,我这就拿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杜的歪心思   进了卧室,宋心碧并没有依照素锦的话将香囊放在枕下,而是悄悄搁置在了梳妆匣里:其实,刚才她嗅香囊的时候,不仅不喜欢这种刺鼻香气,而且这种味道让她的心里泛起一阵没来由的恶心。只是她不愿拂了素锦的美意,遂假意收下。   那边赵明巧却在做着美梦,盼望宋心碧的孩子早点流掉,她可以顺利当上魏家的姨太太。   她泡在洒满花瓣的、温热的水里,欣赏着自己细腻的皮肤:这般柔滑细腻,却得不到心爱之人的怜惜,实在可惜。   忽然间有人推门而入,赵明巧抬眸,是小杜。小杜没想到赵明巧正在沐浴,愣了一愣。   赵明巧笑着招呼他道:“怎么进来也不敲门呀?”   小杜吞吞吐吐答道:“刚才……刚才你托人捎口信来,说你要找我,我就来了……伙计说你在房里等我,我以为你知道我会来……”   赵明巧从水里坐起身来,下巴搁在木盆边缘,丰满的胸脯在水下若隐若现:“我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小杜早就被这一片春光弄得头脑发晕,结巴道:“那件事情……那件事情办妥了,素锦已经将香囊拿回去了,你就等着……等着好消息吧!”   赵明巧媚眼如丝,娇笑道:“好呀,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这件事情办妥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故意抚了抚胸脯,这姿势更是撩起小杜心中一团火热。他恨不得马上抱起美人,颠.鸾.倒.凤一番;却又怕惹赵明巧不快,不敢表现出自己的焦灼来。   但他意.乱.情.迷的模样,怎么能瞒得过经验老道的赵明巧?   她假装往身上拍着水花,进一步撩拨他道:“小杜,这几天就烦你多去魏府打听打听,看看魏太太的情况如何。一旦事成,立即告诉我!”   小杜忙不迭的点头道:“这事好办,这事好办。”   表面看起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赵明巧心中得意,挥手道:“你出去吧,今天就去替我打听打听。”   小杜边答应边退了出去,一路上想着赵明巧浸泡在水中的娇俏模样,脚底就像踩了棉花般轻飘飘的。直到撞上了人,他才回过神来。   小杜揉着撞痛了的脑袋,抱怨道:“谁呀,走路不带眼睛的呀?”   那人疑惑道:“明明是你在发呆,居然说起我来了?好兄弟,你该不会是病了吧?”   说着,他就去摸小杜的脑袋。小杜这才发现撞上的人,是香料铺的韩掌柜韩鹤。   他满脸的怨气,瞬间变成了喜悦:“呀,好兄弟,原来是你呀!我正巧要找你!你能不能去帮我问问素锦,那个香囊起作用了没?”   韩鹤冷笑道:“我没法儿帮你问。素锦以为那是‘保子符’,我要是去问她了,就露陷了。而且这种害人的事情,我说过我不会做第二次!”   小杜不快道:“我又不是让你去害人,就是让你去帮我打听下!你就问问素锦这几天魏府出了什么大事没,不就成了?或者这样也行啊,你就找素锦聊天,如果魏府出了什么事儿,她一定会和你抱怨的。”   韩鹤摆摆手,就要走开:“以后和魏府有关的事情,你都不要来找我,我帮不了你。”   小杜火冒三丈,冲着韩鹤的背影狠狠啐了口。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赵明巧的俏模样,心口就像被猫爪儿挠——   他跺了跺脚,决定亲自上门询问。   刚走到魏府所在的巷子口,他就顿住了:原来是魏云潮回来了,正停在门口询问素锦家中状况。   两人说了些什么,小杜自然听不清,他只瞧见魏云潮还带了一个年轻女子回来,那模样是极清秀标致的。   小杜转了转眼珠子,就往烟馆一路小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与龙套   赵明巧已经沐浴完毕,正裹着睡袍窝在躺椅里打盹。小杜匆匆忙忙闯进来,吓了她一跳。   她紧了紧衣襟,嗔怪道:“你这是怎么了,撞鬼了?”   小杜语无伦次,匆匆答道:“不……不好了!魏……魏云潮回来了,而且不知从哪里带了个年轻女子回来!”   年轻女子?赵明巧听完大惊失色,困意全无:“你确定没看错?会不会是他的或者宋心碧的亲戚呀?”   但是很快,她又否认了自己这个说法:“不,不会的。我之前了解过,魏云潮是家中独子,父母已经亡故,没有兄弟姊妹。宋心碧就更不可能了,我听说她和她的妹妹,早就反目成仇了啊……”   赵明巧越想越不安,她没想到自己还没成为魏家的姨太太,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如今,她的敌人除了宋心碧,又多了一个陌生女子,她忽然间觉得脑袋生疼。   赵明巧没有料到,这女子虽然并不是魏云潮和宋心碧的亲属,却是他们的故人。   此时,“沉碧斋”的小厅里,魏云潮正神秘兮兮的对宋心碧说道:“心碧,这次从绍兴回来,我给你带了份大礼。”   魏云潮每到一个地方,总会给宋心碧带回各种礼物,宋心碧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新奇。   她微笑了下,还是配合他道:“什么大礼?”   魏云潮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拍了拍巴掌,一个年轻女子在素锦陪同下应声走进屋里。   宋心碧看到来人,眼睛瞪得老大:她万没想到魏云潮带给她的“礼物”竟然会是那人!   魏云潮笑道:“怎么样,这个惊喜不错吧?”   宋心碧起身,走到那人身边紧握住她的手道:“落梅,你怎么会遇上云潮的?我真没想到,这么久以后,我还能见到你!”   落梅腼腆的笑着,答道:“姑娘,落梅一直都盼着和您重逢呢!每逢清明和宋家二老的忌日,落梅都会替姑娘去坟上拜祭,没想到这次遇上了魏先生。”   素锦在一旁笑道:“哎呀,现在不能叫姑娘了,应该改称少奶奶啦!而且,马上咱们府里又要添小少爷或者小小姐了呢!”   落梅欢喜道:“对呀,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听魏少爷说了。您终于找到了好归宿,落梅打心眼儿里为您高兴!对了,刚才……刚才素锦的意思,是您有喜了?”   宋心碧羞涩的点了点头。   落梅更加欢喜,抚着宋心碧的小腹,感慨道:“小少爷或者小小姐快点出生吧,落梅会继续服侍他,就像过去伺候姑娘那样尽心伺候他!”   宋心碧犹豫了下,试探道:“落梅,你还想继续做我的丫鬟吗?其实在我的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妹妹了,而不是佣人。如果你愿意,我让云潮为你物色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落梅愣了下,咬唇道:“姑娘……不,少奶奶,我不嫁人!我知道在您的心里,早就把我当做姐妹;但在我的心里,您不仅仅是我的好姐姐,更是我的大恩人。我只想一辈子服侍您、报答您,如果您不答应,落梅就一直守在这里不离开!”   宋心碧没想到落梅这样坚决,叹息道:“好,只要你愿意,我就没什么异议,只怕委屈了你!对了,子亭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落梅顿了顿,扫了眼身后的魏云潮和素锦。   魏云潮知道她有话想和宋心碧单独说,遂询问素锦道:“今天的晚饭备好了吗?我和你一起去厨房瞧瞧!”   两人一齐出了厅堂。   宋心碧领着落梅回了卧房,问道:“是子亭出什么事儿了吗?”   落梅摇头道:“没有,哥哥一切都好。本来,我想让他陪我去绍兴的,但他不愿离开天津,不愿离开……离开唐小姐。”   宋心碧愣了愣,没答话:她显然没想到余子亭会假戏真做,真的迷上了唐如玉。   她正思量间,落梅又开口道:“唐小姐如今和一个日本人闹得很不愉快,那人据说是个棉纱厂的厂长,具体为了什么事情闹僵的就不得而知了。哥哥怕那日本人伤害唐小姐,所以一步也不愿离开天津。不过心芫姑娘倒是和那个日本人走得很近呢,两人常常一起出去看戏和喝酒……”   宋心碧虽然早已对宋心芫寒心,但毕竟是骨肉至亲,听到这个消息她不由蹙眉道:“心芫这么做,迟早会引火上身的呀!如果我还在那里就好了,还可以劝劝她……”   落梅苦笑道:“少奶奶,就算您在那里,心芫姑娘也一定不会听您的话!要知道,她现在是天津卫最炙手可热的交际花,风头正劲呢!我几次在街上遇见她,她都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很得意的模样。”   宋心碧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那么,有他的消息吗?我听说他离家出走投奔革.命去了,确实如此吗?”   落梅没有回答,反问道:“少奶奶,你到现在还牵挂着他吗?”   宋心碧脸微红了红,答道:“就算只是个老朋友,也会忍不住关心他的近况吧。何况,何况……”   落梅察觉到她的尴尬,打断她道:“何况他是你的曾经沧海——只是海誓山盟已经成了一场空,你又何必纠结于过往呢?”   宋心碧不语,垂下眼眸瞧着素白旗袍的衣摆。   落梅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终于忘了他,终于接受了魏少爷,没想到,说起他来你依旧会情难自禁。”   “或许是我不知足,不懂得珍惜吧,”宋心碧鬓边的一缕发丝,苦笑道,“只是有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埋藏心中,谁能够轻而易举忘却呢?我倒宁愿所有往事在我脑海中化为乌有,可惜我无能为力。”   卧房外,魏云潮刚要叩门,听到这句话,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情难自禁、刻骨铭心,孟语陶始终是宋心碧心中那场情感戏的主角。那么,他魏云潮呢,注定只是她身边过眼烟云一般的龙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体面丫鬟与翡翠虾饺   过了许久,卧房里没了动静,魏云潮这才悄悄走到厅堂里。   接着,他又大踏步走回来,边叩门边询问道:“心碧,落梅,你们在屋里吗?出来吃饭了。”   宋心碧收敛住眼中泪光,应道:“好,这就出来。”   她推开门,眼睛还是红红的。   魏云潮佯装惊讶,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关切道:“心碧,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哭过了?”   落梅听到这里慌忙帮宋心碧解释道:“刚才我和少奶奶说起在天津卫时的往事,想起曾经宋老爷、宋太太还健在的时候,和和乐乐的一家人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少奶奶情难自已就哭了出来。”   宋心碧揉了揉眼睛,勉强笑道:“是呀,你看看,有了身子的人就是容易情绪失控!”   魏云潮揽住她,安慰道:“好啦好啦,别难过了,现在有我陪着你的,我就是你的亲人呀!”   宋心碧头埋在他的怀中,从他平稳的语气中感觉不出他的情绪,看不见他失落的神色。   魏云潮眼眶发胀,心头发酸,却不得不拼命抑制住内心翻滚的情绪。他拥着她边往外走边说道:“心碧,你一定要努力忘记过去。”   他还有句话没有说,他要她的心里只有他——   如果孟语陶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这个人。在别人眼中,他是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但是为了得到她,他会变得比任何人都残忍!他恨不得能马上得知孟语陶的下落,马上让这个令他心神不安的人消失。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有一天孟语陶会再次出现在宋心碧的生活里。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也不例外。除非孟语陶永远消失,否则这种不安会永远纠缠在他的心里。   宋心碧的心不属于他并没有关系,他只需要她的人一辈子牢牢绑在他的身边。   此刻,和魏云潮抱有同样想法的,是赵明巧。   她没想到成为魏家姨太太的美梦会被人突然打破,满心不忿:她原以为宋心碧的孩子没了,她就可以趁虚而入,最后一步步踩掉宋心碧成为魏府的女主人;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硬是在她前行的道路上又落下一块大石头。她想要搬开这块大石头,但是要先看清这是块什么样的石头!   赵明巧在魏府附近溜达了好几天,终于有机会见到落梅。   这天一早,落梅从魏府出来,宋心碧说想吃同盛记的翡翠虾饺,她便去买。   赵明巧悄悄在她身后跟了一路,见她虽然衣着不错,但发式还是姑娘家的模样,不像是魏府的姨太太。加上她亲自出门买早点,赵明巧很快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个体面的丫头罢了。   赵明巧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只要不是魏府的新姨太太,她就有办法对付。   她定了定心神,假装不经意间走过落梅身边,顺带用肩膀狠狠撞了落梅一下。落梅猝不及防,手里的饭篮子掉落在地,翡翠虾饺滚了出来,沾上了泥巴。   赵明巧慌忙致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在想心事,不小心撞了你……”   落梅红着眼打断她:“看看你做的好事儿,把我的虾饺全弄脏了,我回去怎么和我家少奶奶交代呀!罢了罢了,我再去买一份吧,回去可少不得要费力解释一番了!”   落梅捡起篮子刚要走,忽听赵明巧惊讶道:“咦,你是不是魏府的呀?”   落梅疑惑道:“我是魏府的,没错呀!不过我刚来魏府没几天,你怎么会认识我?”   赵明巧解释道:“那天我路过魏府,刚巧见到你和素锦在门口聊天呢!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你们家少奶奶的朋友,申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赵明巧的诡计和落梅的对策   落梅上下打量了番眼前这位所谓的“申太太”,见她穿的是暗红小袄,黑色布裤,头发还梳成了两条油亮的大辫子——这副打扮,不像是位贵太太,倒像个未过门的大姑娘。   落梅心里疑惑,表面却不动声色:“哦,原来是申太太呀,落梅失敬了!”   赵明巧见落梅没有起疑,放下心来询问道:“我好久没登门拜访了,你们家少奶奶还好吗?”   “好呀,一切都好,”落梅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遂微笑着应付道,“申太太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儿,落梅就先告辞了,少奶奶还等着用早餐呢!”   赵明巧犹豫了下,追问道:“听说你们家少奶奶有喜了,孩子还好吧?”   落梅答道:“很好呀!”   “那就好,那就好,”赵明巧绞着双手,心不在焉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落梅疑惑的目送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这位“申太太”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一回到魏府,落梅就匆匆忙忙去找宋心碧禀告刚才发生的事情。   宋心碧正独自躺在床上,手里打着毛衣。见落梅进来,她漫不经心问道:“落梅,怎么去了那么久?”   落梅开门见山的问道:“少奶奶,你认识一位申太太吗?”   宋心碧皱了皱眉,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申太太?”   “少奶奶,这位申太太是已经嫁到申家了吗?”   “对呀,如果还没过门怎么可能称之为‘申太太’呀!落梅,你这是怎么了,傻了?”   落梅回想着“申太太”的模样,喃喃自语道:“奇怪,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已经嫁为人妇,怎么还会做姑娘家的打扮?”   听到落梅的话,宋心碧询问道:“落梅,你告诉我,你见到的‘申太太’是什么模样儿?”   “身材很高挑,梳着两条大辫子;长得还不错,就是皮肤有些黑。”   落梅说的,不就是赵明巧嘛!   宋心碧怔了下,接着问道:“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了问少奶奶您的身体状况。少奶奶,这位‘申太太’究竟是什么来头呀?”   宋心碧本来就没打算对落梅隐瞒,于是将赵明巧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落梅。   落梅听完,冷笑道:“我说她怎么那么关心少奶奶的肚子呢,原来她一直在打少爷的主意呀,担心孩子出世了她就没有机会了!少奶奶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她伤害到您的!”   此刻,宋心碧倒不担心赵明巧会伤害她,她疑惑的是赵明巧怎么会得到她有喜的消息。   落梅察觉宋心碧脸色抑郁,宽慰她道:“少奶奶,别多想了,那个赵明巧分明就是痴心妄想嘛,少爷怎么可能看上她那种货色?我给您买来了虾饺,您快起来尝尝吧!”   落梅上前扶起宋心碧,见她头发有些凌乱,便道:“少奶奶,我给您梳梳头吧。”   为宋心碧梳理好了发丝,落梅又提议道:“少奶奶,您这样太素淡了,我给您别个发卡吧?”   宋心碧笑道:“别什么发卡呀,又不出门!你以为还是过去在唐府的时候哟,常常要抛头露面,所以天天要精心打扮的?”   落梅答道:“少奶奶,您今天是不用出门,但是肯定是要见咱们家少爷的呀!我知道少爷喜欢您,您不论如何在他眼里都是最美的,但是您若为了他精心打扮一番,他肯定会很开心!”   宋心碧微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我梳妆匣里有个珍珠发卡,你取来为我戴上。”   落梅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梳妆匣,翻找了半天没找到那珍珠发卡,倒是翻出一个香包来:“少奶奶,这个香包好漂亮呀,怎么没见你用过?”   她捧起香包,猛嗅了一口,馥郁之气扑鼻而来:落梅家中曾是做药材生意的,这种香气她最熟悉不过,此刻嗅到,让她颇为惊讶。   落梅郑重其事的说道:“少奶奶,这个香包我得拿走。”   宋心碧见落梅神情这般严肃,奇怪道:“这个香包有什么问题吗?”   “少奶奶,原来你不知道这个香包是用麝香做的呀!”   宋心碧读过不少书卷,虽然不熟悉麝香的气息,但也知道麝香的功效。   她想起这个香包是素锦送来的,心里更加迷惑:或许,素锦并不知道这个香包是用麝香做的,所以才毫无防备的送了过来?可是,素锦说过这个香包里有“保子符”,做香包的人不会不知道麝香是对孕妇有害的,看来是有人故意陷害了!   联想到刚才落梅说起遇见赵明巧时的情形,宋心碧已经可以判断出,这个香包就是赵明巧设下的阴谋。   她咬了咬牙,道:“我明白了。”   宋心碧将心中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落梅听罢冷笑道:“这个赵明巧呀,太会自作聪明了!少奶奶您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办法对付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一剂猛药   那日和落梅交谈过后,赵明巧一直寝食难安:她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那个香包居然没有发挥出功效。   眼看日子一天天飞逝,赵明巧越来越着急,担心孩子出世她就失去了成为魏府女主人的机会。   赵明巧索性再次来到药铺,找到小杜,让他为她配一剂猛.药。   小杜将药材小心包好,疑惑道:“上次那个香包没效果吗?”   赵明巧抱怨道:“谁知道你给我的是什么破烂玩意,魏府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别提了,好烦恼。”   小杜涎着脸说道:“没事儿,这次这包药材绝对管用,只要你有办法让魏太太乖乖喝下去!要不我再去请我那位好兄弟帮忙?”   赵明巧啐他道:“快别了,上次那事儿没准就是他搞砸的!这次我要亲自将这包药送进魏府,让宋心碧老老实实、一点不剩的喝下去。”   小杜惊诧道:“你要来硬的?”   赵明巧没作声:其实她还没想好如何让宋心碧喝下这包药,实在不行,只能等到魏云潮不在家的时候闯进魏府逼宋心碧喝下去。   但那样做,魏云潮以后定会恨极了她,她更没有可能成为魏府的女主人了!她不能因小失大。   赵明巧满腹心事离开药铺,不经意间走到魏府门口,正巧碰见落梅从魏府出来。两人相见,都很惊讶。   落梅虽然已经知道赵明巧的真面目,但她并不打算现在就揭穿。   她佯装惊讶道:“申太太,好巧呀!”   赵明巧这才想起,她在落梅眼中的身份依旧是“申太太”。   她尴尬的笑了笑,答道:“哦,是呀,这么巧。”   赵明巧和魏府的人说不上话,目前唯一的消息来源只有落梅了。   她急于知道宋心碧的现状,紧接着询问道:“落梅呀,你们家少奶奶身体还不错吧?”   落梅笑道:“申太太,您既然这么关心我家少奶奶的身体,不如进来瞧瞧她就是了!我们家少奶奶成日里一个人在家也怪闷的,您正好和她聊聊天。”   赵明巧慌忙拒绝道:“不必了,心碧和我的关系……对了,上次我撞了你的事儿,你告诉你们家少奶奶了吗?”   落梅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哟,那件事儿呀,我早忘了!上次我回去,少奶奶并没有追究我晚归的原因,所以我就没提起遇见您的事儿。”   赵明巧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心碧对我有些误会,可能并不乐意见到我。”   “是呀,少奶奶这几天身子不舒服,没心情见任何人,”落梅顺着赵明巧的话头,接着说道,“我现在出去就是去找大夫的,少奶奶这几天一直流血,虽然量不多,但也很叫人担心呢!”   赵明巧听完这话,心头一喜,差点笑出声来。   但她很快克制住了情绪,假装关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心碧着凉了吧?我知道的,她身子一直很虚弱的。对了,江家大太太也怀有身孕的,你知道吧?她这几天也是一直流血,看了大夫,大夫说吃点调理身子的药就行。这不,我买了些安胎药,正准备去探望她呢!不过,心碧是我的朋友,她既然身体抱恙,我就不能坐视不管。这药材你拿进去,给她熬了喝,准保马上见效!这可是我向大夫讨来的秘方呢。”   落梅接过药包,扑闪着大眼睛感激道:“多谢您,省了我好些功夫!我这就回去,把药熬给少奶奶喝下。”   落梅拎着药包匆匆忙忙回了府,赵明巧一挑眉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次,她要让宋心碧死的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驱寒汤与旧伤疤   落梅拎着药包回到府里,对宋心碧道:“少奶奶,现在可以断定了,给素锦香囊的人就是赵明巧。”   宋心碧瞧了眼落梅手中的纸包,疑惑道:“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还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落梅打开纸包,边捻起一根根药材边说道:“少奶奶你看,这里头所有的药草的药性都是大寒大热、具有破血功效的。这个,是车前草;这个,是附子;还有这个,是赤芍……”   她边解说着,宋心碧边听得目瞪口呆,直感叹赵明巧的心狠手辣——她抚摸着肚子,庆幸有落梅陪在身边,不然这个孩子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落梅将药材小心翼翼包好,又道:“少奶奶,这件事情一定要告诉少爷,让少爷看清那个女人的蛇蝎心肠!”   宋心碧略一沉吟,摇头道:“还是别告诉他了,免得打草惊蛇。赵明巧以为她的奸计得逞,就不会耍更多花招来对付我了。不过云潮的心在我这里,赵明巧弄出多少手段,都是小丑跳梁!”   落梅思索了下,应道:“少奶奶说的也对。我今天就骗了赵明巧,说少奶奶您身体不适,目的就是让她安心,省得她想出更阴狠的招儿来!”   宋心碧冷笑了下,说道:“赵明巧那样愚蠢,能想出什么阴狠的招式来?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是少招惹她吧!”   手里的东西,是留不得了——   落梅捧着药包走到后院,本想一把火烧了这些害人的东西,想了想,还是作罢:虽然宋心碧不愿去招惹那个赵明巧,但难保赵明巧不会想出别的幺蛾子来。这包药材,是赵明巧害人的证据,应该留下,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这边宋心碧和落梅识破了赵明巧的奸计,那边赵明巧却在自鸣得意,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接下来她要做的,是获得魏云潮的好感:上次舍身相救,魏云潮已经对她有了感激之情;这次,她要让这种感激变成感动,最后升华为爱恋。   赵明巧在自家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到了晌午就拎着食盒去到魏记布庄。魏云潮正在布庄里审查账目,见到赵明巧进来,他淡淡扫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眸。   赵明巧将食盒往柜台上一放,娇声道:“魏老板,您还没吃午饭吧?”   魏云潮打着算盘,冷冷答道:“我马上就回府了,家中肯定备好饭了,不劳你费心!”   赵明巧恍若未闻,自顾自打开食盒,从里头拿出汤碗:“我知道你这几天受凉感了风寒,这驱寒汤我是专门为你做的。这汤呀是用生姜和红糖熬的,特别祛寒呢!”   魏云潮头也不抬,对她的话充耳未闻。   见他如此,赵明巧捧着汤碗的手微微一抖,滚烫的汤汁溅了出来,疼得她“哎哟”叫了一声。她慌忙放下汤碗,抚摸着被烫红的皮肤——那儿正是上次受了枪伤的地方。   不论如何,赵明巧的伤是因为他才落下的,魏云潮不能坐视不管。   他拉过赵明巧的胳膊,让伙计拿来烫伤药,边为她擦拭边皱眉道:“上次的伤疤还没好,这次又被烫着了,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赵明巧脸上泛起甜美笑意,喃喃道:“你能关心我,真好!”   魏云潮没答话,轻轻松开她的胳膊。   赵明巧再一次捧起汤碗,凑到魏云潮身边:“云潮,这生姜红糖驱寒汤我熬了好久,你就尝一小口,好吗?”   她哀求的神情楚楚可怜,魏云潮不忍,端过汤碗轻轻呷了一口:“尝过了,你可以离开了吧?”   赵明巧乖乖收起汤碗,拎起饭盒就要离开。   魏云潮迟疑了下,叫住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了风寒?”   赵明巧回眸微微一笑,那笑容看似明媚却蕴含了无限哀伤:“你的心里没有我,我的心里却全是你。我知道你每天中午都会来布庄,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在布庄外偷偷瞧你。或许,这是我爱你的方式,也是属于我自己的秘密,不需要你去回应吧!”   魏云潮怔了下,没答话。   赵明巧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趁热打铁道:“云潮,我知道你每一个小动作,每一种喜好,甚至每一次的情绪变化!可是宋心碧呢,她了解你吗,你那么爱她,可是她呢?”   听到宋心碧的名字,魏云潮的脸色阴郁下来,低声斥道:“我和心碧之间,不需你来挑拨离间!趁着我还没发火,你赶紧给我离开!”   赵明巧颤动了下双唇,终于没再做声,悻悻的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碗羊肉汤的误会   魏云潮整理好账本,就回了魏府。   刚进门,果然闻见扑鼻的饭香。他定了定神,边摘掉呢帽边询问迎面而来的落梅:“饭菜都备好了吗?”   落梅微笑着应道:“都备好了,今天是少奶奶亲自下厨呢!”   魏云潮走进饭厅,宋心碧已经在那里等他。见他进来,她招呼道:“云潮,回来了?”   魏云潮“嗯”了声,在桌边坐下,刚拿起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怎么没有汤?”   宋心碧笑道:“当然有汤,刚刚做好,只是还没来得及端过来呢!”   她嘱咐落梅端来汤羹,亲手为魏云潮盛了一碗。滚烫的汤汁蒸腾出缕缕热气,魏云潮嗅了嗅,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下。   宋心碧并没察觉他的情绪变化,笑着说道:“你这几天一直咳嗽,我知道你肯定是受了风寒,所以特意做的这红枣羊肉汤。”   魏云潮拿着小勺,迟迟没有品尝。   宋心碧正疑惑间,听他说道:“心碧,难道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羊肉的膻味吗?”   宋心碧愣了下,过了许久才答道:“云潮,我以为……我以为你不排斥羊肉的。过去咱们也常常一起吃羊肉呀,那时候你没有告诉我……”   “一定要我告诉你,你才知道吗,”魏云潮脸色阴沉,语气冰冷,“过去我是看你爱吃,为了不扫你的兴才装作不排斥!你难道没有发现,每次吃羊肉的时候我基本不动筷子吗?”   宋心碧垂下眼帘,汤汁蒸腾的热气凝聚在她的眼眶里,凝成温热的泪滴。她故作坚强,不愿让他看见她落泪的模样。   好不容易将泪水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宋心碧哑着嗓子吩咐道:“落梅,这碗汤端出去倒了吧。”   落梅不忿道:“少奶奶,为了这汤您可忙了一上午呀!少爷,您也太不体谅咱们家少奶奶了,少奶奶挺着肚子为您做汤,结果呢,换来您一度奚落!”   听到落梅为自己撑腰,宋心碧再也忍不住心酸,背过头去低声抽泣。   魏云潮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过激,起身走到宋心碧身边,抽出手绢边为她拭泪边柔声道歉:“心碧,是我不好,惹得你这样伤心。其实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在乎我一些,而不是总想着过去的事情。”   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添油。   宋心碧抬起盈盈泪眼,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总想着过去的事情?自从跟了你,我已经很少去眷恋往昔了!你说我不了解你,可你了解我吗?”   听完这番话,魏云潮为宋心碧拭泪的那只手僵了下,他感觉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   强压住语气里的不快,魏云潮闷声道:“晚上商会老板们一起吃饭,你好好休息,不必等我。”   说着,他头也不回大步出了屋。   宋心碧双手捂住脸颊,不愿让落梅看见自己的失态,但是泪水还是从她的指缝里漫延而出:和魏云潮在一起这么久,每天他都会陪她一起进餐,今天却是破了例。她不明白魏云潮为什么会突然发火,仅仅是因为一碗羊肉汤吗?   落梅见宋心碧这般伤心,忍不住劝慰道:“少奶奶,您忘了大夫的话吗,切不可大喜大悲啊!罪魁祸首就是这红枣羊肉汤,我这就倒了去!”   宋心碧用手背擦干了泪水,夺去落梅手中的汤碗:“这羊肉汤,他不喝,我喝!”   她呷着汤汁,鲜美的味道混合了泪水尝起来却是苦涩。   正午金色的阳光洒满房间,在她眼中,却是颓败苍白的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宋心碧的把柄   魏云潮心烦意乱离开魏府,初春微暖的风吹过来却像是寒冷的冰刀,在凌迟着他的心房。   他的眼睛酸酸的、涨涨的,仿佛被风沙迷住。他恨不得马上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尽情释放自己的悲伤——   赵明巧说得对,宋心碧并不在意他,甚至连他的口味和喜好都不了解。他得到她的人,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心。   他时常看见,她拿出孟语陶送她的那只玉镯摩挲和沉思。她以为他一无所知,其实他都看在眼里。好几次,他想要偷偷扔掉那只玉镯,但怕她伤心,他强行抑制住了心内的冲动。   今天,那碗红枣羊肉汤只是一个导火索,让他恼火的真正原因是她对他的漠然:如果她能像赵明巧那样在意他,哪怕她喂给他的是毒酒,他都甘愿喝下!   魏云潮失魂落魄走进酒馆,坐在桌边自斟自饮。赵明巧正好路过这里,瞥见他落寞的神情,她的心头好一阵窃喜。   赵明巧在魏云潮身边坐下,吩咐伙计又上了一坛酒。   魏云潮看着她端起酒坛豪饮,苦笑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也有心事?”   赵明巧擦干嘴角的酒渍,答道:“我的心事就是你,你难过了,我就陪着你难过。”   魏云潮没应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能一杯接一杯咽下酒水。赵明巧陪着他,也是一杯又一杯,让苦涩的液体落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与此同时,魏府里,宋心碧的心情也不好过——   她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像魏云潮那样随心所欲借酒消愁。她所能做的,只是蜷缩在沙发里,听钟摆摇晃的声音,听时间一点一滴走过。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打破了寂静的空气。宋心碧欢喜抬眸,却是孙惠雨站在面前。   孙惠雨今天难得没有穿大红大绿,只着了身绯色旗袍,搭上鹅黄的软缎平底鞋。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打量着宋心碧。   其实,她是在凝视宋心碧的肚子——   她心中奇怪,为什么宋心碧的孩子还安然无恙,难道赵明巧并没有按照她的提示去加害宋心碧腹中的胎儿?她不相信赵明巧会心软,不相信赵明巧会放弃成为魏府女主人的心愿!   宋心碧疑惑的瞧着孙惠雨,孙惠雨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轻轻咳了一声。   她换上一副笑模样,假惺惺关切道:“心碧,看你的神色不太好呀,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宋心碧摇头道:“不是。”   “那是魏先生欺负你了?”   宋心碧自然不会告诉孙惠雨今天发生的事情,她们早就不是知心好友,她凭什么对之倾吐愁肠?   垂下眼帘,宋心碧冷冷答道:“什么也没发生,只不过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这句话,明摆着是下逐客令了——   孙惠雨有些尴尬,索性直奔主题道:“心碧,我今天登门拜访,是想问你借样东西。”   宋心碧蹙眉道:“借什么?”   “就是你的那根景泰蓝蝴蝶簪呀!能不能借给我戴一戴,今晚我要去参加一个宴会,需要盛装出席呢!”   孙惠雨这次来魏府,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要借簪子——上次宋心碧见到她时,戴的就是那根景泰蓝蝴蝶簪,样式十分漂亮,孙惠雨看得心里直痒痒。今晚申先生难得带她赴宴,她自然要出一番风头力压群芳,于是就想到了宋心碧。   宋心碧冷笑着说道:“你申太太家里的宝贝肯定要比我这儿多得多,何必为了根簪子亲自跑来呢?”   孙惠雨满心恼火,表面上却仍是笑嘻嘻的:“正好我新做了件景泰蓝花样的旗袍,可是找不见那么漂亮的景泰蓝簪子来配,所以就想到你魏太太了!”   宋心碧想要快点打发走孙惠雨,又懒得亲自为她寻找,索性挥手道:“梳妆匣就在我的妆台上,你自己去找吧!”   孙惠雨说了几句感谢的客套话,匆匆忙忙去到卧房。   到了卧室,找到梳妆匣,孙惠雨急急翻找着发簪,一不当心将匣子碰落在了地上。   宋心碧循声望过来,孙惠雨边捡着散落出来的首饰边道歉:“心碧,是我不小心,把梳妆匣碰落了!我这就捡起来,如果有坏的,我赔给你。”   宋心碧让孙惠雨自己去找发簪,就是不想和她多费口舌;如今听孙惠雨这么说,她更加不耐烦:“罢了罢了,没关系的,不就是些首饰嘛!坏了丢掉就好,不用你赔。”   其实,她是不想和孙惠雨过多纠缠,希望孙惠雨找到景泰蓝蝴蝶簪就赶快离开。孙惠雨听出宋心碧语气不善,她心里抱怨和咒骂着,捡拾起地上的首饰。   忽然间,她的手触碰到一块冰冷的金色怀表:这块怀表,正是之前宋心碧千方百计打不开的那一块。   孙惠雨拿起怀表随意摁下按钮,没想到表壳经那么一摔居然给摔松了,弹跳开来。   怀表里,一面是玻璃表盘,另一面却是一张黑白小像——   相片里,俊朗潇洒的男子神采飞扬,清丽动人的女子笑靥如花。孙惠雨认出来那个女的是宋心碧,她身边那个光彩照人的男人却不是魏云潮。   孙惠雨略加思索,已经猜出照片中的男人一定是传说里的督军三少爷孟语陶。她悄悄瞄了眼宋心碧,见宋心碧并没注意这边,才放心地将怀表揣进袖子里。   捻着景泰蓝蝴蝶簪,孙惠雨出了卧房,笑道:“心碧,簪子找到了,我先离开了!”   宋心碧轻点了下头,连句话都懒得回应她。   孙惠雨却并不气恼,相反,她的笑意越来越浓——她终于捉到宋心碧的把柄,此刻,她心里满满都是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酒醉后的冷漠   夜已凉,风轻摇,明月挂树梢。   木头桌上,横躺着好些小酒坛子,酒液正顺着桌边滴滴答答落下来。青石地板已被酒水浸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魏云潮面色酡红,沉浸在醉梦里。   魏云潮醉了,赵明巧却没醉——   对饮的时候,她故意将酒水洒到了地上。因为魏云潮需要一醉方休,她却不需要,她必须保持清醒,留意魏云潮的一举一动。   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的睡颜看到入神。他真是个极好看的男子,睫毛如同蝶翅,她从未看过哪个男子会有这么长的眼睫。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微颤的蝶翅,没想到却触到了他眼角的湿润。   即使已经入梦,他犹挂着泪滴。赵明巧叹了口气,掏出手帕,为他拭泪。   紧接着,她在那方手帕上印下自己的鲜红唇印,塞进魏云潮的长袍里。   魏云潮歪了下头,口中喃喃自语。赵明巧凑过去,听见他是在唤宋心碧的名字——她心中一阵恼火,一巴掌将桌上的酒坛子扫扫落在地。酒坛摔裂的声音惊醒了魏云潮,他睁开双眸,疑惑的打量着四周:他显然已经遗忘身在何处。   瞥到赵明巧时,他才回想起发生过的一切。   赵明巧鼓着腮帮子对他怒目而视,魏云潮无视她的怒气,起身道:“我要回去了,心碧一定等急了。”   酒劲还没过去,他的脑袋依旧晕沉沉的。脚步趔趄了下,他险些摔倒,幸好赵明巧及时赶过来扶住了他。   感觉到身边的支撑,魏云潮不仅不感动,反而狠狠推开她的双手。赵明巧瞬时间愣在那里,目送着他独自离去。   回到魏府,还没进门,就听见悠扬的钢琴声:这首曲子魏云潮最熟悉不过,是英格兰民谣《绿袖子》。   他踩着琴声进了厅堂,就见宋心碧坐在钢琴前,月白纱袍,素手纤纤,指尖灵巧地舞动出动人旋律。   他心中一动,上前抱住她。   宋心碧正沉浸在乐曲中,猝不及防被人抱住,大惊失色。指尖的旋律碎了,她嗅到浓浓酒气,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魏云潮带着醉意,调笑道:“怎么了,我回来了,你就懒得弹奏了?”   宋心碧没回答,反问道:“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是和那些老板们多喝了几杯,”魏云潮漫不经心移开话题,道,“你不愿弹了吗,那么我来为你弹完这一曲!”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因为酒意未消,弹错好几个调子。   宋心碧轻轻摁住他的手,劝道:“你累了,回房休息吧!”   他乖乖地任由她扶住他,两人踉跄着回了卧房。   进了屋,魏云潮径直摔倒在柔软的床榻里。宋心碧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为他宽衣。   解开长袍的扣子,衣服刚脱了一半,一条手帕轻飘飘落在地上。宋心碧捡起来,上面鲜红的唇印触目惊心——   她扫了眼魏云潮,他已经睡着,全然没有注意她的动静。宋心碧心凉了大半,捏着帕子出了屋。   初春夜晚,石阶冰凉。她心里弥漫着寒气,已经忘却肉.体的寒凉。   席地而坐后,宋心碧展开帕子,角落里绣着的“巧”字更是触痛了她的心:名字里有“巧”字的,她只认识一个;魏云潮也只认识这一个,就是赵明巧。   没想到,她笃定魏云潮不会被赵明巧引诱,竟然是她自以为是!   宋心碧苦笑了下,用手背揩去眼中泪花。   落梅路过,见宋心碧独自坐在石阶上,慌忙过来扶她道:“少奶奶,你怎么坐在地上,多凉呀!大夫不是说了,您不能受寒吗?”   宋心碧掩饰住失落情绪,吩咐道:“落梅,云潮喝醉了,你为他端一碗醒酒汤来。”   落梅领命,去厨房熬了醒酒汤端回来,没想到宋心碧依然站在屋门口,没有进去。   落梅疑惑道:“少奶奶,你怎么不进屋呀?外面多冷,您又穿得这样单薄!”   宋心碧接过汤碗,微笑道:“我要亲自去把这碗汤拿进去喂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曲子里的追念   卧室浸染了醉人的酒气,宋心碧端着汤碗走进去的时候,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头。   她将碗搁在床头柜上,边推搡魏云潮边唤道:“云潮,起来,喝了这碗醒酒汤再睡,不然半夜你的胃会很不舒服的!”   魏云潮不耐烦的嘀咕道:“我没醉。”   他闭着眼睛,显然是不愿起来的意思:这时候的他,颇像个任性的孩子。   宋心碧无奈的笑了笑,继续劝道:“你就起来一下嘛,汤都熬好了,别辜负我的心意,好吗?”   魏云潮没应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他才翻身起来,接过宋心碧手里的汤碗一饮而尽。紧接着,他不发一言,沉默的再次睡下。宋心碧这才松开紧攥在手里的帕子,搁在了他的枕边。   一夜无话。   第二天晨光洒满屋子之时,魏云潮才从睡梦中醒来。身边是空的,宋心碧不在——他揉着眼睛支起身子,回想了遍昨天的事情,有些惴惴不安。   穿好衣服刚要出屋,他目光不经意间一瞥,瞥见枕边那方手帕——魏云潮疑惑的拿起来,却发现上面印着鲜红的唇印,角落里还绣了个“巧”字!   是赵明巧的手帕。魏云潮瞬间意识到这块手帕是宋心碧刻意放在他枕边的,至于帕子是怎么来的,可想而知,是赵明巧悄悄塞给他的。   魏云潮匆匆忙忙出了屋,看见蜷缩在沙发里的宋心碧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宋心碧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她眼眶乌青,显然是一夜未眠。   魏云潮带着内疚,说道:“心碧,我真怕……真怕找不见你!”   宋心碧苦笑着答道:“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天大地大,我的容身之所却只剩这里了。”   魏云潮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想着该如何解释。而宋心碧不想再去追究这件事情,或许是为了逃避,她不想再加深心中的伤口。   沉默了会儿,宋心碧先开口道:“已经晌午了,该吃午饭了。落梅已经让厨房备好了饭菜,咱们一起去饭厅吧?”   魏云潮犹豫了下,小心翼翼试探道:“心碧,难道……难道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问什么?已经中午了,吃饭要紧。”   宋心碧笑语盈盈,魏云潮的心里却愈发不好过:他觉得她是在敷衍,她压根就不想关心他。他昨晚明明和赵明巧在一起,宋心碧明明猜到了,她却偏不吃醋,偏要用云淡风轻的态度来激怒他!   魏云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宋心碧的话语。   宋心碧以为他尴尬,索性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笑道:“走呀,吃饭去呀!”   魏云潮甩开她,冷冷说道:“我不饿,要吃你自己去吃!”   宋心碧颇为错愕,委屈的感觉在心口蔓延,她忍住泪水,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了呢,”魏云潮不耐烦地走到钢琴边,重重敲下一个琴键,“昨天我回来的时候,你是在弹《绿袖子》吗?”   宋心碧更加迷惑:“是呀,怎么了?”   “这首民谣是表达对爱情的追念,蓬山万里,斯人如梦,思念迢迢。你弹这首曲子的时候,在追念谁?”   宋心碧愣了下,她没想到一首曲子竟会引起他这么多牢骚——昨晚手帕的事情她还没有追究,他倒先发制人了!   她鼓起勇气,反问道:“那么那条手帕呢,你别告诉我是你偶遇赵明巧她才送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冤家债主   魏云潮一直在等待宋心碧询问这条手帕的事情,但她真的问出来了,他却不知道如何作答了:告诉她,他昨晚和赵明巧喝了一宿酒,所以才晚归?告诉她,他失意的时候,是赵明巧陪在身边?告诉她,赵明巧对他心存爱慕,他对赵明巧也有些许感激之情?   犹豫了半天,魏云潮终于给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回答:“那是一个意外……”   “好,那是个意外,”宋心碧双眸噙泪,嗫嚅道,“那么我也要告诉你,昨晚弹奏那首曲子只是即兴发挥,你信吗?”   宋心碧委屈的模样让魏云潮心中一软,他走上前拥住她,劝慰道:“心碧,咱们别再为这种无所谓的问题争吵了,好吗?我信你,也请你相信我。”   他松开手,紧攥在手里的帕子轻飘飘落在地上。手帕沾染了尘埃,唇印却依旧鲜红。   宋心碧闭上双眸,感觉到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她拥紧他,轻声道:“好,我相信你。走吧,吃饭去吧!”   他们相携着、亲密无间的往饭厅走去,仿佛刚才的争吵只是一场幻影:然而,裂痕已经产生,想要弥补需要漫长的时间。   用罢午饭,魏云潮又去了布庄。   宋心碧在家里闷得慌,遂吩咐落梅道:“落梅,陪我出去走走吧!”   落梅迟疑了下,小声劝道:“少奶奶,您现在怀着身孕,还是别……”   “我心烦意乱的,想出去散散心,在家里都快闷出病了,”宋心碧打断落梅的话,执意道,“再说了,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孩子也很好呀!”   落梅见宋心碧一意孤行,便不再阻拦,只是小心劝道:“好,我陪您出去走走。但是只能出去一小会儿,得马上回来!我看这天阴沉沉的,估摸着要下雨呢!”   宋心碧答应着,穿上厚实的灰呢大衣,在落梅搀扶下出了“沉碧斋”——走到街上,才发现天边乌云密布,眼看大雨将至。   落梅担忧道:“少奶奶,刚才出门忘记带伞,要不我回去取一下?”   宋心碧笑着阻拦道:“不用了,你陪我走走然后咱们就回去。这春天呀,即使下雨也不会下得很大,所以说‘春雨贵如油’嘛!”   落梅虽然心中担忧,但听宋心碧这么一说,也没再坚持。两人沿着长街逛了一阵,宋心碧忽然瞧见街角摆着个算命摊。   那算命先生戴着墨镜蓄着长须,许是刚铰了长辫子,花白头发披散在肩上,颇有些“活半仙”的意思。   宋心碧平常是不信这些的,此刻却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致,朝那边走去。   那算命先生见到有客人来,眼皮子抬了抬,表情却很漠然。   宋心碧在摊子前坐下,他只冷冷吐出四个字:“生辰八字?”   宋心碧提笔在纸上写下,递给他。   他看了眼,说道:“夫人是个富贵命,可惜这红尘纷纷扰扰,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落梅插嘴道:“这叫什么话,说明白点,别搞那些玄乎的!”   算命先生没理她,云淡风轻的移开话题:“夫人,和你纠缠的这两个男人,一个是你前世冤家,一个是你前世债主。既要还情,又要还债,你可不得轻松啊!”   宋心碧听得云里雾里,遂问道:“谁是冤家,谁又是债主?”   算命先生还未答话,天空忽然飘起雨丝来。   落梅慌忙用手为宋心碧做伞,宋心碧目光不经意一瞥,竟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她的魂,仿佛瞬间被那个身影勾走。她站起身,直勾勾追随那身影而去。算命先生最后说了句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进耳朵里。   宋心碧跟随着那个身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却突然迷失了他的行踪。   她正茫然无措间,手被人轻轻碰了下。   就像是触电,熟悉的肌肤触感,回忆片段在她脑海中电光火石一现——手心一沉,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她低头去看时,才发现是把油伞。   宋心碧正望着油伞兀自发呆,落梅气喘吁吁追了过来。见到宋心碧手中的雨伞,她不急着发问,先是匆忙拿过伞为宋心碧撑开。   接着,她才询问道:“少奶奶,你刚才是怎么了?像是被勾了魂一样,吓坏我了!”   宋心碧的脑袋里依旧一片混沌,说起话来犹自恍惚:“你看到那人了吗?”   “谁呀,什么人,”落梅一头雾水,挠着头想了想,“哦,我知道了,是给少奶奶这把伞的人吧!刚才我急匆匆追过来的时候,瞅见他往您手里送了把伞。那人可真奇怪,天气已经暖和了,却穿得那么严实,厚帽子厚围巾,仿佛还在过冬一般!”   宋心碧喃喃自语道:“是他吗,他来了……”   落梅猜出了宋心碧话语中的“他”是谁,劝解道:“少奶奶,别瞎想了,怎么会是他呢?我离开天津卫之前,曾听人说他去了东北,离这儿远着呢!或许,就是个好心的路人吧,见少奶奶您有孕在身,便出手相助。”   好心的路人?宋心碧苦笑了下,没答话:她想起上次在街头遇到□□,救她于危难的那人,和今天这人一样装束。如果只是好心路人,为什么两次出现的都碰巧是他?可是,如果真的是他回来了,又为什么不对她坦白身份?   越想越乱,越想越理不清思绪。   宋心碧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想起另一件琐事来:“落梅,刚才你给那位算命先生酬劳了吗?”   落梅一拍脑袋,惊叫道:“呀,刚才我只顾着少奶奶,竟然忘了!”   两人撑着伞,匆匆忙忙回到了刚才那个地方,那里却空无一人——算命摊已经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活血化瘀的鸡汤   宋心碧带着满腹疑惑回到府中,落梅见她神色不虞,劝慰道:“少奶奶,那个算命先生的话您不用放在心上,他故作玄虚,还不是为了骗钱?结果没骗到钱,就落荒而逃了,估计是害怕那些冤大头找上门吧!”   宋心碧心事重重答道:“他的话我自然不信,什么前世冤孽啊,都是虚无飘渺的东西,我只是……”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了——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看向门边的油伞,又是一阵失神。   正恍惚间,忽听落梅大声唤道:“素锦,你手里端的是什么?“   宋心碧回过神,循声看去,就见素锦端着个砂锅正往厨房走。   听见落梅的询问,她停住脚步,答道:“这是赵明巧赵姑娘刚才送来的鸡汤,她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落梅抢过素锦手中的砂锅,揭开锅盖,腾腾热气伴着香气扑面而来。   她看了眼汤里的食材,冷笑道:“这个赵明巧,还真是不死心呐!”   说完,落梅就将满满一锅汤洒在了雨地里。   魏云潮刚巧回府,看到了这一幕。   他也嗅到了汤汁的鲜香味道,皱眉问道:“落梅,怎么刚做好的热汤就泼了?好香呀,真是可惜!”   落梅不服道:“少爷,这汤是赵明巧赵姑娘送来的,明摆着是想陷害咱们家少奶奶嘛!你看看这鸡汤的配料,是当归和丹参,都是有活血化瘀功效的药材呀!少奶奶身子本来就虚,如果喝了这汤,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魏云潮虽然不懂药材,但是他知道落梅家里曾经是开药铺的,她说的一定不会错。然而,赵明巧在他面前表现的又一向善良无辜,对他情真意切、十分在意,魏云潮无法相信赵明巧会出手加害他的子嗣。   女人间的争端,嫉妒起来的疯狂和狠毒,他始终没有看透。   唤来素锦,魏云潮质问道:“这鸡汤是你端进来的?”   素锦小心翼翼答道:“回少爷,是我。”   “赵明巧有留下什么话吗?”   “她什么也没说,只说这汤是送来给少爷您补身子的。”   落梅听罢,急得直跳脚:“少爷,赵明巧话虽这么说,但这么大一碗汤,少爷肯定不会独享,肯定会给少奶奶喝的!况且,素锦她不懂药材,肯定会将这汤端上饭桌,若不是我眼尖,今晚肯定要出大乱子!”   魏云潮沉默了半天没答话,落梅更加着急,跑回房间拿来两样东西:“少爷,你看看,赵明巧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了!这个药包,里头是各种催产的药草,赵明巧却说是‘安胎药’;还有这个香囊,是用麝香做的……”   看见香囊,素锦按捺不住,惊叫道:“这不是我送给少奶奶的香囊嘛!”   魏云潮听到此话,疑惑道:“素锦,这香囊是你给心碧的?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个香囊?”   素锦刚要回答,脑中闪现过一个念头,她瞬间犹豫了:这香囊,是韩鹤给她的,号称里头塞了“保子符”。韩鹤是做香料生意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香囊的材料是麝香。至于韩鹤为什么要加害宋心碧,就更不得而知了。   素锦一直心仪于韩鹤,自然不愿意将他出卖。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陷害宋心碧,素锦都决定要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   迟疑了片刻,素锦答道:“这香囊……这香囊的由来是这样的……之前我去山上求了个‘保子符’,方丈告诉我‘保子符’一定要塞在香囊里,才能护佑平安。于是我就去香料铺挑选了这个香囊,因为它的绣工最为精巧,所以我就选了它……是我糊涂,忘了询问伙计这香囊的材料是什么,才差点酿成大错!”   落梅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素锦。素锦垂着头,避开她的目光。   落梅又看向魏云潮,魏云潮脸色阴郁,眉头紧蹙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他低声开口道:“落梅,我知道你有心保护心碧,但没必要什么错都推到赵明巧身上吧!素锦说了,这香囊是她买来的,和赵明巧无关。”   说完,他扫了眼素锦,厉声道:“素锦,你的无知差点害了心碧,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素锦没有答话,身子在微微颤抖。   宋心碧看不过去,劝解道:“云潮,别再责怪素锦了,她并不知道这个香囊是用麝香做的呀!不知者无罪,况且她服侍了我这么久,一直都很尽心。”   宋心碧说完这话,许久都没得到魏云潮的回应。   他只是凝视着她,黝黑的眼眸里不透露出一丝情绪:他看向她的目光向来是温暖柔情的,如今这般冰冷,令她不由心生畏惧。   沉默了一会儿,魏云潮终于移开目光,低声道:“素锦,既然心碧原谅你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样吧,落梅你把这包药材给我,我去问问赵明巧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她有意加害心碧,我不会饶过她!”   接过落梅递来的药包,魏云潮大步走进雨里。素锦慌忙送上雨伞,魏云潮却不理睬她,径自出了魏府。 作者有话要说:     ☆、金色怀表和旧照片   到了“赵氏烟馆”,魏云潮将手里的药包狠狠往桌子当中一拍,质问道:“赵明巧呢?让她出来,我有话问她!”   金福知道魏云潮在赵明巧心中的地位,不敢怠慢,慌忙去里间通报。   不一会儿,赵明巧就走了出来。她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边疑惑道:“云潮,你怎么来了?”   魏云潮没答话,只是冷眼相对。赵明巧瞧见桌上的药包,已经猜到事情败露。   她故作惊讶道:“这是什么呀,惹得你这样不开心?”   魏云潮将药包扔向她,她没接住,药包落在了地上。   魏云潮冷冷说道:“这包药材你不认识了吗?难道不是你送给心碧的?”   赵明巧捡起药包,匆匆打开看了眼,苦笑道:“云潮,宋心碧说这包东西是我给她的?可是我压根儿不认得这里头的药材呀,我送她这些做什么?况且,如果真是我送的,宋心碧怎么肯收?”   魏云潮面无表情,语气依旧冰冷:“心碧的性子我是了解的,她怎么可能无凭无据冤枉你?至于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心碧收下这包药材的,就不得而知了!”   赵明巧眼珠一转,摆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云潮,有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伤了你的心!现在你不相信我,我没有办法申辩,只好拿出证据来给你看。”   魏云潮心生疑惑,问道:“什么证据?”   “这包药,我猜是宋心碧自己去药铺配的,因为她压根儿不想要肚里的孩子。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这个!”   赵明巧从袖子里掏出怀表,当着魏云潮的面打开了表壳——   这只怀表,正是孙惠雨给她的。她俩狼狈为奸,一个想看宋心碧的笑话,一个妄想取代宋心碧成为魏府的女主人。   赵明巧得到这只怀表,一直想找时机展现给魏云潮,没想到魏云潮竟然自己送上门来,给她创造了好机会。   魏云潮接过怀表,黑白小像里两张灿烂的笑脸刺痛了他的心:宋心碧嫁给他这么久,他从未见过她笑得那样开心自在。或许,和孟语陶在一起的日子,才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吧!   捏紧了怀表,魏云潮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冷冷道:“一只怀表,不能说明什么。”   即使魏云潮竭力伪装,赵明巧依旧感觉到他的心痛。   目的就快达到,她在心底自鸣得意,表面上却不露声色:“是呀,一只怀表不能说明什么!这样吧,咱们去药铺问问,看看宋心碧究竟有没有去买过药,真相不就大白了?先从我家附近那间药铺问起吧,如何?”   两人从烟馆出来,一个志得意满,一个忐忑不安。   进了药铺,趁着魏云潮没注意,赵明巧对掌柜小杜使了个眼色。   小杜会意,慌忙堆起笑脸问道:“二位客人,需要什么?”   赵明巧和小杜故作不熟,问他道:“小杜,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隔壁烟馆的赵明巧,上次我父亲伤寒,我来你这里抓的药。”   小杜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哟,我想起来了,赵姑娘!”   赵明巧笑道:“好了好了,不和你胡扯了。这次我带了位贵客来,人家有事情要问你,你要据实回答哦!”   小杜点头道:“那是必须的。”   这两人戏做得很好,魏云潮全然没有发觉其中的不对。   他将药包在柜台上展开,问道:“这包药材,是在你这里抓的吗?你还记得抓药人的模样吗?”   小杜涎着脸道:“来我这儿抓药的人那么多,我怎么可能每个都记得?稍等片刻,容我想想!”   他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一拍桌子道:“哟,还真被我想起来了!这包药确实是在我这里抓的,那姑娘亲自拿着药方子过来的。她模样很清秀的,鹅蛋脸丹凤眼,穿着蓝色碎花的布褂子。我当时以为是姑娘家有难言之隐,就没好意思问她抓这些药做什么!”   说来也巧,数日前落梅去买翡翠虾饺的时候,小杜也正好路过那里。   因为看见赵明巧和落梅攀谈,小杜就特地留意了一番。待落梅走后,小杜上前询问赵明巧,赵明巧就告诉了他落梅是魏府丫鬟的事情。今天魏云潮来这里询问,他便将记忆里落梅的模样说了出来。   听完小杜的话,魏云潮咬紧嘴唇嘴唇,脸色变得铁青。   赵明巧假惺惺劝慰道:“云潮,或许抓这些药并不是宋心碧的本意,是那个小丫鬟故意陷害呢!”   魏云潮摇头,否认了她的说法:“不会,落梅对心碧一直忠心耿耿,她不会那么做。”   “又或许,心碧得罪了什么人,是别人把落梅当枪使,故意给了她这个药方,骗她说是安胎药?”   “落梅家里曾经是开药铺的,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个药方子有问题?”   听到这里,赵明巧明白过来,原来坏了她好事的人正是落梅——那香囊,想必也未能发挥出功效。   赵明巧恨得直咬牙,表面却是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云潮,不论如何,肯定不是我做的,这下你看清真相了吧?你不信任我,冤枉我,我好难过!”   她语气十分娇嗔,魏云潮却不为所动,冷冷的反问她道:“那碗鸡汤,我肯定没冤枉你吧!放了当归和丹参,你安的什么心?”   赵明巧眼底泛起泪花,满腹委屈的模样:“你昨天喝了那么多酒,我就想着煮碗鸡汤给你润润肠。我看书上说当归和丹参是可以润肠养胃的,就没想那么多!说实话,我心里只有你,哪里顾得上宋心碧?我冒着雨为你送汤,头发都淋湿了,你看看,到现在都还没干呢!”   魏云潮不经心扫了她一眼,果然见她长发半湿搭在肩头,泪珠子正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没入湿漉漉的黑发里——这强忍心酸的模样,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魏云潮心里一软,吩咐小杜道:“掌柜的,赵姑娘淋了雨,给她抓些防风寒的药。我来付账,用些好药材!”   赵明巧喜上眉梢,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遂忍住笑意感激道:“云潮,你居然会关心我,我……”   魏云潮冷冷打断她的话语:“好了,不必多说,我懒得和你啰嗦。”   他转身大步离去,没入黑暗的雨夜里——   昏黄的路灯下,他手里金色的表链闪烁。如果细看,还会看见他指尖沁出的血珠:他竟然硬生生将玻璃表盘捏碎了。   锋利的碎片割伤了他的手指,就像是他的心,裂开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丢失的心跳   魏府里,宋心碧站在厅堂门口焦急地等待。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屋檐,汇成茫茫的雨幕。寒风刺骨,她裹紧身上的绒线衣,重重打了个喷嚏。   落梅怀抱着裘皮大衣走过来,边为宋心碧披在肩上边劝道:“少奶奶,进屋去吧,虽然是春天,但下起雨来还是很阴冷的,对孩子不好。我给您熬了鲫鱼汤,您喝点儿吧,去去寒气!”   宋心碧叹了口气,应道:“云潮迟迟不回来,我这心安不下来呀!也不知道赵明巧会对他说些什么,但是她肯定不会承认她所做的一切!”   宋心碧话音刚落,就见魏云潮披着雨幕而来。   素锦撑着伞慌忙迎上去,两人渐渐走近,宋心碧才发现魏云潮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湿透。她嘱咐落梅回房拿来毛巾,刚要为魏云潮擦拭雨水,却被魏云潮一把推开。   宋心碧的心蓦地一沉,已经料到事情不妙。   她尾随魏云潮走进卧室,魏云潮脱掉湿透的长袍,换上干净的中衣。宋心碧递过毛巾,魏云潮看也不看接过去,狠狠揉着湿漉漉的黑发。   宋心碧小心翼翼问道:“云潮,你见过赵明巧了吗?”   魏云潮不答,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语。擦完头发,他直接躺倒在床上,将宋心碧视为空气。   他的一只手半悬在床边,宋心碧这才发现他手上的血迹。   她慌忙找出药水和纱布,就要为他包扎。   岂料魏云潮推开了她的双手,唤道:“素锦,你进来,帮我处理下伤口!”   素锦应声而入,见宋心碧也在,素锦有些手足无措。宋心碧也颇为尴尬,讷讷说了句“那么我先出去了”,就离开了卧房。   刚掩上门,就见落梅满脸忧色急匆匆走来。宋心碧刚要发问,素锦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一直走到厅堂外,在屋檐下站定,落梅这才小心翼翼摊开掌心——   她的手里,是一枚金色怀表。按钮坏了,表壳已经无法关上。残破的玻璃表盘里,指针钝钝地划过时间的痕迹。   表盘相对的那一面,是张黑白小像。看到相片的一刹那,宋心碧倒吸了口凉气,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记得这张相片,还是很早之前她和孟语陶去郊外爬山时候照下的。那天,他们在山上偶遇了一个洋人,那人是孟语陶的朋友,他有一台相机。孟语陶来了兴致,一定要和宋心碧合张影。   这件事情,宋心碧并没有放在心上,乃至于她差点忘了这张照片的存在。没想到,这张照片居然藏在这怀表里!   而这枚怀表,她也想起来了,是之前“包打听”送给她的,说是受人之托——当时这枚怀表是坏的,无法打开的,她以为是哪位仰慕者的礼物,也没上心,一直随意放在梳妆匣里。   想到梳妆匣,宋心碧脑海里灵光一现,闪过孙惠雨的身影:碰过她梳妆匣的,除了她自己和落梅,就只有孙惠雨了。她本以为梳妆匣里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想让孙惠雨快点找到需要的东西离开,就没在意。没想到,竟然是她疏忽了,她万没想到怀表里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落梅轻声诉说道:“少奶奶,这怀表就扔在门口地上,被我见着了。少爷心情不好,是不是与这怀表有关?”   破碎的玻璃表盘上还残留着血迹,宋心碧想起魏云潮的伤口,已经猜到发生的一切。   她唯一不明白的地方,是这枚怀表怎么会到魏云潮的手里?难道说,是孙惠雨在背后捣鬼?还是说,孙惠雨是通过赵明巧转交给魏云潮这枚怀表的?   回到卧房,魏云潮似乎已经睡着。宋心碧躺在他身边,怀抱住他,感觉着他的体温和心跳。   黑暗中,她的心始终无法平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丢了,再也追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与被爱   第二天早上起来,魏云潮仿佛忘记昨天发生的一切,若无其事的给宋心碧早安吻,若无其事的穿好衣衫,若无其事的去饭厅用早餐——只是,吃饭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往日温柔的目光如今似一汪冰冷的深潭。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闷的吃完了早饭。   魏云潮刚要出门,宋心碧小心翼翼拦下他,说道:“云潮,昨天的事情……你误会我了。”   “昨天的事情,什么事情,”魏云潮蹙起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他仿佛恍然大悟般拍了下脑袋,“哦,你说的是那件事情呀!”   “其实,那个怀表……”   “心碧,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魏云潮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语,道,“如果你不想为我生孩子,没事儿呀,你可以想方设法把这个孩子拿掉。你放心,我还会像过去那样包容你、给予你所需要的一切!我不会像孟语陶那样始乱终弃,你始终是这‘沉碧斋’的女主人。只是,心碧,我对你的情意用尽了,我累了!”   他将这一堆话一口气吐出来,再看向宋心碧时,她的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他的心里一阵酸楚,却始终没有说出安慰她的话——他知道,既然说出这番话,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宋心碧颤抖着双唇,道:“云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何必兴冲冲为她准备了那么多小衣裳?如果我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就不会允许她在我肚子里过上这半年!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   “好了,别说了。你的想法,谁能猜得透呢?我累了,真的累了。今天我不回来了,不必等我。”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口,宋心碧倚靠在门边,双腿一软,差点就要瘫倒在地。   落梅上前扶住她,恨恨道:“少奶奶,这一切都是赵明巧捣鼓出来的!我要和她当面对质,要扯下她的面具让少爷看到她的真面目!”   “落梅,你觉得做这些还有必要吗?云潮对我心灰意冷,罢了,既然是债,就必须得我亲自偿还。”   宋心碧一步一趔趄回到房里,无力地躺倒在床上:如果换做过去,她还有心气和对方一争高下;现在有了身孕,她只求将孩子平平安安诞下。那些纷纷扰扰,她已经厌倦,只想远离。   落梅却不想这件事就此过去:宋心碧独自承担委屈,她愤愤不平。   她一直守在宋心碧身边,直到宋心碧进入梦乡,她才放心离去。她要给宋心碧讨个公道,她要让魏云潮看清赵明巧的蛇蝎心肠!   出了魏府,落梅径直走向赵氏烟馆。   进了烟馆,询问伙计,却得知赵明巧早就出去了。落梅追问了好几遍,那伙计就是不愿透露赵明巧去了哪里。落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不知不觉中竟走到魏记布庄门口。   布庄里,赵明巧正和魏云潮谈笑风生。   落梅走进来,两个人停了笑语,齐刷刷看向她。落梅气不打一处来,连声质问道:“赵明巧,你怎么在这里?你昨天究竟说了什么,让少爷误会少奶奶?”   赵明巧并不气恼,嫣然笑道:“哟,云潮你看看,你的心碧□□出来的好丫头,真有教养!”   魏云潮目光冰冷,面无表情说道:“落梅,你来做什么?如果是劝我回去,那么不必了,今天中午明巧已经备好了饭菜。”   落梅急得泪花快要迸出来:“少爷,你糊涂了?这个女人是在欺骗你呀!你真是误会少奶奶了!少奶奶还怀着身孕,你怎么能……”   “我能如何,这么久以来,我对她一直忍让,难道我就没有感情吗,”魏云潮再也按捺不住,低吼道,“没有人愿意一直付出没有回报,任何人都渴望被爱而不是一厢情愿。落梅,你回去吧,告诉宋心碧,她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失去,但也不用再妄想多得到些什么!”   说完,他和赵明巧携手出了布庄。   和落梅擦肩而过的时候,赵明巧得意的向落梅飞了个媚眼。落梅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眶里的热泪打着转,就快要滴落下来。   出了布庄,走出老远,赵明巧还紧紧抱着魏云潮的胳膊。   魏云潮甩开她,冷冷道:“别做戏了,没人看。”   赵明巧泫然欲涕,楚楚可怜:“谁说我在做戏?我是真心喜欢你,在乎你。我和宋心碧不一样,她那种女人,过去出入于各种风月场,哪里知道什么叫真情?”   魏云潮轻轻一笑,嘲讽道:“你很聪明,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可是你的那些小把戏,以为能逃得过我的眼睛?落梅是个忠心护主的丫头,怎么可能答应心碧去抓那种药?就算她去了,怎么偏偏会选中你家烟馆附近的那间药铺?赵明巧,我疏远心碧,不是因为你的奸.计得逞,而是我懊恼,懊恼我付出所有感情,却依旧无法走入我真心所爱女人的心房!你给我记住了,刚才我和落梅说的那番话,也是对你说的。你不用去妄想得到什么,不用妄想成为魏府的女主人,因为我答应过心碧,她永远是我魏云潮的妻子!”   赵明巧的泪凝固在眼眸里,她咬着嘴唇,好半晌才开口:“云潮,我不奢望完全拥有你,但请让我留在你身边。”   她握住他冰冷的双手,用恳求的语气,吐出这样一句话:“就算是怜悯我,怜悯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让我留在你身边,用我一生的时光去照顾你,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死不渝的守护   落梅回到魏府的时候,宋心碧已经醒来,正倚着床背望着窗外出神——   春日嫩绿的柳树枝迎风摇摆,梢头上还挂着昨夜的雨珠。小雀儿飞到窗台上觅食,踱着优雅的八字步。   这是个很美好平静的早春正午,整个人都是慵懒的,懒得去思考、懒得去忧愁、懒得去回想那些纷纷扰扰。   落梅推门进来,唤了声“少奶奶”。宋心碧收回眸光,微笑着看向她。   看到她的笑意,落梅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呆呆立在床边,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心碧笑着问道:“回来了?你……去赵氏烟馆了吧!”   落梅脸色苍白,应道:“少奶奶,你知道了?”   “你出去那么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去找赵明巧了吧?”   落梅咬着唇,点了点头。   宋心碧接着说道:“云潮和赵明巧在一起?”   落梅满脸惊讶,反问道:“少奶奶,你怎么知道?”   “看看你的脸色,我就猜出来了。说吧,云潮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落梅没有答话:她不希望宋心碧更添烦恼和忧愁。   宋心碧顿了会儿,又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云潮一定是托你告诉我,让我别再妄想他能像过去那样对我好。唉,我何曾妄想过呢?我一直在被宿命推着走,我挣扎过、努力过,奢望岁月静好,远离红尘纷扰。可是生在这世间,谁又能干干净净的呢?我爱的人离我远去,爱我的人终究也无法留住了!落梅,云潮不是被赵明巧的三言两语蒙蔽,他是不愿意听我的解释。你不必去找他了,因为一切都是徒劳的!他不想去听的话,一辈子也听不进去,他在他的心里搭了一堵墙。”   落梅不语:她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自然不明白感情为什么会这样复杂。她想起很久之前,在天津,他们几个在小院里听雪喝酒,那时候何等畅快!   那时候,魏云潮甘愿默默守护在宋心碧身边,甘愿为她遮风挡雨,甘愿为了她隐忍心中爱恋——可是,为什么得到了不再珍惜?难道真如佛家所言,一切都是虚妄吗?   落梅恍恍惚惚走出屋,在厅堂外的石阶上坐下。她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越是往深处想,越是纷乱。   蓦地,屋内传来宛转悠扬的钢琴声,似幽幽的叹息随风飘来。一只蝴蝶从她眼前掠过,刹那的惊艳,消失在高高白粉墙外的天际。   落梅正看着蝴蝶愣神,忽听宋心碧唤了声她的名字。   她进屋,宋心碧正坐在钢琴前,纤巧的手指飞舞在黑白琴键上:“落梅,屋角的那把伞,你放到门外去。如果那人路过,一定会取走。”   落梅满腹疑惑,却没有发问。她捧起油伞打开朱漆大门,将伞斜斜倚靠在门边——   谁会路过,谁又会带走这一把小小的油伞?落梅的心里又添了一抹疑问。   朱漆大门合上,太阳西斜的时候,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他捧起门边的油伞,紧紧拥入怀里,就像是拥抱住记忆中最难抹去的温暖。他狭长的眸子里蓄满泪光,或许是被耀目的夕阳刺伤,让他情难自已。最后,他迎着夕阳余晖渐走渐远,只有黄昏微风伴随他落寞的身影。   所谓纠缠,不过是伤害。他曾经伤她至深,如今宁愿默默潜伏于她身边,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     ☆、愁绪如云烟   夜色渐浓。   烟馆里,魏云潮一杯接一杯饮着酒,往日温润如玉的侧脸此刻冷若寒霜。他苍白的脸笼罩上了红晕,看似醉了,却清醒的和赵明巧保持住距离。   赵明巧被他一次次推开,脸上的媚.笑却始终不变。她再次努力握住他的手,娇声劝道:“云潮,别喝了,再喝下去会伤胃的!”   魏云潮对她视若无睹、恍如未闻,自顾自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赵明巧掏出怀中的烟盒,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烟卷递给他:“云潮,抽根烟吧!这东西虽然不好,但可以暂时为你排忧解难!”   魏云潮接过香烟,拈在指尖里细细观察。他的头脑昏昏沉沉,刀割般的心痛却很清醒。他叼住烟,点燃,缓缓吐出一口白雾。   赵明巧打量着他的神色,她的嘴角浮起得意的笑——   这根烟,被她加了“料”,以后魏云潮就是她手里的蚂蚱,挣脱不得。她要一生一世拴住他,即使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   魏云潮并不知道赵明巧的阴谋。一根烟将要燃尽,他忽然觉得无比畅快,所有烦恼仿佛瞬间烟消云散。恍惚间,他看见宋心碧的面颊,她笑得那么美,让他心醉神迷。他拥她入怀,亲吻她的眼角眉梢,将思念尽情倾泻。   赵明巧享受着这份本不应属于她的宠爱,感觉着他湿润的唇滑过自己每一寸肌肤。他的吻带着迷离烟气,就像是颓靡的情.欲。她在欲.念里沉.沦,将满腔得意化为柔情春水,迎合他汹涌的爱意。   一切都是错。   爱是错,恨是错,纠缠是错。红尘男女,总逃不开欲.望的支配。   他以为怀里是朝思夜想之人,却不料赐予他一夕春.宵的是他最不屑的那个人。这一个晚上,经历的时候是混沌的快乐,日后回想起来却是最钝重的痛楚!   一夕欢.愉,终酿成不可挽回的伤痛。   宋心碧等了魏云潮一夜。   在他和赵明巧恩爱缠绵的时候,她独坐屋中,听着屋外的细雨声——这个春天,雨水格外多。就像是绵绵不尽的哀愁,点滴到天明。   这一个晚上,她仿佛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晨光照射进屋里的时候,她心里最阴暗潮湿的角落也明亮了起来。她偏头望向梳妆镜,容颜虽然憔悴,眸子却依旧神采奕奕。她知道,她终于得到了一直没有想清楚的答案。   落梅走入屋里,端来一碗热粥:“少奶奶,喝粥吧!”   宋心碧接过粥碗,用小勺舀起热粥。落梅悄悄打量她的神色,却没看出哀愁的感觉——宋心碧的神色太平静了,和昨天那个失魂落魄的模样判若两人。   喝完粥,宋心碧放下粥碗,吩咐道:“落梅,我想吃桂花糕了。你现在就去买来,好不好?”   落梅应道:“好,我这就出去买!”   带着满腹疑惑,落梅离开了魏府。她知道,作为一个下人,她不应该多过问主子的事情。但宋心碧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令人害怕。   落梅越想越狐疑,越想越心慌,买完桂花糕就加快脚步往回赶去。   路过烟馆,赵明巧穿了身水红掐腰旗袍倚着门框站在那里。她的乌发挽成圆髻盘在脑后,俨然一副妇人打扮。   看见落梅,她娇声唤道:“哟,这不是落梅姑娘嘛!”   落梅停下脚步,愤恨的看向她。   赵明巧捂住嘴轻笑了声,道:“落梅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眼睛里都快喷出火咯!”   落梅厉声道:“你这个狐狸精,不论用什么手段,都得不到咱们家少爷的!少爷的心始终在少奶奶这里,你别再痴心妄想了!”   赵明巧不屑的说道:“你确定你家少爷的心还在宋心碧那里吗?要不你进来瞧瞧,我告诉你,魏云潮现在就在我的床上!”   落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千万句话堵在胸口吐不出来。赵明巧得意的转身回屋,留给她一个趾高气扬的背影。   屋内,烟雾缭绕之处,魏云潮正侧卧于烟榻上,细白如玉的手里捧着田青白玉的烟枪。   赵明巧走过来,堆起满脸娇笑,问道:“畅快吗?自在吗?”   魏云潮没有回答:所谓的自在逍遥,不过是用颓废的方式去逃避现实的苦难。   他吐出一口烟,渺渺的忧愁,如烟雾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的预感   回去的路上,落梅一直惴惴不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慌乱,最后索性一路小跑回到沉碧斋。   推开朱漆大门,素锦正在院中扫着被雨水打下的落叶。见落梅行色匆匆、疾步而来,素锦疑惑的唤住她:“落梅,你这是怎么了?”   落梅顾不得回答她,径直往里屋跑去。进了厅堂,里头空落落的,落梅的心越来越慌。   她跑到卧房门口,房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就开了。   宋心碧正坐在妆镜前,梳理着已留至肩头的发。   听见落梅的动静,她笑着问道:“落梅,桂花糕买回来了?”   看到宋心碧安安稳稳坐在那里,落梅瞬间舒了口气。她平复了心情,边递上桂花糕边说道:“买来了,您尝尝!”   宋心碧咬了一小口,无奈的笑道:“太过甜腻了,不如云潮第一次买给我的那种好吃。”   听到魏云潮的名字,落梅心底颤了颤。   她小心翼翼试探道:“少奶奶,您对少爷的感情……很深吗?”   宋心碧微笑着看向她,眼眸澄澈如浅底的湖:“他是我的丈夫,又是我的恩人,我自然敬他感激他也依赖他。要说感情有多深,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一个沉溺于大烟的人,你若是突然不给他烟了,那种感觉堪比切肤之痛。”   落梅更加不安,绞着双手问道:“少奶奶,你怎么会想起用大烟来比喻……”   “没什么,突然想到罢了,”宋心碧复又看向镜中,轻描淡写岔开了话题,“落梅,你看看,我长了根白发!唉,当真是上了年纪吗?”   落梅用剪子小心翼翼铰去那根白发,宽慰道:“少奶奶,您还年轻呢,双十年华,怎么能算是上了年纪?”   宋心碧看着镜中熟悉的容颜,但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落梅再次打破静谧的氛围:“少奶奶,如果……我是说如果,少爷在外头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您千万要保重自己,别胡思乱想!”   “落梅,你放心,我不会想那么多的。他呀就是一时在外面被绊住了脚,总归是要回来的。就像是倦鸟,总得归巢。”   落梅没有吭声:她不敢确定,魏云潮这一次被绊住了脚,多久才会回来。   宋心碧的反应却比她要平静得多,仿佛这件事情她根本就没心里去。   此时,赵氏烟馆里,却是另一番情形——   赵明巧很清楚,魏云潮这一次,会长长久久留在她的身边。因为他上了瘾,着了迷,染了癖。   阿芙蓉,多美的名字。即使是最狠辣的毒药,也要在欲.仙欲死的幻觉里夺走与扼杀拥有的一切。   赵明巧得意洋洋溜达到隔壁药铺,小杜正躺在太师椅里打瞌睡。   窥见丽人倩影袅娜而来,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赵姑娘,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啦?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和你的心上人情深意绵着吗?”   说着,他挤了挤眼,坏笑了几声。   赵明巧啐了他一口,娇笑道:“你这个只会说风凉话的,让你帮我忙,从来没成事过!这一次,还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好点子,才留住了他。”   小杜蹭到她身边,悄悄揽住她的腰,在她耳朵边吹着热气:“我没帮你出过好点子,你确定?   赵明巧搡开他,嗔道:“那件事儿,你不许和别人提起!”   “话说回来,我给你出的好主意,你真应该好好谢谢我,”小杜越说越得意,越说越起劲,“若不是我给你的那一小瓶鸽子血,他怎么会相信你还是冰清玉洁?他以为你把清白之身给了他,自然会疼爱你、怜惜你,更何况他老婆曾经那样不堪!我听人说过,那位宋心碧宋大小姐曾经可是上流社会的交际花呢,风.流韵事多了去了!”   赵明巧冷笑道:“那女人早就声名狼.藉,亏得云潮还对她一往情深。小杜,我们的秘密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如果传出去,我一定不饶你!”   小杜双手探入她的衣襟,揉搓着她温软的肌肤:“好,我不会说出去,不过你得给我点甜头尝尝吧?”   赵明巧知道他想要什么,她任由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摸索,两人紧拥着进了里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上门挑衅   魏云潮一直没有回去魏府,赵氏烟馆俨然成了他的小公馆。虽然他没有对外宣布和赵明巧的关系,但人人都知道,赵明巧是魏家的姨太太。   魏云潮似乎想要保持低调,尽量不声张他和赵明巧的事情;但赵明巧得意洋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取代宋心碧成为魏云潮最宠爱的女人。   她甚至亲自去了魏府,既是为了炫耀,也是为了看看宋心碧沮丧的模样。   没想到刚到魏府门口,就被落梅拦下:“你这个女人,根本不配踏进这里!”   赵明巧秀眉一挑,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我现在也算是你的主子了,主子要做什么,你一个下人管得着嘛!”   “赵明巧,你别得意,我家少爷说过,我们家少奶奶才是魏府永远的女主人!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就你这副模样,也好意思在这里趾高气扬!”   赵明巧恼羞成怒,对跟随在身后的金福一挥手,金福上前,拉开了挡在门口的落梅。落梅口口声声骂着,却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赵明巧踏进了门槛。   屋外的吵闹声,惊扰到正窝在躺椅里小憩的宋心碧:天气渐渐和暖,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庭院中央闭着眼睛晒太阳。她喜欢被阳光包裹住的、暖融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安心,也能让她暂时忘却孑然一身的孤寂。   赵明巧的突然闯入,打破了这一派祥和安宁:“宋心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睡得着?”   宋心碧缓缓睁开双眸,不屑地瞥了眼赵明巧:“哦,我说谁那么吵呢,原来是你呀!”   “宋心碧,闲话少叙,我这次来是和你要人的!”   宋心碧漫不经心问道:“谁呀?”   “我们那儿缺人伺候,素锦是云潮的贴身丫头,她最了解云潮的饮食起居,所以我想让素锦去我那边。”   这赵明巧,真把自己当成了魏府的女主人,以为魏府的下人们任由她调遣,她想要谁离开谁就得离开。   宋心碧冷笑着,讥讽道:“不过就是个妾,居然这么嚣张!呀,不对,你连妾都称不上吧,云潮似乎还没有给你名分?”   赵明巧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此刻她气得咬牙切齿,面部不停抽搐,白色的粉末飘落下来,浮尘在空气里飞舞。   正巧素锦路过,赵明巧唤住她,道:“素锦,宋心碧不讲理,我可是个讲理的人!现在是新时代了,你们做下人的也有说话的权利,你说说,你是愿意留在这里继续伺候这个没用的少奶奶,还是去我那里伺候少爷?”   嘴里口口声声说着新时代,心里却想着做别人的偏房——宋心碧越想越可笑,看向赵明巧的目光更添了几分鄙夷。   赵明巧心里又羞又恼,见素锦犹豫半天不吭声,她在素锦耳边小声道:“素锦,到了我那边,我保证你天天可以见到香料铺的韩掌柜。我知道他是你的心上人,你放心,我会找机会成全你俩!”   素锦听完,眼眸里闪过一丝异彩;紧接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奶奶,是我不好,我想了想,还是……还是想去伺候少爷!”   宋心碧叹了口气,挥手道:“罢了,罢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我不强留你,你去吧。”   素锦感激的磕了几个响头,刚要起身随赵明巧离开,却听赵明巧恨恨道:“宋心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留得住人留不住心’?我看你这句话,是在含沙射影吧!”   宋心碧故意作出疑惑神情,反问道:“诶,我这话又不是说给你听的,你激动什么?”   赵明巧被呛住,满肚子恼火发泄不出,只好领着素锦悻悻的离开。   送走赵明巧一行人,落梅冲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啐了几口唾沫。回到庭院里,她刚想对宋心碧抱不平,却见宋心碧捂着肚子半弓着腰坐在躺椅上,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全是汗珠。   落梅刚要上前去扶,就听宋心碧低声道:“落梅,快去找人来,我……我这肚子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生命的到来   春夏之交的雨夜,有什么在悄悄逝去,有什么却在萌芽。   魏府里,摇曳的烛光晕染出一室昏黄。宋心碧面白如纸躺在床上,发丝沁了汗水黏在额头上。   分.娩比她想象中还要痛楚:过去的那个孩子,她是在昏迷中失去的,自然肉体上没有承担太多苦痛;而此刻,她清醒地感觉到新生命的到来,整个人仿佛被撕裂,却是满含欣喜和期待的疼痛。   她一只手紧紧抓着雪白的床单,另一只手被落梅牢牢握住。尽管落梅的胳膊已经被划出了好几道血痕,她依旧紧握住宋心碧不放手。   忽然间,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打破了紧张沉闷的氛围。宋心碧刚要松口气,却听稳婆惊呼“还有一个”,她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当这对孪生婴儿平平安安呱呱坠地,当稳婆含着笑将孩子抱给宋心碧看时,宋心碧这才放下心,长吁出一口气。她浑身似散了架,半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吩咐落梅照料孩子和招待稳婆。   稳婆走后,落梅回了屋,笑道:“恭喜少奶奶,两位小千金好漂亮呢!”   宋心碧看向身侧的婴孩,两团肉粉色的、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幼小生命,让她格外心疼。   她知道,这孩子自打一出生,就缺少了父爱。她们的父亲缺席,注定无法与她们的母亲共享新生的喜悦。   无法控制的,宋心碧叹了口气:“可惜云潮不在。”   落梅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慢慢蹙起。她顿了顿,略沉思了番,转身出了屋。宋心碧虚弱的唤了她几声,她显然没有听见。   她连伞都忘了拿,只身冲入雨夜。   已是午夜,大街上空无人影。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春末的寒意陪她同行。   到了赵氏烟馆,落梅将门拍得砰砰响:“少爷,少爷,是我呀,是落梅呀!”   没人开门,落梅却清晰听见屋里的响动。她没有气馁,接着喊道:“少爷,少爷!少奶奶生了,生了两位小千金,是孪生姐妹呢!少爷,您快回去看看少奶奶吧,少奶奶需要您呀!”   屋里的人依旧没做声。   落梅全身被雨水湿透,却固执地捶着那扇冰冷的木门:她今夜一定要唤出魏云潮,领他回去见宋心碧!她清楚,魏云潮一向是个心肠很软的人,他一定不会狠心抛下家中刚生产的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女儿。   屋里,魏云潮抱着烟枪躺在烟榻上,绝望地听着屋外的呼喊:在烟馆里住了这么久,他一直拒绝与赵明巧同床共枕。他日夜缠绵于烟榻,沉浸在云蒸雾缭里。他很清楚,他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生活。他已经出卖了灵魂,选择了堕.落,他不配再留在宋心碧的身边。   落梅的哭喊声,伴着雨声,不停凌迟着他的心。宋心碧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他与她的这段感情终于有了结果。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冲回魏府,回到她和孩子的身边。他想亲眼看一看这双女儿,亲自抱一抱她们!   他在犹豫,内心激烈地争斗着。就在他准备起身之时,赵明巧忽然来到烟榻边,摁住了他。   黑暗中,她的双眸闪动着诡异的光泽,就像是藏在暗处随时等待咬断人喉咙的野猫。   她的声音轻轻响起,飘浮似幽魂:“云潮,你还好意思回去吗?你还有脸面对宋心碧吗?说难听点,你现在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大烟鬼!你愿意让宋心碧看到这么不堪的你吗?还有你的女儿,你不怕你身上的烟.毒污了她们尚且纯白无邪的灵魂吗?云潮,别犯傻了,你就算回去,她也不会原谅你,你们回不去了!”   魏云潮无力地闭上双眼,任由那一声声呼喊将他整颗心、整个人千刀万剐。   赵明巧挑了挑眉,看向那扇紧闭的木门,她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不就是孩子吗,她赵明巧也能生。宋心碧生了两个不中用的女儿,她赵明巧要为魏家生个能延续香火的儿子。她不信,她争不过宋心碧!   门外,落梅跪在石阶上,湿漉漉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十分狼狈。她的双手,依旧在不停拍着门板;她的口中,依旧在声声呼唤:“少爷,您回去看看少奶奶吧,她一个人很辛苦,很需要您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嘶哑,浑身都在害冷,如同落入冰窖。即便如此,她也下定决心,就算死也要死在烟馆门口!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烟馆里那两人的心肠是多么毒辣!   她不会让赵明巧得意,不会让辜负了宋心碧的人好过。   正沉思间,头顶的雨蓦地停了,雨声却依旧响彻耳畔。落梅停下拍门的手,惊讶的回眸,这才发现是一顶油布伞为她遮去了冷雨。   她看向撑伞的人,双眸瞬间睁得老大。 作者有话要说:     ☆、似是故人来   站在她面前的人,俊眉修目、面若冠玉,依旧是记忆中风流倜傥的青年。即使不再有锦衣华服,他的高贵气质也不会被坎坷磨砺、被时间沉淀。他的眼眸,是这黯淡的雨夜里最亮的星辰,照亮她内心无底的深渊。   落梅踉跄着爬起来,嗫嚅道:“三……三少?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他举着伞,雨水落下似珠帘,模糊了他的神情:“是我。”   他的声音比过去更多了几分沉稳,语气里满满是压抑的心痛:“落梅,别再求他了,你永远唤不出一个不愿意出来的人。心碧现在更需要的人是你,你应该陪在她的身边。”   落梅垂下眼帘,想了许久。   木板门后面没了动静,似乎屋内人并不在乎屋外的这场风波。落梅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就要随孟语陶离开。   奈何跪了太久,加之受了风寒,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她几乎是一步一趔趄离开烟馆,好几次险些滑倒。孟语陶想要扶她,他右手撑着伞,左手刚伸出去却又缩了回去。   落梅满含期待的看向他,却只见到他苦笑的神情:“落梅,对不起。我的左肩受过伤,已经差不多废了,使不上力气了。”   落梅的期待,瞬间被惊讶取代:她无法想象,养尊处优的他在毅然离家后经历了什么,他是怎样从一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变成现在这般沉稳模样。她唯一能想到的,是他肯定经历过许多艰难坎坷,肉体的、心灵的,一步步将他磨练成熟。   两人默默走在冰冷的雨夜里,落梅有太多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犹豫着,眼看魏府那扇朱红大门越来越近,她终于询问道:“三少,你这次是打算长住此地了吗?”   孟语陶答道:“我和上边申请了,在这里多逗留些时日。我想守着心碧,时间久一些、再久一些,可是还有很多任务等着我去完成。如果我还没离开,如果心碧遇到什么困难,你尽可以来找我!你去三元街的马家酒馆,报上‘纪辛’这个名字,就能找到我。但是记住,千万别告诉心碧我在这里!”   落梅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她你来了这儿呢?或许,她会很高兴听到你的消息。”   “我的出现只会让心碧更加心烦,我不想再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孟语陶幽幽叹了口气,道,“何况她现在有了孩子,女儿是她最大的寄托,我不希望我的出现给她增添烦恼。或许,彻底忘记我才能让她从过去的苦痛里解脱吧!”   快到魏府门口,孟语陶将伞塞入落梅手里:“快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落梅犹豫了下,唤住他:“雨还大呢,这伞还是你拿着吧!”   孟语陶回眸,狭长的眼眸里蓄着微笑的光彩:“快点回去吧,你已经淋了好久的雨,小心别感了风寒!心碧还需要你的照顾呢!”   落梅没再坚持,目送着他的身影在雨幕中渐走渐远。   她回到魏府,收起伞进了卧房。宋心碧还没睡着,听见动静睁开双眸望向她。   看到落梅手中的油伞,她的眼里划过惊讶的神情。   落梅这才意识到手里捧着的伞。她慌忙说道:“少奶奶,是我失误了,一时心急忘了把伞放下。我这就拿出去,不然湿了地板,潮气太重。”   宋心碧唤住她道:“落梅,这把伞你从哪儿得来的?”   落梅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宋心碧接着说道:“这不是上次那个陌生人给我的伞吗?如果我没记错,你上次放在了门边,然后那人就拿走了呀!”   落梅小心翼翼问道:“少奶奶,这油伞样式都差不多呀,你怎么确定是上次那把?”   宋心碧微笑着答道:“你看看这把伞的伞把上,是不是刻了一个‘辛’字?如果有的话,就是上次那把伞,没错的。这伞应该是用了很久,伞面都斑驳了,我不会记错。”   落梅看了眼伞把,上面果然刻着“辛”字。   她匆忙解释道:“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门边靠着这把伞,没多想就拿上了。或许,是那个人不想要了,又送回来了?”   宋心碧没答话,她此刻并不想追究这个问题,也不在乎落梅口中牵强的回答。   她合起双眸,显然是困乏了。落梅悄声出了屋,掩上门的时候又看了眼宋心碧身侧酣睡的婴孩:这两个幼小的孩子,没有父亲的关怀,不知道以后还要经历多少磨难?她叹了口气,轻轻合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的放逐   那天之后,宋心碧再没和落梅提起过魏云潮。似乎,他真的已经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她一力承担起了整个家整个魏府,将阖府上下打理得停停当当。为了更精心照料两个女儿,她雇了位名唤阿成的乳娘,是个头脸整齐的老实人,做起事来也很细心。   这两个女儿,大女儿叫魏如织,是原先魏云潮起的名儿;小女儿叫魏如烟,也是从“平林漠漠烟如织”里选的俩字。   虽然是孪生,但魏如织的两个眼角各有一颗泪痣,所以很好辨认。宋心碧写了信,详述了两个孩子的情况,托人捎去烟馆,却没有回音。   只是定期的,魏云潮会叫素锦给魏府送来一笔不菲的生活津贴。除此之外,再没有他的消息。   日子似乎平淡下来,即使没有他,时间也照常掠过,这生活也总得继续。虽然外面议论纷纷,但沉碧斋里却是一方安宁平静的小天地。   池子里的荷叶莲花,从郁郁葱葱的绿变为娇艳欲滴的红再到颓败凋零的黄,一年的时光已经悄然走过。   短短一年时光,却可以发生万千变化。就像是人们的话题早就转变,沉碧斋里那位身世迷离的神秘弃.妇,再不会成为茶余饭后兴致勃勃的谈资——   这座小小的庭院,似乎真的在被人逐渐遗忘。   新年将至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贴起了红对联、挂上了红灯笼,沉碧斋也不例外。门前和高墙上,挂满了灯笼,夜幕里烛火明明灭灭,就像一双双等待归人的眼睛。它们指引着回家的方向,指引着心的归属。   没有人知道,夜半时分的时候,真的会有人顺着烛火来到沉碧斋门前。他摸着铜制门环,脸颊紧紧贴在冰冷的朱漆大门上,似乎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能感受到她残留的温度和气息。   他并非人们所想的那样无情,抛妻弃女,一走了之。他无数次想回到那里用抱住她,却最终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他明白,一夕背叛,一切就再回不去原点。   宋心碧的真实想法,却和魏云潮所想大相径庭。她始终相信,他有朝一日会回来。因为他曾经说过,会一生一世守护她。   她还清晰记得他说话时温柔的侧脸,和深潭般的双眸——如果他回来,她一定不问前事,原谅他。至始至终,他在她的心里,始终是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里、在马背上拥住她的、多情温柔的少年。   除夕夜,从黄昏到天黑,宋心碧一直等在朱漆大门前。   落梅知道,她在等魏云潮回来: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他本来就应该和妻子儿女团聚,而不是在乌烟瘴气的烟馆里陪着那位所谓的姨太太。   走到宋心碧身边,落梅轻声道:“少奶奶,我陪你一起等。”   宋心碧看向她,温柔的笑着点了点头。她们一起等在门边,沉默地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的鞭炮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月已经高悬的时候,阿成抱着如织从府里走了出来:“少奶奶,进屋吃口热饭吧!饭菜早就备好了,就快凉了!”   宋心碧笑着说道:“阿成,你别担心我,照顾好两位小姐就可以。你快回去吧,外面冷,别冻着如织了!”   阿成答应着就要回屋,宋心碧爱怜地吻了吻襁褓里的女儿,幽幽叹了口气。   待阿成抱着孩子走远,落梅小心翼翼试探道:“少奶奶,少爷对你如此,你为何不一走了之?”   宋心碧苦笑道:“从天津未来到扬州,我就是为了逃避;以为得到了安稳,结果却又落得这般!如果这就是所谓天命,那么我注定躲不开,也不会怨天尤人。”   说话间,天边绽开一朵绚丽烟花,仿佛预示着这乱世里最后的繁华——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访客   寒风送来欢笑声,遥远而模糊,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边,是热闹欢腾的新春;这边,却依旧是冰冷刺骨的严冬。那个期盼中的身影,一直没在街角出现。   宋心碧站了很久,双腿已经麻木,脸颊也被冻得通红。   落梅为宋心碧紧了紧身上大衣,劝道:“少奶奶,进屋吧!您还没吃饭呢,今儿可是除夕呀!”   宋心碧叹了口气,幽幽道:“这团圆饭只有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那些饭菜,你给佣人们分了吧,给我留几块油糕就可以。”   落梅知道劝不过,不再勉强,独自回了屋里。   没一会儿,她复又出来,道:“少奶奶,已经吩咐妥当了,我陪您在这边继续等。”   宋心碧心头一暖,柔声问道:“落梅,你用过饭了吗?”   “少奶奶,我陪您。您不饿,落梅也不饿!”   两个人立在寒夜里,又等了许久。直到鞭炮声渐渐听不见了,四周恢复了静谧的时候,宋心碧已经确定,魏云潮不会回来了。   落梅将她扶回卧房,伺候她躺下。烛火氤氲一室昏黄,宋心碧睁着双眼,显然没有睡意。   落梅知道她心中难受,想要宽慰几句,没想到宋心碧先开了口:“落梅,你去睡吧,不用在意我。我想静一会儿,马上也睡了。”   落梅拗不过,只得出了屋子。掩上门的时候,她不放心地瞧了眼宋心碧,见宋心碧脸色还算正常,落梅才放下心来。   虽然未料到魏云潮这般决绝,连过年都不回来;但宋心碧早就思考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大的打击她也可以承受。伤感的情绪是有的,但她在刻意压制,努力让自己轻松一些。   落梅出了屋,也没有睡意。   一个在厨房打下手的小丫鬟洗完杯盏碗筷,刚要回屋,见落梅独自在庭院中徘徊,疑惑道:“落梅姐姐,您怎么还不去睡觉呀?”   落梅敷衍道:“今天是除夕呀,要守岁的。”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道:“落梅姐姐这么守老规矩呀,我今天好累,先回去休息啦!”   落梅点了点头,小丫鬟离开后寂寞的空庭院里又只剩下她一人。她坐在荷塘边的石栏杆上,抱住双臂看着月亮。   夜色越来越浓,困意终于涌了上来,她朦朦胧胧中就要睡去。   忽然间,嘚嘚的叩门声响了起来。落梅打了个激灵,从恍恍惚惚中惊醒——她这才想起自己还坐在荷塘边,幸好没睡过去,不然一定会掉进冰封的池塘里。   敲门声还在继续。声音很轻,小心翼翼似乎怕惊醒了梦中人。落梅心头涌起一阵喜悦,她猜想魏云潮终于回来了。   忐忑不安的打开府门,门口的人,却不是魏云潮。   而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更是让她一阵脸红心跳。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这才引他进来:“三少,你怎么来了?”   孟语陶微笑道:“我本来不想来的,但是今晚没忍住,路过这里瞧了瞧。正巧碰见心碧等在府门口,我就匆匆扫了一眼就离开。”   “离开了,怎么又回来了?”   “我知道魏云潮不会回来,心碧的除夕夜一定不好过。我放心不下,就信步又走到这边。果不其然,刚才路过心碧窗边的时候,我听见了抽泣声。我没忍住,就敲门进来了!”   孟语陶今天的装束,和往日大为不同。他穿了一件藏青的长袍,落梅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打扮——印象里,他是个西化的新派人物,从未穿过中式的长袍马褂。落梅知道,他是想乔装成魏云潮来宽慰宋心碧。   魏府的佣人们都已经入眠,落梅领着孟语陶穿过长廊进了厅堂,最后来到卧房门前。   她轻轻推开门,屋里一团漆黑。烛火已经灭了,黑暗中宋心碧看不清落梅的面庞,警觉地问了声:“是谁?”   落梅轻声答道:“少奶奶,是我。您睡下了吗?”   宋心碧的声音还带着哽咽,却敷衍落梅道:“我已经睡了,你也去睡吧!”   落梅答应了一声,重又掩上门。   两人默默在厅堂里站了会儿,落梅对孟语陶道:“你现在可以进去了,屋里没点灯。”   她目送他进了卧房后,独自走回庭院里——   她知道,这一夜她是真的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镜花水月的幻梦   窗外的溶溶月色投射在水磨地板上,似一层清霜。风拂动树梢,绸布帘微微摆动,帘子上的黑色暗影也随之轻摇。   这一切景象,让宋心碧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觉,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产生这种不真实感的另一个原因,是她今天实在称得上是心力交瘁。她独自在黑暗里哭了许久,哭到眼泪干了,哭到嗓子哑了,哭到力气用尽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脆弱,难道是被除夕合家团圆而自己孤身一人的对比所触动?   她并不是没有亲人,她有过恋人有过妹妹有过丈夫,然而这几个人都背叛了她。想想以后,她所能依傍的只有尚在襁褓中的两个幼小女儿——可是,没有了父亲的关爱,她的女儿又会经历多少磨难?   再怎么坚强,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   她脸上挂着泪痕,沉浸在恍惚的情绪里。所以,当房门被轻轻推开、脚步声悄悄响起的时候,她以为身处梦境,没有警觉起身。   那人渐渐走近,坐在床沿上,她的手触到他光滑的绸缎衣料。她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魏云潮才会入梦。   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为她拭泪。那么暖那么宽厚,她忍不住双手紧握住那令人眷恋的温度。   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让她感觉莫名心安。她轻轻倚靠住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这个梦太真实了,她简直不想醒来。身边这个人带给她的感觉,是熟悉的安心。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还会走吗?”   孟语陶没有吭声,他担心一开口就露了馅。   宋心碧却是不依不饶:“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想理我吗?”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放心,我不走。”   这个声音,让她心头一颤。   她抬眸,在黑暗中努力辨识着他的面颊:挺立的鼻梁,石雕般轮廓分明的侧脸,这不是魏云潮,他是孟语陶!   宋心碧颇为惊讶,也更加确信,她是在做梦。她不相信,这个许久未见、传闻在遥远北方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即使之前街上那几次偶遇也让她有所怀疑,但当他真的出现了,并且离她这么近的时候,她开始不相信自己的双眸。   她没想到梦里遭遇的人会是他,因此这个梦变得更加惊喜、更为珍贵。她的泪水挂在睫毛上,湿漉漉的。   她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做梦会有清晰的、泪凝于睫的湿润感觉,她只在乎眼前难得的重逢:“语陶,我听过一个传说,如果两个人互相思恋,就会进入彼此的梦中。我在想,也许这个梦是虚幻的,你却是真实的。遥远的北方,你应该也在经历和我同样的梦吧?你那儿,一定很冷吧?我听说过,那里的冬天,是千里冰封。”   听完这番话,他明白过来,她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他放下心来,答她道:“那里确实很冷,冰冷的夜里北风呼啸,寒意像刀子一样扎进人的骨头里。我心中唯一的暖意,是你,你就是春暖花开的江南。”   她惬意的枕着他的胸膛,听着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看着窗外静悄悄的朦胧月色。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因为纠缠不清的误会,他们错过了多少年。而今的相逢,是否是命运给予他们的弥补?如果当初没有分开,就不会有后面的纷纷扰扰了吧!可惜,造物弄人,一切都是美好的幻想,是只能存在于想象里的那个“如果”。   他们聊了许久,聊过去的事情,聊他在东北的经历,聊她来到扬州后发生的一切。直到东方现出鱼肚白,她才沉沉睡去。   他拥着她,闻着她的发香,嗅着她身上甜美的气息,不舍得离去。直到落梅轻声叩门,他才小心翼翼抽出身子,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后悄然离去。   出了屋,落梅边送他往外走边说道:“快回去吧,不然一会儿佣人们就起来了。”   他没答话,沉浸在莫名的伤感情绪里。出了那扇朱漆大门,他留念的回望,只看见落梅在对他浅浅微笑。   走到街边,还没来得及用围巾裹住脸,有人唤住了他:“孟语陶?”   他怔了下,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在这儿,除了宋心碧、落梅还有魏云潮,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如今叫住他的这个男声,只有一个可能——来自于魏云潮。   他循声望去,果不其然,魏云潮正探究的看着他。   魏云潮的眼神,似一泓幽潭水般冰冷。他稳了稳心绪,也用冰冷锐利的目光应对。 作者有话要说:     ☆、情场敌手,狭路相逢   两人默默对峙了会儿,魏云潮先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昨晚……你去见了心碧?”   孟语陶知道,他现在随便一句话就可能给宋心碧带来麻烦。   顿了顿,他答道:“我不知道你和心碧住在这里,我是接了任务随队伍一起来的。你刚才问我昨夜是不是去见了心碧,那么,你没有和心碧一起过除夕了?”   魏云潮没有答话,双眼死死盯住对手。   孟语陶苦笑了声,道:“我以为你能好好待她,没想到你这样无情。早知道如此,我当时……”   他没有说下去。   魏云潮心头的怒火已经在燃烧,他后悔今天出来的时候没有随身带一把尖刀,否则他现在就可以结果了情敌,永除后患。   孟语陶感觉出魏云潮的怒气,这个一向温和的男人,隐忍的情绪一旦爆发就会十分可怕。孟语陶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的拳头也在悄悄捏紧。   魏云潮冷冷问道:“你这次来,不会想和心碧重叙旧情吧?你要知道,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她是你的妻子,将一生托付给你,可你呢,有好好待她吗,”孟语陶的话语,似钢针般刺在魏云潮的胸口,“昨天是除夕呀,合家团圆的日子,你却陪在别人的身边!”   听完这番话,魏云潮再也按捺不住:他知道他犯下的错误,但他不需要情敌来提醒。   他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扼住孟语陶的喉咙。没想到未来得及探上孟语陶的咽喉,他的左手已经被孟语陶的右手紧紧箍住。   孟语陶的力气很大,魏云潮挣脱不得。他另一只自由的手,狠狠推搡了下眼前人的肩膀。没想到,孟语陶如磐石般立在那里,他根本无法推动。   孟语陶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了箍住魏云潮的那只手上:他的左手已经废了,否则,现在扼住魏云潮脖子的人一定是他。他的目光如鹰隼,死死盯住魏云潮。   带着命令的语气,孟语陶说道:“你一定不能辜负心碧,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一无所有!”   魏云潮眼眸里含着讥讽的笑意,回应他道:“如果你出现在心碧面前,那么一无所有的将会是她!你要知道,心碧是我的妻子,她为我生了两个女儿,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予的。如果我让她失去了所有,你想想她会怎样?我要你离开扬州,马上!你离开这里之后,我会给心碧她所想要的一切。”   孟语陶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孟语陶思索片刻,他知道,就算他留在这里,也无法让宋心碧心灵的伤口痊愈。况且,宋心碧现在有了女儿,就有了牵绊,哪怕他想带着宋心碧远走高飞,宋心碧肯定也不会同意。   宋心碧和她的女儿现在最需要的人,是魏云潮。   松开了紧握住魏云潮的那只手,孟语陶说道:“好,我这就离开。但是你记住了,我若是听说你对心碧的一点不好,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不等魏云潮回答,他已经大步离开。   魏云潮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魏云潮眼中的寒意也未散去——   今早,他本就是想回沉碧斋看看宋心碧的。除夕夜,他心里斗争了千万遍,最终没有回来。但是清晨醒来,内疚和后悔就占据了他的心房。   他想回来,悄悄瞧一眼宋心碧,一眼就好。可是遇见孟语陶后,他改变了主意。   只看一眼,已经无法平息他心中的妒火。 作者有话要说:     ☆、妒火与绝望   落梅听到敲门声急匆匆赶过去开门,她万万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人会是魏云潮。   天色尚早,魏云潮面若冰霜的回到府里,一定不会有好事。落梅正想着如何拦住他,他已经绕开她快步往卧房走去。   魏云潮刚进入厅堂,却被落梅拽住了衣袖:“少爷,少奶奶这会儿还睡着呢,要不等我通报了您再进去?”   落梅心里所想,是提醒一下宋心碧,告诉她魏云潮脸色不善,让宋心碧好有个心理准备。没想到魏云潮压根儿听不进去这番话,他甩开落梅,径直往卧房而去。   卧房里,宋心碧刚刚醒来,倚着床背回想着昨晚的梦境:那个梦太真实了,她甚至记得他皮肤的温度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甚至担心,自己是不是积郁成疾,开始出现幻觉。   魏云潮冲进来的时候,她的脸上掠过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而他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   他走到床边,冷冷问道:“怎么这副神情,是不欢迎我回来吗?”   宋心碧脑海里一片空白,许多的疑惑让她无法故意作出惊喜的模样:“云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是我的家,难道我不应该回来吗?”   他边说着,边解着身上的长袍。   他看起来十分暴躁,宋心碧有些恐惧。当他坐到床沿上就要躺下的时候,她先发制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的十指冰冷,触碰着他胸口的肌肤。莫名的躁动在他周身流淌,他狠狠掰开她的手,硬生生将她拉到了面前。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眸光里闪过哀求的神色,楚楚可怜。   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他粗.暴地扯开她的丝绸睡袍,让那一片光洁雪白的肌肤尽显眼前。她颇为羞赧,抬起胳膊就要遮挡,双手却被他死死钳制住。   本来是极其暧昧的气氛,偏偏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让她无法放松下来。她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等待他随时爆发。   他并不急于吞噬他的猎物。他松开左手抚摸她的左胸,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动作越来越狂.躁,弄得她有些疼了。   她想要闪躲,奈何他的右手牢牢箍住她的腰肢,她根本无法挣脱。   喘着粗气,宋心碧讨饶道:“云潮,别这样,我……我很难受!”   虽然她说服了自己去接受已发生的一切,但她无法容忍这个背叛她的男人一回到家里就如此侵犯她。况且,还有昨晚那个梦,她尚沉浸在梦境里没有醒来。   魏云潮的所作所为,给她带来一种莫大的羞.耻感。   魏云潮却丝毫不在乎她的窘迫。   他揉着她的左胸,冷冷说道:“你这颗心里,究竟能装得下几个人?或者说,至始至终只有那一个?我是你的丈夫,你将我置于何地?”   魏云潮的话,宋心碧完全听不懂。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让魏云潮旧事重提——   是昨晚那个梦吗?可是,她做的什么梦,她心里想的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其实,魏云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失态。看着她痛苦的表情,他也感到心疼。但想起今早和孟语陶的偶遇,孟语陶所说的那些话语,他心头嫉妒的火焰就越燃越旺。   他急于证明眼前这个女人只属于她,只有占有她他才能安心!   他终于停止手里的动作,却更加粗.暴的将她摁倒在床上。他想吻她的唇,她却一再闪躲。   她的动作惹恼到他,他索性放弃前.戏,直奔主题。   当他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当他强迫她和他鱼水交.欢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尊严被他狠狠践踏。心里所存的那点念想,瞬间碎了。   滚烫的泪珠烧灼着面颊,她忽然意识到,她已经不爱他了——或者,她对他的感情,从来称不上是爱。   她想起他曾经和另外一个女人做着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时,她开始反胃。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她的动静激怒了他。   他狠狠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布满血丝的双眸:“如果那个男人知道你现在被我压在身子下面,他会怎么想?真应该让他来看看这出好戏,让他看看他心爱的女人是多么放.浪!你别给我发出那种怪声音,我要听你叫,你给我叫出来!”   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手。她咬紧唇,迫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不明白,温文尔雅的他,为什么混.账起来会这样可怕——此时的他不像人,更像兽,在被原始的欲.望驱使!   唇咬出了血,腥甜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她知道,有个东西,永远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深的绝望与痛楚   当魏云潮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心头那团怒火已经平息。刺目的阳光投射进屋里,别家饭菜的香气随着微风飘来——已经是晌午了,他竟然睡了那么久。   魏云潮起身穿好衣衫,想起早上发生的一切,他忽然有些后怕。   宋心碧没在房里,他不知道她是何时离开的:当他发.泄完欲.望,就倦极而睡。朦朦胧胧中,他似乎曾听见她的抽泣,但没有理会。   如今回想起来,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大巴掌。   出了屋,阿成正抱着如织和如烟两姐妹坐在厅堂门口晒太阳。   魏云潮从没见过这两个幼小的女儿,他心中有愧。所以,当阿成好奇地看向他时,他慌忙躲闪开她的目光。   这位沉碧斋的男主人,阿成只听过其名,未见过其人。她猜想,这个抛妻弃女的男人,一定是位轻.佻薄.幸的花.花公子。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着一身传统的蓝色织锦长袍,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阿成主动招呼道:“少爷,您还没见过两位小姐吧?很漂亮呢,看看,长得多像您呐!”   魏云潮小心翼翼走过去,脚步声放得低低的,怕惊醒襁褓里的婴孩。看到孩子甜睡的小脸时,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抚摸她们粉嫩的小脸。   正沉浸在和乐的氛围里,忽听一个冰冷女声响起:“别碰她们!”   孩子们被声音惊醒,大声啼哭起来。宋心碧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吩咐阿成把孩子抱进屋里。   阿成抱着孩子走了,魏云潮却保持着蹲在那里的姿势。   他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塑: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宋心碧。   倒是宋心碧先开了口:“今儿中午你是留下来吃饭呢,还是去烟馆?”   她的语气十分冷漠,冰刀一样扎在魏云潮的心口上。他本想安慰她几句,顺带为自己早上的行为辩护,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浑身上下忽然像爬了蚂蚁一样痒痒的,他知道,是鸦.片瘾犯了。   他不该这么做的,但是肉体的煎.熬驱使他说出了这番话:“心碧,我……我要回烟馆了!”   他以为会看到宋心碧失望的神情,但她并没有。她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他。   就在她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她:“心碧,不论我去哪里,你都不管了吗?”   宋心碧回眸看向他,阳光下,她身上的红色绸缎旗袍闪烁出奇妙夺目的华彩——   她很少穿红色,尤其是这么耀眼的红。她的皮肤那么晶莹那么白,被鲜亮的红衬托出别样的妩媚。   他很想上前抱住她一亲芳泽,但他知道他再没勇气靠近她:此刻的她和他,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就像是隔着天与地的距离。她居高临下,是不染凡尘的仙子;而他的灵魂,早就被泥土掩埋,沾满了污垢。   他从不会对别人展示脆弱,但在她的面前他无所顾及。   他深深的眼眸里,流露出哀求的情绪,他希望她可以挽留他:如果她让他不要离开,那么他发誓会戒掉烟.瘾,长长久久守护在她身边。即使他要承担许多痛苦煎.熬,他也愿意!   魏云潮紧盯住宋心碧的红唇,听她轻缓但是有力地说道:“魏云潮,你怎么不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红尘俗世   轻轻一句话,已将魏云潮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知道,她在轻描淡写中毁灭了他也毁灭了这段感情。从此,他再也没有重生的余地。   掸了掸长袍上的灰尘,魏云潮站起身,缓步走到朱漆红门边。手搁在门环上,他最后一次回眸——   宋心碧并没有看向他,她正站在庭院中央,金色的阳光在她的乌发上跳跃。她的肌肤是冷而寒的白,她的眼眸里是不掺感情的凉意。她并不在意他的离去,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魏云潮轻声道:“好,从此你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他推门而去。   他没能看见,当他决绝离开后,宋心碧挺直的脊梁瞬间瘫.软下去。她蹲在庭院里抱住双膝,一颗晶莹的泪从她眼角落了下去,落入尘埃。   从此,沉碧斋真的再无人问津。连每月的例钱,都不再送来。   魏云潮真的消失了,消失得如此彻底。府里渐渐入不敷出,连着辞了好几个佣人,最后宋心碧不得不想办法另谋生路。   她的女红做得很好,毛笔字也写得漂亮,平日里她就和落梅一起做做绣活,帮人家绣帕子、缝衣服挣钱。如果有人的要写家信,宋心碧也会代劳。渐渐的,大家都知道了沉碧斋那位高贵的女主人终于堕入红尘,在做了弃妇后也开始为生活奔波。   有些无聊的、无赖的人,甚至为了满足好奇心,假借写信的名义来沉碧斋瞧热闹。但每次到了大门口,就会被落梅拦下:原来,找宋心碧写信,是要通过落梅传口信进去的,宋心碧并不会亲身与他们交谈。等信写好了,也是落梅帮着送过去。于是,那些闲人们每次都是兴冲冲而来,失望而归。   不过,宋心碧在他们心目中倒是越来越神秘、越来越引人遐想。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开销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家里的佣人几乎遣散尽了,只剩下落梅和阿成。   落梅不仅仅是宋心碧的贴身丫鬟,更是同甘共苦的好姐妹。就算宋心碧希望她离开,她也坚决不会离开。   而阿成的责任,是哺乳两个女孩儿:宋心碧身体虚弱奶水不足,所以不得不留下阿成。等孩子断了奶,家里还有诸多琐事,也需要阿成料理。因为平常宋心碧和落梅需要做绣活,几乎是不得闲的。   往日魏云潮送给宋心碧的那些钗环首饰、名贵布匹,也在托人慢慢变卖。   很不巧,有一两件首饰被赵明巧看中,买了下来。拿回烟馆,她兴冲冲展示给魏云潮看,却不想魏云潮认出了是宋心碧的旧物,惹来他一阵不快。   ——他并不知道沉碧斋如今的窘境,他只以为宋心碧对他厌弃到了极点,所以连他过去送她的礼物都要卖给旁人。   宋心碧唯一的生活寄托,就是她的女儿。她宁愿自己穿不暖、吃不饱,也要供给两个女儿充足的营养。   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时候,宋心碧就会坐在钢琴前弹奏悠扬的小调——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架钢琴了。宋心碧一直没舍得卖掉,也许只有在弹琴的时候,她才能从俗世里里得到片刻解脱。   而有一次,她惊喜的发现,她的大女儿如织在听到音乐的时候,竟然会跟着钢琴声翩翩起舞。虽然动作笨拙,但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不可思议。   如织似乎很喜欢舞蹈,连宋心碧做绣活的时候,都会看见她在院子里手舞足蹈,仿佛沉浸在自己想象出的乐曲里——   生活看起来平静而安详,而隐藏在底下的,永远是未可知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疾苦   晴朗的春日,在快乐的人眼中,是明媚和暖的;在哀伤的人眼中,是黯淡消沉的。而在无欲无求的人眼中,桃红就是桃红,柳绿就是柳绿,不过是一片美景而已。   宋心碧现在的生活,就处于这样一种无所欲求的状态:除了孩子,其他事务她皆不关心。她只盼着如织和如烟能平安长大,至于她自己的命运,走一步算一步。   而偏偏的,命运又降下了难题,横生了枝节,打乱了这一池静水。   天气越来越和暖,眼看如织和如烟两姐妹的生辰就快到了。这几年来,孩子从没拥有过一个像样的生日,所以这一次宋心碧准备好好补偿两个女儿。   她计划好了,要买一个大蛋糕,点上洋蜡烛,还要给孩子们买两身漂亮的洋裙子。所以,她一直努力的做着活计,期盼早些把钱攒够。   恰在这时,接到一单大活。只是恰恰没想到,这活计是申府送来。   申家老爷子要过七十大寿,孙惠雨为讨老爷子欢心,准备绣一幅清明上河图。她叫佣人送来百尺素绢和一幅手绘小样,限定十日内就得完工。   这是个难题,绣工得精细,又得在十日内绣完一百尺,几乎就是不可能达成的任务。   孙惠雨之所以选择宋心碧,就是为了让她难堪;让曾经那样清高的宋心碧为自己干活,孙惠雨有一种虚荣的快.感。   但是,申府给出的酬劳也很高。想到孩子生辰将至,宋心碧咬咬牙,接下这个任务:就算这十天不眠不休,她也要赶制出这幅清明上河图!   家里的绣线不多了,宋心碧嘱咐落梅又出去买了一堆。所有的积蓄,都投掷在这幅画上——   一旦完工,不仅可以让孩子们拥有一个完美的生日,还可以剩下一笔钱,保障她们以后的生活。   落梅出去买线,宋心碧留在府里,一手捧着小样,一手丈量着素绢,思考每个地方应该绣上些什么。正专心致志做着标记,忽然阿成急匆匆跑进了书房。   宋心碧漫不经心的抬眸,问道:“阿成,出什么事儿了,风风火火的?”   阿成颇为紧张,双手绞着衣襟说道:“少……少奶奶,不好了,如织小姐病了!”   宋心碧手一抖,小样落在桌上。她匆忙放下手中活计,往孩子的卧房奔去。   进了屋,就见如烟站在小床边,端详着躺在床上的如织。如织稚嫩的小脸红扑扑的,双眸紧闭,表情很是痛苦。   宋心碧上前摸了摸如织的额头,滚烫滚烫,是发了高烧。她忙嘱咐阿成将如烟领出去,以免传染。   正好落梅抱着绣线回来了,听说如织病了,也慌忙搁下东西来到卧房。宋心碧吩咐她去找大夫,她答应着一路小跑出了沉碧斋。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宋心碧心焦气躁等在屋里,很是煎熬。钟摆声回荡在空寂的屋里,扰得人更加烦恼。   过了许久,终于听见了落梅的脚步声,宋心碧急急忙忙起身迎出去。   当看到落梅是孤身而归的时候,宋心碧的心蓦地一沉。   落梅脸上写满愧疚,吞吞吐吐道:“少奶奶,大夫说……大夫说不付定金就不出诊。我求了他很久,说了很多好话,他就是……就是不来!”   宋心碧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她踉跄了下,斥道:“钱钱钱,就知道钱!真是世风日下,所有人都掉进钱眼里了!”   话虽这么说,孩子的病还是得治。   宋心碧接着说道:“落梅,你对药材不是很了解吗,你去抓几贴退烧药吧!”   落梅犹豫了下,应道:“少奶奶,如织小姐年纪还小,小孩子身娇肉贵,用药得谨慎……咱们的钱都用来买绣线了,剩下的,只能抓一些次的药材……可是不用好药的话,很容易留下后遗症啊……”   宋心碧着了慌,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厅堂里的钢琴,一个主意浮现在脑海:“落梅,咱们把钢琴卖了吧,应该能凑些钱的!或者,把钢琴抵.押给大夫,让他给如织瞧病!”   落梅摇头道:“少奶奶,您别忘了,现在是乱世,谁愿意收一架华而不实的钢琴?这钢琴虽然看着气派,但远没有大洋来得实用啊!”   宋心碧急得快要垂泪:“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落梅小心翼翼提议:“少奶奶,去求求少爷吧!”   去恳求魏云潮?宋心碧苦笑了下: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他们已经决裂,他们的关系也早就名存实亡。但,如织是魏云潮的亲生骨肉,他不会狠心到对自己的孩子坐视不管吧?   犹豫再三,宋心碧决定为了女儿放下身段,亲自去求魏云潮。   拦下正要往外走的落梅,宋心碧说道:“你在家里照看如织,我亲自去烟馆,去请云潮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忍辱负重   宋心碧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太阳高悬在天际,洒下金色的温暖阳光。街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有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来,正是各家各户用午饭的时间。   宋心碧轻轻舒了口气:许久没踏出魏府大门,她对外面的世界和喧闹的人群有些惧意。还好赶上这个时间,很清静,没人会注意到她。   她加快了脚步,往烟馆走去。   快到烟馆的时候,她又放慢了脚步:让她放下身段去恳求那个抛弃她、侮.辱她的男人,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但为了女儿,她不得不将过去的恩恩怨怨暂时抛诸脑后。   烟馆的门大敞着,里头白烟渺渺,不用进去就能感觉到那种颓.靡之气。   宋心碧刚踏上烟馆钱的矮石阶,就被伙计金福拦下。他放肆的眼神边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舌尖边不停舔着双唇。   宋心碧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主动询问道:“魏云潮在吗?我要见他。”   金福皮笑肉不笑的答道:“你是魏老板什么人,我凭什么让你见他?”   宋心碧咬了咬牙,懒得和他啰嗦,绕开他就要进烟馆。没想到金福突然关上身后两扇大门,挡在烟馆门口就是不让她进去。   宋心碧急了,斥道:“我有急事,你让开!”   金福眯起眼,歪着嘴笑道:“行,我可以放你进去!不过呢,你得先让我摸一摸!”   说着,他伸出手就要摸宋心碧的脸颊。宋心碧气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金福恼羞成怒,上前死死抱住宋心碧,双手边撕.扯着她的衣襟嘴里边念叨着:“小贱.人,敢打老子!老子今天就要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   两人正在纠.缠不休的时候,赵明巧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见到来人是宋心碧,她的脸上浮起一丝浅浅笑意。   她故意咳了一声,装腔作势的说道:“哎呀,金福,快放手!这位可是魏府的大太太呀!”   金福闻言,慌忙松开了宋心碧。   宋心碧边整理着凌乱的衣衫,边听赵明巧说道:“金福,你该不会把魏太太当成那种女人了吧?我说你呀大错特错了,魏太太虽然失宠了、落魄了,但好歹还是我赵明巧的姐姐呀,是你的主子!诶,对了,姐姐这次来有何贵干呀?”   宋心碧十分厌恶她的假模假式,这种情绪不加掩饰的表现在脸上:“我找魏云潮,你让他出来!”   赵明巧捂住嘴,轻笑了声:“姐姐,虽然您贵为大太太,但他现在住在烟馆,在我这里,你要见他总得讲些规矩吧?云潮刚刚睡下,现在叫醒他恐怕不大方便!”   宋心碧料到赵明巧不会轻而易举让她去见魏云潮,她索性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不是让魏云潮回到我身边,我是为了给我女儿看病。你放心,我不会劝他回府里的,如果他想留在你身边,就让他长长久久留在这里吧!”   赵明巧没想到宋心碧会这么说,她顿了顿,嘲讽道:“哟,原来姐姐这么清高这么傲气的人儿,也会为了钱财发愁呀!我以为姐姐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的仙女呢!罢了罢了,不就是几个钱嘛,我有,给你就是了!”   说完,她掏出荷包,往地上扔了几个铜板。   宋心碧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姐姐既然需要钱,何必还在乎什么脸面呀,”赵明巧逮到了机会,自然要极力羞.辱宋心碧一番,“我告诉你,我就这么多钱,能给你的就这么多,爱要不要!另外,如果你想要见云潮,我只能送你两个字——没门!”   说完,她领着金福进了屋,重重闭上了门。   宋心碧站在门口,保持着冷漠的表情,麻木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几枚铜板:她没有钱,没有依傍,连金福那样的下人、赵明巧那样的贱.人都可以肆意践踏她的尊严。   为了孩子,她可以不顾一切;为了治好孩子的病,她宁愿忍辱负重! 作者有话要说:     ☆、讨不得的公道   宋心碧匆匆忙忙回到沉碧斋,刚进门,落梅就迎了过来:“少奶奶,筹到钱了吗?”   宋心碧掏出荷包,倒出那几个铜板,苦笑道:“赵明巧拦在那里,不让我见云潮。她羞辱我,给了我这几个铜板,我没办法,就捡起来了。”   落梅听完,愤愤然道:“那个赵明巧,实在是欺人太甚!我这就找她评理去!”   宋心碧拦住她,劝道:“那种人你不用和她置气,给如织看病要紧。咱们现在手头这些钱肯定请不起大夫,落梅,你去抓些药吧,要快!”   落梅答应着,接过宋心碧的荷包,将里面的铜板全部倒进自己荷包里。她匆匆忙忙出了府,往药铺去了。   宋心碧走进卧房,如织躺在床上,小脑袋上覆着湿毛巾,已经被捂得滚烫。宋心碧绞了条新毛巾为她换上,坐在床边焦急的等待着落梅。   这一次落梅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拿着药包小跑进来,神色看起来颇为恼火:“那个药铺老板,真是可恶,真真儿是掉进钱眼里了!我求他给我些好的药材,结果抓的尽是些药渣子!”   宋心碧顾不得许多,吩咐落梅快去熬药。待到药碗端过来,她又顾不得烫手,亲自为如织喂药。   如织许是嫌药苦,喝进去就吐了出来。宋心碧急了,让落梅往药碗里添了好几勺白糖,好不容易才哄得如织喝完药汁。   喂完药,如织进入梦乡,宋心碧也有些疲倦,枕着床沿打起盹来。   而落梅,则悄悄掩上门,出了魏府:宋心碧能咽的下这口气可她咽不下,她要去找赵明巧讨个公道!   到了那里,烟馆依旧是大门紧闭。   落梅重重砸门,金福听到声音上前开门,见门口站着个漂亮姑娘,他眯起眼坏笑道:“姑娘,找哪位?”   落梅还没答话,赵明巧就闻声而出来:原来,她担心宋心碧会再次找上门来,一直小心翼翼聆听着门外的动静。见到来人是落梅时,她不由松了口气。   清了清喉咙,赵明巧尖声道:“哟,落梅呀,你怎么有功夫来我这儿了?不会是你那个不争气的主子派你来的吧?”   落梅冷笑道:“赵明巧,今天我一定要见到少爷,讨个公道!如果少爷不出来,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赵明巧嘲讽道:“你以为我怕你吗?告诉你,云潮压根儿不想见到你们主仆俩!不就是想要每月的例钱吗?没问题,云潮不愿给,我给!”   落梅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要往烟馆里冲:她知道赵明巧的话不可信,只有见到魏云潮,一切才能解决。   她推开挡在门口的赵明巧,脚还没迈进门,就被金福拉住了胳膊。   看着在金福怀里奋力挣扎的落梅,赵明巧嘲笑道:“主仆俩一样没用,一样没脑子!我劝你啊,见好就收,我愿意出钱,你就收下,别来闹事了!”   落梅呸的一口啐在地上,怒斥道:“你这坏心眼的女人,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赵明巧装模作样的叹息道:“说实话,我还真不是好心,我就想图个清静。你想想哦,你们主仆俩总来我这里闹,把我这儿的客人都吓跑了!万一惊扰了云潮,他发起怒来,你们更是一个子儿都甭想拿到了!”   说完,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落梅,我劝你见好就收。我会给宋心碧一大笔钱,足够她养活孩子。今天戌时,让宋心碧来这里见我!如果她肯纡尊降贵,那么我决不食言!”   落梅半信半疑,赵明巧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进了烟馆。金福狠狠丢开她,尾随赵明巧而去。   闭好房门,赵明巧来到里屋,魏云潮正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赵明巧拿起烟筒,熟练地搅拌着烟膏,放在烟灯上烧了又烧。   她对着烟嘴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冲着魏云□□了口烟。魏云潮闭着双眼,很是享受的模样。   见他如斯反应,赵明巧放下心来:魏云潮应该没注意到刚才门外的动静。   她悄悄走出屋,拉过金福。还没开口,金福抢先问道:“主子,恕我多嘴,你是不是昏头了呀?真的要给她们钱?况且,当初这月钱,就是您给扣下的呀!”   ——原来,每个月给沉碧斋送月钱的人,是素锦。而素锦钟情于韩鹤,这就落了把柄在赵明巧手里。   不巧的是,某次素锦与韩鹤在野地里耳鬓厮磨之时,被赵明巧逮了个正着。   女子未出嫁就和男子发生关系,是伤风败俗的事情。况且这个女子还是烟馆的丫头,就更是了不得!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对素锦和韩鹤的名声都会造成影响。赵明巧以此威胁,让素锦乖乖为她办事。她私下里扣了素锦送去沉碧斋的月钱,对魏云潮那边更是瞒得密不透风。   赵明巧对金福勾了勾小指,金福凑过去,赵明巧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金福咧开嘴,阴笑道:“真有您的!小的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月亮底下的罪孽   回到府里,落梅将赵明巧的话悉数告诉了宋心碧。   宋心碧知道赵明巧是小人得志,想借着机会狠狠打压下沉碧斋,她并不屑于赵明巧的手段:若换作过去,她一定会以牙还牙,让赵明巧载个大跟头;但现在有了女儿,心气也淡了,她懒得与她不屑之人去争去抢。   落梅却表现得颇为担心:“少奶奶,晚上我陪您去烟馆吧?我觉得赵明巧不会那么简单,她一定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宋心碧答道:“她无非是想挫一挫我的锐气,羞.辱羞.辱我罢了。”   落梅不安道:“以防万一,还是我陪您去吧!到时候我悄悄跟在您后头,如果出了什么事儿,我也可以帮您。”   宋心碧想了想,觉得这样最为稳妥,就答应了落梅。   没想到,眼看戌时将至,又出了乱子:如织的烧本来快退下去了,突然间又发作起来,躺在小床里难受得直哼哼;如烟晚饭又不知道吃坏了什么,吐了半天也没吐干净。   沉碧斋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落梅煮好药汤,端着碗进了卧房,对宋心碧道:“少奶奶,您和阿成就留在府里照看两位小姐吧,我去会会赵明巧!”   宋心碧担忧道:“赵明巧指名道姓要见我,你去的话,她不知道会如何刁难你呢!而且你一个人……”   “少奶奶,您放心,赵明巧根本奈何不了我,”落梅浅浅笑着,宽慰她道,“戌时不算晚,街上还有不少人呢,少奶奶安下心来便是。”   宋心碧瞧了眼躺在床上的魏如织,她的小脸烧得红扑扑的,着实让人担忧。   宋心碧无可奈何,答应道:“好,那你快去快回。”   临行前,落梅去了厨房,揣了把剪刀在怀里:如果赵明巧不愿给钱,她就可以以此为威胁;万一赵明巧设局陷害,这把剪刀便可作防身之用。   到了烟馆,落梅四下里探看一番,竟然空无一人:早过了戌时,赵明巧却没有在烟馆门口等她。   正纳闷间,有人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那人的力气很大,落梅极力挣扎,却还是被拖进烟馆旁边的柴房里。没想到柴房里还蹲着三个男人,听见动静,纷纷站了起来。   借着月光,落梅瞧见屋里的人皆衣着破旧,看起来是小混混的模样。一直捂住她嘴的那个人终于松开手,往她嘴里塞了条破布,又要找绳子捆住她的手。   落梅慌忙想要抽出怀中剪刀,怎料还没来得及动作,剪刀就被其中一人抢下。   手脚被束缚住,口不能言,落梅如身处冰窖之中,浑身发凉——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其中一人开口道:“大哥,看她的衣着打扮,好像不是魏家大太太呀?”   “你这个见识短浅的,她当然不是魏家那个风.骚的大太太,而是大太太的的贴身婢女!罢了,有她也是一样。”   落梅这才发现,这个被唤作“大哥”的人就是金福,是他刚才拖着她进了柴房。   落梅狠狠瞪着他,不容他上前一步。   金福蹲下身,凑在落梅耳边,吹气道:“小美人,我早说了,让你从了我嘛!事到如今,你还不得乖乖成为我的人?哦,不对,是成为我们兄弟几个的人!”   落梅摇晃着身子,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响:事到如今,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如果可以,她恨不能立刻死去,免遭他们侮辱。   ——可是,眼前的形势,由不得她选择。   金福解开她上衣的盘扣,动作很轻很慢,仿佛要将耻.辱的感觉延续得更长一些。他嘴里腐臭的烟气喷在她的面颊上,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咬断眼前之人的喉咙,终止这一切不堪!   然而,她所希望的,终究只是妄想。   褪.尽衣衫后,他瞬间露出了禽.兽的本质——毫不怜惜的,他狠狠刺入了她的身体!   周围的三个人站在那里,早就急得跳脚。每个人的眼神都是色迷迷的,搓着手,想要赶快一亲芳泽。   金福发.泄完欲.望,另一个人又扑了过来。   落梅的面颊早被泪水湿透,身体已经麻木,心里的痛却无法终止:这种感觉,就是生不如死!   四个人,终于都得了趣,拎起裤子畅快的打着呵欠。落梅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被狠狠丢弃在那里。   她虽然耗尽了力气,但眼睛始终死死盯住侮.辱她的那几个人!   其中一个人见她这副模样,往她脸上啐了口唾沫,骂道:“小婊.子,还挺倔!是不是还想被咱们兄弟几个轮流玩一玩?”   金福取出落梅口中的破布,她哑着嗓子,骂道:“你们不得好死,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金福冷冷一笑,嘲讽道:“就凭你?哼,我告诉你,你就是个被我们兄弟几人睡过的臭.婊.子,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我家主子本来以为来赴约的人是宋心碧,没想到你这小婊.子倒霉,遭了秧!你如果听话,我们家主子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否则,这件事情传扬出去,不仅是你,连带你家主子的名节也要跟着受损!你想想,她魏家大太太、一个弃妇的贴身丫鬟,耐不住寂寞和几个野.男人玩了一宿,别人会怎么议论她?况且,她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嘛,我听说,她过去……”   “废话少说,你希望我做什么,”落梅红着眼睛,打断他道,“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   金福狞笑道:“以后我家主子有吩咐的话,你要随叫随到。以后,你不是宋心碧的人,是我家主子的人!”   落梅垂下眸子,没有吭声。金福以为她是默认,招呼了一声,那几个人跟在他后头出了柴房。   过了许久,落梅终于起身,整理好衣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冷冷的月光照进来,照在她冷冷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落梅的心声   回到沉碧斋,走进书房的时候,宋心碧正对着烛火绣那幅清明上河图。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眸子,见是落梅,她舒了口气:“怎么出去那么久呀,我刚派阿成去找你呢!”   落梅勉强撑起微笑,答道:“少奶奶,落梅没能耐,没拿到月钱。赵明巧那个贱.人,真是欺人太甚!”   说到“赵明巧”这三个字的时候,落梅咬紧了牙关,满脸愤恨的表情——这三个字,她是用尽了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心碧被她的模样吓到,忙关切道:“赵明巧刁难你了吗?”   落梅意识到失态,垂下眼帘轻声道:“少奶奶,放心吧,她拿我没办法的。吵了好久,我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才走的!”   宋心碧走到落梅身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双眼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宋心碧小心翼翼试探道:“落梅,赵明巧欺负你了吧?”   落梅摇头掩饰道:“没有,我就是吵得太激动而已!哎,少奶奶,您在绣清明上河图吗?”   宋心碧笑道:“对呀,我要争取十天之内绣好,能拿到很大一笔酬劳呢!落梅,多亏有你,如织的烧已经退了,如烟也安安稳稳睡下了。”   一切都平静了。   只有她,只有落梅,心里种下了深深的阴影。她不能说出来,不能告诉宋心碧,她不能让宋心碧为她担心!她想起很久以前那个黄昏,她被宋心碧救起的时候,已经认定了宋心碧就是她永远的恩人,她要穷尽一生来报答——她怎么忍心成为宋心碧的负累?   落梅轻声道:“少奶奶,凡事要宽心,都会好起来的。另外,一定要小心赵明巧。”   宋心碧漫不经心的“嗯”了声,摇曳的昏黄烛光下,她忽略了落梅苍白的脸色。   落梅缓缓走出书房,走到庭院里的时候,遇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阿成。   阿成见到落梅,长舒了口气:“落梅姑娘,你回来了呀!少奶奶让我出去找你呢,我说怎么找了半天没找到,原来你在这里呀!”   落梅浅笑道:“阿成,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少奶奶和两位小姐,别让烟馆那边的人欺负她们。”   阿成满脸疑惑道:“落梅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落梅笑了笑,没答话。她出了魏府,径直往湖边走去。   月光下的瘦西湖波光粼粼,冷冷的月照在冷冷的湖面上。河岸边的垂柳被风轻拂,摇曳出婀娜多姿的树影。   落梅在河畔蹲下,照着湖水里自己的影子:   她还很年轻,比宋心碧还要小四岁。清澄的眼眸仿佛不染尘埃,只有她自己清楚现在的她有多脏。   她一直都很聪慧,看任何事情都很通透。小时候,亲友们都说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在旱灾降临家乡之前,在父母双全之时,在她的家庭还完整和乐的时候,她是远近闻名的“小才女”。家里是开药铺的,小小年纪她就能辨识出各种药材。她喜欢沉浸在芬芳的中药味里,轻轻捻起各种药草,背诵回想着它们的药性。   她对药材的了解,远远多于长她几岁的哥哥余子亭。很多时候,有人来买药但父母亲恰好不在的时候,就是她帮着配药、抓药。   后来,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一场旱灾,夺走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她和哥哥逃荒出来,四处流浪,相依为命——直到遇上宋心碧。   落梅知道,哥哥舍不得唐如玉:当她决心去绍兴为宋家二老守灵的时候,余子亭告诉她,他要留在天津,留在唐如玉的身边。   那时候,她就知道,连相依为命的哥哥她都失去了。   没想到,会意外中遇到魏云潮,意外中来到扬州,意外中再次陪在宋心碧身边。她的心,从此整颗都系在了宋心碧身上。   宋心碧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姐姐,是她最依赖也是最想要保护的人!   本来,一切就这样了,她的心里只有宋心碧,容不下别人。她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无爱、无欲、无求,只愿能服侍在宋心碧身侧。   可是,可是——偏偏他又出现了。   那个雨夜,俊秀挺拔如他,撑着青色油伞,为她遮挡寒夜冷雨。他漂亮的眼眸、温柔的笑靥,在她孤寂的心里投下了一块温暖的暗影。   不可置信的,她爱上了他,从此情根深种。   她不敢相信内心悸动的感觉:曾经,他是她最不屑、最唾弃的人呀!他伤害了宋心碧,辜负了那番深情。若不是他,宋心碧就不会沦.落红尘、遭遇许多磨难。   在思念他的同时,她的内心也在矛盾地斗争,但她没法抵抗汹涌的爱意。她宁愿帮他接近宋心碧,宁愿这两个她挚爱的人可以终成眷属!   虽然,他们并未破镜重圆,但她仍希望他和宋心碧都可以找到安稳幸福的归属。   冰凉的湖水浸透全身,她缓缓往湖心走去: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到没过她的头顶。   她舒展全身,在水里自由徜徉。只有冰冷的湖水,才能洗涤她的肮.脏;只有死亡,才能让她解脱;只有她消失,才能不去做宋心碧的拖累!   她知道,来人间这一场,她终于完成了使命。 作者有话要说:     ☆、晴天霹雳   宋心碧正绣着亭台楼阁,突然间针尖刺伤了手指,血珠汩汩冒了出来。   她连唤了好几声落梅,却没人答应。倒是阿成走了进来,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心碧催促道:“阿成,怎么了?”   阿成犹豫着答道:“少奶奶,落梅姑娘出去了,不知道是去了哪儿。临走前,她和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   “就是让我好好照顾少奶奶和小姐。”   不祥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宋心碧放下绣活,就要往外走。   阿成拦住她,劝道:“少奶奶,这么晚了,您独自出去不安全的。就让阿成替您去寻落梅姑娘吧!”   宋心碧摇头道:“不,我必须亲自去找她。落梅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走上长街,漫无目的地寻找,四下里皆未见落梅的身影。倒是有几个醉酒的男人路过,不怀好意的对着她吹口哨。   其中一个人竟然认出了她,对同伴们嚷嚷道:“呀,她就是沉碧斋那位神秘的女主人啊!据说很是清高呢,平常想见她一面都很难!今晚是怎么了,居然一个人跑到街上来了?是思.春了想找汉子了吗,咱们几个如何?”   另外几个人放肆的大笑起来。   他们的言语下.流不.堪,宋心碧低下头想要匆匆离开。   没想到,有个人拽住了她,充满酒臭味的嘴就要吻上她的面颊:“哟,别忙着走嘛,陪兄弟几个玩玩儿!”   宋心碧极力挣扎,奈何被他们团团围住,刚挣脱开这个,又被那个拉进怀里。   正在争执间,忽听有人大喊了声“巡夜的人来了!”那几个人吓了一跳,放开她作鸟兽散去。   宋心碧惊魂未定,捂着胸口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   阿成跑到她身边,拥住她的肩膀:原来,刚才那声叫嚷是阿成故意放出来的,压根儿就没人巡夜。   阿成劝道:“少奶奶,咱们还是回去吧!大半夜的,您去哪儿找落梅姑娘去?放心吧,她可能一时间气闷跑哪儿散心去了,等想开了自然而然就回来了!落梅姑娘的性子您还不了解么,最是活泼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出事的!”   宋心碧想了想,阿成的话也不无道理:晚上黑漆漆的,落梅不知道跑去了哪儿,她这么盲目寻找,只是徒劳。况且,家里女儿刚刚痊愈,还需要照顾。   宋心碧暂且安下心来,和阿成回到沉碧斋。只不过,这一夜她未曾合眼,一直小心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可是,整晚过去了,落梅依旧下落不明。   天一亮,宋心碧就急着出去,找人询问落梅的行踪。   孰料刚推开朱漆大门,一个小伙计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您是魏太太吧?”   宋心碧“嗯”了声,问他道:“怎么了?”   那小伙计满脸颓然之色,嗫嚅道:“魏太太,您……您快去湖边看看吧,落梅姑娘她……她过去常去我那儿买桂花糕的,好好的人儿,怎么会寻了短见……”   他的话,像惊雷在宋心碧脑海中炸开。她身子晃了晃,险些晕过去。   她扶着门框,苍白着脸对那小伙计道:“你快带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一路,走得十分艰难。   到了湖边,柳树下早围了一群人。宋心碧悲伤到了极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全部倒回了心里。   她挤开人群的时候,心里还存了妄想,妄想是他们搞错,投湖的人根本不是落梅。   但看清地上之人的面容时,宋心碧已经完全失态。她不顾旁人劝阻,将湿漉漉的落梅拥入怀里。   她贴住那张冰冷的脸颊,连声唤着落梅的名字:可是,千呼万唤,芳魂已逝,再也不会回来!   周围的人叹息着,议论纷纷道:“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有什么想不开的?就这么去了,真是可惜呀!”   “哎,还好发现的及时!要不是老张眼见,捞鱼时候发现了她,还不知道要在这冰冷的湖底泡多久呢!”   “这丫头,是沉碧斋的佣人呢,过去常到我那儿买针线的。多好的人儿呀,爱说爱笑的,谁料到会有今天!”   人们连声唏嘘,唯有宋心碧,紧拥着落梅,独自品尝千刀万剐般的苦痛——她似乎也同落梅一样,失去了知觉,双眼无神地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人拉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们将她扶回了魏府;不知道什么时候,庭院里多了一具冰冷的棺材。   沉碧斋里,装点了白色的灵幡。人们惋惜落梅红颜早逝,了解魏府潦倒之状,自愿出资为落梅举办了丧礼。   下葬当天,由宋心碧扶灵,送落梅最后一程——   她知道,落梅配得起这样的葬礼,因为落梅在她的心里早就不是普通下人,而是她最亲近的妹妹!   沉碧斋,从此更冷清了。再也没有人,能陪宋心碧说说心里话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落梅走后,如织的病又出了新状况。她看似痊愈了,却落下了后遗症:她的右腿跛了,再也不能正常行走了。宋心碧用丧礼剩下的钱请了大夫,可是连大夫都无可奈何。   宋心碧知道,这一切都是魏云潮和赵明巧造成的。不论是落梅的死,还是如织的残疾,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她恨死了这两个人:换作过去,她可以原谅魏云潮所做的一切,因为她对他的态度始终是淡然的;而如今发生了这许多事,她对他的感觉,是浓烈的恨意。怨气终于多过感激,她再也不会接纳他!   这天傍晚,一位不速之客来到沉碧斋:当那个挺拔俊秀的身姿出现在厅堂里时,宋心碧以为自己又在发梦。她狠狠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疼痛的感觉十分清晰,她终于确定这不是梦境。   他听说了落梅的死讯,所以从远方匆匆赶来。面对宋心碧,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却不知从何说起。   镇定了情绪,宋心碧收敛住眼底的波光,淡淡道:“好久不见。”   孟语陶摘下帽子,所有的话语汇成了一句:“是呀,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来这里?”   “其实,我之前来过扬州,联络过落梅。定期的,她会托酒馆老张给我寄信,说说你这里的近况。前天,我收到老张的来信,说落梅故去了,所以我就……”   他顿住了,因他看见宋心碧的眼眸里泛起点点泪光。他的心像是被揪着一样生疼,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所措。   正在相对两无言,如织和如烟从里屋走了出来:她俩刚刚在屋中背诗,听到动静所以出来探看。   如烟直勾勾看着孟语陶,似乎被这个好看的男人深深吸引:幼小的她,并不懂得情与爱,只是单纯喜欢漂亮的事物。   宋心碧刚要催她们回屋,就听如烟用稚嫩的童声问道:“你是爹爹吗?”   她澄澈的眸子里满含笑意,她多么希望眼前漂亮的叔叔就是从未谋面的父亲!   宋心碧心头一酸,眼眶涨涨的。   她强忍住泪水,催促道:“快回去背诗吧,待会儿我可要考你们的。背不上来,今晚就不许吃饭!”   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她怎么舍得饿着两个女儿?看着如烟蹦蹦跳跳的回屋,而如织只能蹒跚的跟在后头,她的心里更加难过。   冷不丁的,孟语陶说道:“我们曾经也有个孩子。”   宋心碧没有回答,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个意外失去的孩子,是她永远的痛!   过了许久,她轻轻说道:“如果他还活着,一定长得很高了。”   孟语陶似乎怔住了,片刻之后,才岔开话题道:“你女儿的腿怎么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夫也说不出来,”宋心碧趁他不注意,背过身悄悄拭去眼角泪水,“发了场高烧,之后就这样了。”   孟语陶低下头,沉吟了会儿,恳求道:“心碧,和我走吧!我们离开,重新寻一个地方,我和你一起照顾两个孩子。”   宋心碧咬住嘴唇,没有答话:换做过去,换做没有来到扬州之前,换做许多事情都还没发生之时,她一定会很开心的答应,答应与他双宿双飞!因为她爱他,曾经那么深、那么热烈的爱过他。   即使现在,听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仍会心动:因为,他从未离开她的心底。   但是,她也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沉默了一小会儿,宋心碧终于开口:“语陶,你知道的,当初我和魏云潮离开天津,就是为了逃开你。如今,你又要让我随你逃开魏云潮,呵呵,世间真的是有因果循环这一说吗?”   孟语陶苦笑着,叹道:“果真如此的话,我愿意用我往后的生活补偿我过去的错误!心碧,和我走吧,我虽然不再是过去风风光光的大少爷,但至少可以给你和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我们寻一个世外桃源,远离所有纷纷攘攘,好吗?”   “乱世之中,哪里会有什么世外桃源?语陶,别再痴心妄想,我们逃不开红尘俗世的。当初,我以为来到了这里,就可以岁月静好;岂料,命运对我更加无情!你走吧,从此各自天涯,两不相干。”   她的话,像是滚烫的热油,浇在了孟语陶的心头。   他的心很疼,却不想放弃,犹在挣扎:“心碧,有个秘密,我必须告诉你。听完这件事,你再决定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深藏的秘密   屋内的两个人沉浸在各自心事里,他们并不知道,屋外窗下有人在静静聆听他们的对话:落梅投湖自尽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纵使赵明巧想方设法隐瞒,消息还是传到了魏云潮的耳朵里。他并不知道幕后的黑手是赵明巧,但他隐隐约约猜到,这件事情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因为愧疚,他决心回到沉碧斋,探一探宋心碧的近况:虽然上次宋心碧对他说出那番决绝的话,他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里;然而,他终究是舍不下她的。   落梅是宋心碧的左膀右臂,如今,落梅已故,宋心碧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魏云潮下了决心戒除烟.瘾,如果宋心碧可以原谅他,他愿意竭尽所能补偿犯下的错误!   然而,他终究迟了一步。   当他推开朱漆门,绕过荷塘来到厅堂的时候,听到了里面的争执:他万万没想到,孟语陶会回来。   他记得他曾经威胁过孟语陶,如果孟语陶再次出现在扬州城,他就会夺走宋心碧拥有的一切——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孟语陶信守诺言呢?明明,他没能给得了宋心碧幸福。   听孟语陶说到“秘密”二字的时候,魏云潮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扼住孟语陶的脖颈,阻止孟语陶说下去。但是,脚底就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魏云潮站在那里,听着那个秘密从孟语陶口中缓缓说出——他就像是一个有罪的人,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宋心碧疑惑的看着孟语陶,听他说起那些陈年往事:“心碧,我知道,过去我给过你太多的伤害,害你失去了我们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呀,我们共同的骨血!你曾经说过你不想要他、你恨他,因为他有我的血脉,你嫌脏……我以为你亲手害死了他,打掉了我们的孩子,才发生了后面的种种误会。却没想到,你并没有那么做!”   宋心碧已经猜到孟语陶知晓了真相,她咬紧薄唇,道:“我确实不想要那个孩子,可是……”   顿了顿,晶莹浑圆的泪珠滚落她的眼眶:“可是,我那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我没有那么做。我爱你,很爱你,所以我想留下那个孩子,留下我们在一起的证据!没想到,连老天都不允许他的存在……”   “不,那个孩子没死,心碧,我找到他了,”孟语陶很是激动,上前拥住宋心碧的双肩,在她耳边喃喃絮语,“上次,我离开扬州后,去了山东。在乡下,你猜我遇到谁了?是解语,是解语呀,她告诉了我一切!”   孟语陶的话,让宋心碧陷入了一种惊讶又迷茫的状态:她明明记得,那个孩子没能保住。   那一天,她流了很多的血,乃至最后失血昏倒。是解语和魏云潮将她送去医院,她醒来后,又是解语亲口告诉她孩子没了。   难道,这一切都是谎言吗?可是,解语为什么要欺骗她?   孟语陶接着诉说道:“解语告诉我,那天送你去医院后,你竟然在昏迷中产下了孩子,真是个奇迹!虽然是早产,但孩子很健康。她本来想把孩子抱回唐府抚养,但是遭到魏云潮的阻拦。魏云潮说,不论是我和你的这段感情还是这个孩子,对你来说都是个噩梦。他不希望你一直活在噩梦里,不希望孩子和你永远生活在流言蜚语里。他的话打动了解语,最终,魏云潮抱走了孩子,解语也决心对你隐瞒!”   宋心碧脸色苍白,拽住孟语陶的衣襟,追问道:“那么我们的孩子呢,现在怎么样?”   孟语陶苦笑道:“我们的儿子,对,他是个男孩子,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可以说,汲取了我们俩所有优点。”   “这么说来,你见过孩子了?”   “嗯,解语知道孩子在哪儿,她告诉了我,我悄悄去看过他一次。魏云潮对他还算不错,将他寄养在一个乡绅家里。那个乡绅没有子嗣,对他视如己出。我侧面打探过,邻里皆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抱养的。我很想认回我们的儿子,但是孩子已经懂事,我不想扰乱他平静的生活,让他接受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屋内两人心情忐忑,屋外偷听之人也是不得安宁:在孟语陶说起孩子还活着的时候,魏云潮就已经按捺不住。他的心,仿佛陷入深渊,充满着巨大的绝望。   于是,他离开了沉碧斋,离开了这个让他害怕的地方——他并没有听到孟语陶接下来的话。   其实,当初抱走孩子,完全是出于私心:魏云潮希望宋心碧和孟语陶一刀两断,而这个孩子,无疑是个牵绊。他不是大善人,他曾经也想过结果这个孩子。但当他听见襁褓里孩子的哭声、看到那酷似宋心碧的眉眼时,他就狠不下心肠。   最终,他将孩子托付给了一户富裕人家,并且写信告知了解语,劝她安心。没想到,一念之间,却为以后留下了隐患!   魏云潮想,这下宋心碧再也不会原谅他了。她一定会跟着孟语陶远走高飞,带着两个幼小的女儿。他将一无所有,仅拥有回忆!   想到这些,魏云潮就感觉一股凉意包裹了全身。   沉碧斋。   宋心碧瘫倒在沙发里,双手捂住面颊,心头一团乱麻。   孟语陶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柔声道:“心碧,和我走吧,我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认回那个孩子,接他和我们一起生活。还有你的两个女儿,我会好好对待她们,视如己出。我这辈子欠你的太多,就让我来补偿你,好不好?”   宋心碧抽泣着倚着他的胸膛,那份暖让她如此眷恋,却不能接受。   她合住双眸,哽咽道:“不,我不能!或许你无法理解,但我必须要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语陶,你走吧,离开这里。我要给孩子们一个安宁平静的生活,而不是四处颠簸和飘泊。”   她的话,彻底瓦解了孟语陶的希望。   他的心很痛,却强撑着说道:“好,我不勉强你。”   他最后吻了吻她的长发,起身离开沉碧斋。宋心碧这才放开双手,看着他的影子被夕阳越拉越长。   许多回忆涌入心里,她闭上双眸不敢再看,只怕多一眼她就会忍不住唤住他!   眼泪顺着面颊滑下来,咸咸的、涩涩的,是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沉重的打击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魏云潮就派人来接如织和如烟去烟馆。   连番的打击,宋心碧已经习惯和麻木;但涉及到孩子,她再没法淡然处之!   赵明巧领着几个伙计闯进沉碧斋的时候,宋心碧刚刚和孩子们用完早饭。赵明巧站在厅堂门口,很放肆地喊了声她的名字。宋心碧应声而出,就见穿着水红短褂的赵明巧掐着腰站在那里,十足一个泼妇模样。   正疑惑间,就听赵明巧说道:“宋心碧,是云潮的吩咐,要接两位小姐去烟馆!”   宋心碧惊诧道:“不可能,云潮怎么可能这么说?”   赵明巧冷笑道:“不是他说的,难道会是我说的?我可不想家里多了这两个小拖油瓶!奈何云潮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你看看,两位小姐面子真大呀,还要我亲自来接她们呢!”   正巧如织和如烟听见动静跑过来,见到庭院里凶神恶煞的几个人,孩子们畏惧地躲在宋心碧身后。   宋心碧护住孩子,坚决说道:“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去烟馆的,你们那种地方,哪里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家可以去的?要是我的女儿在那里长大,肯定会遭人非议,以后也难找到好的婆家!”   赵明巧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对,你是清高的宋大小姐,你瞧不起我!没关系,我不在意!既然云潮给了我这个差使,我就得完成!你给我让开!”   宋心碧挡住孩子,不让她上前。   赵明巧一挥手,两个伙计冲过来,一人抱住了一个孩子。孩子们十分害怕,大声啼哭起来——听见哭声,宋心碧心口生疼,扑向赵明巧就要和她拼命。   赵明巧没想到宋心碧会扑过来,猝不及防间,她的脸被宋心碧的指甲划了道长口子。   赵明巧恼羞成怒,招呼伙计抓住宋心碧,将她摁倒在冰冷的地上。两个孩子见母亲受到羞辱,哭得更加厉害。   赵明巧颇为不耐烦,摆手吩咐道:“你们俩快把这两个小拖油瓶送去烟馆吧,吵死了!”   两个伙计齐声答应,抱着孩子出了沉碧斋。   宋心碧被死死摁住,挣脱不得。孩子的哭声越来越遥远,她的整颗心整个魂魄仿佛也随着孩子去了!   赵明巧弯下腰,对着宋心碧的脸狠狠啐了口唾沫:“大小姐,你不是很高贵吗?如今做了弃妇,感觉如何?我告诉你,你斗不过我的!云潮的烟瘾是我让他染上的,每月的例钱是我扣下的,落梅的自尽也是因为我!哈哈,你知不知道,落梅在死之前,经历了多少痛苦?我找了几个混混,一起奸.污了她!哼,我本来想让你尝尝这滋味的,没想到落梅这么倒霉,自己送上门来!是你,是你宋心碧害死了她!那几个男人哦,对她可是毫不怜惜,她那干干净净的身子,就这样被好几个人一起破了!”   宋心碧听不下去,嘴里发出咒骂的声音:“赵明巧,你不得好死!”   “死?谁都会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赵明巧面无表情,掏出帕子擦拭脸上的血迹,“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的比你好!”   说完,她招呼一声,带着那些伙计离开。宋心碧终于摆脱了束缚,但她已经没了力气,瘫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黑白对弈   昔日热热闹闹的沉碧斋,如今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唯留宋心碧孤身一人,守着这座偌大的、森冷的宅院。   阿成被宋心碧辞退,孩子不在身边,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都是一样。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跟自己下围棋。   她用左手对右手、黑子对白子,每当棋子落下的时候,清脆的声音就会响彻整座大宅。   宋心碧明白,自己落得孤家寡人的境地,皆是因为赵明巧。她会找到机会,以牙还牙!   但,不是现在。   因为太多的打击与蜚语流言,使她不愿意上街,害怕见人。   然而这一天,不知道在什么力量的驱使下,她恍恍惚惚出了沉碧斋。   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走到烟馆所在的那条街巷。当她意识到身处何地想要避开的时候,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乘着风钻进她的耳朵:“哟,你今天又想要什么?”   “还用说么,当然是想要你了!这几天没见呀,我这身上火烧火燎一般的!”   “那你帮我做成一件事,我就让你心想事成。”   声音低了下去,渐渐听不见。宋心碧放轻了脚步,循着声音走到药铺窗下。   午后,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她一人:还好,没人察觉她的踪迹。   宋心碧小心翼翼将耳朵贴在窗户纸上,听里头人说道:“那两个小拖油瓶天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真是烦人!还好那女人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不然这家里就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我只能想办法生个儿子,这样才能保我以后安稳!死冤家,你得帮我!”   “这个主意确实好,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你就得有个宝贝儿子!不过,魏云潮不是不愿意碰你吗?你们多久没有了?”   听出男人语气里挑.逗的意味,赵明巧啐了他一口,嗔道:“我呸!你以为我那么稀罕他?若不是看他皮相好又有点钱,在这乱世之中可以给我个安身之所,凭我赵明巧这般姿色,用得着倒贴上去吗?如果我没能生个儿子,以后魏家偌大的产业都得落在那两个小丫头身上了!你以为我会甘心吗?不瞒你说,上次我在云潮酒里下了药,可惜还是没能怀上。唉,不仅落了空,而且云潮现在还防着我呢,吃饭喝水都是他亲自动手!不过,我没让他察觉我这个月来了月信,你这次一定要帮我。要知道,以后魏家的家产,可都是咱们儿子的!”   宋心碧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她虽然早知道赵明巧不是善类,但没想到赵明巧会使用如此卑鄙不堪的手段:赵明巧居然在青天白日下和别的男人通.奸,实在出乎她的所料。   但,也给了她报复的机会。   宋心碧悄悄离开了这里。她并不打算说出这一切,就让赵明巧生出那个孩子,就让魏云潮被蒙在鼓里,就让他替别人养育孩子。几年之后,待孩子成人,她会让他知道真相,让他和赵明巧痛不欲生!他们会相互折磨直至终老,这就是上天给他们最残忍的惩罚。   另外,她还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宋心碧离开了沉碧斋,离开了扬州,这里再也没有让她眷恋的理由。天下之大,人如一叶浮萍,不知该去向何方。她只能先去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去看看故人,想想往事。   她先去了绍兴,探望了故居,却发现宋家老宅早就换了主人,老房子整修一新。过去熟悉的气息荡然无存,只有墙角的青苔记载了这里的沧桑变化。   宋心碧在老宅外站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才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为什么赵明巧就确定会是个儿子,反正生不出儿子,她就会一次次和小杜那啥~好吧,不是善类啊!   ☆、却只留断壁残垣   去过绍兴,紧接着,她又去了天津:经历过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宋心碧觉得唐如玉要善良了许多。她本来以为一辈子不会回去的地方,若干年后却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终于变成伤痕累累的妇人。   从火车站出来,她不由自主往人群里探看: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带着宋心芫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孟语陶等在车站外迎接她们。   从那时起,一切就已经注定,注定走上一条不归路。或许,她不应该带宋心芫来到这里,那么就不会有以后的纷纷扰扰。   但,命运的安排,谁说得清,谁躲得过?该来的终会来到。   在车站外顾盼很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傻,只好笑着摇头离开。她叫了辆黄包车,去了旅店,站在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孤独的感觉油然而生——   宋心碧知道,一切都可以了断,血脉的关联却无法终结。她决定去唐府,探望唐如玉和宋心芫。   坐在黄包车上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旧地重游、故人相逢,不是喜悦却是忐忑。她不知道面对唐如玉和宋心芫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恩恩怨怨已经过去,她虽已释然,但她们呢?她们是否依然会把她当成敌人,而不是血脉相连的亲属?   没想到,到了唐府,却没看见熟悉的小洋楼。那儿,现在是一片废墟!   宋心碧想象了各种场景,也曾想过唐府会落魄,却没想到偌大的唐府会彻底消失。   车夫刚要走,宋心碧唤住了他。她询问他唐府的事情,车夫只说是因为一场大火,起火的原因和之后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宋心碧正一筹莫展间,想起了孟语陌。   好久不曾来过孟公馆。   庭院的槐树下,花白头发的门房依旧在打着盹。看到他,宋心碧竟觉得十分熟悉和亲切。过去的时光仿佛倒流回来,她又变成了那个紧张不安的少女,在等待和情人的约会。   门房听到有人摇铃,揉着眼睛走到门边。看清来人长相的时候,他瞬间愣在了那里。   过了许久,他才颤抖着声音询问道:“宋……宋小姐?”   宋心碧点头,微笑道:“是我,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在家吗?”   门房打开大门,请她进来,领着她去了客厅。茶几上摆着三杯热茶,还在冒着热气,想是主人刚刚离开。   门房进屋通报,不一会儿,穿着貂绒小褂沈月牙从屋里走了出来。   故人相见,两人皆是妇人打扮,情谊却没有变化。   沈月牙扑过来紧紧拥抱住宋心碧,哽咽道:“心碧,是你吗,你回来了?”   宋心碧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嗯”、“嗯”的回答。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沈月牙请宋心碧坐下,问她道:“心碧,你不是和魏少爷去了南方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宋心碧不想提起往事,摇头苦笑:“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的。”   沈月牙也不再追问,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恍惚了半天没有喝下。   宋心碧见她神色古怪,关切道:“月牙儿,你过得还好吗?”   沈月牙回过神来,呷了口茶,答道:“还好。”   看到桌上的茶杯,宋心碧好奇道:“是有客人刚刚离开吗?”   “不是。这三个杯子,除了我的那个,其余两个是二哥和二嫂的。”   “二哥和二嫂?”   一时之间,宋心碧没有转过弯来。   这个称呼很陌生,她想了半天,才惊讶道:“语陌他成亲了?”   沈月牙的笑容颇为勉强,眸光里满是苦涩:“嗯,成亲好久了,和刘家小姐刘雅兰。”   “我说呢,原来是她,”宋心碧也有些恍惚,喃喃道,“可是语陌心里的人,一直是你呀!语陶离开,也是为了成全你和语陌吧?”   “他有心成全,但世人怎么允许?我是他的妻子,怎么可能在他离开后和他的亲哥哥在一起?心碧,我们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流言蜚语。”   宋心碧不知道如何安慰好友,沉默了会儿,她问道:“那他们现在去哪儿了?”   “二嫂最近迷上了打马球,二哥送她去马球场了。”   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宋心碧小心翼翼问道:“月牙儿,唐府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变故?我来你这儿之前去了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沈月牙眼神闪烁,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张口。   宋心碧预感到不祥,强作镇定道:“月牙儿,你实话告诉我,我可以承受!”   沈月牙轻声答道:“心碧,唐府被烧了,所有人都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恩怨一笔勾销   原来,在宋心碧离开后,唐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唐府旧仆绣香傍上了一个叫松田岗一的日本人,是个纱厂的厂长,和军队上也有些关联。绣香做了他的情.妇,一度十分得宠。   因为被唐府撵出去的事情,绣香一直耿耿于怀。   恰好这位松田岗一嗜好古画,绣香又清楚唐府里珍藏了多幅名画,便怂恿松田岗一去唐府索要。她也正好趁此机会向唐如玉炫耀和示威,证明她绣香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没想到,去了唐府,没得到名画,反而挨了唐如玉一顿奚落。这松田岗一也是个记仇的主儿,来中国这么久,身边所接触之人无不对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孰料现今却被小小女子泼了一头冷水。   回到住所,松田岗一憋了一肚子气,绣香瑟缩在他身边不敢吭声。   见他气得双眼发红,绣香轻轻捧起茶几上的凉茶,劝他喝下。松田岗一这才想起身边的绣香,想起这一切就是因她而起:若不是绣香怂恿,他怎么会贸然去唐府?   绣香,不过是他的玩物。如今他玩倦了,自然是要丢弃了!   松田岗一看着怯生生的绣香,心里冒出一个玩笑的念头来:他知道府里负责挑粪的老鳏夫一直对绣香有意,便将绣香送给他为妻。绣香百般哭闹,却无济于事。   最终,她不堪羞辱咬舌自尽。松田岗一毫不顾念旧情,命人一卷芦席将她丢去了乱坟岗。   绣香死了,松田岗一的气却没消。想起唐如玉府中那幅《御鹰图》,他整颗心都像被猫爪子挠,痒痒的。   可越是想要得到的东西,越是得不到。松田岗一心中暗想,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拥有!   于是,那天夜里,一场大火将曾经辉煌的唐府燃烧殆尽。   第二天人们醒来,路过废墟,看着断壁残垣,无不唏嘘:大家只以为是唐府佣人不当心导致走水,更多人认为是上天报应了这曾经的“销.魂窟”!   宋心碧听完沈月牙的讲述,沉默了许久。   她眼角似有泪光,却强忍住了。只是疑惑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真相的?”   沈月牙苦笑道:“你还记得余子亭吗?你走后,我常常去关照他的生意,有时和他闲聊几句。唐府失火那日,我恰好在他的药铺里。听到外头人叫嚷,余子亭不顾一切冲去了唐府!我跟在他后面,终是慢了几步。到了唐府,早就不见了余子亭的身影,我知他是冲进了火海,却无能为力。周围人都在赶着救火,没人注意到余子亭抱着唐如玉从火场里冲了出来,所有人都误以为唐如玉在那场大火里丧生了。”   宋心碧叹道:“我早就听落梅说过余子亭对唐如玉有情,却不知道他情深至此。”   “可不是嘛,余子亭抱着唐如玉跑出来的时候,他自己也负了重伤,”沈月牙看向窗外,回想着往事,“唐如玉当时就剩下一口气了,却坚持要见一个叫陈景南的人。余子亭知道这个陈景南,搁下唐如玉就去找他。巧就巧在没跑出多远就遇到了那人,唐如玉终于在死前见到他一面!”   宋心碧想起曾经听过的唐如玉和陈景南的往事,心里各种不是滋味:她曾经深恨唐如玉,才会刻意陷害/让陈景南撞见唐如玉和别的男人缠绵的一幕;如今恨已经放下,故人也已逝去,所有恩恩怨怨终于可以一笔勾销!   宋心碧叹了口气,追问道:“那余子亭怎么样了?陈景南呢?还有我的妹妹心芫,她……失火的时候她也在唐府里么?”   “陈景南抱着唐如玉的尸体不知所踪,余子亭……他负伤太重,药石无医,也已经不在了。至于宋心芫,我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人说看见火场里爬出一个人来,脸已经毁了,但衣着打扮倒像是心芫姑娘。”   宋心碧眼眶一酸,终于滚下泪来。   她慌忙用手背擦拭,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了。”   沈月牙知道宋心碧心事重重,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便没有挽留。   岂料走到门口,孟语陌正巧回来。他独自一人,刘雅兰并没有和他一起。   看见宋心碧,他愣了下,迟疑道:“心碧……你……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的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儿本该完结了,但我想给女主一个好结局,一个明确的好结局。   宋心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扬州经历的种种就像是一场梦魇,一场她不愿回想的梦魇。   沉默了会儿,沈月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二哥既然回来了,心碧你就多留会儿,咱们进屋聊!”   宋心碧也不推辞,三个人回到客厅坐下,佣人端来热茶。   沈月牙捧起瓷杯呷了口,问道:“二哥,二嫂怎么没一起回来?”   孟语陌面无表情,冷冷答道:“你知道的,她最近和教习她马球的那个人打得火热,哪里肯这么快回来?”   宋心碧没想到孟语陌会这么回答,她似乎听到了一个不该听的家族秘密。   孟语陌的神情却很自然:“雅兰一向自诩留过洋,思想开放,崇尚新派人的做法。嫁过来以后她感觉到我对她的疏离,自然要想法子排解,我并不怨她。”   宋心碧能感觉到,孟语陌这番话是故意说给沈月牙听的。她斜眼瞅了下沈月牙,沈月牙脸色酡红,低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宋心碧故意咳了几声,沈月牙这才回过神来,问道:“心碧,刚才我问过你,你没答我——你在扬州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回到天津?”   “魏云潮染了阿芙蓉癖,天天流连在烟馆,和开烟馆的女子厮混在一起,”说出心头郁结,宋心碧顿感轻松许多,“发生了很多事情,对我来说是连番的打击。于是,我就决定离开了!”   孟语陌听完,感叹道:“多亏三弟当时想得周到,果然……”   话没说完,他停住了。   沈月牙和宋心碧齐刷刷看向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孟语陌顿了一小会儿,接着说道:“心碧,你来这里之前,语陶也回来过。只是当时月牙不在,我单独和他谈了谈。那个时候,他已经猜到魏云潮会让你心灰意冷,于是给你留了张字条。如果你无处可去,可以去找他,这里有他的地址。他说过的,他会永远等你!”   宋心碧的眼眶已经红了,她强忍住眼泪,轻声道:“难为他了,想的如此周全。只是过去的各种恩怨,我实在无法放下……”   “心碧,别再执迷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沈月牙坐到宋心碧身边,揽住好友的肩膀劝慰道,“语陶既然有心,你就别纠缠于过去的种种了!你们本就是佳偶天成,本就应该在一起的,现在还不晚,还有机会。别让一切成为终生的遗憾,明白吗?”   宋心碧咬着唇,思考了许久。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去种种:他们的初遇,他们的相知,他们的相爱,还有他们的每一次争吵。她想起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绝望而深情的目光。   她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冰释前嫌的一刻。   接过孟语陌手中的字条,宋心碧用手背轻轻揩了揩眼角,微笑道:“我明白了,谢谢你们。月牙儿,语陌,我也希望你们能明白,彼此最需要的是什么!”   离开孟公馆,宋心碧走出老远后回头远眺:两位好友依旧站在那里,她依旧能感觉到他们的殷殷目光!   坐在北上的火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苍凉,宋心碧的心头却是越来越暖。   她明白,这一次的远行,不会再回头。她终于找到了明确的目的地,和永远的归宿——   这一次,她不会重蹈覆辙。      ☆、寻遍天涯   走出车站,北地寒冷的风如冰刀刮过面颊。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宋心碧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叫了辆人力车,按照字条上的地址寻了过去。   那是家郊野小酒馆,不知道是因为天寒还是别的原因,大白天店门紧闭。   宋心碧轻叩了叩门,过了许久门缝里才探出一个脑袋来:“你找谁?”   宋心碧小心翼翼说道:“纪辛。”   那是孟语陶留在字条上的名字:宋心碧看到字条的那一刻才醒悟过来,原来在扬州多次“偶遇”的那个人,就是孟语陶。   原来那一个晚上她没有做梦,孟语陶确实来过。只不过后来面对面、真真切切重逢的时候,她没来得及细细询问——没关系,以后多的是时间,可以听他一桩桩、一件件说给她听。   酒馆门口那个胡子拉碴的大汉迟疑了下,答道:“纪辛?他不在。”   宋心碧慌忙递过那张字条:“你看看,这是他给我的地址。他说过,他住在这里呀!”   大汉细细打量了几眼字条,又看了看宋心碧,道:“果然是他的笔迹。不过出了些意外情况,他现在真的不在这里。他们那群人,已经转移了地点,应该到达邻近的那个城市了。这样吧,我再给你写个地址,你去找找!”   宋心碧接过新的地址,心里难免有些失落:没想到,她找来了,他却又换了地方。   她不确定,这一次寻过去能不能寻见他。   坐着摇摇晃晃的火车,辗转到邻近的城池,下了车天色已经昏暗。   这座城市更加荒凉,白雪覆盖的大街上难得看见行人。有穿着军装的日本兵列队经过,宋心碧躲在砖瓦房后头,唯恐被他们发现。   就这样战战兢兢挨到夜里。   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拎着篮子的大娘路过,宋心碧拦下她,问道:“大娘,你知道百祥茶庄在哪儿吗?”   大娘颤抖着声音答道:“就在城南。姑娘,不是我多嘴,天黑了就快回去吧,那些日本人可凶着呢!你这样年轻漂亮,被他们看见可了不得!”   宋心碧答应着,谢过了她,冲着她指点的方向走去。   天寒地冻,还不时听见军队操.练的声音远远飘来,宋心碧心中的勇气却越来越足:有种力量在驱使她,驱使她快点找到那个人。她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了找到他!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的相聚,就是一生一世。   到了茶馆,依旧是大门紧闭。   宋心碧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白胡子老人:“姑娘,有什么事儿吗?”   宋心碧慌忙递过孟语陶留下的那张字条:“老伯,我找一个叫纪辛的人。这是他留给我的地址,但是我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酒馆的那位大哥,又给了我这里的地址。”   老人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了!我说纪辛怎么一直坚持要回去那里呢……”   宋心碧惊喜道:“这么说,他在这里了?”   老人没有答话,打开门请她进去:“姑娘,先进屋吧,外头冷。”   茶馆里空空荡荡的,宋心碧却分明感觉到探看的目光。   她不经意间抬头,吓了一跳:二楼有几个青年人,正目光炯炯打量着她。不过他们的脸上没有恶意,只是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     ☆、与君相依永不离(最终曲)   茶馆里烛火昏黄摇曳,人影被拉得老长。被几个陌生男子这般注视着,宋心碧心里难免发怵。   她鼓起勇气,主动招呼道:“请问纪辛是在这里吗?”   过了许久,其中一个男子才答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宋,宋心碧,”见他们目光迟疑,她慌忙掏出袖子里的玉镯,“如果他在这里,请将这个镯子交给他,他一定知道是我来了!”   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子下了楼,接过玉镯,道:“好,你稍等一会儿。”   男子复又上了楼,白胡子老者请宋心碧坐下,为她斟了杯热茶,解释道:“姑娘,别多心!自从出了那事儿以后,他们做事更谨慎了些。”   宋心碧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们中间出现了叛徒,出卖了他们。你之前去的那家小酒馆当时差点暴露,还好及时撤离,不然……唉,是纪辛帮助了大家,但他为此也承受了太多。”   那老者连声哀叹,宋心碧心中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   她追问道:“纪辛怎么了,他还好吗?他在这里吗?”   老者还没来得及回答,刚才那个男子在楼上唤道:“姑娘,你上来吧!”   每上一节台阶,宋心碧的心就提高一点:她越来越紧张,呼吸越来越急促,因为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结果。   或许,她把一切都想得太完美、太理想了,事实往往不如幻想来得美妙。走到房间门口时,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男子用眼神示意她开门,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打开。推开门的一刹那,她几乎失去了呼吸,她害怕面对她的是他冰冷的尸体——他曾经说过,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是随时会失去生命的。   他不怕死,只是担心这一生都无法赎清对她犯下的错。   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烛火明明灭灭,照亮一小片昏暗的天地。她轻轻走进去,走到他的床边。   他躺在那里,盖着洁白的被单,一动不动。他的面容仍如往昔,冷峻如刀刻,英俊而跋扈。他依旧是她记忆里那个神采飞扬、潇洒不凡的少年。   ——只是,他再也不会对她笑,再也不会为她拭去滚烫的泪珠。   宋心碧用手背擦拭着泪水,她努力压抑着哭泣,可是喉咙里还是发出哽咽的声音。她在床边跪下,头枕在床沿上,泪水浸湿了洁白的床单。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她的哭声,在暗夜里突兀响起。   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直到一双温热的手捧住她的面颊:“心碧,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你就哭得这么伤心。”   宋心碧又惊又喜,她不敢置信的抬眸,孟语陶嘴角挂着浅笑正面对着她。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诧异道:“你没死,你还活着?”   “谁说我死了,他们吗?”   宋心碧“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怎么好意思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恍惚中,她竟然把想象当作了现实!   她的侧脸紧贴住他的掌心,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我是太害怕失去你了,所以才会这么担心。我已经失去一次了,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你知道的,那种痛,刻骨铭心,如同割肉剜骨一般。”   他轻声应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切肤之痛,怎么敢忘?”   烛火中,她抬眸看向他,看向期待已久的容颜:他的面颊,她一辈子都看不厌。她终于醒悟,经历了这么多爱.恨纠.缠,她终究归属于他。   他漂亮的眼眸沉如黑夜,眼角带着微笑模样,眸子里却没有一丝神采。她忽然猜到了什么,悄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没有反应,浑然不觉。   她的眼泪再一次盈满了眼眶。   他自然不知道她的情状,犹在喃喃:“心碧,你真是个小傻瓜。如果我死了,刚才他们何必还拿着玉镯来让我辨认?你呀,还是和过去一样,至情至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心碧打断:“语陶,你……你如何辨认?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孟语陶嘴角抽搐了下,过了好久,苦笑着答道:“唉,瞒不住你了!是的,我不仅眼睛看不见了,我的双腿也不中用了。心碧,我现在就是个废人,我凭什么来守护你?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可我却让你失望了……”   “你别这么说,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宋心碧握住他的双手,双唇熨贴着他的面颊,“你不是说你欠我太多了吗,那么继续欠着吧,或许我们注定生生世世这样纠缠下去!”   她亲吻着他的额头,她未能看见从他眼角滚落的那滴泪。   她想起许久以前在街头遇见的那个算命先生,他说她这辈子遇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冤家一个是她的债主。她忽然了悟,她应该还谁的情,又应该还谁的债!   魏云潮,她为他生了两个孩子,承受了许多侮.辱和不幸,她终于还清了欠他的债。然而,她和孟语陶之间,爱和恨始终纠缠在一起,他们是彼此逃不开的孽.债!   她紧拥住他,打趣道:“既然你看不见了,又怎么知道那玉镯就是你曾经送我的那只?”   “因为我太熟悉你的体温、你的气息,在孤寂的过去,就是它们在陪我。心碧,你知道吗,你曾经救我一命!”   宋心碧皱起眉头,疑惑道:“我救了你一命?”   孟语陶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方染血的手帕,宋心碧好奇地接过展开:手帕里,包裹的是碎裂的玉珏。   她刚要发问,孟语陶已经开口:“如果不是你送我的这枚玉珏,恐怕现在我们早就是天人相隔了。是它为我挡去了射向我胸口的那发子弹,心碧,是你救了我!你知道为什么我化名纪辛吗?纪辛,记心。”   宋心碧默默垂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忽然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纪辛,你的信。先寄到了酒馆那里,然后老胡又转寄到了我们这儿。”   宋心碧接过信,等那人掩上门离开,她方才展开。   粗略看了一遍,宋心碧惊喜道:“语陶,月牙儿……月牙儿和语陌终于得偿夙愿了!他们终于想通了,抛开世俗偏见,离开了孟公馆。信里说了,他们决定寻一片世外桃源,开始新的生活。”   孟语陶抚摸着宋心碧的脸颊,从她眼角滑落的热泪里,他能感觉到她的激动——   此刻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们在享受这乱世中难得的、奢.侈的幸福。   回握住孟语陶的双手,宋心碧哽咽道:“语陶,我们……我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如玉:静女其姝   红,火一般热,火一般烈,火一般艳。   她最爱的,就是这撩人的红。   生来这世间,谁也不得干净,她也一样。小时候读《红楼梦》,她最爱林黛玉的清净无瑕,“质本洁来还洁去”。   谁料如今的她,却成为秦可卿般放.浪形骸的人物!   是命吗?未必。   如果那一日未于家中后院见到他,或许日后就不会有遗憾:犹记得那日,她在后院赏花,蓦然回首间见那位立于南墙下的少年,眉目清朗、玉树临风,她第一次明白“情窦初开”这四个字的含义。   那时候她还年少,他的出现搅乱了她心中的一池春水,搅乱了她十七年来波澜平静的生活。他就像是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射进她孤寂的心房。   十七年来,她一直跟着父亲生活,从北京那座阴森森的大宅来到天津这幢清冷的小楼。她没有朋友,没人能说说心里话,下人们对她毕恭毕敬,父亲一向严肃更难得和她亲近,因此养成她孤僻怪异的性格。   然而,他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她。她开始爱笑、爱闹,和别的妙龄女孩一样开始幻想着美好的将来。   他们花前月下,爬山、划船、看日出。她记得那日黄昏湖畔垂柳下,他吻着她额前的碎发,唤着她的名字:如玉、如玉。   十七年来,她从未觉得自己名字如此好听,直到这一刻!   年少时,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爱情会天长地久。她也不例外,稚嫩的唇一遍遍倾吐着誓言。   她说“但为君心,与君偕老”,他说“天涯海角,永誓不休”!   谁料,一场无妄之灾,毁灭了所有梦想!   那个雨夜,那个老鳏夫跌跌撞撞来到她房中,撕.碎了她的裙子、撕.裂了她的心。她奋力挣扎,却挣不开命运的枷锁。老鳏夫在她年轻姣好的身体上肆意发.泄,用罪恶的欲.望玷.污了她纯洁的灵魂——   从此,一切再也回不去。那晚的落红,将她的未来染成血红。   她曾经试过救赎。   她拖着残破的身体找到心爱的他,想要和他远走高飞,谁料他只是让她回家静等消息。她以为他终有一日会来娶她,最后得来的消息却是他离开了天津!   在得知他已经离开的那一刻,她的魂魄已经追随他而去。她知道,这一切悲剧都是父亲酿成的:在他闯进老鳏夫家里杀死老鳏夫的前一天,她亲耳听见父亲和那老鳏夫的交谈,她的父亲竟然为了一幅《写生珍禽图》出卖了女儿的贞.操。   她忽然明白自己生活在怎样可怕的一个深渊之中,她身上流淌的血液曾赋予她高贵的身份,如今却让她觉得肮脏不堪!   她决心对抗父亲,对抗男人,对抗不公的命运。她将那些爱慕她的男子玩弄于鼓掌之中,她乐于看他们为了她争得头破血流。她大张艳.帜、夜夜笙歌,让清冷的唐府变成销.魂的沙龙!   父亲的责备,她充耳不闻——   她就是那种活到极致的女子,爱要爱的极致,恨也要恨的极致。她就像是一团明艳热烈的红,灼烧了整个上流社交圈。   她,就是人群中最耀目富丽的牡丹。   父亲死的时候,双眼瞪得老大,不知道是因为悔恨还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最后,是她亲手为父亲阖上了双眸。   所有的恨,在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死去的那一刻灰飞烟灭。从此,没了爱更没了可以去恨的人,她真的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她沉湎于奢侈享乐和肉体情.欲,表面看起来快乐,内心隐藏的痛苦却总在午夜梦回时折磨着她。年少时破碎的梦,是再也无法拼凑的永远。   ——她爱着的那个人,在她所不知道的远方。   荒.淫无度的外表下,藏着的却是一颗渴望爱的心。当他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以为一切可以重来。   谁料,他已经娶妻;谁料,他无情的拒绝了她;谁料,他对往事并没有留恋!   或许,一直以来的恋恋不舍,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火啊,灼烧我身;火啊,卷走一切往昔;火啊,灰飞烟灭所有爱与恨!   到处都是乱舞的红,她最爱的、最艳丽的红。温度越来越高,烈火烧身,她在火中舞蹈、在火中狂笑、在火中唱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歌谣。   那是他曾经最爱的诗句: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她唱着、笑着,以为生命就此终结。   谁料,最后是那个和她有过露水情缘的少年,拼死将她背出火场:情之一字,原来就是你欠了我、我欠了你,环环相扣,纠缠不休。   少年背着她逃出火场,她却只想最后看一眼曾经的爱人。   她这一生何其不幸,唯有生命的最后,何其幸运——她爱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他抱住她,体温如火,沸腾了她的心。他滚烫的泪落在她的眼角,她终于可以瞑目。   耳畔,是他在唱着那首古老的歌谣:“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作者有话要说:      ╭*||▂▂ ▂▂||*╮    ╰||| o o |||╯     ||╰╭--╮ˋ╭--╮╯||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浅沫】整理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